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阁秘闻-戏中有戏 局中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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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岭月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充当起车夫来,生疏地驾着马车往御园方向驶去。

    此事说来话长。

    半个时辰前,裴行立将她和李成轩抓了个现形,却也没为难他们,反而备了马车助他们顺利逃离节度使府。李成轩顺势提出要和裴行立密谈,可时间紧迫,两个大男人便关在车厢里说起话来,将她一个弱女子推到外头驾车马。

    西岭月虽然不忿,但也知道事关重大。她尽量不去打扰两人密谈,可她并不认得从节度使府去往御园的路,其间不得已打断他们一次,想将路程问个仔细。撩起车帘时,她看到了李成轩从容自若的神态,而裴行立俊眉深蹙,似乎正面临什么难解之题。

    不想也知李成轩定然是想将他收为己用,许了他高官厚禄,让他保守今晚的秘密。而裴行立一定正在亲情和前程之中艰难抉择。

    西岭月自然不会多问一个字,只轻咳一声:“那个,王爷啊,我迷路了。”

    李成轩无奈叹道:“看来小郭也不是全无用处。”言罢,他朝车窗外看了一眼,低声指点了路线,着重强调,“你必须快些,我猜李锜也快到御园了。”

    “啊!”西岭月霎时紧张起来,“那怎么办?我们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李成轩沉吟片刻:“先回去再说。”

    西岭月知道他必有主意,只得快马加鞭继续赶路,幸而节度使府和御园都在嘉里坊,坊内遍布贵胄宗亲的宅院别馆,巡逻队也不敢轻易拦截盘查。三人有惊无险地回到御园后门,便见小郭已经等在门口,正着急地跺脚。

    见李成轩平安回来,小郭几乎要热泪盈眶,扑上去抱住他的双臂:“王爷,真是吓死我了!”

    李成轩竟然极有耐心地安慰着他:“好了好了,别让客人看笑话。”

    “客人?谁?”小郭左右看了一眼,才看到西岭月和裴行立站在马车前,均是眼神怪异地看着他。

    小郭立刻松开手:“哈,原来是裴……裴将军来了。这么巧,你舅舅也在呢!”

    西岭月与李成轩忙对看一眼,前者紧张地叹道:“他动作还真快!”

    “是啊,”小郭也是一脸紧张之色,“他说是……来送太后的生辰纲……”

    此时此刻,李锜已经在御园正厅等候多时,送生辰纲是假,查看李成轩在不在御园是真,他想知道李成轩是否与今晚白居易被刺之案有关。

    据侍卫和门房汇报,今晚有个神秘人假冒白居易,大摇大摆从后门进入节度使府,还带了两个同伴。因这三人都穿着斗篷,又有府里的腰牌,门房依稀认得其中一人样貌肖似白居易,便放了三人入内。那三人的目标应该是书楼,故意趁他去金山寺探望夫人之时潜入,不知是要找什么东西。

    巧的是他今晚突然改变主意提前下山回府,恰好又去书楼议事。那三个贼人的计划被打乱,只得匆匆离开,途中却遇上了真正的白居易,被当场识破,双方大打出手。白居易毕竟是个文士,寡不敌众,因而受伤挂了彩。

    他怀疑这件事与李成轩有关,故而假借运送生辰纲之名来查探一二。可他已经来到御园半个时辰,始终不见李成轩的影子,据报慕仙雅筑也不见西岭月的人影……

    想到此处,李锜不禁眯起双眼,目露几分杀意。

    白居易自然也跟来了,一条右臂包扎得严严实实吊在胸前,故作踌躇:“主公,您深夜来送生辰纲,这个由头是否太过勉强?”

    “不勉强,”李锜将手中的礼单放在桌案上,“皇太后的生辰纲何等贵重,白日运送太过招摇。本官为避免贼人惦记,特意选定夜间送来,岂不是个好借口?”

    白居易心道李锜果然是个老狐狸,口中却回:“主公高明!这说头真妙,就是福王也挑不出错处来!”话虽如此,他心中却焦急万分,唯有寄希望于李成轩和西岭月足智多谋,能逃过此劫。

    他正想着,忽听门外传来吵嚷之声——

    “娘子!娘子!你不能进去!”是小郭仓促的阻止声。

    “你别拦着我,我今天一定要见到王爷!”西岭月怒气冲冲地回道。

    紧接着,两人的身影出现在正厅门外。白居易看到西岭月气呼呼地往里走,小郭在她身旁试图阻拦,奈何对方是个女子,又正在气头上,小郭也不好拦她。

    两人一边争执一边走进正厅,小郭仍在努力阻止:“娘子,园子里有贵客,你真不能进去!”

    西岭月提起裙裾跨进门槛,头也不抬地斥责他:“你骗谁呢!这半夜三更的,谁会来做客,脑子进水吗?”她说完这句,故作不经意地抬起头来,一眼看到李锜和白居易坐在厅内,不禁有些尴尬,“啊,原来是李仆射在此……”

    李锜坐着没动:“西岭娘子,你怎么会来?”

    西岭月表情悻悻地道:“没……没什么……”言罢,她怨恨地扫了小郭一眼。

    小郭立刻摊手:“你看,我都说了园子里有贵客,你偏不信。”

    西岭月沉默一瞬,说道:“既然是仆射在此,我先告辞了。”话还没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

    “且慢!”李锜开口阻止她,负手起身走到她旁边,冷笑问道,“三更半夜,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会到御园来?”

    “我……民女……”西岭月露出一丝心虚的表情,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仆射!”冷不防一个年轻女子突然从内堂里跑出来,打断两人对话。她梨花带雨地哭倒在李锜脚边,抱着他的双腿痛哭乞求,“仆射,求您带我回去吧!”

    李锜低头一看,有些诧异:“婉娘?”

    郑婉娘擦干眼泪,抬头望着他:“仆射,婉儿真是待不下去了,求您带我回府吧!”

    李锜脸上流露出一丝嫌弃之色:“你先起来再说。”

    郑婉娘跪着没动,继续哭诉着:“仆射,都是婉儿的错,是婉儿水性杨花,婉儿知错了!”

    李锜眯着眼睛看她,沉声问道:“跟着王爷是你的福气,怎么,你惹王爷不快了?”

    郑婉娘拼命摇头:“不是,是王爷他……他始乱终弃!”

    李锜先扫了西岭月一眼,才又追问:“你是本官府里的人,自有本官为你做主,详细说来。”

    郑婉娘遂擦了擦眼泪,抽抽噎噎地回道:“那夜……那夜福王引诱婉儿,甜言蜜语让我失身于他,我本以为从此能离开湖西。可谁知……您将我送给他之后,他却对我不管不问,还说……还说同一个女子,他从来不碰第二次……昨日我无意间听到他吩咐郭侍卫,说是要随便找个人家,将我……将我……”

    “将你什么?”西岭月嘴快问道。

    “将我发卖了!”郑婉娘说到此处,已哭得伤心欲绝。

    李锜闻言有些意外,又看了西岭月一眼,见她亦流露出意外神色,看样子不似作伪。

    西岭月是真的感到很意外,只因郑婉娘这一出戏并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应是她自作主张跑出来哭诉。这一下打乱了原本的计划,西岭月有些慌神,但转念一想,有些话从郑婉娘口中说出来才更能令李锜信服,遂决定放弃准备好的台本,配合她演起戏来。

    于是西岭月故意做出惊疑神色,质问郑婉娘:“你再说一次,王爷要将你怎么了?”

    “发卖……”郑婉娘哭哭啼啼地重复。

    西岭月立即咬住下唇,假装受了打击,踉跄着往小郭身上倒去。小郭赶忙扶住她,也是演得万分逼真,焦急回道:“娘子别听她瞎说,我们王爷不是这种人!”

    西岭月“哇”的一声哭起来,以袖掩面使劲挤出几滴眼泪。小郭站在她身后,将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不禁朝她眨了眨眼,似在夸奖她演得不错。

    西岭月更加哭天抢地,指着小郭斥道:“难怪他不肯再见我……他还说要带我去长安,难道都是骗我的?”

    小郭做出一副为难的神色,安慰她道:“唉,娘子……我们王爷的情事,他自己也做不了主啊!上头还有太后管着呢!其实……其实我们王爷如此丰神俊朗,你和他能有一场露水情缘,也……也该满足了啊!”

    西岭月一听此话,哭得越发伤心欲绝:“你别说了!竟是我识人不清,着了他的道!”

    李锜听到此处,大约也明白了几分内情,但还不能尽信,疑惑地看向郑婉娘:“你是本官送给王爷的,他竟然不顾本官的面子,要将你发卖?!”

    郑婉娘点了点头:“是啊,婉儿听他说,您已经将身契给了他……他还说您身边遭了小人,近来祸事太多,根本顾不上我……届时他返回长安,在半路上悄无声息地将我发卖,神不知鬼不觉。”

    李锜听到此处,已是脸色铁青,再想起福王到镇海后屡屡对他出言不逊,还与他的妾室通奸,面色便越发沉冷。

    郑婉娘见他已经信了三分,忙又哭道:“仆射,婉儿宁肯一辈子住在湖西,也不愿被发卖。至少您从没短过婉儿的吃穿,湖西还有那么多姐妹,婉儿只怕……”

    她说到此处没再继续,李锜虽然生气,倒是还顾着外人在场,刻意声明道:“本官既已将你送给王爷,你便是他的人,本官也无权置喙。怪只怪你自己手段不精,无法笼络王爷的心。”

    郑婉娘听了这番话,情绪几乎崩溃,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都是我的错,想起那‘天子之母’的预言,我还以为……以为福王他才是……”

    “你胡说什么?!”李锜飞起一脚踹在她的胸口,阻止了她未出口的话语。

    郑婉娘毕竟娇弱,承受不住李锜的脚力,被他一脚踢翻,额头撞在椅子腿上,汩汩地流下血来。她捂着胸口哭得越发伤心,已经喘不过气来,唯有嘴上一直求饶:“仆射救我,我再也不敢了!”

    李锜不想再看见她,抬头看向小郭:“你就任由一个贱婢在此胡言乱语,把王爷的脸丢尽?”

    小郭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惶恐地擦了擦汗:“是小人的错,多谢仆射提点!”言罢他一把拉起郑婉娘,疾言厉色地将她拽出了正厅。

    至此,厅内只剩下西岭月、李锜、白居易三人。西岭月方才哭了半晌,看起来有些倦色,擦干泪痕怯怯地望着李锜。

    李锜不留情面地讽刺她:“难怪你查出刺客之后,突然使计让衡儿厌弃你,原来是另攀了高枝。”

    西岭月假装心虚地低下头去。

    李锜越想越是生气,再次冷嘲:“也难怪衡儿失踪那日,王爷会突然出现替你说话。”

    很显然,李锜误以为是她查找青烟刺客那日,与李成轩看对了眼,这才整出几幅画像让李衡厌恶自己。西岭月乐得让他误会,甚至故意开口顶撞他:“此事民女的确无话可说。但他们一个是当朝福王,一个是区区节度使之子,一个玉树临风,一个相貌平平,若是换了仆射您,您会选谁?”

    “你!”李锜气得浑身发抖,这番话显然触到了他的逆鳞。

    然而西岭月还觉得不够:“何况民女只是个假冒的蒋家千金,早晚会被拆穿,又不可能真正成为世子妃!民女自然是要早做准备,找棵大树好有个依靠。”

    “贱人!”李锜终于按捺不住,重重拍案控诉,“水性杨花!你根本配不上衡儿,连陪葬都不配!”

    西岭月冷哼一声:“谁又稀罕给他陪葬!我能将凶手找到,也算对他仁至义尽了!”

    “你!”李锜气得险些头风发作,捂着额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白居易见状立刻上前扶住他,苦于右臂受伤,只得用左臂负着他,口中安抚:“主公莫生气,别与她区区女子一般见识。”

    李锜自然气得够呛,一刻也不愿在此停留,可想起今晚还没见到福王李成轩,他始终不能放心,只得极力平复心情坐回原处不再说话。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舅舅。”

    几人循声望去,见是裴行立担负着昏迷不醒的李成轩出现在门外。后者一身衣袍有些狼狈,额角还有一块青紫,像是受了伤。

    西岭月立刻失声惊呼,跑过去关切地问道:“王爷怎么了?”她边说边在李成轩身上胡乱摸索着,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王爷受伤了?严重不严重?”

    裴行立故作诧异地看向她:“蒋……不,西岭娘子,你怎么在此?”

    西岭月手上动作一顿,没有接话。

    李锜也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裴行立艰难地将李成轩扶进厅,将他安置在坐席之上,难以启齿地回道:“王爷他……”

    “他”字刚出口,扑面而来一股酒气钻入李锜鼻中,他旋即反应过来:“王爷去喝花酒了?”

    裴行立尴尬地点了点头:“不只去喝花酒,还没带够缠头[9],被扔了出来。他一个人在街上乱晃,又被巡逻队抓去,还一直嚷嚷自己是福王……侍卫们看着不对劲,这才来禀报。”

    李锜听后只觉得荒唐可笑:“堂堂福王,什么女人得不到,居然去喝花酒,还不带缠头!”

    白居易方才一直没吱声,在旁看着几人演戏,此刻才插上句话:“主公您忘了,方才郑氏曾说……同一个女人,福王从不碰第二次。”

    “呵!”李锜实在说不出话来。

    此时西岭月眸中已慢慢蓄满泪水,望着毫无知觉的李成轩,哀怨地斥道:“我一腔痴情托付给王爷,听他花言巧语一番哄骗,竟换来如此结果!”

    她边说边走到李成轩身边,怔怔地望着他,泪水甚至滴落到他的手背之上。她抬起右手拭泪,正想再演得逼真一些,不防怀中“啪嗒”掉下来两个物件,竟是她今晚在密室里顺手牵羊拿走的黄金,恰巧滚落在李锜脚边!

    西岭月悚然一惊,忙偷看李锜,就见他目露几分疑惑,低头盯着脚边的金子。而那金子底部刻着“元和元年润州造办”,正对着他的视线!

    西岭月吓得立刻蹲下身子,装出一副贪财的神色将两锭金子揣回怀中,更为哀怨痛哭:“原来我一番深情,只值区区两锭金子!”

    “啪”的一声,她扬手给了李成轩一巴掌:“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言罢一把推开挡路的裴行立,哭着夺门而出。

    几人望着西岭月离去的背影,皆吓了一跳。毕竟李成轩是当朝福王,除了皇太后和圣上之外,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没有第三个人敢打他巴掌。而更有意思的是,这一巴掌下去,李成轩还是没醒,醉醺醺地躺在坐席之上,没有丝毫反应。

    在场三人,裴行立和白居易虽然知道是在演戏,却也替李成轩感到颊上一痛。尤其是白居易,直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暗叹逼真。

    李锜则眯起眼睛看向门外,心中飞快寻思着。福王多情不愿成家,他其实早有耳闻,却一直怀疑是个幌子。方才郑婉娘的痛诉只让他信了两分,裴行立的话又让他多信了三分,而西岭月来到镇海后的所作所为——先是假扮蒋韵仪讨好他的儿子,又在遇见福王之后使计远离,福王也替她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说情……直至今晚,西岭月这两锭金子和那重重一巴掌,让他再信了三分。

    想到此处,李锜心中已信了八分,这才转过头来看向醉意满满的李成轩。此时屋内几人都算他的心腹,他便也不再顾忌什么,指着李成轩询问白居易:“乐天,你可看清楚了,今夜行刺你的是不是他?”

    其实白居易根本没遇上什么刺客,不过是为了让李成轩脱身,故意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两刀。此刻听李锜这般说,他也装模作样地凑上前去端详李成轩,又将他的两只衣袖撩起来,看了看他光裸的手臂,这才摇头回道:“回主公,那刺客绝不是福王。”

    “哦?”李锜挑眉,“你如何确定?”

    “因为,”白居易随口胡诌,“那刺客被属下抓破了衣袖,属下看到他臂上刺了几个字。”

    “什么字?”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李锜顿时变色。

    如此折腾了一整夜,待到天明之前,李成轩终于醒了酒。他得知自己昨晚的荒唐事,连连向李锜道歉,还特意叮嘱此事不能外传,以免失了皇家体统。

    李锜自然是连声遵命,又将生辰纲的礼单放下,这才带着裴行立和白居易离开御园。西岭月隐在暗处,眼见他们一群人纵马远去,才敢折回来与李成轩会合。

    这一夜总算有惊无险,西岭月也演戏演得很过瘾,想起自己还打了堂堂福王一巴掌,心中有些得意,只差将那只右手供起来。

    然而她很快就尝到了后果——李成轩径自返回内室沐浴更衣,又去用了个早膳,再去后院清点生辰纲的数目品类,足足让她等了两个时辰才重新出现。此时天色早已大明,旭日东升,李成轩改换一袭白色常服,身无繁缀,更加衬得那张脸面若冠玉,清俊无比。他就这般清清爽爽地返回前厅,龙涎香气瞬间弥散整间屋子。

    这样的他西岭月从没见过,不禁微微失神,仿似透过他看到了旁人。而那个人……也是偏爱白衣,也是这副打扮。

    李成轩见她失魂落魄,淡淡质问:“方才过瘾了?”

    西岭月回过神来,想起此事也是惊得一身冷汗。方才那两锭金子掉出来,她生怕李锜看出端倪才出此下策,一是为了转移李锜的注意力,二来也是想找个理由出去把金子处理掉,以防止李锜事后又来找她。

    如今想来,大约是李锜老眼昏花,屋内烛火又暗,他根本没瞧见那金子上刻的什么字,否则她也难逃此劫。西岭月越想越是庆幸,仔细再看李成轩,见他脸上已看不出红掌印,遂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王爷,我不是故意的……您一定明白。”

    李成轩冷冷评道:“演得太过。”

    西岭月可没觉得自己演戏太过,反而觉得自己应变极快,颇为机智!她抬眼看到李成轩额角的青紫尚且明显,又出声反驳:“那也不比您演得逼真,还特意将额头给撞伤了。”

    李成轩闻言略微沉默,竟说:“是裴行立打的。”

    “啊!”西岭月大为意外,“裴将军……他比我还胆大!”

    李成轩扫了她一眼:“谁也不如你胆大,忘性更大。”

    “谁说的?我的记性是最好的!”西岭月自信满满。

    李成轩好心提醒她:“昨晚在密室……”

    “啊,密室!”经他这般一提,西岭月猛然想起昨晚在密室里的所见所闻,心头一颤,旋即改变态度望向李成轩,“王爷,求您赶紧送我走吧,再晚我的小命可就没了!”

    李成轩见她态度变得比翻书还快,无奈失笑:“放心,李锜还要靠你拖延赴京的行程,月底之前他不会杀你。”

    月底……西岭月心里算着时日,更加担忧:“只剩下半个月了啊!”

    李成轩见她如此忧惧,面色也肃然起来:“西岭。”

    “嗯?”西岭月抬眸望他。

    “我答应你,定会保你平安离开。”

    “此话当真?”

    “绝不食言。”

    “王爷……”西岭月霎时有些感动。

    李成轩见不得她这副样子,摆手道:“好了,说正事。”他的右手食指又开始敲击桌面,片刻才道,“昨晚在密室,你是否听见李锜提到了两个人?”

    “一个‘阁主’,一个‘殿下’。”西岭月连忙接话,“这两人是谁?还有李锜说,他知道杀死李衡的真凶是谁。”

    “如今我最想知道‘殿下’是谁。”李成轩脸色沉凝,“我朝之中,唯有太子、太后、皇后三人能称‘殿下’,李锜身为宗室,不可能不知道。”

    此话一出,西岭月的脸色也变了。众所周知,当今圣上李纯壮年登基,刚到而立之年,尚且没有册立太子。而他的嫡妻郭氏乃汾阳郡王郭子仪的孙女,出身虽显赫,却不知为何没有被册为皇后,现以贵妃之名统御六宫。也就是说,如今大唐根本没有“太子殿下”,也没有“皇后殿下”,至多有个“太后殿下”。但显然太后不可能亲临镇海,李锜口中所指的“殿下”也绝不是她。

    “李锜不会是口误吧?”西岭月天真地想。

    “大唐开国近两百年,皇家礼仪深入骨髓,他身为淮安王之后,绝不会口误。”李成轩断然否认,一张俊颜越发沉如冷湖,暗影幽深。

    “那就糟糕了,看来皇室之中有人野心勃勃,想要取天子而代之啊!”西岭月口无遮拦,索性全说了出来。

    事到如今,两人发现事情越来越复杂,背后的阴谋越来越大,案子也越来越棘手。再回想李锜口中的“阁主”,西岭月不禁猜测:“这位‘阁主’,听起来像是效忠于‘殿下’的,会和滕王阁有关系吗?”

    “也许,”李成轩推测道,“目前只能断定李锜是他们的爪牙。”

    “那眼下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去滕王阁看看?”西岭月提议。

    但李成轩觉得意义不大。因为滕王阁在洪州,隶属于江南西道,而李锜从没在江南西道任过职。若那“阁主”真在洪州,李锜是如何认识他的?

    李成轩沉吟片刻,回道:“为免打草惊蛇,还是先查查李锜的任职脚色[10]再说吧。”

    这算是最稳妥的法子了。西岭月不懂家国大事,但也觉得这一趟来镇海实在离奇,被卷入命案不说,还认识了当朝福王,查案的同时还要为圣上分忧……而案子一直没什么进展,乱糟糟的。

    西岭月想到此处不禁叹息:“也不知我身上的命案何时才能了结。”

    “怕什么,大不了让王爷带你逃走!”小郭忽然出现在门外,大咧咧地接话。

    李成轩笑了,不置可否。

    西岭月却义正词严地道:“不行,我清清白白地来,自然要清清白白地走!”

    “那就让王爷还你一个清白。”小郭跨进门,也是叹道,“哎呀,这一趟真是没白来,镇海好刺激啊!”

    “是啊是啊,刺激得我小命都快没了!”西岭月再叹一声。

    李成轩见两人一直在说废话,遂出言打断,询问小郭:“婉娘伤势如何?”

    小郭挠了挠头:“我也说不好,大夫说是并无大碍。但是吧,婉娘总说自己头疼胸闷,如今喝过药躺下了。”

    对啊,郑婉娘昨夜受伤了!西岭月险些将她给忘了,连忙插话:“唉,说起来婉娘还真厉害!昨夜若是没有她,李锜也不会这么快就相信我们。这可真是……美人救英雄?”

    小郭也连连点头:“还真是!也没人事先知会她,她居然能配合咱们,演得还如此逼真。真是个聪明人!”

    “自作聪明。”李成轩开口评价。

    西岭月大为不满:“自作聪明怎么了?‘作’得好不就成了?我也时常自作聪明呢!”

    “她与你不一样。”李成轩如是说道,目露几分烦扰。

    西岭月大概猜到了他的心事,出言劝道:“婉娘这次为您毁了名节,还受了伤,您就把她留在身边又如何?”

    “你不明白。”他似乎无意多说,只道,“趁此机会,你搬来御园住吧。”

    “啊?”西岭月不明白话题为何变得如此之快,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搬来?”

    李成轩懒得再说,倒是小郭颇为机灵地解释:“哎,西岭妹子你也太迟钝了,你昨晚得罪了李仆射,怎么可能继续住在慕仙雅筑?况且也不安全啊!我们这御园是皇家别院,李锜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闯进来抓你啊,那就等同于造反!”

    鉴于小郭昨晚没去那间密室,没见识到李锜的胆子到底有多大,西岭月便没有反驳他。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李成轩这个提议也是为自己好,况且昨晚她把话都说穿了,事情也做绝了,也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至于名节什么的,自然没有小命重要。

    于是西岭月无奈妥协:“好吧好吧,我搬过来。反正已经被误会一次了,也不在乎第二次了。”

    “让小郭陪你回去收拾一下,今日便搬过来吧。”李成轩再道。

    事不宜迟,两人立刻动身。但西岭月折腾了一宿,又没吃早饭,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她拉着小郭在外饱餐了一顿,这才返回慕仙雅筑。

    好在她行囊不多,也没什么贵重之物,最贵重的就是蒋韵仪的几件衣裳首饰。这本就不是她的东西,如今身份被戳穿了,她也不想占这个便宜,便寻思着把东西全部收拾起来,送还给真正的蒋韵仪。

    因着都是贵重物件,她整理得极为仔细,想是动作慢了,小郭有些等不及,便在她屋子外头催促道:“你收拾好了没?”

    “快了快了!”西岭月口中回话,手中动作不停,仔仔细细地将衣裳叠好。

    然而她的声音太小,小郭在外头根本没听见,又怕她遭了什么意外,冲动之下竟破门而入。

    彼时西岭月手中正拎着一件衣裳,看到他如此鲁莽地闯入女子闺房,大感不满:“你做什么?!”

    小郭却会错了意,耸了耸肩:“怕什么,门坏了又不让你赔。”

    西岭月深感两人没有共同语言,懒得再与他说话,遂将手中的衣裳仔细地整理好,说道:“我要把一些东西还给蒋三娘,过会儿你送我去一趟蒋府别院。”

    “好好好,自从到了镇海,我就成了专职车夫。”小郭话虽如此,倒也没见生气,自我调侃罢了。

    西岭月正在收拾最后一件衣裳,闻言只觉得好笑,口中回道:“是是是,您是王爷身边的红人,民女给您添麻烦了,这厢先行谢过。”

    她边说边朝小郭敛衽行礼,故意做得很矫情,后者却极为受用,厚着脸皮虚扶她一把:“免礼免礼。”话刚说完,他又“咦”了一声,“你这件衣裳很眼熟嘛。”

    西岭月看着手中的衣裳,正是她参加簪花宴那晚所穿,一件鹅黄色绣金牡丹的襦裙。这裙子并不罕见,西岭月也没多想,随口回道:“也许你在长安见过。”

    “不是不是,”小郭竟然认真地思考起来,眉目全拧在了一起,“这牡丹是金色的,和我母亲的衣裳很像,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

    西岭月并没有在意,转身继续收拾衣裳,刚把最后一件叠好,忽见小郭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劫狱那晚,有人穿着这件衣裳来找过王爷!”

    “你说什么?”西岭月终于被吸引了注意。

    小郭回忆片刻,又拍了拍额头:“没错,就是那晚!有个年轻娘子突然来找王爷,千娇百媚的。当时王爷正准备去劫狱,哪有心思见她,我看着心烦,便将她打发走了。”

    “你怎么不早说!”西岭月气得险些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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