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谱-第一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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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王赞也是一个有野心的,太原王氏那本也是大门第,可到了南地,硬被北方来的门第压得毫无出头之日,什么琅琊王氏啊,颍川庾氏啦,陈郡谢氏啦等等,上面的顶级门第一波一波的,你方唱罢我登场。这好不容易轮到他上位了,晋王朝却覆灭了,还祸及了他满门。

    虽然早看出晋朝会覆灭,他也早留了后手,没曾想会覆灭得这么快,自己还来不及抽身,家族便被诛灭了,导致他孤家寡人独闯北魏,怎么看怎么像是丧家之犬,太原王氏门第高度量大,不计前嫌,愿意接纳他,可这个接纳是无法满足他下想一步登天的野心的,他也承受不住从能左右皇帝翻云覆雨的高位上堕落到仰人鼻息受人施舍的巨大落差。

    昨日漱玉斋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敏锐地捕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现在他不过刚到不惑之年,还大有可为,绝对不能就此被埋没。

    今日他又观察了一天,发现登门的所谓名士能人也不过尔尔,入门也不过是跟画骨先生玄谈论道罢了,就玄谈而言,他可是曾经江左屈指可数的人物,否则以王家家底如何能坐上侍中之位?

    于是王赞趾高气扬地进了漱玉斋。

    当一个人越是自卑越是没有底气时,便会用一些形式上的高不可攀来粉饰门面,此时的王赞看在宋轶眼里便是如此。

    回头,她对刘煜道:“他认得你,让我来吧。”

    刘煜发现自从听了王赞这个名字后,宋轶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沮渠牧也很清楚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不是说她做了什么惹人怀疑的事,而浑身上下充塞的气质彻底变了样,这感觉很像当初司隶台找她为虞芷兰的骸骨刻骨画像时,面对吴邕的模样。

    那一瞬间,刘煜便明白了,这就是宋轶里北魏的目的。

    将那个正在爬台阶的人看了一眼,刘煜道:“好,让薛涛跟着你。”

    麒麟台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房间,纵横交错,毫无规律可循,王赞一进入这里便完全失去了方向,只能震惊又麻木地跟着侍者向前走。

    焚香沐浴,这是见画骨先生的老规矩,王赞听说过,也十分配合,可最后他并没有见到画骨先生,而只是见到画骨先生的徒弟,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怨气,整个人越发高贵冷艳起来。

    宋轶只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正眼也没抬一个,而是兀自做在那里清闲地煮着茶。

    身后的门一关,王赞连门都摸不到一扇,只得往前走。

    “请坐。”

    宋轶口气淡淡,说不出怠慢,但绝对没有重视的意思。

    王赞心里又不满了几分,掉毛的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只能忍了。

    “王大人可是觉得我漱玉斋看人下菜,你虎落平阳,随便一条狗都能欺负了去?”

    王赞面色变了变,抬手一揖,“这位可是宋先生?失礼了。王某不过因为没见到画骨先生有些失望罢了。”

    宋轶抬眸,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因为意味不明,王赞又难免觉得自己这是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给嘲笑了,可偏偏他又不能断定人家在嘲笑他,只好当做没听见,乖乖在宋轶对面落座。

    宋轶头一回意识到自己太把这个王赞当回事了。以前的对手,不管是吴邕也好,虞泰也罢,即便是那个禽兽一般的存在罗敬辉,那可都真算得上是真汉子,绝对的人物,可这位……

    呵呵,似乎除了能说会道,能忽悠得那位昏君远贤良诛功臣,似乎并没有特别的本事。而昏君司马荣光应该是他最大的杀器,一旦这个杀器不在,他便也跟着一无是处。难怪逃到魏地这么多年,他在仕途上依然毫无建树,如今似乎是在武平公姚崇府上任长史。

    姚崇乃羌族,后秦皇室,其长姐乃魏帝拓跋肆的第一位妻子,因为铸金人不成,生前未能被封后,拓跋肆对其十分宠爱,可惜红颜薄命,十年前去世,魏帝将其葬于云中金陵,追谥号昭哀皇后。

    其兄姚鸿,是后秦最后一位国君,被开元帝刘乾所灭,虽以二王三恪之礼相待,但终究是阶下囚,后秦一灭,姚崇便投奔了北魏,那时长公主还在,对他这个弟弟十分照拂,长公主去后,拓跋肆感念夫妻恩情,对姚崇也十分宽待,封其为武平公,阵守六镇之一的武川。

    六镇乃是北魏于蒙古的北面防线,向来是鲜卑贵族们的集散地,勋贵子弟皆到六镇磨练,久而久之,导致整个六镇都比其他地方的将士高人一等。

    拓跋肆让姚崇镇守最重要的武川,这足够说明对其的重视。

    不过在镇守武川前,这位可是没事干就死咬着江左不放的,谁叫他有亡国之仇,没记错的话,当年与大司马王温交锋的正是这位。

    宋轶看着袅袅烟气升腾,茶已煮好,只等她用以待客。

    “画骨先生并非不想见王大人,但在见之前,有几个问题需要厘清。”

    “先生请讲。”

    宋轶为他倒满一盏茶,“王大人是南朝旧臣,若是北魏与南朝开战,王大人会站在哪一边?”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宋先生觉得我应该占哪一边?”

    宋轶点头,“的确,如今南朝于你还有灭族之仇!”

    “宋先生慧眼。”

    宋轶又问:“若是没记错的话,如今你所效力的武平公姚崇应是十二年前,唯一战胜王大司马的悍将,也是导致琅琊王氏全族覆灭的祸首之一。王大人对此怎么看?”

    “说祸首,宋先生言之过重,两国交战,只是为江山社稷,成王败寇,自古如是。”

    这是一个敏感的问题,王赞回答得很是小心,也小心观察着宋轶的反应。听完自己的回到,宋轶又点点头,看不出到底是赞许还是贬斥。

    “当年王大人逃离江左,直奔姚崇账下。说起来,后秦被灭时,王大人便已经在晋帝身边担任侍中之职,姚崇竟然心无芥蒂,以长史之位相待,莫非你们之间有什么私交?”

    这个问题并不比前一个问题敏感,若是换做一般人,问心无愧的,随便找个托词就能冠冕堂皇一言代过,但到王赞这里,他霍然站起,面色通红,义正言辞质问道:“宋先生可是想冤枉王某通敌卖国?”

    宋轶淡漠地看着他,“我以为,后秦被宋帝所灭,而你王家也是被宋帝肃清的,你们有共同敌人,自然可能结为同盟……”

    王赞脸色变了变,暴涨的气势瞬间被宋轶这枚小刺扎透,漏完了。

    宋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王大人如此激怒,莫非这之中,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王赞眼睛尴尬地转了转,重新坐下,“当然没有!我王赞,问心无愧!”

    呵呵?

    这位还真是不怕天打雷劈。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王赞收敛脾气,佯装淡定,“宋先生请问。”

    “当年晋帝忌惮琅琊王氏功高盖主,意欲除之,身为晋帝身边得力宠臣,王大人应该也出了不少力吧?不知道王大人都做过些什么?”

    王赞终于谨慎起来,“一朝天子一朝臣,王某还是那句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命不可违。宋先生为何非要揪着这个不放呢?”

    “风云榜所载之人,必是有大作为之人。王大人于战功上无所成就,那总要看看在辅佐帝王时,在朝政上是否有建树?虽然王大人在北地也待了十余载,毕竟只是在一公侯名下任长史,相比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人而言,着实少了些功绩。宋轶孤陋寡闻,或许,王大人能告诉我,于国于民于家,你曾经可做过些什么?”

    王赞的老脸直接瘫了。

    要论玄谈论道,他的确是个中翘楚,但要论实务功绩,他自己都想不出来有何可对外人说。

    “王大人若是想不起来,那宋轶冒昧一说,权当抛砖引玉。”

    王赞默默松了口气,大概,自己应该是有作为的吧,要不然如何能在晋帝跟前担当要职若许年。

    “王大人曾辅佐晋帝,没功劳也有苦劳,最后还顺利帮晋帝扳倒了权势滔天的琅琊王氏,若晋帝还在世,或许会给你封官加爵。只可惜,琅琊王氏一倒台,大晋王朝迅速陷入战乱,社稷分崩离析,最后甚至被刘宋替代,而战乱频仍,致使生灵涂炭,王大人的功绩,于国于民,或许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那就是祸国殃民!”

    王赞怒气暴涨,拍案而起,可他的手刚拍在茶几上,一柄剑便架在了他脖子,王赞身子一抖,气势消了一半。

    宋轶像是没看见薛涛的无礼,继续说道:“因你之过,致使太原王氏获罪,你逃之夭夭,却让父母兄弟,妻儿子侄被斩首示众。父母于你有生养之恩,兄弟于你有手足扶持之义,于家这一条,漱玉斋只能给你一个忘恩负义的评断。你,可有异议?”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赞梗着脖子,试图上演一出英雄末路被悭吝所害的悲壮戏码。

    宋轶点点头,依然看不出情绪,让薛涛退下,重新给王赞倒上一盏茶。王赞虽然表现得很硬气,其实心里早乱了方寸,脑子有点懵,完全没搞明白这个宋轶到底想干什么。

    他慢慢坐下,试探地看着宋轶。尽管戴着面具,但可见的眼睛和嘴,是最能泄露情绪的地方,任他识人无数,竟完全看不出她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仿佛他真的只是以超脱世外的眼光在评判他这个人。

    “以上,就是漱玉斋根据各种资料对王大人得出的评断,以这样的情势,宋轶只能遗憾地说一句,王大人不适合录入风云榜,相反,还可能被列入奸臣行列,被后世所唾弃。”

    “你说的那些都得不真的!”王赞几乎本能地否认。

    一个人无耻起来是没什么底限可言的,宋轶毫不意外,只道:“可,这些都是世人皆知的事。是不是真的,又有谁关心呢?魏帝如此重视汉族能臣,而迟迟不启用你,想来应该也是知道这些,才不敢贸然行动吧。”

    王赞气息一滞,这话,说到他的心病上了。魏帝对汉臣,完全可以用求之若渴来形容,只要愿意归顺,都会许以高官厚禄,平步青云。他给自己的留的后路就是这个,结果,姚崇举荐三次,三次都被魏帝无视,思之再三,也只能是南朝旧事所阻,白白让他浪费了十年光阴。

    王赞猛灌了一口茶,宋轶贴心地给他再满上,露出一副淡淡的笑模样,王赞恍然大悟,“宋先生一语中的,王某惭愧,先生与我开诚布公,可是有什么破解之道?”

    宋轶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只上钩的鱼儿,道:“王大人很聪明。”慢条斯理抿了一口茶,继续道;“历史这种东西是可以篡改的,王大人仕途升迁的阻碍,只是那段没任何意义的过往。若是知道内中详情,或许,画骨先生可以帮你,让你名留青史,享誉四海。”

    王赞的双眼被点亮了,苦心等待十年的机会终于来敲门了。

    “不过,这是有条件的。”

    王赞正襟危坐,“有什么条件,先生尽管道来。”

    “黄金十万两。”

    王赞脸上一僵,尼玛,这也太黑了!

    “这,是为你改命的价值。当然,如果王大人觉得自己的命运不值这点钱,那就另当别论了!”

    宋轶笃定,他拿得出来,单是当年他逃走时,卷走的皇宫宝贝和王家的宝贝就不止这个价,只不过,这十年,他上下打点,消耗的,怕已经差不多了,宋轶便要将他这最后一点也抠出来。

    王赞思忖再三,暗暗下了一翻决心,之前打点的何止十万两黄金,成效全无,如今他已经年过不惑,已经没几年可以等待了,不如孤注一掷,但嘴上他却说,“这么大一笔钱,就算我想给,一时半会儿怕也是凑不齐的。”

    “不急,你有一个月时间。”

    “为何是一个月?”王赞很快捕捉到这个词。

    宋轶笑道:“因为,离武威公主敲定驸马人选还有一个月,据说太原王氏也会有人过来平城,按画骨先生的意思,一个家族,只让一人进风云榜,这是为了给更多次级门阀和寒门机会。”

    “那好,半个月,半个月之内,我一定凑齐!”

    “那宋轶恭候大驾。至于个人传记的事,我也希望王大人能够坦诚相告,与其被别人抓住把柄,不如,咱们自己先把漏洞给堵上。你说呢?”

    王赞起身,拱手一揖,“那就麻烦宋先生多费心了!”

    宋轶也起身,“彼此彼此,漱玉斋也想扶持一些信得过的人来巩固地位,大家各取所需罢了。”

    这道理王赞是省得的。没有把柄的人如何叫信得过?这大概就是漱玉斋盯上他的理由。

    王赞离开时满面春风,仿佛真有馅饼从天上掉下来,砸在他头上。

    薛涛看着那个人渣背影,瘫着脸问,“宋先生真打算替这个千古罪人洗白?”

    “小涛涛,你太天真了,我若不这样说,他如何肯老实交代王家军的事。这只是第一步罢了。”

    薛涛的俊脸更瘫,宋轶的话,简直无懈可击,起初他也是认为她在诈王赞,可听着听着,鬼知道怎么连他自己都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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