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拟将生死作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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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平君看到云歌,满脸的兴奋开心,“云歌,我要敬你一杯,要替所有汉家女子谢谢你。有你这样的妹子,姐姐实在太开心了。”

    云歌笑接过酒杯,打趣道:“我看呀!有我这样的妹子,没什么大不了。有大哥那样的夫君,姐姐才是真开心吧?”

    许平君朝刘病已那边看了一眼,有几分不好意思,脸上的笑意却是藏也藏不住。

    云歌夹了一筷子菜,还未送入口,一个宫女端着杯酒来到她面前,“这是霍小姐敬给姑娘的酒。”

    云歌侧眸,霍成君望着她,向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做了个敬酒的姿势。

    云歌淡淡一笑,接过宫女手中的酒就要饮,抹茶吓得忙要夺,“姑娘,别喝。”

    云歌推开了抹茶的手,抹茶又赶着说:“要不奴婢先饮一口。”

    云歌瞋了抹茶一眼,“这酒是敬你,还是敬我?”说着一仰脖子,将酒一口饮尽。

    云歌朝霍成君将酒杯倒置了一下,以示饮尽,微弯了弯身子,示谢。

    霍成君淡淡地看了她一瞬,嫣然一笑,转过了头。

    云歌瞥到霍成君唇角的一丝血迹,手中的酒杯忽地千钧重,险些要掉到地上。

    刚才她在殿下,看着殿上的一切,又是什么滋味?她要紧咬着唇,才能让自己不出一声吧!可她此时的嫣然笑意竟看不出一丝勉强。

    云歌心中寒意嗖嗖,霍成君已不是当年那个生气时挥着马鞭就想打人的女子了。

    许平君盯一会儿怔怔发呆的云歌,再偷看一眼浅笑嫣然的霍成君,只觉得满脑子的不明白。

    云歌不再和孟大哥说话,霍成君见了孟大哥一脸漠然,好似从未认识过。可是霍成君和云歌……

    孟大哥好像也看到了刚才的一幕,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感觉?还有云歌和皇帝的关系……

    许平君只觉得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云歌,可碍于云歌身后的宫女和宦官,却是一句不能说,只能在肚子里徘徊。

    许平君想到今非昔比,以前两人可以整天笑闹,可云歌现在居于深宫,想见一面都困难重重。若错过了今日,再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云歌在长安城孤身一人,只有自己和病已是她的亲人。他们若不为云歌操心,还有谁为云歌操心?

    想到这里,许平君轻声对云歌说:“第一次来皇宫,还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云歌,你带我见识一下皇宫吧!”

    云歌微笑着说:“好。”

    抹茶在前打着灯笼,云歌牵着许平君的手离开了宴席。

    一路行来,鼓乐人声渐渐远去。远离了宴席的繁华,感受着属于夜色本来的安静,许平君竟觉得无比轻松。

    云歌笑问:“姐姐以前还羡慕过那些坐在宴席上的夫人小姐,今日自己也成了座上宾,还是皇家最大的盛宴,感觉如何?”

    许平君苦笑:“什么东西都是隔着一段距离看比较美,或者该说什么东西都是得不到的时候最好。得不到时,想着得不到的好,得到后,又开始怀念失去的好。这天底下,最不知足的就是人心!”

    云歌哈的一声,拊掌大笑了出来,“姐姐,你如今说话,句句都很有味道,令人深思。”

    许平君被云歌的娇态逗乐,自嘲地笑道:“你说我这日子过的,一会儿入地,一会儿上天,人生沉浮,生死转瞬,大悲大喜,短短几月内就好似过了人家一辈子的事情,你还不许我偶有所得?”

    云歌听许平君说的话外有话,知道她碍于抹茶和富裕,很多话不能说,遂对抹茶和富裕吩咐:“抹茶,今晚的月色很好,不用你照路了,我看得清。我想和许姐姐单独说会儿话。”

    抹茶和富裕应了声“是”,静静退了下去,只远远跟着云歌。

    许平君听云歌话说得如此直接,不禁有些担忧,“云歌,你这样说话,好吗?若让陛下知道……”

    云歌笑吐舌头:“没事的。就是陵哥哥在这里,我们姐妹想单独说话,也可以赶他走。”

    许平君呆呆看了会儿云歌,“云歌,你……你和孟大哥……”

    云歌的笑一下暗淡了下来,“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姐姐,我们以后不要再提他,好吗?”

    “可是……云歌,孟大哥虽然和霍小姐来往了一段日子,可是他现在……”

    云歌一下捂住了耳朵,“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姐姐,我知道你和他是好朋友,可是你若再说他,我就走了。”

    许平君无奈,只得说:“好了,我不说他了,我们说说你的‘陵哥哥’,总行吧?”

    许平君本以为云歌会开心一点,却不料云歌依然是眉宇紧锁。

    云歌挽着许平君的胳膊默默走了一段路,方说:“我也不想说他。我们讲点开心的事情,好不好?”

    许平君道:“云歌,你在长安城里除了我们再无亲人,你既叫我姐姐,那我就是你姐姐。皇宫是什么地方?你人在这里头,我就不担心吗?有时候夜深人静时,想到这些事情,想得心都慌。病已的事情、还有你……我都不明白,我们不是平平常常的老百姓吗?怎么就糊里糊涂全和皇家扯上了关系?真希望全是梦,一觉醒来,你还在做菜,我还在卖酒。”

    “姐姐已经知道大哥的身份了?”

    “你大哥告诉我的。以他的身份,他不想着避嫌,现在居然还去做官,云歌,你说我……”许平君的声音有些哽咽。

    云歌轻叹了口气,握住了许平君的肩膀,很认真地说:“姐姐,我知道你怕陵哥哥会对大哥不利。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陵哥哥绝对不是在试探大哥,也不是在给大哥设置陷阱。陵哥哥究竟想要做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相信他绝不会无故伤害大哥。”

    许平君怔怔地看着云歌。这个女孩子和她初识时,大不一样了。以前的天真稚气虽已尽去,眉梢眼角添了愁绪和心事,可她眼内的真诚、坦荡依旧和以前一样。

    许平君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云歌微笑:“姐姐更要相信大哥。大哥是个极聪明的人,行事自有分寸,不会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开玩笑。”

    许平君笑了笑,忧愁虽未尽去,但的确放心了许多,“难怪孟……云歌,我都要嫉妒陛下了,虽然我们认识这么久,但我看你心中最信任的人倒是陛下。”

    云歌的笑容有苦涩,“姐姐,不用担心我。我很小时就认识陵哥哥了,只是因为一点……误会,一直不知道他是汉朝的皇帝。所以我在宫里住着,很安全,他不会伤害我的。”

    “可是……今天晚上倒也不算白来,见到了上官皇后,回去可以和我娘吹嘘了。云歌,你会一直住下去吗?你会开心吗?”

    云歌听到许平君特意提起上官皇后,静静走了会儿,方轻声说:“我和陵哥哥有约定,一年后,我可以离去。”

    许平君只觉得刘弗陵和云歌之间,是她无法理解的。云歌对刘弗陵的感情似乎极深,却又似乎极远;而刘弗陵又究竟如何看云歌?若说喜欢,为什么还会让她走?若说不喜欢,却又对云歌如此小心体贴?

    云歌丢开了这些不开心的事情,笑问:“许姐姐,你娘知道大哥的身份了吗?现在可真正应验了当初算的命了。”

    许平君想到她娘若有一日知道刘病已身份时的脸色,也笑了出来,“我可不敢和她说。她如今可高兴得意着呢!逢人就吹牛说女婿得了皇差,日日跟着霍大司马办事。当时我生孩子坐月子时,她都没怎么来看过我,这段日子倒是常常上门来帮我带虎儿,还时不时地拿些鸡蛋过来。她若知道了真相,只怕要掐着我的脖子,逼我把吃下的鸡蛋都给她吐出来,再立即给病已写封‘休书’,最好我也申明和她并无母女关系。”一边说着,许平君还做了个她娘掐着她脖子,摇着她,逼她吐鸡蛋的动作。

    云歌被逗得直笑,“伯母也很好玩了,她这般直接的心思虽然会让人难堪,其实倒是好相处。”

    许平君颔首同意,“是啊!经历的事情多了,有时候看我娘,倒是觉得她老人家十分可爱。以前看我娘那样对病已,病已却总是笑嘻嘻的,见了我娘依旧伯母长、伯母短,丝毫不管我娘的脸色,那时我还常常担心病已是不是心里藏着不痛快,现在才明白,我娘这样的人实在太好应付了,哪里值得往心里去?唉!我如今是不是也算胸有丘壑、心思深沉了?”

    云歌笑着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许平君的问题。

    云歌和许平君沿着前殿侧面的青石道,边走边聊边逛,不知不觉中到了沧河。云歌说:“那边有我用冰铸的一个高台,很好玩。虽然姐姐对玩没什么兴趣,不过从那里应该能俯瞰现在前殿的盛宴,还是值得过去看一看。”

    抛开之前被人戏弄的不快,前殿的繁华、绮丽其实很让许平君惊叹,只是一直紧张地不敢细看。听闻可以俯瞰百官盛宴,许平君忙催云歌带她去。

    两人沿着云梯攀缘而上。抹茶和富裕知道上面地方有限,何况许平君和云歌两人聊兴正浓,肯定不想他们打扰,所以守在了底下。

    许平君站到高处,只见万盏灯火,熠熠闪烁,人影歌舞,绰约生姿,宛如蓬莱仙境。

    因为隔得远,只能偶尔顺着风势,听到若有若无的丝竹钟磬声,更让人添了一重曼妙的联想。

    两人置身空旷的沧河上,头顶是青黛天空,对面是蓬莱仙境,只觉得目眩神迷,不知身在何处。

    云歌忽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以为是抹茶,笑着回头:“你也上来了?快过来看,像仙境一样美丽。”却是两个不认识的男子,隔着一段距离,已经闻到刺鼻的酒气。云歌立即叫道:“抹茶!富裕!”

    底下无人回答,她的声音被死寂的夜色吞没。

    云歌立即催许平君坐下,“姐姐,快点坐下,沿着这个滑道滑下去。”

    许平君看到那两个男子,知道事情不对,忙依照云歌的话,赶紧坐下,却看到距离地面如此高,迟疑着不敢滑下。

    当先而上的男子,一副公子打扮,看到云歌,眼睛一亮,笑着来抓云歌,“冯子都倒是没有哄我,果然是个美人!”

    另一个男子伸手去拽许平君,“小乖乖,想跑,可没那么容易。”

    云歌在许平君背上踢了一脚,将她踢下去。可许平君的身子刚落下一半,就被大汉抓住了胳膊,吊在半空,上不得,下不去。许平君也是极硬气的人,一边高声呼救,一边毫不示弱地用另一只手去抓打那个汉子。大汉一个疏忽,脸上就被许平君抓了几道血痕。大汉本就是粗人,又是个杀人如砍柴的军人,怒气夹着酒气冲头,手下立即没了轻重,抓着许平君的胳膊猛地一挥,“啪”的一声响,许平君被他甩打在冰柱上。

    只听得几声非常清楚的“咔嚓”声,许平君的胳膊已经摔断,胸骨也受伤,剧痛下,许平君立即昏了过去。

    云歌本想借着小巧功夫拖延时间,一边和男子缠斗,一边呼救,等许平君滑下后,她也立即逃生。不料许平君被大汉抓住,她的打算落空。

    云歌看到许平君无声无息的样子,不知她是死是活。心内惊痛,却知道此时不可乱了分寸,厉声喝问:“你们可知我是谁?就不怕灭族之祸吗?”

    云歌对面的男子笑道:“你是宫女,还是个很美丽的宫女,不过你的主人已经把你赏给我了。”说着左手一掌击出,逼云歌向右,右手去抱云歌。却不料云歌忽地蹲下,他不但没有抓到云歌,反被云歌扫了一脚。他功夫不弱,可是已有五分醉意,本就立脚不稳,被云歌踢到,身子一个踉跄,掌上的力道失了控制,将台子左侧的栏杆击成了粉碎。

    云歌看到那个抓着许平君的大汉摇了摇许平君,看许平君没有反应,似想把许平君扔下高台,云歌骇得脸色惨白,叫道:“我是陛下的妃子,哪个主人敢把我赏人?你若伤了那个女子,我要你们九族全灭,不,十族!”

    汉子虽然已经醉得糊涂了,可听到云歌那句“我是陛下的妃子”,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拎着许平君呆呆站在台上,不知所措。

    云歌面前的男子呆了一呆,笑起来,“假冒皇妃,可也是灭族的大祸。除了皇后,我可没听说皇帝还封过哪位妃子。”一边说着,一边脚下不停地逼了过来。

    那个莽汉虽没完全听懂男子说什么,可看男子的动作,知道云歌说的是假话,呵呵一笑,“小丫头片子,胆子倒……倒大,还敢骗你爷爷?”说着,就把许平君扔了出去,想帮男子来抓云歌。

    许平君的身子如落叶一般坠下高台,云歌心胆俱裂,凄厉地惨呼,“许姐姐!”

    孟珏瞥到云歌和许平君离席。心思微动,也避席而出。

    云歌在宫内来往自如,可孟珏一路行来却需要回避侍卫和暗中保护云歌的宦官,所以孟珏只能远远随着她。

    幸好看云歌所行的方向是去往沧河,那里十分清静,只偶尔有巡逻经过的侍卫,孟珏再不着急,决定绕道而去。

    在屋檐廊柱的暗影中穿绕而行,突然一个人挡在了孟珏身前。

    孟珏手中蓄力,看清是刘病已,又松了劲,“让开。”

    刘病已未让路。

    “百姓心中正气凛然的谏议大夫不顾国法礼仪,私会皇帝殿前侍女,霍光若知道了,定会十分高兴,送上门的一石二鸟。”

    孟珏冷哼一声:“那也要霍光的耳目有命去回禀。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挥掌,想逼开刘病已。

    刘病已身形不动,一边与孟珏快速过招,一边说:“云歌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你就不为她考虑吗?”

    孟珏招式凌厉,微笑着说:“这是皇帝该考虑的问题,他既有本事留,就该有本事护。”

    两人仍在缠斗,在隐隐的鼓乐声中,突然遥遥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呼“许姐姐”。

    孟珏和刘病已闻声,同时收掌,纵身向前,再顾不上掩藏身形,只想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沧河。

    未行多久,就有侍卫呵斥:“站住!”

    刘病已身形稍慢,匆匆解释:“大人,在下乃朝中官员,听到有人呼救……”

    孟珏却是身形丝毫未停,仍快速而行。

    暗处出现很多侍卫,想要拦截住孟珏,孟珏立即和他们打了起来。

    孟珏几招内就将一个侍卫毙于掌下,侍卫叫道:“你身着我朝官服,私闯宫廷,还杀宫廷侍卫,难道想谋反吗?”

    孟珏随手取过已死侍卫手中的剑,直接一剑刺向了说话的侍卫。

    剑芒闪动间,说话的侍卫咽喉上已经多了一个血洞,大瞪着不相信的眼睛倒了下去。

    孟珏冷笑:“想谋反的恐怕是你们。病已,我去救人,你立即回去找于安,通知皇帝。”

    沧河附近几时需要这么多侍卫看护了?

    云歌的惨呼,他和孟珏隔着那么远都已经隐隐听到,这帮侍卫守在沧河附近,却一无反应!

    刘病已本想着他们出现后,这帮侍卫能有所忌惮,趁势收手,他也就装个不知道,彼此都顺台阶下,却不料这些侍卫毫无顾忌。

    他知道今晚此事危险万分,对孟珏说了一声“平君就拜托你了”,迅速转身,从反方向突围。

    “许姐姐。”

    云歌惨叫中,想都没有多想,就朝许平君扑了过去,只想拽住许平君。

    先飞燕点水,再嫦娥揽月,最后一个倒挂金钟。

    云歌这辈子第一次把武功融会贯通得如此好,终是没有迟一步,双手堪堪握住了许平君的双手,双脚倒挂在了台子右侧的栏杆上。

    栏杆只是几根冰柱,先前男子一掌击碎了左面栏杆时,右面的栏杆已经有了裂纹,此时再受到云歌的撞击和坠压,已经可以清楚地听到冰柱断裂的声音。

    上有敌人,下是死地,竟然没有活路可走,云歌一瞬间,深恨自己怎么想起来建造这个东西。

    男子听到冰柱断裂的声音,如看已入网的鱼,不再着急,笑道:“果然是个带刺的玫瑰。你若叫我几声‘哥哥’,我就救你上来。”

    云歌此时因为身体倒挂,所以能清楚地看到高台下的情形。竟然看到台子,还有滑道底下布满了裂痕,甚至碎洞,而且迅速扩大中,架在台子一旁的云梯也早就不见。

    虽然整个“冰龙”受到他们打斗的冲击,但绝对不可能断裂得如此快。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刚才他们在上面缠斗时,有人在底下已经破坏了整个冰龙。

    云歌冷笑:“马上要见阎王了,还色心不减,真是其志可赞,其勇可嘉,其愚可叹!”

    她打量了一眼那个已经碎裂得马上就要倒塌的滑道,想着如果把许平君扔过去。许平君的身子就会落在滑道上,即使滑道开始倒塌,那她也是顺着滑道边滑边坠,借着滑道,她下坠之力应该能化解部分,活命的机会也许还有一半。

    不过,云歌此时全身的着力点都在脚上,她若想使力把许平君扔过去,必定会使脚上的坠力加大,那么她勾着的栏杆很有可能会受力碎裂。

    云歌看着底下的冰面,有些眼晕,摔死是什么滋味?肯定不太好看吧!可是……

    她不想死,她想活着,还有许多事情……

    听到冰层断裂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她猛地下了决心,能活一个是一个!

    何况此事是她拖累了许平君,许平君受的乃是无妄之灾。

    正想使力,突然瞥到一个极其熟悉的人在冰面上飞快地掠过来。他身后还有十来个禁军侍卫试图阻挡,想要捉拿住他。

    只看到他原本齐整的衣袍上,竟是血迹斑斑。

    云歌有些恍惚,最后一面见到的竟是他吗?倒有些分不清是悲是喜。

    孟珏看到云歌和许平君悬在高台边缘,摇摇欲坠,心如炭焚,叫道:“云歌,等我,我马上就到!”

    等他?

    等到了又能如何?

    此时已是大厦将倾,非人力能挽救了。

    云歌感觉到脚上的冰柱在碎裂,遥遥地深看了一眼孟珏,双臂用力,身子如秋千一般荡悠起来,待荡到最高点,猛地将许平君朝侧方的滑道扔了出去。

    随着许平君的飞出,云歌挂脚的冰柱断裂,云歌身子蓦地下坠。

    一直紧盯着她的孟珏,身形顿时一僵,脸色惨厉的白,蓦然大叫一声“云歌”,手中剑锋过处,鲜血一片,在纷纷扬扬的血雾中,孟珏若飞箭一般疾驰向龙台。

    云歌穿的裙子下摆宽大,裙裾随风飘扬,当云歌荡到最高处,突然坠下时,高台上残余的栏杆勾住了裙裾,云歌下坠的身形又缓缓止住。可是断裂的栏杆,参差不齐,有的地方尖锐如刀刃,绢帛在坠力下,一点点撕裂,在绢帛撕裂的声音中,云歌的身子一点点下落。

    就在这时,似从极远处,传来另一个人的呼声,“云歌——”

    云歌叹息,陵哥哥,你不该来的!我不想你看见我的丑样。

    云歌下方的孟珏却是面容平静,眼内翻卷着墨般漆黑的巨浪,他甚至微微笑着,看向了云歌,扬声说道:“我绝不会让你死。”

    这一刻,云歌觉得她不再怨恨孟珏。孟珏固然带给她很多痛苦,可他也给了她许多快乐。那些生命中曾经历的快乐,不能因为后来的痛苦就否认和抹杀,她的生命毕竟因他而绚烂过。

    云歌凝视着孟珏,对他微笑。

    笑意盈盈,一如最初的相逢。

    孟珏叫:“云歌。”

    云歌却没有再看他,而是望向了远处的那抹人影,眷念中是心疼。

    在这一刻,自己的心分外清明,生命的最后一瞬,她只想看着他,她的遗憾也全是为他。

    陵哥哥,不要再深夜临栏独立,不要再看星星,不要再记得我……

    原来自己竟是这般舍不得,泪意从心中蔓延到眼中。

    一颗,一颗,又一颗……

    眷念,不舍,后悔,遗憾。

    原来自己竟蹉跎了那么多共聚的时光。

    人世间可真有来世?若真有来世,她一定会多几分义无反顾……

    挂在冰凌上的裙裾完全撕裂,云歌若陨落的星辰一般坠向地面。

    就在这时,“轰隆”几声巨响,整座“冰龙”也开始从顶坍塌,大如磨盘,小如飞雪的冰块四散而裂,宛如雪崩一般,震天动地地开始砸落。

    云歌望着刘弗陵,慢慢闭上了眼睛,珠泪纷纷,任由生命中最奢侈的飞翔带她离去。

    云歌虽然把许平君扔到了滑道上,可有一点是她没有考虑到的。

    当龙身倒塌时,会有断裂成各种形状的冰块砸落。许平君因为有龙身的缓冲,坠落的速度远远慢于冰块坠落的速度,这正是云歌所想到可以救许平君命的原因,此时却也成了要许平君命的原因。

    坠下的冰块,有的尖锐如刀剑,有的巨大如磨盘,若被任何一块砸中,已经受伤的许平君必死无疑。

    左边:云歌若秋后离枝的枫叶,一身燃烧的红衣在白雪中翩翩飞舞,舞姿的终点却是死亡。

    右边:许平君一袭柔嫩的黄裳,若雪中春花,可娇嫩的花色随时会被刺穿身体的冰块染成绯红。

    而刘病已和刘弗陵仍在远处。

    说时迟,那时快,只看孟珏仰头深看了一眼云歌,判断了一下时间后,视线又立即扫向许平君。

    他视线游移,手下却一刻未闲,左手掌势如虹,右手剑刃如电,触者即亡。同时间,孟珏足尖用力,将脚下的尸体踢向许平君,一个差点打到许平君的冰剑刺中尸体,改变了落下的角度,斜斜从许平君身侧落下。

    又一个侍卫,不一样的动作,一样的鲜血。

    尸体又准确地撞开了一个即将撞到许平君的冰块。

    再一个侍卫,再一次鲜血的喷溅……

    在一次次挥剑中,孟珏抬眸看向云歌。

    云歌坠落的身姿很是曼妙,衣袂飘扬,青丝飞舞,像一只美丽的蝶。

    在蝴蝶翩飞的身影中,孟珏的眼前闪过弟弟离去时的眷念,母亲死时的不能瞑目,惊闻二哥死讯时的锥心之痛……

    他绝不会再承受一次亲爱之人的生命在他眼前远离。即使化身阎罗,也要留住他们。

    剑刃轻轻滑过,鲜血洒洒飞扬。

    ……

    此时,云歌已经落下了一大半距离,孟珏估摸了下云歌的速度,抓起一具尸体,以一个巧妙的角度,避开云歌要害,将手中的尸体掷向云歌。同时脚下用力,将另一具尸体踢向许平君的方向。

    “砰!”猛烈的撞击。

    云歌“啊”一声惨呼,嘴角沁出血丝,下坠的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

    孟珏手微有些抖,却紧抿着唇,毫不迟疑地又将一具尸体,换了角度,掷向云歌。云歌想是已昏厥过去,只看到她唇边的血越来越多,人却是再未发出声音。

    许平君已经摔到地上,沿着冰面滑出一段距离后,停了下来。云歌则以仿若刚掉落的速度,缓缓下落。

    武功最高的于安刚刚赶到,孟珏叫道:“扔我上去。”

    于安看到孟珏刚才所为,猜到孟珏用意,抓起孟珏,用足掌力送他出去。

    孟珏在空中接住了云歌,以自己的身体为垫,抱着她一块儿掉向了地面。

    于安又随手抓起刚赶到的七喜,朝孟珏扔过去。七喜在空中与孟珏对了一掌,孟珏借着七喜的掌力化解了坠势,毫发无损地抱着云歌落在了冰面上。

    孟珏一站稳,立即查探云歌伤势。虽然已是避开要害,可高速运动相撞,冲力极大,云歌五脏六腑都已受创。别的都还好,只是因为上次受的剑伤,云歌的肺脉本就落了隐疾,这次又……

    孟珏皱眉,只能日后慢慢想法子了,所幸这条命终是保住了。

    孟珏一边用袖拭去云歌唇畔的血,一边在她耳边低喃,“我不许你死,你就要好好活着。”

    刘病已握着长剑冲过来时,衣袍上也是血迹点点,面上虽是喜怒未显,可当他从冰屑堆中抱起许平君时,手上的青筋却直跳。

    许平君胳膊、腿骨都已折断,所幸鼻息仍在,刘病已大叫:“太医。”

    张太医查过脉息后,忙道:“刘大人请放心。虽五脏有损,骨折多处,但没有性命之忧。”

    刘弗陵面色惨白地看着躺于孟珏怀中的云歌,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孟珏抬头看向他,温和而讥讽的笑,“陛下留下了她,可是能保护她吗?”

    于安斥道:“孟大人,你惊吓过度,恐有些神志不清,还是早些回府静养吧!”

    孟珏微微笑着,低下了头,小心翼翼地将云歌放到刚备好的竹榻上,对刘弗陵磕了个头后,起身而去。

    于安盯着孟珏的背影,心生寒意,此人行事的机变、狠辣都是罕见。这样一个人,若能为陛下所用,那就是陛下手中的利剑,可若不能呢?

    刘病已来和刘弗陵请退,于安忙吩咐七喜去备最好的马车,安稳地送刘病已和许平君回去。

    刘病已顾虑到许平君的伤势,没有推辞,向刘弗陵磕头谢恩。

    刘弗陵抬手让他起来:“夫人之伤是因为朕的疏忽和……”

    刘病已道:“陛下此时的自责和无力,臣能体会一二。容臣说句大胆的话,陛下只是人,而非神。如今的局势更是几十年来积累而成,自然也非短时间内可以扭转,陛下已经做到最好,无谓再苛责自己。”

    刘病已说完后,又给刘弗陵磕了个头,随着抬许平君的小宦官而去。

    不愧是皇帝用的马车,出宫后,一路小跑,却感受不到丝毫颠簸。

    听到驾车的宦官说“孟大人在前面”,刘病已忙掀帘,看到孟珏一人走在黑暗中,衣袍上血迹淋漓。

    刘病已命宦官慢了车速,“孟珏。”

    孟珏没有理会,刘病已道:“你这个样子被巡夜士兵看到,如何解释?”

    孟珏看了刘病已一眼,默默上了马车。

    马车内,许平君安静地躺着。

    刘病已和孟珏默然相对。

    刘病已发觉孟珏先前脖子上的伤,因为刚才的打斗,又开始流血,“你的脖子在流血。”匆匆拿了块白绫,帮孟珏重新裹伤口。

    孟珏不甚在意,随手拿了一瓶药粉,随意拍在伤口上,他看着重伤昏迷的许平君,“你打算怎么办?”

    刘病已替孟珏包好伤处后,拿了块白绢擦去手上的血,平静地说:“徐图之。”

    孟珏弯身查探许平君的伤势,刘病已忙将张太医开的方子递给他,孟珏看过后说:“张太医的医术很好,这方子的用药虽有些太谨慎了。不过谨慎有谨慎的好处,就按这个来吧!我回去后,会命三月把药送到你家,她略懂一点医理,让她住到云歌原先住的地方,就近照顾一下平君。”

    许平君行动不便,的确需要一个人照顾。

    刘病已现在不比以前,公事缠身,不可能留在家中照顾许平君。

    如今钱是有,可匆忙间很难找到信赖妥帖的丫鬟,所以刘病已未推辞,只拱了拱手,“多谢。”

    孟珏检查过张太医替许平君的接骨包扎,觉得也很妥帖,“我会每日抽空去你家看一下平君的伤势。”

    查看完许平君,孟珏坐回了原处,两人之间又沉默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刘病已含笑问:“你为什么未取克尔嗒嗒性命?你认识羌族的人吗?还是你母亲是……”

    孟珏沉默着,没有回答。

    刘病已忙道:“你若不愿回答,全当我没有问过。”

    “先帝末年,西羌发兵十万攻打汉朝,我当时正好在枹罕[1]。”孟珏说了一句,停了下来,思绪似回到了过往。

    刘病已说:“当时我已记事,这件事情也有印象。西羌十万人进攻今居、安故,匈奴则进攻五原,两军会合后,合围枹罕,先帝派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率军十万反击。最后汉人虽胜,却是惨胜,十万士兵损失了一大半。”

    孟珏垂目微笑,“士兵十万折损一大半,你可知道百姓死了多少?”

    刘病已哑然,每一次战役,上位者统计的都是士兵的死亡人数,而百姓……

    “西羌和匈奴的马蹄过处,都是实行坚壁清野政策,所有汉人,不论男女老幼全部杀光,今居、安故一带近成空城。好不容易等到大汉军队到了,李息将军却想利用枹罕拖住西羌主力,从侧面分散击破西羌大军,所以迟迟不肯发兵救枹罕。枹罕城破时,愤怒的羌人因为损失惨重,将怨气全发泄在了百姓身上。男子不管年龄大小,一律被枭首,女子年老的被砍首,年轻的死前还会被剥衣轮奸,连孕妇都不能幸免,刚出生的婴儿被人从马上摔下……”孟珏顿了好一会儿,方淡淡说,“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在孟珏平淡的语气下,刘病已却只觉得自己鼻端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他握住了拳头,咬牙说:“羌人可恨!”

    孟珏唇角有模糊的笑意,似嘲似怜,“羌人也深恨汉人。汉人胜利后,为了消灭羌人的战斗力,先零、封养、牢姐三地,十二岁以上的羌人男子全部被汉人屠杀干净。那年冬天,我走过先零时,到处都是女子、老人、幼儿饿死的尸体。汉人虽然秉持教化,未杀老人、妇女、幼儿,可失去了壮年劳动力,很多人都挨不过寒冷的冬天。”

    刘病已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汉人并没有做错。先帝垂危,内乱频生,当时的汉朝还有能力应付再一次的大举进攻吗?如果不那样对付羌人,死的就会是汉人。

    刘病已叹气,“一场战争,也许从百姓的角度看,没有什么真正的胜利者。有的只是家破人亡、白头人送黑头人。”

    孟珏没有说话,只淡淡地微笑着。

    以前刘病已从孟珏的微笑中看到的是漠然,甚至冷酷。可现在,他在孟珏的漠然、冷酷下看到了历经一切的无可奈何,还有孟珏不愿意承认的悲悯。

    如果孟珏的剑刺入中羌王子的心脏,骁勇好斗的羌人岂能不报仇?那么孟珏曾目睹过的人间地狱就会重现,会有多少人死,二十万?三十万?又会有多少座城池变为人间地狱……

    孟珏终是把剑尖下压,避开了克尔嗒嗒的心脏。也许孟珏自己都鄙夷自己的选择,可他毕竟是做了这样的决定。

    克尔嗒嗒是个聪明人,短短一瞬,他看到了很多东西。孟珏虽然不想看到战争,可战争如果真的爆发,孟珏为了没有下一次的战役,屠杀的绝对不会只是羌族十二岁以上的青壮男子。

    大司马大将军府。

    霍山、霍云跪在地上,霍禹趴在柳凳上,两个家丁正在杖打霍禹。

    霍禹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霍光冷眼看着两个家丁,在他的注视下,两人手下一点不敢省力,每一下都是抡足了力气打。很快,霍禹后臀上已经猩红一片。

    霍夫人在屋外,哭天抢地,“老爷,老爷,你若打死了他,我也不用活了……”挣扎着想进入屋内。

    拦在门外的家丁却是紧守着房门,不许霍夫人进入。

    霍成君眼中噙泪,拉住母亲胳膊,想劝一劝母亲,“父亲正在气头上,娘越哭只会越发激怒父亲。”

    可没料想,母亲转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我早说过不许你和孟珏来往,你不听。你看看,你惹出来的祸事,你哥哥若有个长短,我只恨我为什么要生了你……”

    霍成君踉跄几步,险些摔到地上,丫头小青忙扶住了她。

    霍成君从小到大,因为有父亲的宠爱,几乎连重话都未曾受过,可自从孟珏……

    母亲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哥哥也是冷嘲热讽。

    那个人前一日还陪着她去买胭脂,还温情款款地扶着她下马车,却一转眼就毫不留情地把她推下了深渊。

    内心的痛苦凄楚让她夜夜不能入睡,五脏六腑都痛得抽搐,可她连哭都不能。因为这些事情都是她活该,都是她自找的。

    怔怔看着捶胸顿足哭泣的母亲,霍成君眼内却是一滴眼泪没有。

    霍山、霍云看霍禹已经晕过去,霍光却仍视线冰冷,一言不发,两个家丁也不敢停,只能一面流着冷汗,一面鼓足力气打下去。

    霍山、霍云磕头哭求,“伯伯,伯伯,都是侄儿的错,我们知道错了,求伯伯责打侄儿。”

    霍夫人听到霍山、霍云的哭音,知道霍禹若再被打下去,只怕不死,也要半残。霍夫人哀号着用头去撞门,“老爷,老爷,求求你,求求你,我求求你……”

    霍成君推开小青的手,扫了眼立着的仆役,“搀扶夫人回房休息。”

    仆役迟疑未动,霍成君微笑:“听不到我说什么吗?都想收拾包裹回家吗?”

    霍成君说话的表情竟与霍光有几分神似,微笑温和下是胸有成竹的冷漠,仆役心内打了个寒战,几人上前去拖霍夫人。霍夫人额头流血,大骂大闹,仆役们在霍成君视线的逼迫下,强行将霍夫人拖走。

    霍成君上前拍了拍门,“爹,是成君。女儿有几句话要说。”

    霍光心中视霍成君与其他儿女不同,听到她平静无波的声音,霍光心中竟有一丝欣慰,抬了抬手,示意奴仆打开门。

    看到霍成君肿着的半边脸,霍光心头掠过对霍夫人的厌恶,“成君,先让丫鬟帮你敷一下脸……”

    霍成君跪到霍光面前,“爹爹,请命非霍姓的人都退出去。”

    两个执杖的仆役立即看向霍光,霍光凝视着霍成君微点了点头。屋内所有仆人立即退出屋子,将门关好。

    霍山、霍云呆呆看着霍成君,他们百般哭求,都没有用,不知道霍成君能有什么言语让霍光消气。

    霍成君仰头望着父亲,“大哥所做也许有考虑不周之处,但并无丝毫错,爹爹的过分责打岂能让我们心服?”

    霍山、霍云忙喝道:“成君!”又急急对霍光说,“叔叔……”

    霍光盯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闭嘴,冷声问霍成君:“你怎么个不能心服?”

    “一、霍氏处于今天的位置,只有依附于太子,方可保家族未来安宁,否则不但皇帝,就是将来的太子都会想削弱霍氏,或者除去霍氏。云歌得宠于皇帝,若先诞下龙子,即使她出身寒微,有卫子夫的先例,得封皇后也不是不可能。上官皇后一旦被废,如同断去霍氏一臂。大哥想除去云歌,何错之有?二、若云歌所出的大皇子被封为太子,百官人心所向,天下认可,霍氏的死机立现。大哥今晚所做,是为了保护整个家族的安宁,何错之有?三、皇帝迟迟不与皇后圆房,今日国宴,皇后却只能坐于侧位,皇帝虚位在待谁?皇帝当着天下人的面重重扇了霍氏一耳光,若我们只是沉默,那么朝堂百官欺软怕硬,以后折腾出来的事情,绝对有得我们看。不说别的,只这后宫的女人,就会源源不绝。我们能挡掉一个、两个,可我们能挡掉所有吗?大哥今晚回敬了皇帝一个响亮的巴掌,让皇帝和百官都知道,虎须不可轻捋,何错之有?四、大哥虑事周到,两个意欲侵犯云歌的人已经当场摔死。从侍卫处查,只能追查到是冯子都下命,冯子都和孟珏的过节天下尽知,他想对付孟珏的旧日情人,很合情理。女儿推测,冯子都现在应该已经‘畏罪自尽’了,那么更是查无可查。皇帝就是心中知道是霍氏所为,无凭无证,他又能如何?难道他敢为了一个宫女对爹爹发难?不怕昏庸失德、弃失忠良的千世骂名吗?就算他不想当贤君,可也要顾虑君逼臣反!”霍成君语意森森,言谈间,早让人忘了她不过是个未满双十的少女。

    霍光冷笑:“我的计划全被禹儿的莽行打乱,现在依照你这番说辞,他竟是全都做对了?”

    “大哥当然有错,错就错在既然出手,就不该落空。大哥选在今晚除掉云歌,不管天时、地利都十分好,可他太我行我素。大哥应该知会爹一声,让爹帮他将宴席上的人都稳在前殿,不许任何人随意离开,也不许任何人随意将消息传入。倘若如此,那么现在大哥就不是在这里挨打,而是坐于家宴上接受弟弟妹妹的敬酒。但大哥的错,爹爹应占一半。大哥若知道爹爹肯支持他除掉云歌,他怎么会不通知爹爹?大哥正是猜不透爹爹的心思,才会自作主张。”

    霍光一言不发。

    屋内是“风雨欲来”的压人沉默。

    霍成君却只是静静地望着霍光,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与畏惧。

    霍山和霍云心中对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妹子有了几分极异样的感觉,敬中竟生了畏。

    好一会儿后,霍光对霍山、霍云吩咐:“叫人进来抬你大哥回房疗伤。”

    霍山、霍云暗松口气,忙磕头应是。

    等仆人把霍禹抬走,霍光让跪在地上的霍成君、霍山、霍云都起来。霍山、霍云小心翼翼地挨坐到席上。

    霍成君三言两语化解了父亲的怒气、救了大哥,却是半丝喜色也没有,人坐到席上,竟有些恍恍惚惚的伤悲样子。

    霍光对霍山、霍云:“如成君所说,我已经命人把此事处理周全,皇帝肯定查无可查。可以后如何是好?你们先说说你们的想法。”

    霍山和霍云对视了一眼,一会儿后,霍云道:“这次的事肯定会让皇帝全力戒备,以后再想对云歌下手,困难重重,只怕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若云歌在两三个月内有了身孕,那……”霍云叹了口气,接着说,“毕竟侍卫只是守宫廷门户,并不能随意在后宫出入,宦官又全是于安的人。宫内的宫女虽有我们的人,可都是只会听命行事的奴才,并无独当一面的人才。皇后快要十四岁了,按理说已经可以独掌后宫,可她却对这些事情一点不关心。否则内有皇后,外有我们,皇帝即使宠幸几次别的女人,也断无可能让他人先诞下皇子。”

    霍光叹气,霍云的话说到了点子上。小妹虽然是皇后,可对霍氏来说,如今只是面子上的一个粉饰,没有任何实际帮助。小妹顶着皇后的头衔,本该能让霍氏通过她的手执掌后宫,但如今霍氏却对后宫无可奈何。

    霍光心中虽别有想法,可是成君她……

    这个女儿与别的儿女不同,勉强的结果只怕会事与愿违。

    霍成君没有任何表情地说:“爹爹,女儿愿意进宫。”

    霍山、霍云先惊、后喜,寻求确定地问:“妹妹的意思是……”

    霍成君迎着霍光探问的视线,挤出了一个笑。

    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幼时与女伴嬉闹,玩嫁娶游戏时,她自信满满地说:“我的夫君将来必是人中之龙。”

    与孟珏的初次相遇时的惊喜,再次相逢……

    她的羞涩,她的欢喜。

    和孟珏并骑骑马,他曾体贴地扶她上马。

    他为她抚琴,两人眼眸相触时的微笑。

    她为他端上亲手所做的糕点时,他曾赞过好吃。

    他曾温柔地为她摘过花。

    月下漫步,两人也曾朗声而笑。

    第一次执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

    那颗如鹿撞的心,若知道今日,当日可还会义无反顾地沦陷?

    在他毫不留恋地转身时,他已经将她的少女心埋葬。

    从此后,这些都是已死的前世。

    她的今生将会……

    霍成君的笑容虽然微弱,眼神却是决裂后的坚强,“爹爹,女儿愿意进宫,替霍氏掌管后宫。”

    注释

    [1]枹罕:古县名。秦置。故治在今甘肃临夏县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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