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谱-第八十二章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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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轶觉得刘煜的脸好冷,握她的手都冒着寒气。

    “什么时候发现的?”审问的语气,还带着命令。

    “呃,就是刚刚。”宋轶扣扣面皮,突然被美人如此对待,实在有点不适应啊!

    “那个,你最好放开我,我发病,你却未必会发!”

    刘煜的手还在宋轶的手上粘了一会儿,才缓缓松开,他盯着她,试图安抚她:“会有办法的。”

    宋轶笑,“我才不会轻易让这些小贱人取了我的性命呢!”

    要死她还不拉那两个小贱人垫背?

    刘煜没再说话,他发现,他的静姝早就不需要他的安慰了,他头一次怀疑,自己对她而言,除了脸长得合她心意一点,可还有其他用处?

    思索一翻,答案竟然是肯定的。刘煜这下彻底郁闷了。

    “啊!我这是在哪儿?”张伯明突然醒转,那杀猪般的尖叫声,刺得刘煜神经一颤,一脚下去,可怜见的,张伯明只来得及看到刘煜一个鞋底子,又晕了过去。

    “扔东厢去!”

    赵重阳及时出现,扛人,经过宋轶时,还鼓励地拍拍她的肩膀,叹息一声,转身离去。宋轶被他那哀怨的表情激得一颤,他娘的,她还没死呢,这幅表情是闹哪样?

    赵诚和长留王只看了看她,竟也找不到安慰的话,宋轶端了端小身板,兀自回了西苑住处。这一晚西苑住的这几位彻底见识了一把某人发疯是什么节奏,尼玛她弹了半宿的琴。

    一般的琴曲,讲究韵致,还可以安眠凝神,但是宋轶今晚弹奏的不同,真正的鬼哭狼嚎,吵得人耳膜炸裂,心肝儿不好的,估计能直接被她震晕过去。

    无常女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被吵起来之后,终于没忍住,冲出来,抢过琴,膝盖一提,直接将好好一把古琴折为两半。

    头一次小涛涛没有阻止其他女人对宋轶使用暴力,只拿一双漂亮的眼睛瞥了一眼,当做没看见。看守的小徒隶,头一次大呼痛快,耳更终于在这一刻清静了,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

    宋轶眨巴了一下大眼睛,看着无常女丑陋的脸,衷心提醒道:“你忘记戴面具了!”

    无常女一惊,下意识地捂住满是疤痕的脸,气急败坏地冲了回去。

    宋轶撇了撇嘴,望着薛涛,道:“琴没了,要不你去帮我再弄一把来?”

    薛涛表示:“天色已晚,殿下睡觉了。”

    宋轶蔫哒哒地垂下脑袋,那可怜模样,薛涛都有点不忍心看了,他正斟酌用词,想安慰她两句,忽然听得宋轶说道:“要不,我给你唱几支小曲儿吧?”

    听过宋轶宋轶唱词传言的小徒隶,赶紧借尿遁,一个庭院瞬间少了一大半守卫。剩下的,全是不明所以面面相觑的。

    宋轶虽然是问话,但完全没有征询耳朵主人的意思,话音一落,诡异的调子嘤嘤嗡嗡,如一万只苍蝇从尸体上盘旋而起,朝人裹缠而来,它们身后,百万蚂蚁大军,迈过尸体高山血海,从脚趾整整齐齐,浩浩荡荡地往上面冲杀。薛涛整个人精神抖擞,只觉四肢百骸上万毛孔都被摸过尸体的爪子挠了一遍,那销魂感觉,无以言表。

    留在庭院的小徒隶们满脸悚然,浑身僵硬,天啦,快来个人把这个妖孽收了吧!

    院子外,有三个要去东厢的人,很凑巧地从西苑路过,听得这阵“天籁”率先打了个激灵。

    “她知道自己唱得多难听吗?”赵诚皱眉。

    “大概不知道。”刘煜很诚实地回答。

    “你们为何总是如此不懂得欣赏她的美妙?”长留王捻下巴。

    两人横眼,随即却叹了口气,一个女人,不会哭不会撒娇,不会跟男人闹,吼几句发泄一下心中的绝望与憋闷,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不发泄,才应该担心,不是吗?

    这一夜,对很多人而言都是极度恐怖的一夜。

    西苑从无常女到几个婢女,虽然是睡着了,但似乎做了一宿的噩梦,梦境十分可怖,导致整个人精神更萎靡了。连小涛涛整个身体都像被掏空了一般,双眼无神,大脑迟钝。守夜的小徒隶们在换班时幽怨地看了那个房间一样,耳力好一点的,若仔细听,一定能听见房间里某个人正打着香甜的小呼噜。

    这,到底是怎样一朵奇葩啊?

    刘煜等人这一夜自然也没睡,西苑这边除了宋轶,和随后来的古月坊的两个歌舞伎发病外,千机阁的人真的没发病,但参与那次事件的几个小徒隶发病了。

    另一侧,男人们住的东厢两座院子,上百号人,只有十几人未发病。整个东厢彻底沉落入地狱一般的死气沉沉中。

    安抚伤患,提振士气,刘煜又忙活了一宿,过来看宋轶,迎接他的只有双眼无神的小涛涛,和贴着门板就能听见的香甜小呼噜。

    听得那沉缓平稳的声音,疲惫了一宿,神经紧绷了一宿,终于在此刻得以放松,嘴角露出一抹淡漠却十分真心的微笑。无常女从屋子里出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张侧脸。

    “殿下今日兴致很好?”

    刘煜转头,先前的温情一扫而空,“本王兴致本来是挺好的。”

    “殿下的意思是,看到无常便不好了?”

    “你很有自知之明!”

    无常女隔了面具笑,“殿下还是这般不留情面呢。不过今日的无常不是当年的无言,自不会再介怀殿下的话。”将刘煜上下打量了一翻,无常女又道:“现在十二个时辰已过,殿下似乎并未发病,然而她……”

    无常女看了一眼宋轶的屋子,“脖子上的尸疮是假的,手腕上却是真的。她,已经没救了!”

    “那,又如何?”

    无常女直视刘煜,这句话若放在十年前说,那个少年定然会俊脸扭曲,煞气暴涨,然而放在今日,他竟然脸色十分平静,平静得仿佛她只是做了多么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一股无名之火蹭蹭烧上心窝,“这回,她死定了!”

    是啊,这个妖孽终于可以死了!无常女觉得自己一辈子的悲剧都是因为她!

    刘煜突然拔出腰中长剑,无常女反应极快,迅速退到一丈开外,口中冷笑,这个男人终于沉不住气了吗?呵呵……

    这声冷笑刚绽放出来,便僵在嘴角上,刘煜懒懒瞥了她一眼,哪里有要劈了她的意思,反而悠闲地用剑在自己手掌上划过一道口子。

    看着殷红的血液流淌下来,无常女瞳孔猛缩,“你、在做什么?你不会不知道有了伤口,尸毒便有了最便捷的入口……”竟然还伤在掌心,整个司隶台,哪里还有干净的地方,随便一个触碰就可能被尸毒浸染。

    刘煜收剑回鞘,掏出手绢裹住伤口,淡漠说道:“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谢谢你给了我们一次同生共死的机会,不枉我你那些年!”

    无常女就如被人当众狠狠抽了一耳光。

    一旁守卫着的小涛涛看得那叫一个精神抖擞了,一夜的身心摧残在此刻全被他家殿下给治愈了。

    “你没发病,去外面待命!”刘煜对薛涛道。

    “那宋先生……”

    “从今日起,本王亲自守护她!”

    无常女气得双手发抖,拂袖而去。

    然而薛涛没有走,也学刘煜的样子扒出剑,在自己手心来了一剑,这回轮到刘煜发愣,薛涛却道:“殿下还有更重要的大事去做,这里交给我!我不会让宋先生少一根毫毛!”

    刘煜看了看薛涛,又看了看屋子,才转身离去。回到自个屋里乔三迎上来,刘煜道:“薛涛是不是特别不解风情?”

    “啊?”

    正在给刘煜铺床叠被好让他家殿下尽快休息一会儿的乔三硬生生被问住了。

    刘煜看他那蠢样儿,估计也是个不解风情的主儿,干脆摆摆手,兀自睡觉去。

    宋轶是被院子里的哭闹声吵醒的。翻身起床,第一时间扒开衣服对着镜子一翻照视。这尸疮一发便不可收拾,昨晚只是手腕一两个小的,此刻已经沿着手臂长了一串。纵使是她这样冷心的人,心口也凉了半截。穿好衣服,将尸疮遮得严严实实,出门,便见徐渭带了两个小徒隶过来,正在给八个婢女验血。

    看到一滴血与另一滴血融合,徐渭点点头,“就是她了,带她试试。”

    那婢女直接吓软了腿,无常女出来阻拦道:“几位这是做什么?要拿我的人,总要说出个道道来!”

    司隶台向来耍流氓惯了,连徐渭这个仵作都不例外,“听说千机阁的人受凌波仙庇佑,起初我是不信的,没曾想,满东厢几乎全军覆没,你们千机阁却完好无损,昨日我还试着让青女带伤侍病竟然也毫无妨害,看来传言是真的。既然如此,那用你们的血去救几个世家子弟,应该也行得通!”

    说罢,两个小徒隶已经拖着一名婢女离开。

    随之传来的是婢女鬼哭狼嚎的声音,无常女想抢人,但司隶台的小徒隶可不是吃素的,锵地拔剑出鞘,指向无常女等人。

    宋轶笑眯眯迎过去,对徐渭说:“记得帮我也找找合适的血,我这也发病了呢。”

    徐渭嘴角抽搐了一下,朝她拱拱手。

    转头,宋轶又对吓得面无血色的众婢女说:“你们也不用如此惊惶,万一运气好,发病的人没一个与你们的血相配,那么你们就不用死了!”

    众婢女小身板又抖了抖。

    宋轶笑眯眯地看着无常女,戏谑道:“无常大师不显显神通?你若能治好这些人的尸毒,你的这些婢女包括青女便能安然无恙。这是一桩好买卖,要不要好生考虑考虑。”

    被惊吓过度的众婢女眼中带着十足的恐慌,却还是忍不住期盼地看着无常女,明知道不可能,但人在绝望的时刻,还是习惯性地抓住了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无常女气息骤冷,“此乃凌波仙降的天灾,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解的!”

    七名婢女低下头,紧咬嘴唇,只是挺着小身板,硬着头皮,什么祈求的话都说不出口。

    “啧啧,真是狠心呐,可怜了这几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娥。”

    无常女再度变了脸色,宋轶却还在火上浇油,“其实,人呢,最重要的还是性命,性命在,才谈得上爱恨情仇,连性命都没有,这世间爱恨情仇与你又有何干?只有这条命在,这些才有意义啊!”

    无常女多心地看到有婢女纠结得直绞手指,当即便知道了宋轶的意图,这个混蛋在进行心理攻势,威逼利诱双管齐下,想策反她的手下啊!

    “你们都回屋去,别胡思乱想!”

    七人齐齐应了声,乖乖回屋。无常女也狠狠瞪了宋轶一眼,拂袖而去。宋轶再扫院子,没人陪她逗趣,她只便去找人消遣。

    古月坊那两名歌舞伎昨日到司隶台之后便没出过房门,听说其中一位感染了风寒,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这尸毒便发得快一些。宋轶看到时,自己都吓了一跳。那位叫做碧滟的姑娘不仅身上,连脸上也长了数个大小不一的尸疮。

    宋轶是见过她本来模样的,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好歹是小家碧玉不可多得的美人。此刻却全然不能入目。

    另一名歌舞伎碧雨倒还好,只是比宋轶在脖子处多了两个尸疮。

    “你们可是姐妹?”

    给宋轶上茶的碧雨愣了愣,“宋先生怎会如是说?”

    “前日里你们歌舞配合得甚是默契。虽然模样不像一家人,但是神态举止却有一股说不出的相似感。”

    碧滟戴了张面纱走出来跟她见礼,行止落落大方,一看便是极有教养的女子。

    “宋先生不愧是画骨先生的弟子,我二人的确是亲姐妹。”

    “姐姐?”碧雨惶恐。碧滟摆摆手,无所谓地笑笑。大家都要死了,这哪里还有隐瞒的必要。总不能到死姐妹还不能相认吧?

    宋轶粗略地扫了一眼,便见正堂处供奉着一座灵位,上面写着恩公章氏柳清之位。端着的茶微微一滞,章柳清,章太医,难道不是她们姐妹二人要对付的人,怎么就变成恩公了?

    碧滟顺着她视线看过去,解释道:“数年前,我得了怪病,差点丢了性命,是章太医不计士庶之别为我诊治,这才保住性命。”

    宋轶点点头,“那章太医过世,你一定很伤心吧?”

    碧滟低了头,碧雨一看她的模样,似又勾起了心结,赶紧对宋轶说道:“姐姐身体不适,还请宋先生见谅。”

    宋轶只好起身告辞,出门前又看了一眼那灵位,灵位前的供品新鲜得刺眼。宋轶摇了摇头,人啊,总要为自己选择的道路付出应有的代价。

    吃过午饭,宋轶打听了司隶台发病情况,也着实惊了一跳。赵诚和长留王这两只弱鸡发病她可以理解,但是刘煜怎么也发了?

    “那是因为,殿下手上有伤口。”小涛涛很合适宜地禀报。宋轶了然,若真有伤口,被感染那是绝对的。

    “我记得有八名世家子弟,如今只有七名在司隶台,那最后一名可是还没抓回来?”若是那人病发,惹得其他人也犯了病,这可如何是好。

    但泰康城之大,他存心要躲,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得到的。

    小涛涛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再看了看自己手上伤口,难道一个找不到的人比他家殿下还重要,他终于启口,“你不去看看殿下?”

    宋轶想了想,不是很情愿地走了一趟,临进门还没忘记问:“豫王的病重不重。”

    薛涛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估量了一下,“挺重的。”

    宋轶这般喜欢豫王,一定会悲从中来,谁知道她眼珠子骨碌碌爬了两圈,“我可还轻着呢,这样过去岂不是被他加重了?”

    薛涛:“……”那一刹那,他好想代他家殿下劈了她!

    听说宋轶来了,原本在跟乔三赵重阳商量事情的刘煜悚然一惊,打发了两个手下,赶紧回屋,给自己脖子和手上贴了几个“尸疮”,还用衣服欲遮还羞地挡了挡,见宋轶进屋,还刻意拉了拉衣领,欲盖弥彰。

    “来了,过来坐吧。”刘煜语气十分淡定自然,现在你我都发病了,就不用避什么嫌了,谁知道宋轶看着他身上的尸疮眼睛都瞪圆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选择了最远的位置坐下,生怕刘煜拉她过去似的。

    薛涛脸色僵了僵,回身便将门给带上了。

    刘煜好半晌才回过味儿来,敢情这位是在嫌弃自己长的尸疮太多太难看?

    刘煜一下抑郁了,灌了口凉茶压惊,这才启口道:“西苑那边如何?”

    “我想无常女快熬不住了,估计会找机会出去。”

    “本王不放人,她要如何找机会?”

    “两条路:一,自己逃出去;二,让人名正言顺捞她出去。第一条路,只要司隶台发布告示说她身上有尸毒,她便不可能再用无常女的身份妖言惑众,她应该也能想到这一点,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贸然行事。”

    “那第二条路?”

    “你忘记了在事发前,她在卢君陌那里布下的暗线么?如果卢君陌相信了她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管,所以,中尉军很可能就势介入。何况,若天咒的阴谋成功,背后主事者必然是要的,而他们最好借的势力便是中尉军。”宋轶不得不说,幸好卢君陌那个家伙第一时间找到刘煜,而刘煜还恰好参与了崔真当年的事,若非如此,恐怕这回真是凶多吉少。

    刘煜点头,“几个世家大族,加上中尉军,的确,这些势力够用了!”

    宋轶突然笑了,“所以,这次,就看卢君陌这厮能不能见机行事掌控住局势了!这也算是他在执金吾的位置上头一个考验!”

    刘煜瞥了一眼他们之间的距离,喝了口茶,冷幽幽地说道:“你可还真是关心他呢!”

    果然,不出所料,第三日,当宋轶脖子上也开始长尸疮时,泰康城传出了一个极具震撼性的流言,豫王染病,欲与未染病的人换血,让无辜者枉死。一石激起千层浪,为平息众怒,第四日执金吾卢君陌请了圣旨去司隶台接人,并且一一查看,未染病的全部接走,另行安置,这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那日宋轶坐在院子喝茶,看着无常女带着四名婢女离开,夸赞道:“还保住四个,不错不错!”

    “其他人在哪里?”

    “我想,她们现在应该已经换完血,染上病了,你们是带不走了。”

    果然,宋轶说得没错,临走时,司隶台很大方,让无常女见到了青女,青女身上的尸疮触目惊心,刘煜说:“如果你有解药的话,她还有救。”

    “姐姐!”这声称呼,青女已经很多年未曾叫过了,但此刻由沙哑的喉咙里喊出来,即便无常女铁石心肠也心神微动。

    “救我!”

    这是她最后听得的声音,毅然决然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姐姐,救我!你不能这样狠心抛下我!姐……”

    之后的三天,无常女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因为从她们离开司隶台那日起,那些被尸疮侵蚀的人病情迅速恶化,第五日甚至出现了死亡,本来就人心惶惶的泰康城愈发人心惶惶。偏在此时,那个未被抓到的世家公子自己出来了,连同而来的还有被他感染的亲朋好友。他直接感染了三个世家中的好友,转头这些人又感染了自己家族中人,连带走动的大世家,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当所有人聚集起来时,竟然涉及了十个世家之多。

    消息爆出,震惊朝堂!

    本来正在着手多拉几个大族造势的无常女冷飕飕地笑了,这样倒好,不用她亲自动手了。

    不少世家大族联名上书,要求开元帝圣裁此事。一边是世家大族的性命,一边是自己最依仗唯一的亲兄弟的性命,这样的抉择如何能做?

    朝堂之上,惶惶不可终日。十日期限只余五日,五日若不能解决尸毒,那么,不止世家大族要死,还会有更多的泰康城百姓会因此葬送性命。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这个抉择不止是横亘在开元帝喉间的刺,也是很大忠君护国的大臣心间的刺。他们清楚意识到这个阴谋的关键所在。丞相赵方连日游走在各大世家之间,想要平息大族恐慌,以免他们被人利用,谁知没见效,反而把自己给感染了。

    整个朝堂近似瘫痪。眼看事态正朝着预计的方向一步一步发展,无常女长出一口气,摸着青女留下的面具,终于下达了那道指令。

    这一日,五名女子被抬出了司隶台,五人俱已奄奄一息。搬运的小徒隶,没有往荒地走,而是进了一个望月湖畔山上的一座庵堂。

    无常女检查了五人身体,即便这种时候她也没忘记确认她们的身份,看是否有人冒充。当看到青女手腕因换血而留下的触目惊心的伤口时,无常女闭了闭眼。

    此刻她还记得青女唤她那一声姐姐。

    迅速为她服下解药,又备了沐浴汤药,将一身尸疮全部浸泡在药水里,浸泡出脓血的药水换了一桶又一桶。直到当日子时,青女才缓缓睁开眼,看到无常女冷硬的面庞,眼中突然噙满泪水,像那日无常女在漱玉斋救出她时一样的可怜模样。

    “我以为自己真的死定了,我以为你真不要我了……呜呜……”

    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莫哭,已经没事了。”无常女僵硬着手安抚着这个妹妹。她记得当年姐妹俩流落街头,被人牙子卖到青楼,她们悄悄逃出来,为了救这个妹妹,她甚至杀了一个人,而刘煜就在不远处看着,看着她手起刀落,看着她站在血泊中,眼神冷清无波,而妹妹依偎在她怀里,她轻轻抚着她还在颤栗的后背,抬头看向刘煜。

    也许当时的眼神太过凌厉,也许刘煜觉得她虽然心狠手辣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所以才选中了他。

    他说,“你跟我走,我会给你妹妹找到一个好归属,让她平安长大。”

    那时她们姐妹已经无路可走,要么被抓回青楼过猪狗不如的日子,要么被送进牢房为那个恶心的男人以命抵罪,唯一的活路就是跟他走。

    她没有犹豫,就这样做了。

    那时她们还不到十岁,妹妹去了王司马府上,过得无忧无虑,还有心事跟后宅女子一般耍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而她,每天面临的是和一帮少年一起拼命搏杀,在野狼群中,拿着匕首,为赢得最后生存的权利一次一次倒下再一次一次爬起来。

    她本来是可以怨恨的,但是看到同样在野狼群中搏杀的刘煜,她怨恨不起来。她知道他跟她是同样的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将自己逼成一头野狼。

    无常女喂青女又吃了一粒药,将人安顿好,这才离去。翌日,青女几人已经可以下地走动,尸疮的创面已经好很多,无常女按时给她们喂药,沐浴。

    “咦,这药汤怎么没药味?”青女将身子泡在乳白色的水里,使劲嗅了嗅,有一股米香。

    “这只是糯米水。不是什么药。若是普通尸毒,光这糯米水就能解,但这次的尸毒……”无常女声音戛然而止,她不该跟这个没用的妹妹说这么多。

    青女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看着无常女的荷包,里面放着她们的解药,“姐姐何必如此费事,每次都亲自喂我们,这药我来喂她们就成。你还有大事,且去忙吧。”说罢就要去够那荷包。无常女捉住她的手,斥责道:“这东西可不能放你那里。就你这性子,被随便一个有点心眼的人诈一诈,什么都抖落出来了!”

    青女撇撇嘴,抱怨了几句,终究没强求。

    明明同样的药,同样的汤,四个婢女好得很快,傍晚就活蹦乱跳了,而青女还体软乏力,低烧不退,想来是她感染时间最久,毒素积累更多,无常女便给她加大了计量。可即便如此,也未见好转多少。

    无常女终于起了疑心,这晚喂完药后,并没有立即走,而是躲了起来,不一会儿,原本已经睡下的青女偷偷摸摸起床,出了院子,将什么东西放进一个瓦罐中,拍拍手,还拜了一拜。

    无常女狐疑了,待人走后,赶紧去看瓦罐,瓦罐里有两只荷包,显然是这两天青女放进去的。她以为会是她偷偷留下来的药,结果,打开荷包一看,只是一张黄纸,上面写着字。

    月光很朦胧,但并不妨碍她将字迹看清楚。第一张是写着要与她重修旧好,希望菩萨保佑,第二张写着她担心自己可能时日无多,若可以,便让她用剩余的生命为姐姐赎罪。

    将心愿藏进瓦罐这种事,这是她们姐妹间的小秘密,没任何人知道。记得,五岁时,青女生了场大病,她每日便是这般祈求上苍保佑,后来她病了,青女也会这般为她祈福,这样的事情直到八岁时她们分开。

    青女的身体非常虚弱,想来是在换血的时候伤了她根本。无常女越发仔细的为她调理,按时胃药沐浴,少有地还会在她昏睡时陪她说说话,日子看起来平淡安宁,而这样的平淡安宁让她心如刀绞。她觉得,她真的可能要失去青女的。轻轻抚着青女脓疮未尽的脸庞,看着这张酷似王静姝的脸,她心头越发恨了。

    恨那个男人的狠心,更狠那个女人,因为她,害了她们姐妹二人人不人鬼不鬼!

    而明日,将是她的死期!

    她终于等到了!

    第十日,曙光乍现,头一回泰康城的世家大族如此齐心协力要去完成一件事。他们围堵了司隶台,护院家丁与小徒隶在司隶台门口大打出手,卫将军谢晋带领卫尉前来救驾,却被卢君陌带领的中尉军拦截,整个泰康城陷入了兵荒马乱之中。百姓不敢出户,街道上都是军队,连城防军都加入的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混战。

    无暇他顾的卫尉被堵回皇城,司隶台岌岌可危,京兆尹来增援,但衙役和徒隶的数量哪里敌得过十余世家大族纠集起来的护院私军。

    泰康城人心惶惶,谁都看得出来,这是要变天的节奏。

    天咒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只有推出刘煜和宋轶,他们才能活命。

    而最后,司隶台是里应外合给攻破的,里应的正是张伯明,这位恨不能能跪舔凌波仙的世家子。

    迫于无奈,刘煜只得出面。

    此刻他脖子和手上全是真正的尸疮,最终他还是感染了。至于宋轶,早已人事不省,被两个小徒隶亲自抬出来。长留王和赵诚跟在他们后面。

    无常女站在望月湖畔,看着世家大族带着两名血祭者浩浩荡荡地杀过来。而那个男人即便身染恶疾,行走见依然器宇轩昂,即便身为阶下囚,他也保持这天潢贵胄的派头。这本就是一个天生的王者。

    无常女迎过去,对众人说道:“只有血祭者的血染红望月湖,凌波仙才会再次先生,为众生解除灾厄!”

    刘煜看了她一眼,抱起宋轶,转身对世家大族说:“我刘煜,今日甘愿为诸位牺牲这条性命,这是诸位欠我刘氏皇族的,便记得,你们的命是我用性命换得的,就要知恩图报,不要再被有心人利用!”

    世家大族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若刘煜今日死了,就算皇位上那位迫于形势委曲求全,但他们也不可能高枕无忧。刘氏兄弟的狠辣,他们都见识过,连自己的叔伯族亲都敢血洗的人,对他们又岂会手软!

    只要有机会,一旦积蓄势力,他们,就会相继被抹杀。

    所有人都清楚,今日刘煜死了,这天下也必须换主。而一时间能够名正言顺坐上皇位的只有一个人……

    长留王上前,儒雅风流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他说:“我会记得你的,记得你为天下做的一切!”

    眼看大势已去,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煜抱着宋轶来到湖心亭,中尉军立刻围住了出路,小徒隶们被拦在外面不得入,只得跪下为主子送行。他们大多被感染尸毒,此刻并没有与中尉军一战的力气。

    赵重阳眼眶发红,目呲欲裂,破口大骂出卖他家主子的无耻之徒,被左辅都尉王强一脚踩在头上,还用鞋底碾了碾,碾破一鞋底的尸疮,他也不嫌恶心,反而碾得更起劲。

    无常女只瞟了一眼,眼睛始终盯住刘煜。

    看他抱着宋轶跪下,掏出匕首,割开宋轶的脖子,宋轶的身体抽搐了一下,鲜血潺潺流出,低落在望月湖中。

    再看到男人拿着匕首割向自己时,她的心口突然抽动了一下,一个声音卡在嗓子眼儿上,终于破口而出,“住手!”

    刘煜回头看她,嘴角是轻蔑鄙视的笑,一刀下去,鲜血喷涌而出,无常女几乎看见了血花飞溅的漂亮痕迹。

    而围观的世家大族脸色相当难看,甚至有人转了头,不忍心再看下去。

    两个人身体倒在一起,在最后时刻,刘煜还没忘记死死抓住宋轶的手,而宋轶早已不能看他一眼。

    血液混杂在望月湖水中,湖水开始咕咕作响,花瓣从湖心冒出来,迅速向四周噗散开,凌波仙身披荧光,盈盈立于水间,迈着轻慢的步伐,摇曳生姿地从花瓣中走来。

    她淡淡扫了一眼躺在血泊中的两人,随手掏出一只瓶子,无常女赶紧上前诚心叩拜之后恭恭敬敬接过。

    “这是本座降给你们天咒,如今赐予你们的便是福禄,从今往后,你们将福寿绵年,才德永康!”

    岸上的人自然千恩万谢一翻。

    凌波仙赐完药离去,无常女拿着药瓶对众人说道:“仙丹有限,我们会照凌波仙给的方子尽快做出药丸给诸位解毒。”

    这是他们后一步计划。

    就算这些世家大族因为逼死了豫王将积怨发泄在他们身上,也得掂量掂量还没到手的药。是的,他们就是要借凌波仙赐下的药来统领世家大族。

    “诸位若是不放心我,大可以让一位德高望重的人为监督,我想,这个人选,长留王最是合适。你们说呢?”

    再愚蠢的人也明白这番阴谋的意思的了。

    张伯明立刻符合道:“既是仙人选定的人,自然是最合适的!谁敢不从?啊!爹,你打我作甚?”

    张伯明无辜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父亲也是被他殃及的,此刻也长着尸疮。其父看了一眼无常女身后,张伯明也看过去,很可惜,因为聚集的人太多,又有中尉军在湖边挡住视线,他还真就只看到一个无常女,偏了偏脑袋,呃,似乎,她身后还有一个人。往旁边移出几步,又偏着脑袋躲开中尉军的头颅,终于看清楚了那个人。

    “鬼——”张伯明一声大叫,就地厥了过去。

    张父扶额,这到底是怎样一个窝囊废啊!

    无常女也被吓了一跳,正要转头查看,便听得身后声起,阴风突袭至身后,她的身体就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一般,无法动弹。

    “有本王在,何须劳烦长留王!”话音方落,湖中水起,凌波仙正要沉水遁,便遭了道。

    几柄剑朝她刺来,全方位,无死角,终有一柄她没躲过,薛涛一剑刺穿了她肩头,带出一溜串血花。

    凌波仙摔入水中,众人顺着血花追去。

    “为、为什么?”无常女嘴唇发抖。明明她看见他割的喉,明明流了那么多血,明明即便是此刻,他脖子上的伤口都侵袭可见,血流如注,可他却好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将局势翻转了。

    “解药,我们早就已经拿到,但多这一瓶也不多。”

    无常女陡然想起什么,视线盯住躺在血泊中的“宋轶”。

    “之所以劳动这么多人演这出戏,不过是想将你们一网打尽罢了。”

    无常女迅速看向周围埋伏的暗线,那是他们调动出来准备为长留王护驾的人,以防这些世家大族有什么异变,所以,几乎调集了泰康城所有势力。结果……

    看着那些被不知道哪里跑来的小徒隶和中尉军押解上前的同伙,她的心彻底凉了。小徒隶由曹沫带领,而中尉,首领却是她极为熟识的赵筠,前几日还在她房门外忧郁关怀的人。原来,这只是一出戏,早被人识破的戏!

    无常女闭了闭眼,“好,这一局,我输了!”

    薛涛从水里钻出来,一张俊脸有点瘫,“逃了。”

    “无妨,先将这些反贼收监。”说罢走到长留王面前,长留王笑看他:“豫王不会认为是我一手策划的吧?”

    刘煜摸摸下巴,道:“但他们想拥护的确实是你,为保社稷安宁不得不委屈长留王你了。”

    这只狡猾的狐狸,还真是不留破绽呢,到最后时刻都没主动做过任何一件让人抓住把柄的事。

    庵堂,宋轶坐在地下室的门前,等得屁股都痛了,终于听见了门那边有了响动,果然,不到片刻,凌波仙现身了。

    “哟,怎么受伤了?”宋轶跳起来,兴致昂扬,“看这伤口如此漂亮,肯定是小涛涛的杰作。这孩子就是手快,有些时候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凌波仙懒得跟她废话,拔出随身软件,朝她劈过来。宋轶虽然跑得快,善隐藏,但她可真不能跟人面对面硬碰硬地打,随身便散避开了。但凌波仙也乘机冲了出去。

    “别逃了,俯首认罪吧。”语气不再戏谑,很是认真。

    凌波仙转头看她,心神一动,她知道了。她的眼神告诉她,她知道她是谁。

    一股悲凉浸满心间,凌波仙折身过来,宋轶露出一个宽厚的笑容,心道:孩子,迷途知返,这是对的,可迎接她的不是温暖的怀抱而是一把冰冷的剑。

    “呃,你这就不厚道了吧?”

    “对你不用厚道。借你脱个身!”

    凌波仙拎起宋轶便往外走去,果然,不出所料,中尉军已经朝张斌围拢过来,可是尼玛带队的是卢君陌。

    一个照面,宋轶一看他看见自己那呆样儿就知道要糟。

    凌波仙就乘着这个档口,直接朝他冲杀过去,还真就被她闯出去了。

    中尉军愣愣地看着他们的主帅,卢君陌后知后觉地醒过神了,“他爷爷的,太像了!你们还不追,在这里呆着作什么?”

    可凌波仙的速度之快,哪里是随便什么人都追得上的,两个人往山林以隐,随便一藏便找不见人了。

    卢君陌气急败坏,妈的,还真让她跑了不成?

    可这一搜,直到半夜,凌波仙明显体力透支,而宋轶因为没有及时的解药补充,身体又低热向高热转变。待凌波仙回过神来,才惊道:“怎么这么烫?”

    宋轶像是未觉,问她:“你知道我假扮青女?”

    凌波仙不说话。

    “如果今日在望月湖畔被割喉的是我,你还会如此淡定自若吗?”

    宋轶要去扯她面纱,却被凌波仙捉住了她的手,随手接了山泉水给她灌下。

    “别脏了自己的手,一旦沾血,你便再也回不去了。”

    凌波仙起身,不再看她,掏出随身的烟花,点燃,火光冲天起,将附近的中尉军引了过来。

    她回身,将宋轶挂在一棵树杈上,“就算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你也不至于被野兽咬死。”

    说罢,很是潇洒地转身离去。

    宋轶趴在树杈上用虚弱的声音喊道:“他爷爷的,有蛇啊!”

    可谁又听得到呢。

    那条蛇在宋轶身边盘旋良久,似乎在找哪里好下口,这虽然不是毒蛇,但是,没道理平白让它咬一口不是?

    卢君陌找过来时,便看到这一幕,宋轶正瞪大了眼睛跟一条蛇对峙。树林光线昏暗,却依然能看见她灼灼发亮的眼眸。

    卢君陌磨磨蹭蹭上前,低头,脸有点热,“那个,你到底是谁?”他想起了刘煜对她的好,那个食古不化的家伙绝对不可能随便被一个人吸引。

    “混蛋,蛇!”宋轶好想破口大骂,你发春能换个时候吗?

    她这一动,惊了蛇,大蛇吐着信子朝她咬而来。

    宋轶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吓晕的,虽然她不太愿意承认。

    卢君陌将她从树杈上取下来时,她整个人都软的,双眼无神,大脑一片空白,可嘴还在念叨:“我不是她。”

    卢君陌心突然被揪了一下,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安抚道:“我知道了。”

    像终于安了心,宋轶彻底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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