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谱-第一百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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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刘煜的手刚放到宋轶的腰上,一条腿刚抬起要缠住宋轶,佛狸就进来了,一双眼睛默默地看着他。刘煜那条腿便再也缠不上去了。

    翻身起床,刘煜一扫之前的猥琐之态,生生将自己站成了一株玉树。佛狸眼皮都没动一下,“擅闯皇宫者,杀无赦!”

    刘煜面色沉敛,“当日你被拓跋励搜捕追杀,我不该救你的。”

    佛狸一点不觉得内疚,“作为回报,我也保证会将你安全送回江左!”

    刘煜觉得佛狸当真无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都不甘示弱。宋轶在床上翻了两下,那两个混蛋完全无视她的存在,终于没忍住,突然坐起,将床上的瓷枕和被子径直丢了出去。

    “你们到底还让不让人睡觉?都给我滚出去!”

    刘煜差点被瓷枕砸到俊脸,佛狸被被子当头罩下,扒拉了几下才揭下来,佛狸乖乖将被子放回宋轶床上,回头看刘煜。刘煜手里抱着瓷枕,很是厚颜无耻地说道:“没有她我睡不着,有个瓷枕也好!”

    宋轶心口一跳,老脸却端得板正,拉了被子,蒙头睡觉。

    两人出门,佛狸看了一眼那个瓷枕没有说话,兀自离开了。刘煜一回去,便摸出瓷枕里的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大字:稍安勿躁。

    要让他听之任之,无所作为,刘煜实在做不到。沉吟良久,发话道:“请广平王世子萧旭……”

    翌日,佛狸来看宋轶,问她:“昨晚你跟他说什么?”

    宋轶正在用午膳,看着满桌的大鱼大肉,兴致缺缺,筷子这边戳戳,那边戳戳,都没戳到一块中意,干脆将筷子放下,反问道:“你觉得我该跟他说什么?”

    佛狸怔愣住。

    “你总不会认为我会算计你吧?”宋轶露出惊讶状,佛狸脸上僵了僵,宋轶私下给刘煜递信他心中是不爽,但是,他却也很肯定宋轶不会害他,反倒是他在棒打鸳鸯。

    佛狸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她最喜欢的桂花鱼。宋轶闻到那股淡淡的腥味,皱了皱眉。佛狸心一下凉了下来。

    放下筷子,他也没有劝她吃,问她:“你离开他十年,都能过得好好的,没有他,你依然可以过得很好。”

    宋轶点头,“当然。这个世上没有谁离开了谁是活不了的。”

    佛狸抬头,对上宋轶的眸子,宋轶这回说得很认真,这话就像是送给他的。他记得他跟宋轶认识那会儿,这个人明明笑容那么干净甜美,可他却感觉她的笑容像是要化成雨水,浇在地上都是苦涩的。

    当初他并不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而现在,他知道,若自己真的将她与刘煜生生分开,那么,她也许就会像从前一样,笑得令他心疼。

    佛狸有三天没过来,那头宫里说,这两日宋先生口味不太好,平素爱吃的,都不吃了,人也憔悴了。可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提一句离开的要求。

    佛狸觉得,难道这个家伙是想绝食,知道自己会心疼,不忍心为难于她,故意耍这个花招?

    再次听到这样的禀报,佛狸说:“好吃好喝伺候着,休得怠慢!”

    结果当天晚上,那头便传来消息:宋先生昏倒了。

    佛狸鞋子都没来得及穿,赤着脚赶过去,只见,三日不见,小家伙几乎瘦了一圈,太医急匆匆赶过来,刚把了一会儿脉,宋轶就醒了。

    佛狸脸色黑得犹如锅底,“你以为你绝食我就会放你走?”这个混蛋太特么狠了,竟然能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

    谁他娘的要绝食了,难道还不能让人有个脾胃不和?

    宋轶虚弱得翻白眼都费劲,凹陷的大眼睛变得深邃又可怜,佛狸额头青筋噗噗直跳。

    太医越把脉脸色越好看,终于惹起了佛狸的注意,“怎么回事?”

    太医额头冷汗下了一层,“老朽不才,从未见过男子出现喜脉的事情!”

    佛狸石化当场。宋轶脖子机械地转过来,“什、么?”

    太医赶紧叩头,“臣该死臣该死……”

    直到太医额头磕出了血,佛狸才慢慢解冻,冲他挥挥手,“开几幅安胎药来。”

    太医胆战心惊地退下,佛狸看宋轶,这个混蛋瞪着的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了,似乎受到了强烈的惊吓。

    “那、那个,你没事吧?”佛狸很不确定地问。

    宋轶抬头,双眼空洞洞的,木讷地点点头,“没事。”

    这下佛狸更担心了,直到宋轶好好睡去,他才回到自己的寝宫,便招了几个给宫中照顾过生产的嬷嬷送到这边,还问了一个很令人深思的问题:“女人怀孕,会不会想不开?”

    几位嬷嬷面面相觑,这高兴都还来不及,哪里会有什么想不开的道理?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既然这位准太子殿下问起,必然是有其缘由的,一个资历看起来最长的嬷嬷答道:“孕妇心思重,难免胡思乱想,比如,怕自己的夫君耐不住寂寞出去沾花惹草,也怕孩子生下来,婆家不喜欢。还担心影响了身材容貌,失宠。”

    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佛狸点头,暗暗准备说辞好去安抚那个小家伙。

    刘煜自然也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本以为宋轶搞什么绝食,是耍的计谋,因为他得到纸条那天起,这个混蛋就开始玩这一招了。结果,结果,竟然是因为她怀孕害喜?

    刘煜感觉这个世界都不真实了,乃至于爬墙去看人时,差点从墙上掉下来。

    宋轶睡得很不安稳,看到刘煜,一张小脸儿几乎要哭了,她说:“万一生个丑的怎么办?”

    刘煜愣了愣,随即转换情绪,轻轻抚着她的肚子,觉得这个时候应该给孩子他娘一点坚定的信念,于是说道:“再丑也是我的掌上宝!”

    “可是,我会嫌弃他的!”

    刘煜哑然失声,宋轶干巴巴地看着他。好半晌,刘煜才磨出一句话,“……以你我的模样,大概丑不到哪里去。就算真的丑,多看几眼,丑着丑着也就习惯了。”

    宋轶原本就是个积极乐观的人,被刘煜这样一说,也看开了。她这人想来信奉尽人事听天命,在认命之前,都会尽情争取一翻。

    俗语有云:腹有诗书自自华。或许美人看多了,也能熏陶出一个美人胚子。退一万步讲,就算长得不好看,也一定要有一个良好的审美观。

    于是佛狸揣着整理了一夜的安慰之词来看她时,便见这个混蛋正兴致勃勃地画着美人图,而且不止一幅,而是大有要挂满整座宫殿的架势。

    他站在门口愣了又愣,终于发现,自己一宿未眠,思考出来的那些看起来十分有人生哲理的安慰之词,压根没有用武之地。

    第一次当爹,刘煜的激情澎湃了三天,才平复下来。

    眼看佛狸的册封大典在即,刘煜没办法继续坐以待毙。他递了信息出去给慕眭。

    “吐谷浑?”佛狸捻着茶盏,听手下禀报。

    刘煜想借慕眭之手将宋轶带走,呵呵,未免太天真了!

    这几日,宋轶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起来,佛狸命那些个嬷嬷给她准备了各种给孕妇开胃的东西,转眼就将人养了回来。不管两个男人在干什么,她都在一心一意地画美人图,时不时地跟那个大概还是颗小胚胎的小家伙讲述美人的意义。那一本正经模样,仿佛她讲述的是多么深奥的哲学。

    太子册封大典那日,又是一个大盛会。

    宋轶不便参加,佛狸让手下盯住了漱玉斋的所有人,包括没进宫的那一拨。

    人越多,场面越容易混乱,他相信,刘煜一定会借这个机会劫走宋轶。

    祭天地,告先灵,拓跋佛狸这个名字将永远镌刻在北魏历史上。

    一套仪式下来,大半天没了,佛狸方得闲便听了手下禀报。饭食吃了什么,孕吐了几回,睡了几个时辰,画了什么画,又跟小宫女们侃了些什么,巨细无遗,确定没任何异常,佛狸才满意点点头,去参加宫中酒宴。

    他说过在庆典结束后,送刘煜回江左,没曾想,慕眭亲自向魏帝请求,邀请画骨先生和宋先生去吐谷浑做客。

    本来漱玉斋不归属于任何朝廷政权,这个请求,自然是想阻断佛狸以北魏《惊华录》未完善为由阻止刘煜他们离开。

    魏帝看了佛狸一眼,佛狸在宫里做了什么他哪有不知道的。那日佛狸将漱玉斋众人留在宫里做客就没打算放出去,他也看出来的。

    佛狸与漱玉斋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他不知道,但是,他看得出来,这个儿子对那个宋先生是真用心的。同样,他也看得出来,再上心,这个儿子也不会做出对宋轶不利的事。因为,只有在她面前,他才像个正常人。

    作为一个父亲,他甚至动过心思,为了佛狸,想办法留下宋轶,但显然,这件事根本没有他插手的余地。或许佛狸自己都不知道,他的举止神态正在悄然的发生着变化。

    今日以储君之姿站在朝堂上的佛狸,自带一翻威严气势,岂是那日刚回宫的佛狸可比的。明明宋轶什么都没对他做过,仿佛只要她存在那里,就能给佛狸潜移默化的影响。

    “虽然朕很想画骨先生留在平城,但是,画骨先生想去哪儿,任何人都是无法干涉的。”

    魏帝只说了画骨先生,只字未提宋轶。其意不言自明,你们漱玉斋那些恩怨情仇,自己折腾去,朕不想奉陪。

    刘煜很应景地起身说道:“在下也正有往吐谷浑游历的打算,那就叨扰西秦王了。”

    两人不痛不痒地客套了一翻。席间,漱玉斋诸位和吐谷浑诸位都没有离过席,只有沮渠牧陪武威公主外面去醒了醒酒,武威公主酒没醒回来,反而睡着了,沮渠牧不放心,便在寝殿里陪她。

    佛狸不疑有他,只是听得禀报说,宋轶用过晚膳,又在房里画画。

    酒宴越到尾声,侍卫的禀报越是频繁,那边没任何动静,刘煜这边也稳坐泰山,佛狸突然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驸马可一直在公主寝宫?”

    侍卫不是太确定,“应该在吧,没见他出过门。”

    沮渠牧跟宋轶交情匪浅,虽然如今有武威公主这块绊脚石,但若是刘煜拜托他帮宋轶离开,他一定会答应,而且以他的本事,大概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佛狸捏着酒杯有点难以下咽,扫了一眼那厢的刘煜,那个混蛋依然气定神闲地品着酒,与前来交谈的人谈天说地,好不风流潇洒。

    佛狸再此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借空吩咐手下守在宋轶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出,让宫女嬷嬷陪侍在侧,不得离开半步!

    一直熬到宴会结束,佛狸迫不及待地回到宋轶的宫殿。

    门外侍卫安然无恙,窗户上还透着宋轶临窗作画的剪影。

    侍卫都是背对窗户,警惕四周,加上主子的事也不是他们能够随便窥探的,竟然没发现这个剪影根本没动过。

    佛狸眼皮跳了跳,推门进去,只见宫女嬷嬷趴了一地,而灯下的那道剪影是真的只是一道剪影而已。

    佛狸一下如坠冰窟,寒气从脚趾甲直透天灵盖。

    门外的侍卫只听得一声怒喝,顿时乱作一团。谁都不知道宋轶是如何消失的,地上被迷晕的宫女嬷嬷是被他浑身戾气给生生吓醒的,几乎以为自己的脑袋就此要搬家。

    佛狸只暴躁地喝一个字,“滚!”

    瞬间,整座宫殿都变得静悄悄的。

    佛狸一个人坐在临窗的坐榻上,看着那道剪影,觉得分外讽刺可笑,而他却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颓然地看着那道剪影。

    整座宫殿静悄悄的,不知过了多久,忽闻得吱嘎一声,有风灌进来。

    “不是叫你们都滚吗?”

    一个小太监很不知趣地走进来,兀自在那边桌上倒了两杯凉茶,亲自端到他跟前。

    佛狸愣了愣,抬头看他,陌生的脸,纤薄的身板,手指如玉石一般,好看得过分,他一下便呆住了。

    小太监笑眯眯地在他面前坐下,支着腮帮子说道:“我想去哪儿,没人关得住!不过,我们是至交,要走,我也会亲自跟你道别。”

    宋轶端起一杯茶,道:“我不能饮酒,就以茶代酒,恭喜你登上太子之位。不管你乐意不乐意,以后北魏都要你扛起来。”

    佛狸捏着茶盏喝不下去,盯着盏中剔透的茶水,问:“如果我是他,你会不会留下来?”

    宋轶想也不想,答:“当然不会。”

    佛狸有些意外,抬头看她。

    宋轶笑道:“你看,人生短短几十载,一定要做自己想做又有意义的事情,才不悔此生。我不希望他禁锢我,同样我也不会禁锢他。这样才是对生命的尊重!”

    听得此话,佛狸突然羞愧难当。之前,他到底都干了什么蠢事儿啊!

    外面响起一声哨声,宋轶望了望窗外,道:“我该走了。你的那些侍卫不好对付。有空我再来看你!”

    佛狸心头一紧,一把拉住她,眼中有火苗闪烁,“你要去哪儿?”

    宋轶道:“凡是有漱玉斋的地方,那里都会是我的家,平城的漱玉斋也不例外!”

    佛狸缓缓松开,心中万千情绪翻涌,有惆怅落寞也有光明与希望。

    他站在宫殿前,目送宋轶走向昏黄灯火下矗立着的那个男人。他看到他伸出了手,宋轶乖乖地将小爪子放在他手心,回头冲他挥了挥,跟着男人一起没入黑暗中……

    那,才是她的归属。

    佛狸一个人坐在空落落的宫殿里,感受着属于宋轶的气息慢慢消散,再难寻觅踪迹。萧旭提着两坛酒过来,丢了一坛给他。

    佛狸微微愣了愣,“你何时来的?”

    “刚到!恰好看了一场好戏。”

    佛狸苦笑:“我这样子是不是太难看了?”

    萧旭点头,“的确够难看的。”

    佛狸笑得眼泪都差点出来了。

    萧旭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现在是一国储君,肩负的是天下苍生。也许,某一天,你的生平还会由她来盖棺定论,你觉得她会给你排在哪个位置?”

    “我不接受魁首之外的任何一个位置!”他不能输,即便在感情上输给了刘煜,但身为男人,他不能输掉了最后的尊严。

    萧旭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他家的流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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