滕王阁秘闻-金蝉脱壳 深藏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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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后,五百人的神策军队伍抵达了润州江南河畔。当先一百人打头阵护卫,其后是一辆由四匹骏马所驾的华丽马车,马车后头是三百人护送的三十个箱子,另一百人殿后。

    毋庸置疑,这是福王李成轩从长安带来的人马,奉命前来护送李锜给皇太后准备的寿礼——一批价值连城的古玩珍奇生辰纲。

    他们一行人来到江南河畔,打算从此地的码头出发,取道水路行至洛阳,再转广通渠前往长安。这一条水路乃前朝隋炀帝留下的遗泽,途经江南河、邗沟、通济渠、洛河、广通渠五大水域,以东都洛阳为中心,北至涿郡,南至杭州,贯通南北,不仅能行船运货,还能灌溉周边良田,惠及无数百姓。

    五百神策军侍卫行走水路,压力可想而知,虽然刺史早已得到消息,提前准备了船只,然而登船还是耗费了极大功夫。前头一百侍卫上船之后,开始运送三十只箱笼,才刚抬上去七八只,远方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似是有大批人马朝码头赶来。

    远远看去,足有两三千人!神策军如临大敌,纷纷跳下船只抽刀备战,而马车里的那位主子只是撩起车帘看了一眼,再无任何反应,冷静至极。

    来者并不是劫匪,而是镇海的兵马,打头之人骑高头大马,老当益壮,正是李锜本人。自清晨李成轩等人下山之后,他也随之下山,这才发现金山寺外根本没有什么“两万义军”,一切都是李成轩的空城计!再想起自己在镇海的所作所为,政事、家事上的糊涂账,他这才反应过来李成轩的意图,连忙带了人手前来阻拦,务求将李成轩软禁在镇海。

    眼见这五百侍卫并未登船,李锜心头顿时一松,跳下马来。他缓缓走到神策军队伍之前,自报家门:“尚书仆射、镇海节度使李锜,特来送王爷一程。”

    马车内没有任何动静,唯独神策军中走出一位统领,朝李锜抱拳回道:“原来是李仆射前来送行,真是吓了我等一跳。”

    他话虽如此,却也知这其中必有内情,李锜若只是来送个行,何须带两三千兵马?而且人人都佩戴了兵器。

    李锜显然看不上他一个统领,不愿与他多说,只道:“本官有要事与王爷商讨,快快让开。”

    那统领也是个硬气的人物,笑道:“让步可以,但请李仆射严正己身,卸下佩剑,独自前去觐见。”

    李锜勃然大怒:“你算什么狗东西,竟敢挡本官的路!”

    他边说边将统领一把推开,快步走向那辆华丽的四驾马车,神策军们纷纷持刀阻挠,却被李锜的兵马团团围住。双方僵持着,等待各自的主人一声令下。

    李锜就这般面不改色地走到马车前,随意拱手做了个样子,朝车内冷笑:“下官李锜,突然想起这批生辰纲有些问题,特来向王爷请罪。”

    马车内无人应答。

    李锜脸色一沉,又道:“王爷,下官有要事相告。”

    马车内似乎有人打了个哈欠,仍不应答。

    这已算是怠慢至极,李锜大怒,一把撩起车帘喝道:“王爷……”

    一句称呼才刚出口,他却愣住了——是小郭坐在马车里,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

    小郭仿佛刚发现李锜的存在,迷茫地问:“咦?李仆射怎会在此?我分明记得……”他挠了挠脑袋,“难道我在做梦?”

    李锜见状脸色铁青:“王爷呢?”

    “王爷?”小郭又挠了挠头,“王爷护送生辰纲先走一步了啊!”

    “护送生辰纲?”李锜诧异,“那外头的箱子里又是什么?”

    “是王爷的衣帽冠服啊!”小郭故作不解,“怎么,有问题吗?”

    李锜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中计了,脸色越发沉冷。

    小郭嘿嘿一笑:“李仆射,你自己送来的生辰纲,你难道不知箱子长什么样?外头这些箱子都刻着狻猊图案,是亲王专用啊!”

    李锜气得说不出话来,也知道自己再去追击福王已经晚了,非但让他逃离了镇海,还白白送出去价值百万贯的奇珍异宝。他想起这些日子所遭遇的一切,各种祸事所累积的恼恨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一股脑儿迁怒到小郭头上,怒喝道:“来人!将这个以下犯上的侍卫抓起来!”

    李锜的侍卫闻言纷纷拥向马车,小郭却很是惊讶:“我哪里以下犯上了?”

    李锜怒哼一声:“你一个小小侍卫竟敢坐四驾马车,见到本官而不拜,难道不是以下犯上?”

    他此言一出,神策军们都笑了。李锜左右看了看,不知他们在笑什么,耳中便听小郭问道:“哎呀,我一直对本朝的官阶品级搞不清楚,敢问李仆射,您的官职是几品啊?”

    李锜虽恼怒,却还是冷冷回道:“本官乃圣上钦封‘尚书右仆射’,从二品下。”

    “哈哈哈哈!”神策军们笑得更加放肆。

    唯独方才那侍卫统领勉强咳嗽一声,忍住笑意道:“李仆射,马车里坐的这位乃汾阳郡王郭子仪的曾孙,先升平公主与先代国公郭暧的嫡孙,当今圣上的同胞亲姊、汉阳长公主与驸马都尉郭鏦的嫡子,太原郡公郭仲霆是也。”

    “太原郡公……”李锜大为惊诧,忍不住望向车内的小郭。

    小郭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啊!我这个太原郡公好像是……正二品?而且是爵位啊!”

    李锜望着他嬉笑的表情,心中更堵。他不禁飞快地思索着——郭家,自汾阳郡王郭子仪开始,其八子七婿皆为显贵,后嗣之中娶公主、尚郡主者足有十余人。尤其是升平公主的夫婿郭暧这一支,不仅袭封了郭子仪的爵位,其四子之中更有三人娶了公主,另一人则娶了公主之女……而当今圣上的嫡妻郭贵妃,正是郭暧之女、郭鏦之妹,也即眼前这位太原郡公的亲姑姑。

    放眼大唐,郭家当为第一世家,亲族遍布朝廷及各个藩镇、道区,绝大多数都掌控着实权位置,有文有武。“宁得罪宗室,莫得罪郭氏”是一句极出名的官场言论,毫不夸张!可以说他李锜有胆量得罪无兵无权的福王李成轩,却真真没有胆子敢得罪郭家!

    再看小郭那故作无知的模样,他不禁感叹这位太原郡公演技之高,在润州待了二十余天,竟没教他看出是个深藏不露的人才!还有李成轩……也不如表面上简单。

    这般一想,李锜只得按捺下心头怒火,吃了这个哑巴亏。他深吸一口气,扯开一丝干笑,拱手回道:“原来是郭郡公,下官真是失仪了。”

    小郭闻言摸了摸下巴,仍旧一派天真无邪:“哎,年初皇帝舅舅封我这个郡公,我还不稀罕,没想到还有点用啊,至少我不用拜来拜去了!”

    他边说边斜睨着李锜,笑道:“不知者无罪,本郡公不怪罪李仆射,你还不快让手下把兵器都收起来?”

    “是。”李锜笑得越发勉强,朝身后比了个手势,他的手下们便收起兵器,下跪请罪。

    小郭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李仆射还有事吗?若是没事,本郡公可要启程了啊!否则今晚要睡在河上了。”

    “是,下官告退。”李锜握紧手中佩剑,转身便往回走。

    “慢着!”小郭忽又沉声唤他。

    李锜心中一紧,戒备地回头,就见小郭正冷冷地盯着他,满目杀意,半晌转为一笑:“啊!我是想借李仆射的人手一用,方才没好意思开口。”

    李锜不知他是何意,唯有回道:“愿为郡公效劳。”

    小郭遂朝外喊了一声:“都听见没有?还不感谢李仆射出手相助?都快快把箱子抬上船吧!”

    最后,神策军们什么都没做,眼看着李锜的手下把箱子、铠甲等物抬到了船上。而小郭一直坐在马车里,直至开船之际才慢悠悠地下车,走到李锜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劳李仆射了,多谢。”

    与此同时,李忘真已在淄青人马的护送下离开了镇海辖区,抵达扬州。想来李师道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儿,竟派了三百余人前来接她,她又在镇海住了小半年,衣裳、首饰亦足足装了几十个箱笼,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邗沟码头。

    待马车停稳,李忘真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径直走到后头一辆马车跟前,轻声说道:“王爷、西岭娘子,码头到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车帘,露出李成轩俊逸无匹的面容:“多谢李娘子仗义相助。”

    李忘真微微笑着:“王爷客气了。”

    李成轩随即走下马车,这次他学聪明了,没有抬手去扶西岭月,兀自看着后者从车上轻身跳下。西岭月仍未察觉有何不妥,低眉理平衣裙的褶皱,这才笑道:“李娘子,这次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李忘真转眸望向涛涛邗沟:“不过是送你们一程,举手之劳。”

    “哎,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西岭月对李忘真眨了眨眼,“你就是那个神秘人,对不对?是你一直在留下线索。”

    李忘真沉默一瞬,也知否认没什么意思,遂问:“你是如何发现的?”

    “不瞒你说,我最初还以为那两条白绢是凶手留下的,但后来我发现这两条白绢质地极佳,但边角粗糙,应是有人顺手撕扯了衣物的内衬,匆匆写就。而凶手若是计划杀人,怎么可能如此匆忙,定然早就把白绢备好了,也不会舍得用如此上好的布料。”

    西岭月说到此处,得意扬扬地一挑眉:“还有,世子失踪之后,去藏宝阁查看黄金屏风的只有寥寥几人,你便是其中之一。后来我又看到你手指上有伤痕,难道不是你悄悄去给屏风刻字弄伤了手吗?”她边说边笑,“你还给忆哥哥写信,又暗示我令尊与李仆射少有往来,我若还不明白,岂不就成傻子了。”

    李忘真听到此处,也不禁轻笑:“你的确很聪明。”

    西岭月得到夸奖,还是来自情敌的夸奖,心中有些愉悦,又朝她眨了眨眼:“其实你有两处破绽太过明显,令我不得不怀疑是你。”

    “哦?哪两处破绽?”

    “其一,是屏风上的那句话。一般人若想留下暗示,一定会从凶手的名字入手,譬如你第一次留下字句就是暗指齐长天的名字,这是正常人的做法。唯有亲近的人才会想到生辰啊小字啊这些,试问若不是对高夫人万般熟悉,谁会记得她是天宝三年九月生人?乳名叫作‘九儿’,小字叫作‘序秋’?”

    李忘真此刻回忆起来,发现自己果真是如西岭月所言,对不熟悉的人暗示了姓名,对熟悉的人反而想得更多。她点头表示受教,又问:“那第二点是什么?”

    “第二点嘛,是你留下的那两条白绢,都是曹州的上等贡品,而曹州就在淄青镇内。”西岭月露出灵动一笑,“敢把贡品穿在身上,除了皇室之外,恐怕也只有淄青节度使的家人了。”

    李忘真哑然失笑:“是我忘了,你对衣料原就比旁人敏感。若再有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如此大意。”

    “还有下一次啊!”西岭月露出抗拒的表情,“还是算了吧,这一次就够我受了。”

    李忘真又是揽袖轻笑,气氛一时轻松。李成轩回头看了看那庞大的队伍,言道:“让他们装船吧,我们去茶楼小坐。”

    李忘真也有此意,便吩咐手下将那三十箱生辰纲放下,剩下她的箱笼则全部装船,打算走水路返回淄青。

    三人遂走向码头的茶楼,李忘真边走边问:“王爷真要走陆路回长安?万一路上有歹人劫财可如何是好?”

    李成轩早已想过这个问题:“放心,沿途各藩镇州郡都会派兵接应,况且这是皇太后的生辰纲,一旦劫持,无论成败,皆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一般贼人还没这个胆子。”

    西岭月也点头附和:“是啊是啊,走陆路保险一些,若是走水路,万一遇上什么风浪翻了船,可就血本无归啦!”

    “乌鸦嘴。”李成轩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无奈地笑。

    李忘真见两人举止如此亲昵,心中滋味也是复杂,但她终究知书达礼,便没再多问一句,与他们共同走进茶楼,在二楼要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方便监督手下装船。

    三人落座之后,西岭月以手托腮望向窗外,慨叹道:“唉,终于离开镇海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来了!”

    另外两人忍俊不禁。李成轩笑言:“那真是遗憾,本王还想来年到镇海吃秋蟹,看来你是不会来了。”

    西岭月一愣:“当我没说。”

    李成轩再笑。

    西岭月又是一声慨叹:“唉,只可惜没抓到荣宝屏斋的刘掌柜。”

    李忘真闻言不解:“他不是死了吗?听说死相极其恐怖。”

    西岭月摆了摆手:“死的不是他。”

    “哦?”李忘真还不知这段内情。

    “刘掌柜既然敢雕刻这种屏风,必然已做好跑路的准备。你想,凶手杀蒋韵仪和李衡都是一刀毙命,杀他区区一个掌柜,为何要如此费劲呢?又是分尸又是割掉五官……”西岭月挑了挑蛾眉,“凶手就是想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如此便能草草结案。”

    “原来如此。”李忘真明白了,“尸体不是他,又是谁呢?”

    “是蒋府的一位家仆。”西岭月回想着,“蒋府失火那日,曹司法曾清点过尸体,蒋府户籍上应有一百一十五人,但那日死的活的算在一起,只有一百一十四人,还有一人无故失踪。我猜那人应当是与刘掌柜体态、年纪相仿,才会被高夫人盯上,用他做了替死鬼。”

    李忘真只觉这法子虽然大胆,但也可行,便接着猜测:“难道是那家仆手臂上刺着‘东隅已逝,桑榆非晚’,为了以假乱真,刘掌柜也去刺了一个?还特意让荣宝屏斋的伙计看到?”

    西岭月点头确认,顺带诉苦:“你不知道,就因为这八个字我走了多少弯路,‘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我一直以为和那白绢是同一人留下的,却没想到只是个巧合。”

    李忘真也是感叹不已:“我当初听说刘掌柜手臂上有这两句话,也曾担心会误导你和姑丈……不,是李仆射。”

    西岭月想起这其中的惊心动魄,仍旧余惊未定:“只能说高夫人这计划实在太周密了,我能破解此案还真是误打误撞啊。”

    李忘真默默点头。

    李成轩方才一直旁听,直至此时两个女子对话告一段落,他才问出疑惑:“本王想知道,李娘子是如何发现这一切的?”

    李忘真也不隐瞒,望向窗外似在思索:“要从何说起呢?”

    西岭月替她出主意:“就从高夫人的身份说起。”

    “好。”李忘真采纳了她的提议,如实说道,“家父与姑母感情要好,此事众人皆知。当年李灵曜叛变,我曾祖与祖父奉命捉拿,后又开疆拓土扩张淄青,无暇照顾我父亲,便让我祖母带他去了姨祖母家。这一住便是八年之久,家父与姑母自小一起长大,亲厚非常,直至姑母嫁给李锜之后,两家也走得极近,每隔一两年我姑母便要去淄青小住。”

    “可就在二十年前,李锜升任润州刺史,我姑母突然不再去淄青了。家父来信询问,才得知是姑母高龄有孕,便送来大批珍贵药材及补品。若按照往常,姑母定会回礼,那一年却没有,往后她又寻借口要照顾世子,屡屡拒绝去淄青小住。”李忘真说到此处,叹了口气,“家父怀疑是李锜苛待我姑母,便悄悄派人前去查探,才发现我姑母早已落水而亡,如今假冒的这一位是李锜收养的义女。”

    “巧合的是,当年收养此女正是我姑母的主意,她曾写信告知家父此女的身世。家父以为李锜要玩什么把戏,便佯作不知,岂料这二十年里无风无浪,李锜更以我姑母的名义频繁与淄青来往,后来因政事上牵扯多了,家父追查的心思也就淡了,此事便一直拖到如今。”

    西岭月听到此处恍然大悟:“原来你早就知道高夫人的来历,我还以为是你查出来的呢。”

    “你太高看我了。”李忘真微微一笑,“原本我也不知此事,是今年二月姑母送信来淄青,请我到润州小住,家父怕其中有诈,这才将其中内情尽数告知。”

    “那你还敢来?”西岭月觉得意外。

    “我有何不敢?”李忘真莞尔,“正因她李代桃僵,我才要看看这其中是什么把戏,想来她也不敢轻易动我。”

    话虽如此,可西岭月还是觉得她胆子极大。尤其她外表柔弱,身子又不好,竟还敢千里迢迢深入虎穴!寻常养在深闺的千金娘子谁有这份胆量?李师道居然也放心?

    西岭月这般想着,不禁更加佩服李忘真,对她的敌意又减少了三分。

    李成轩方才倾耳细听一番,也忍不住追问:“你是如何发现蒋韵仪和李衡的死的?”

    “王爷不必想得太复杂,我是没有西岭娘子的本事的。”李忘真再笑,“事情也很简单,去年蒋韵仪到淄青治病时,我曾偷偷去看过她。”

    “偷看?”西岭月不解,“为何要偷看?”

    李忘真似乎有一瞬的犹豫,但还是坦然回道:“因为她找了既明治病,我担心她是趁机接近既明,才去偷看她。”

    李成轩听到此处,意味不明地笑了。西岭月却觉得很正常,她的义兄萧忆萧既明风华绝世,任谁做了他的未婚妻都会有如此担忧,包括自己。

    她将更多注意力放在这案子上,遂反问道:“因此你见过蒋韵仪,但她一直以为你们没见过?”

    李忘真颔首:“你可想而知,那日我在簪花宴上看到你们主仆二人——蒋三娘是你,婢女是她,我心中该是何等惊讶。”

    西岭月自然能够想象到,不禁点了点头。

    李忘真继续回忆当晚的情形:“后来你中途被世子叫走,我觉得很蹊跷,便想去找他,拆穿你是假冒的。你也知道我身子不好,人多之处会感到胸闷,我便以此为借口提前离开了簪花宴,假扮婢女去了世子内院。那些侍卫其实散漫得很,光顾着讨论簪花宴及各家闺秀,根本没有盯着世子的屋子。当时我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却看到……”李忘真终于面露三分惊恐之色,“却看到世子浑身是血躺在地上,而他的奶娘刘氏……正和那个女刺客一起,将他拖进密室之中。”

    经李忘真这般一说,西岭月忽然想起来,那天在密室找到李衡的尸身时,他周围没有一丝血迹,唯有衣襟上红了一片。当时她便猜到密室不是第一凶案现场,还曾因此怀疑过裴行立,未承想居然是奶娘刘氏!

    而李忘真至今想起还是惊恐非常,喝了口茶压惊,才继续道:“我当时吓得惊呼出来,险些就被那女刺客发现了。幸而当时府里响起一阵爆炸声,转移了她二人的视线,那女刺客好像也有任务在身,便与刘氏趁乱离开了……我这才得以活命。”

    原来竟是李锜院子里的爆炸声救了她一命,而那场火是白居易为了救李成轩所放,李成轩又是因她才会被困在湖东岸。哈!这些事情竟然冥冥之中串联成一个圈,他们变相救了李忘真一命,李忘真也在暗中帮了他们。

    西岭月暗道世事之巧合,与李成轩不约而同对看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的感慨之色。

    这之后的事情也不难猜测了。李忘真看到凶手是奶娘刘氏,自然就联想到了高夫人叫她来镇海的意图,更猜到西岭月会出事,于是她悄悄来到客院想要提醒西岭月,未料却撞见蒋韵仪穿着西岭月的衣裳死在了她的床上。李忘真想要把真相告诉李锜,又怕暴露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于是便将内衬的裙摆撕下一截,蘸着血迹写下了“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以《滕王阁序》中的句子来暗示凶手与齐长天有关。

    再然后她趁乱返回簪花宴上,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直至第二天蒋府被烧,西岭月被污蔑,世子李衡下落不明,她又借着府内上下寻找李衡的机会,悄悄去了一趟世子内院,找到了密室机关,将另一条写有“星分翼轸,地接衡庐”的白绢留下以做暗示。

    也正是这个原因,她才坚持要写信给萧忆,并不是如她所言,怕萧忆怪罪她照顾不周,让西岭月含冤入狱。而是因为她知道萧忆给真正的蒋韵仪治过病,一旦他前来,冒牌蒋韵仪的身份就会被揭穿,以西岭月的查案能力,一定能顺藤摸瓜找到凶手。

    如此一来,她李忘真就能从此事中脱身,不仅照顾了西岭月,让萧忆又欠她一个人情,还能替真正的高氏报仇。倘若西岭月没查到真凶,高夫人继续逍遥法外,她也没得罪任何一方,还能继续当一个娇弱的大家闺秀,默默地置身事外。

    不得不说,在这件案子当中,李忘真的每一分心思、所走的每一步、留下的每一个线索,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不仅成功避过了高夫人的耳目,也避免了自己暴露的危险,倘若最后西岭月当真做了替死鬼,至少在她的未婚夫萧忆面前,她也算仁至义尽,无所愧对了。

    思及此,就连李成轩也不得不承认,李忘真不愧为平卢淄青第一才女,不仅智慧过人,而且心机深沉。论才貌,西岭月或许还能与她一拼;但论起家世和心机,西岭月还差得太远。

    也难怪西岭月青梅竹马的义兄会被李忘真抢走,这样的女子,这样的手段,抢一个男人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李成轩下意识地看向西岭月,却见她尚有些不解之处,还在追问:“可你若想揭穿此事,大可直接去告诉李仆射,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留下这许多线索呢?”

    李忘真笑着反问:“我若直接告诉李锜真凶是谁,你认为他会帮谁?是帮我呢,还是帮我那个假姑母?”

    西岭月想起李锜对待假高夫人的情义,终于明白过来,不由得尴尬地笑道:“也是,他极有可能会包庇假高夫人,杀你灭口。”

    李忘真也作此想,点头又道:“李锜心怀不轨,而家父忠于朝廷,终归不是一路人。今日恰好借此机会和他做个了断,往后淄青和镇海便再无干系了。”她话是对着西岭月说的,眼风却扫向李成轩,用意不言而喻。

    李成轩笑而不语。淄青和镇海交好,此事众所周知,否则李师道也不会在明知高夫人已死的情况下,还维系着和李锜的关系。如今李忘真看到李锜败相已露,朝廷势必要拿镇海开刀,她便急忙用高夫人的死来做文章,特意和镇海撇清干系,还在他这个亲王面前替她父亲表忠心。

    李忘真年纪轻轻能有如此手腕心机,真是了不得。李成轩这般想着,再次看向西岭月,却发现她满是感动与愧疚,恳切地说道:“李娘子,以前是我太狭隘了,想不到你竟有如此智慧!那天……那天在地牢,我还对你说了重话,我真是……你如此帮我,我还……”

    西岭月因为羞愧而语无伦次,最后索性不再说话。李忘真却觉得很诧异也很可笑,不禁看向李成轩,见他也是笑着,似乎已将自己的心思全部看穿。

    李忘真不愿无故居功,遂淡淡回道:“你不必谢我,我也不是在帮你,我是为了我自己。”

    西岭月以为这是她的客套话,更觉愧疚不已,心中默默想着,自己是再也没脸和她争抢忆哥哥了。

    李成轩将她的表情看在眼中,冷不防说道:“长安可是治愈情伤的好地方。”

    西岭月惊讶地看向他:“王爷,我早就想问了,你是会读心术吗?”

    李成轩又抬手去弹她的额头:“就你那点小心思全写在脸上,还用得着读心术?”

    “都说了不能打我的额头,我是有尊严的!”西岭月气鼓鼓地斥责。

    李成轩故作不悦:“你知不知道反抗本王的后果?”

    “后果?”

    “你反抗本王,本王就会生气,一旦生气就不会替你义父翻案,更不会让他重新做皇商。”

    西岭月闻言,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拊掌大悟:“对啊,您可以替我义父洗清冤屈啊,我怎么没想到!”她转头又看李忘真,愣愣地说,“我居然还一直为此事苦恼……”

    从始至终,李忘真听着两人言语来往,低头暧昧一笑。

    李成轩倒也没解释什么,坦然自若地再问:“如何?你是否要随我进京,为你义父翻案?”

    西岭月有些犹豫:“我必须进京吗?难道您不能全权做主吗?”

    李成轩面色不改:“你若不进京,谁去向大理寺陈奏冤情?本王可说不清楚。”

    “可是,镇海我都应付不来,长安……”西岭月仍旧下不了决心,想了又想,还是摆手道,“算了,我还是另想办法……”

    “月儿。”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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