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谱-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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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大夫一针一针缝合伤口,罗丹琼疼得汗湿了衣衫,咬破了嘴唇,硬没哼出一声,但眼中的怨毒却像积淀的乌云,背后电闪雷鸣,仿佛有崩天裂地之势。

    在益州,没有人敢动她一根毫毛,她从来也不需要委曲求全,这是头一回她不得不低头。这一笔账,她一定要好好找宋轶清算。

    大概大夫这一针拉得触不及防,罗丹琼“嘶”地抽了口凉气,一个眼刀杀过来,大夫赶紧跪下,吓得瑟瑟发抖。

    罗丹琼冷冷看了他一眼,道:“继续!”

    大夫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确定没听错,这才上前将最后的工作完成。

    定远侯罗敬辉和世子罗祺听得消息,赶回侯府,看到罗丹琼手腕触目惊心的伤口,罗敬辉眼冒红光。

    “怎么样?”罗敬辉压住怒火,等大夫缝合完毕包扎好才启口。

    大夫擦了一把冷汗,秉道:“伤口已经缝合,但关键还是在后期调养。每天热敷,合理锻炼,能恢复到七八成。”

    “七八成?”定远侯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彻底废了。但他一个我完好无损的女儿,在宫里走了一遭就变成这般德性,任谁都不可能咽下这口气。

    罗祺皱着眉头,规劝道:“妹妹今日糊涂了。那是皇宫,你把两位贵女丢寒烟湖里,若不是有人救得快,只怕已经犯下不可挽回的罪孽。以后切莫再这般莽撞了!”

    几乎同时,罗敬辉和罗丹琼的视线一起杀过来。罗祺还不知死活,补充了一句,“爹,真不能再纵着她了!”

    他这妹妹的性子就是被父亲给骄纵出来的。

    “你这个孽子,这说的什么话?她是你妹妹……”罗敬辉恨不能将这个儿子糊墙上去,若不是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要留着为罗家传宗接代,从小又被溺爱得不知人间疾苦,恐怕他早就将他给削了。

    “爹!”罗丹琼喊了一声,罗敬辉压住怒火,“下去!”

    罗祺还想再规劝一二,但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下,忍住了,乖乖出门,转头便按照大夫的吩咐去给罗丹琼熬汤药。

    “你这哥哥,罗家堡是指望不上的了!”

    “哥哥性子柔婉,又仰慕江左士族之风,难免受些影响。”

    罗敬辉叹了口气,他就这一儿一女,幸好这女儿行事果敢狠辣,很有他年轻时的风范,这大概是他唯一的安慰吧。

    “你放心,爹一定会为你报这个仇!”

    “这笔债,女儿会亲手讨回来!我会让她后悔来到这个世上!”罗丹琼磨了磨牙,转头,她问:“此事,爹可有看出什么蹊跷来?”

    罗丹琼不是头一回到江左,也并非头一次闯祸,可哪一次上面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曾与她这般计较过,偏偏这次,因为一个宋轶,不但臧皇后有意无意护着,连司隶台也护着,这之中肯定有猫腻。

    “爹不觉得司隶台的态度有些奇怪吗?”

    “不过一个庶民而已,竟然因此得罪我们罗家堡,女儿有些想不透了!”

    到底是宋轶的身份对刘煜而言太重要,还是他们已经开始藐视罗家堡,故意借一个庶民挑衅,让罗家堡自己生出事端,借此拿捏住罗家什么把柄,乘机对付罗家堡?

    罗丹琼将自己的猜测和想法都告诉了罗敬辉。罗敬辉不由得又要想到那本画本和兵器的事。或许,女儿的直觉没有错。他的直觉也没错。朝廷这是准备翻旧账,要对付罗家堡了。

    回头罗敬辉便给罗家堡飞鸽传书,只是没想到,这鸽子刚飞出去,就被人射了下来,转眼那秘信便摆在了刘煜案上。只是罗敬辉的谨慎超出了刘煜的想象,这竟然只是一封反切码,除了数字,密信上没有任何东西。

    若没有罗家堡专门写的源诗,这秘信是无法破解的。

    刘煜将密信收纳进暗格,把信鸽递给乔三:“炖盅汤给宋轶送过去。”

    乔三懵,“宋先生不是面壁思过,三日不得饮食么?”

    刘煜看他,眼神淡得出水,乔三没来由地出了一身冷汗,他,他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赶紧拿了鸽子交给厨房炖汤,还亲自看着炖好给宋轶送过去,没曾想,那个面壁思过的人却在院子里烤鱼,旁边的炉子上甚至蒸着三只大螃蟹……

    乔三看薛涛,薛涛在廊下站得笔挺,目视前方,仿佛没看见旁边那个人在做什么,这分明是要装瞎的意思,但从他脚上和袖子上未干透的水渍看,这鱼和螃蟹恐怕都是他弄来的。

    乔三默默地将鸽子汤放在宋轶旁边,宋轶抬头,看了他一眼,挑出一只大螃蟹给他,“见者有份。”

    所以,这是公然贿赂?

    宫里发生的事,当天便传遍了所有世家。广平王府,楚流云听得义愤填膺,“这罗家实在无法无天了!”

    萧旭倒是冷静,“这是在泰康城,若是在越郡,只怕今日真会折几条人命在罗丹琼手里。”

    对于罗家堡的事,地方王侯刺史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求这个煞星别招惹到他们头上,毕竟每个州郡或者世家私军,或多或少都与罗家有些交易。尤其是近年来,罗家跟北面的柔然乌孙也多有往来,换了不少马匹,那可都是江左难得一见的好马。

    兵器和马匹,罗家堡都掌控了最好的,谁也不想在这两样上断了来路不是?

    以罗丹琼睚眦必报的个性,宋轶只怕要倒大霉了。

    楚流云很是不放心,“我得去司隶台看看。”说罢,人便要往外走,萧玉致鬼使神差拉住他,楚流云回头,疑惑地看着她。萧玉致低头,心中有些慌乱,拽住他衣摆的手松开来,抬头,眼中情绪尽没,“宋先生被罚面壁思过,三日不得饮食。楚哥哥,若要去见她,顺道给她带些吃食去吧。”

    楚流云送给她一个感激的笑容,萧玉致心头更酸楚了,抿了抿嘴,只觉得眼睛有点发热,便将头垂了下来。楚流云却完全没看到这个义妹的反应,风风火火地准备吃食去了。

    萧旭抬头望天,今日天色有些阴沉,像是又有下雪的征兆,剑眉便随之蹙了起来,转头写了一封信,给司隶台送去。

    于是,等楚流云提着吃食趁夜摸进宋轶住的院子,等待他的除了薛涛的快剑外,还有站得犹如一棵玉树临寒风的刘煜。

    “东西放下,你走。司隶台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楚流云眯了眯眼,“我只是过来看看她而已。”

    “她很好!”

    楚流云侧目,最终被人赶了回去,连宋轶一根头发丝都没见到。萧旭看到夜色中走来的人,随手点燃香炉。楚流云带着一身寒气入门,他便道:“今日我跟你睡。”

    两人情同手足,这种事常有,楚流云只摸摸他的腿,关心道:“腿又开始疼了吗?”

    萧旭告诉过他,这种香可以驱寒除湿,对腿伤有好处,似乎每到下雪天,他便喜欢点,虽然不喜欢这种香味,但看在它很助眠又能帮萧旭的份上,他便忍了。

    在所有人都以为定远侯府会因为罗丹琼受伤而将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刘煜连如何应对都做好了万全准备时,没曾想,司隶台还未开审,定远侯罗敬辉便携着伤残的女儿亲自到宁州刺史和荆州刺史府谢罪。

    此事传到司隶台,刘煜皱了皱眉头,他还想着借机把事情闹得更大一点,方便他从中运作,没想到,反而是定远侯府想要息事宁人。

    宋轶坐在暖阁里挑碳玩,听完乔三禀报,看了一眼远方,这定远侯府变得不好对付了呢。她不怕定远侯府人嚣张跋扈,不怕他们横行无忌,就怕他们突然行规蹈距,让人无缝可钻。

    这么说,定远侯怕是察觉到什么了。

    更令宋轶没料到的是,摆平了荆宁二州刺史,三日面壁之期一过,罗丹琼竟然命心腹婢女送上请帖,邀宋轶去望月湖,说是赔罪的宴席。

    为示诚意,婢女还带来了两匹蜀锦,两枚珠钗赔礼道歉。

    宋轶看了看,“啧啧,若是我不收,岂不是很不给罗姑娘面子?”

    婢女低眉顺眼,道:“我家姑娘明日午时在望月湖畔千波楼恭候宋先生大驾!”说罢,福了福,转身离去。

    这种盛情邀约,宋轶怎么可能不去。

    翌日她便在乔三和薛涛的陪同下去了千波楼,整座千波楼都被罗丹琼包下来了,进得门来,只看到了三名弱不禁风的侍女,宋轶明显愣了一下。

    罗丹琼笑道:“害怕宋先生有所顾虑,所以连昔日彪悍的婢女我都没敢带,而是带了三个只会端茶递水的。”

    “罗姑娘说笑了,我有什么好顾虑的。”

    罗丹琼瞥了一眼外面,千波楼方圆一里,怕都有司隶台的人明里暗里埋伏着,这是隔山震虎,想教她有所收敛么?

    这刘煜为护宋轶,还真是煞费苦心呢。

    “江左之人难免对我们坞堡有所误会,认为坞堡蛮横不讲理,我这也是想尽快解除误会不是,同是大宋子民,还是该和睦相处为妥,你说呢?”

    “罗姑娘说得极是!”宋轶嘴角抽了抽,这位是被剁了手,突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么?

    两人不阴不阳寒暄了许久,甚至很是和平友好地交谈着坞堡和江左的世风民俗,那气氛和谐得随行的两人都开始打瞌睡。

    看时辰差不多,罗丹琼命人上菜,看看在侧的婢女和薛涛乔三,道:“这里没外人,你们都坐下来吃酒吧。”

    罗丹琼何曾如此体贴过,该不是想在酒食上动什么手脚吧?

    三名婢女入座,薛涛和乔三却委婉谢绝了。罗丹琼也不强求,以坞堡的礼数招呼宋轶。宋轶笑眯眯地应了,该吃吃,该喝喝,看不出任何戒备。

    千波楼不远,是另一座茶楼,刘煜没事便邀了赵诚出来赏雪喝茶。赵诚直接将茶换成了酒,一杯一杯往下灌,刘煜也没劝,而是时不时看向远处的千波楼。

    千波楼外十分寂静,只有几个小乞丐缩在屋檐下等着店家施舍食物。

    刘煜直等到天黑,赵诚醉得瘫在榻上,那厢“恰好”赵姝与陶如两人走进茶楼,刘煜理所当然地将赵诚交到她们手上。

    乍然看见赵诚,陶如脸上红了红,随即便帮着赵姝将人送回丞相府邸。

    刘煜目送人离开,又看了看千波楼,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一场鸿门宴吃得未免太久了点。心腹侍卫又来报了一次,没看出任何异样,刘煜始终有些不放心,顾不得那么多,便往千波楼过去。

    方到门口,便见罗丹琼出来,三名婢女似乎喝得有点多,其中一名几乎是被人搀扶着上的马车。刘煜刚看了一眼,便听得罗丹琼的话,“豫王殿下是恰好路过此地,还是刻意过来看看我有没有干坏事呢?”

    刘煜看她,面色淡漠,“自然是恰好路过。”

    罗丹琼失笑,“宋先生似乎也喝多了,此刻大概有些不舒服,你的两名侍卫一直陪着她。”说罢,拱手告辞,竟然一点破绽也看不出来。

    刘煜进得里面,在茅房找到薛涛二人,乔三冲刘煜点点头,刘煜稍稍安了心,可是等了近一炷香时间,宋轶也没出来,倒是另一侧茅房出来个小厮。

    薛涛盯着那个小厮,眼睛犀利无比,刘煜察觉,问他:“怎么了?”

    “我不记得那边进过人。”

    乔三不以为然,“人家在我们来之前进去的,自然你没看见。”

    刘煜眉头一跳,心头冒出一丝不好的预感,“敲门!”

    这种高档茶楼,茅房里面是有婢女侍候的,敲了半天没人应,所有人便知道是出事了。

    薛涛一剑将门板劈开,只见婢女倒在地上,里面哪里有宋轶的人。

    刘煜心头狂跳,想起那个被人扶上车的婢女,又想起多出来的小厮,再看看这茅房上面房梁,分明是可以相通的,顿时煞气逼人。

    “追!”

    可人追出来,哪里还有小厮的影子。

    那厢,罗丹琼的马车刚走出司隶台的视线,假扮宋轶的那个“小厮”也追了上来,黑暗中走出两个婢女。罗丹琼将马车上醉倒的“婢女”拉起来,捏起那张脸蛋,撕掉,乍然看到宋轶的脸,罗丹琼眼神暗了暗,难怪能迷惑刘煜和楚流云,她还真没见过这般的容颜,呵呵,若是那位看到,大概是很能激发他嗜血欲望的。

    重新给宋轶戴上面具,换回她的衣服,将她交给那两个候着的婢女,吩咐道:“这是给益州刺史的大礼,相信他很有兴趣。”

    待婢女将宋轶挂在马上离开,罗丹琼的马车才优哉游哉地重新启动,刘煜带着人赶上来,拦下马车,罗丹琼率先下来,让他搜查,依然是三名婢女,依然是一个醉得人事不省的,连他晃眼看见的脸都是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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