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住宅区,虽鲜少看到其他住户,浓郁的过年氛围在张灯结彩中渐渐地渲染开来。
物业也在石子隔的小道上, 挂上了小巧红艳的灯笼。每家每户的栅栏前, 还给系了中国结。
李姨在放假回家之前,早早地就把陆宅装扮上了新年饰品。太太往常各种节日的时候, 都要应个景儿, 然后再亲自下个厨, 先生也都会回来, 一屋子热闹温馨极了。
太太过几天还是要回来过年的,顺了往日的习惯, 她忙完一切以后, 又给傅雪做了点甜糕冰在冰箱里里,这才回了家。
傅瑾昨天的飞机,今早还在楼上卧房里倒时差。大厅里嵌在墙橱上的壁炉,暖暖地燃着暗火,烘得地毯都是暖热的。
傅雪歪在沙发上, 光着脚蹭在脚下的地毯上, 怀里抱着个平板, 一小口一小口地啃梨吃。
因为哥哥也回来了,在年末这个关键的档口,陆展元还是抽出来了一天休息。他穿着一丝不苟的衬衣黑裤, 从楼梯上缓缓地踏下来。
他公司在S市,以往回家,还得开车回阳城。两头来回跑的话,距离远也不太方便,两个孩子又都不在家,蔓清还在医院修养。
说实在的,他也有好一阵没回这个家了。
“怎么总抱着个平板笑?”他走到沙发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
傅雪啃梨的动作顿住,她总不能说,爸,我跟我男朋友聊天呢。
“放个假,心都散了,你看你都瘫成什么样子了。”陆展元不威自怒的样子,还是能唬住不少人的,傅雪小时候和他还不熟的时候,还经常被他吓哭过……
傅雪继续用脚在地毯上蹭了蹭,嘿嘿了两声。
陆展元拿起茶案上的报纸,边翻边和她说,“今天我们去外面吃,然后接你妈妈回来。”
傅雪愣了愣,应了声“好”。
“把袜子穿上,你当生病是开玩笑的吗?”陆展元摇了摇头,看不下去了,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怎么回事。
傅雪:“……”
他想起公司法务部门新招进来的一个海归经理,年纪轻轻地,染了什么“时尚奶奶灰”,灰白色的一大搓,开会的时候,打眼得要命,他是真的不能够理解。
等到傅瑾起来的时候,刚好到了午饭的时间。
他自从去了国外之后,每年回来呆着的日子屈指可数。
对待外人都是清疏有礼,只有在家人面前,傅瑾才稍稍露出点真性情。
他挠了挠傅雪的头,语气温柔,但说出口的话能把人噎死,“都快躺成猪了。”
傅雪抓住他的手,作势要去咬他。傅瑾堪堪躲过,不轻不重敲了她一下。
“爸。”傅瑾转过头,喊了他一声。昨天回国到现在,两人才刚见到面。
陆展元用报纸遮住下半张脸,神情冷峻淡漠,半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应答了。
傅雪辛苦地忍着笑,侧过头来,觑了一眼傅瑾,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倒是波澜不惊。
他朝她怂了怂肩,径自往厨房走过去,身影一闪没在拐角处。
这下陆展元脸一黑。
这个臭小子。
中午陆展元十分地阔气,带他们去了西城比较有名的暗巷,里面那一条街,都是外国各国的本地人在阳城开的店,口味正宗。
宁蔓清所呆的私人疗养院,就在西城再往前的郊外,那里空气稍好,毕竟附近环绕着阳城人引以为傲的国家级湿地。
也有不少市里人选择住在西郊那边,这几年开发商也开发了许多连片的别墅群,这个地方正是许多新贵投资的新星房地产区。
中午吃的是松阪和牛,白子河豚以及帝王蟹,陆展元和傅瑾还要了烧酒,在那里讨论现在的市场行情。
两个人随后叽里呱啦地讲些什么,各抒己见,讨论起来。傅雪感觉跟听天书一样,听么也听不懂。
她干脆叫来服务员,又要了一份酱蟹。把洒满松香的米饭,拌进蟹壳里,掺着酱汁,用小勺子,一口一口挖着吃,一本满足。
“学够了,就早点回来接手陆氏。”陆展元叮嘱傅瑾。
傅瑾微微一笑,倒也没有作任何的回答。
毕竟,陆家老宅那里,鱼龙混杂,一派乌烟瘴气。他有自己的规划和安排,还不急。
还没吃完,旁边传来一声惊讶——
“咦,傅雪……是你吗??”
傅雪抬头,看清来人,也激动了,直接从软榻上站起来,“梁静好!!”
两个人十分有默契地击了击掌,梁静好这才看向桌上的另外两个人,“陆伯伯好。”
陆展元点点头。
等到视线触及傅瑾,梁静好对上他的双眸,轻轻地说了句,“嗨,好久不见。”
他微微颔首,随即自顾自地,平静地转移了视线。
傅瑾还是那样温润俊美,目光似是一潭静水,仿佛怎样触摸,都触碰不到他深邃的眼底。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朝这边走过来,“好好,可以走了,我结完账了,送你回家。”
梁静好看向来人,微笑地点了点头。
傅雪下意识转过头来,看向和梁静好青梅竹马的某人,那人似乎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置身事外,只是手搭在烧酒杯的边缘处,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那……陆伯伯,我们就先走了,你们慢慢吃。”梁静好礼貌地作别。
她话音刚落,傅雪就“哎哎”两声,“这就走了??”
她是真的很久都没见到梁静好了。
“下次再约,我爸妈还在家等我呢。”她补了一句,“让我赶紧带两只北京烤鸭回去。”
“……”
“噗嗤。”傅雪没忍住笑出了声,梁静好爸妈还是一如既往啊。
“那你赶紧回去吧,趁着大家寒假都回了阳城,到时候再聚也不迟。”说完,她朝梁静好挥了挥手。
梁静好这才点点头,和那个男人相携而去。
等到那道聘婷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末处,傅雪才八卦地问陆展元,不刨根问底地问清楚她大概晚上会抓心挠肝地睡不着。
“爸爸,静好姐谈新男朋友了吗??”明明上次元旦祝贺的时候,她还在微信上说自己单身啊,朋友圈也是丝毫没有任何恋爱的迹象。
这个“新”字用得巧妙,傅瑾眯着眼,看了一眼她,然而傅雪无知无觉,还摸了一杯苦荞茶喝。
“好像是家里安排的相亲,处得好大概就定下来,准备结婚了吧。”陆展元不咸不淡地,说完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傅瑾。
傅瑾低垂着眼,敛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结……结婚??
“……静好姐才多大啊……”傅雪险些被茶呛住,明明比她也就大个三岁而已。
“我没记错的话,那男孩是钢铁大王的二儿子,家世不错,上次老梁还和我说他蛮中意静好。”
陆展元想起上次老梁炫耀夸张的语气,顿了顿,看向傅雪,“你也抓紧抓紧。”
傅雪自觉中枪,默默转移话题,“钢铁大王??可我看那男的长得还蛮斯文隽秀的哎,声音也好听,不错不错。”
看模样气质,跟钢铁也搭不上边嘛,就是说来,好像也是面如冠玉的书生那一挂。
反正是静好姐自己的选择,她还是不操心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刚才开始一直无话的傅瑾,蓦地伸出手来,移开她面前的一碟抹茶布丁,“你今天吃得太多了。”
傅雪:“……”
·
进了疗养院,拐进一间私房,推开门,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半躺在上面。
宁蔓清正在翻着一本书,听到动静,抬眼望向这边。
看傅雪别扭地不动,宁蔓清朝她招了招手。
等到她慢慢踱到床前,宁蔓清拉起她的手,“你这孩子……瘦了好多。”
傅雪眼眶一热,喊了句,“妈妈。”
“也都不来见我,我是洪水猛兽吗。”
“我……我以为…”傅雪说不出接下来的话,吸了吸鼻子。
她以为,妈妈永远不再喜欢她了。因为一见到她,就会发病,所以她想,离得远一点,妈妈的病说不定就会渐渐好转起来。
宁蔓清知道傅雪说的是什么,一想到当初发生的事,她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她那阵时间,突然地就觉得在家里一直呆着,没意思了。心情越积越郁结,当初两人家族联姻,的确是说好的,不再跨越多一步。
但是她总想,离陆展元近一点,再近一点多好。陆展元就是她年少的梦,于是她奋不顾身,飞蛾扑火。
是她太贪心了,她也知道傅雪是谁生的,即使潜意识之中知道陆展元不会说假,困在心里的野兽,在那之后,还是挣脱了牢笼。
那段时间太痛苦了,后来发展到干脆晕了过去。说来,她确实也有不对,陆家的人甚至还借此机会,在两个孩子面前阴阳怪气,借此打压。
等到她终于从回忆之中抽身出来以后,孩子已经躲得远远的了。那是她养大的孩子啊,怎么可能那么冷血,没有感情呢。
不过在这里修养了一段时间以后,她也想通了,接下来的人生,要为自己活一把。
心里这般豁然开朗起来,阴郁也渐渐地散去。
母女俩说了一会儿话,到了后来,甚至还抱在一起,哭了出来。
从一开始进门就被忽视冷落的父子俩:“……”
“好了,妈,别哭了,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回家吧。”傅瑾走上前来,轻轻地抚着她的背。
“我这是高兴的。”宁蔓清放下手里的书,给傅雪递了纸巾,“对,和你哥一起,我们回家。”
陆展元:“……”
这回是他孤身一人了。
·
大年三十这天,全家围在一起贴春联,凑在一起包饺子。
宁蔓清拌了好多馅儿,她笑眯眯地,“雪球最爱吃虾仁鲜肉的,里面放点海参丁,再掺点荸荠,每次都能吃一大碗。小瑾最爱的是玉米牛肉馅儿,一点葱味都不肯沾的那种。”
陆展元莫名憋屈,这怎么就没他的份呢??
“咳咳,家里没有黄花鱼吗?”陆展元爱吃鱼肉饺子,往日虽然宁蔓清不常下厨,但一般他馋了,她总是默默地亲自做好。
“没有,到时候李姨回来,让她给你做。”
宁蔓清轻飘飘地一句话,顶地陆展元半句话说不出来。
向来冷峻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
傅雪和傅瑾识趣地没插话,在旁边默默地包饺子。
她捏了一个近乎完美的饺子,放在手心,发给贺冼凉看。
【快夸我!】
【你包的?】贺冼凉几乎是秒回。
【嗯!!】
贺冼凉在手机这边,都能在脑海里浮现出她求夸赞的模样,他勾起嘴角,回了个【心灵手巧。】
切,什么嘛……就这么单薄的一个词,就想打发她??
她倏地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对于他的夸赞。
呵,是时候振妇纲了!
·
到了晚上,宁蔓清亲自做了一大圆桌的菜肴,又把第一波饺子下了锅。
等到捞上来的时候,浇地是炖好的清汤底,一个个圆圆鼓鼓的,在碗里浮浮沉沉,可爱地紧。
傅雪真的没有辜负宁蔓清的手艺,蘸着蘸碟,一口气吃了一大碗,撑得其他菜都吃不下去。
吃完后,她先去客厅里,窝在那里看电视。
手机突然“嗡嗡”两声,她从屁股底下抽出来,是贺冼凉。一打开——
【吃好饭了吗?】
【吃好啦,你呢?】
【出来吧。】
【????】
【我在你家门前,等你。】
傅雪一个鲤鱼打挺,跑到落地窗前,掀起窗帘的一角,往栅栏前的大门看去,果然,一道熟悉颀长的身影立在那里。
“我出去玩儿了!”傅雪匆匆批好外套。
“你去哪儿啊?”家里人都还没吃完饭,问她。
“同学……高中同学,一起出去玩儿,我晚点再回来!”傅雪勾起腿,左右不平衡,一手扶着墙,歪歪扭扭地套靴子。
“注意安全啊。”
“知道啦。”
傅雪一打开门,外面凛冽的风就全数钻进她领子里,顾不了这么多,她加快脚步,在一旁的小道上,看到他。
哟呵,他还转移了个地方。
傅雪冲进贺冼凉怀里,抱住他,紧了紧。
然后用鼻子在他身上,使劲儿地嗅了嗅,还是熟悉的青草香。
贺冼凉哭笑不得,“你是属狗的吗?”
“哼,不属狗,我属老虎的,母老虎的那种。”
贺冼凉在她脸上啄了一口,这才松开她,“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啊??”傅雪现在才想起问他。
贺冼凉挑起眉,言简意赅,“学生档案。”
傅雪恍然大悟,她还专门去过学生会录入过呢,他记忆力这么好的吗?
“因公谋私。”傅雪小声逼逼了一句。
贺冼凉只是笑,没说话。
他把她引到一辆重型机车前,傅雪这才看清他今天的穿着,黑色的夹克,整个人顿时多了丝平常没有的痞气。
傅雪摸了摸机车,感慨道,“这也太酷了吧,你从哪儿弄来的啊?”
他轻咳了一声,想起自己青春期的时候,也曾中二过。
贺冼凉坐上去,递给她一个头盔,幽幽地扫了她一眼,然后头轻轻一扬,“上车。”
·
傅雪抱紧他,两个人在阳城的街道上穿梭,周围的光景都在夜色的渲染中,往后退去隐去。
到了桥边,贺冼凉才堪堪停车。两个人下车,往桥头走去,那边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地汇聚着的,都是年轻人。
两个人手拉着手,傅雪问他,“你带我来看烟花?”
阳城每逢春节前夕,都会在桥头放烟花,她小时候,特地来看过,后来长大了学业重了,又觉得挤着的人多,就再也没来过。
贺冼凉点了点头,攥紧她的小手。
两个人等了一会儿,听到人群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然后随着“咻”地一声响,第一礼烟花在空中绽放,夜色被光划破一道亮。
繁多花样的烟花被送入星空深处,像被挂上去的油画,连绵不断地涂抹着冬夜。
贺冼凉站在她身后,帮她捂着耳朵。
良久,他转过身来,用手捧住她的脸,然后俯下身来,亲她。
两个人就在这烟花绚烂的冬夜,深深地吻着。
良久,一吻作罢,贺冼凉轻轻地咬着她的下唇,气息紊乱,缠绵悱恻。
他紧紧锁住她迷蒙地盈满了水雾的眸,喃喃道,“你知道吗,我想和你,看一辈子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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