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谱-第五十章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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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趴在地上做什么?”小小儿郎看着地上的粉团子。

    粉团子负气地抬头,嘟着小嘴:“我在等阿陌扶我起来。”她从来就知道,无论自己跌得多疼,这个漂亮的小哥哥都不会扶她。

    明明阿陌每次都会给她当垫背,哪怕是踉跄一下,阿陌也会小心翼翼地牵着她走,像这样的雪天,若是她要出门采梅,阿陌会背着她,不让她的棉靴沾到一点冰雪。可这个家伙,长得那般好看,却只管站在一旁看着,连手都未向她伸一下。今日她是真有些生气了。

    “你已经四岁了,摔倒要学会自己爬起来。”

    粉团子趴在地上当乌龟,刚下过雪,地上很是寒凉,热气透过厚重的衣物融化了她身下的冰雪,雪水侵润下,棉衣湿了,寒气入体,她冻得直哆嗦,委屈地看着小儿郎,小儿郎面色沉静无波,也看着她,无论她多么的委屈多么的可怜都舍不得伸手来扶她一把。

    等阿陌找到她时,她已经冻得浑身僵硬,而他却转身离开,仿佛方才只是看了一场好戏罢了。

    那一次,她病了半个月,恹恹躺在床上,阿娘说,刘家兄弟才貌虽是万中挑一,却从小没有父母亲朋关爱,难免心性冷淡些。

    可她觉得再冷的冰雪捂在手里都是会融化的,就跟她捏的小雪人一样。

    十二岁时,自己还在学字画学女红,小小少年郎已经投身军营。她偷偷跑出家门,手足无措:“你要去打仗吗?”

    他点头。

    她说:“我等你回来。”那话是满怀期待的。

    少年没有说话。

    她不懂为什么他年纪这般小就要像大人一样上战场,阿爹说,他们兄弟想要从同族叔伯手中夺回权力,重塑刘氏辉煌,从军是最好的出路。

    她等了他三年。

    十五岁,他们都到了嫁娶之龄,少年身披战甲,凯旋归来,她和在人群中去街头迎接,被人撞倒在他马前。他威风凛凛坐在马头,而她狼狈不堪趴在地上,她不想以这般难堪的姿态与他重逢。

    他跳下马,站在她身旁,依然没有扶她一把,只说:“你还是这般任性?”口气有些许无奈。

    明明她是后脑勺向上,他是怎么认出她的?

    当时她只觉得面红耳赤,羞愤欲死,从地上跳起来,发誓再也不要见他,可却在听说他要娶妻时却着了慌。

    为表他们的战功,皇后亲自举行了一次游园会,邀未出阁的女子入宫游赏,其实是要给他指婚,他对每个人都温柔以待,独独对她永远面无表情,冷心冷情,不多做一件事不多说一句话。她非常沮丧,可谁知,游园会结束,他却等在宫门口,候了她半天,他问:“你还想嫁我吗?”

    当时她眼眶发热,使劲点头。

    “我给不了你锦衣玉食,甚至不能成为你的依靠,你要独自面对所有事情,这样你还愿意嫁吗?”

    只怪当时太年轻,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只能靠自己她认了,她也自认为有这能力,可他娘的新婚当日红盖头都要自己揭,自己脱衣服自己爬上床,哪个话本洞房当日不是夫君为娇妻宽衣解带温存以待的,行个房痛哭了他竟然还敢面无表情地说做他的娘子不能太娇气……

    我勒个X!

    她好想贴上孙朝红的胡须去骂大街!

    宋轶睁开眼,满心满肺的怒火无处发泄,晃眼看到挂在帐中的刘煜画像,一爪子伸过去捏住“他”的脖子,生生将画纸抠出几个窟窿,这才惊觉又暴殄了天物,赶紧抚平画纸,但这张画还是废了,蔫巴巴地叹了口气,便听得外间李宓来敲门,说宫里来人了,请她入宫。

    入宫?

    宋轶一个激灵跳起来,哐地打开门,李宓瘫着一张不好看的脸道:“不想去的话,我想办法帮你回绝。”

    “去!当然要去!”

    这般激动,李宓的脸适时扭曲了两下。

    “容贵妃你知道吧?”

    “皇上最宠爱的妃子。”

    李宓点点头,“大概是听说了你师承画骨先生,在上林苑的惊绝画技,这才要招你入宫为她画画。”

    “给多少银子?”

    “黄金百两。”

    “啧啧,这是桩不错的买卖,我去。”

    李宓疑惑地看着她。

    “怎么?”

    李宓摇头,宫中来的马车就在外面等,宋轶即刻收拾东西出门。李宓终究还是没忍住交代了一句,“你可不许在宫中给我惹事。那里的人,我摆不平!”

    宋轶无辜地看着他,道:“我可是一等良民,从来不惹是生非!”

    李宓:“……”

    马车从朱雀大街直入宫门,广涵宫的宫女翠荷早早候在宫门口,宋轶换了软轿一路往广涵宫而去。途经天宸殿,看到忙碌穿梭的宫人内侍,问道:“文宬郡主现如今可是住这里?”

    翠荷跟随轿外,秉道:“正是,文宬郡主法号无尘。”

    宋轶心中感慨,最后看了一眼天宸殿,却见卫将军谢靖手里捧着一盆兰花过来,前脚正要踏入殿门,里面却迎出来一个人,将他逼得生生后退了一步,而来人赫然正是虞孝卿。

    宋轶愣了一下,眼睛都睁圆了。

    此刻虞孝卿穿着普通卫尉的衣服,面无表情地看着谢靖,接过兰花转身进去,而谢靖则像是被人下了定身符,定定地站在殿门口。宋轶的软轿转过宫墙时,才见谢靖转身离开。

    宋轶突然觉得文宬郡主是喜欢上了谢靖吧,不然不会将他如此决绝地拒之门外。

    广涵宫位于寒烟湖畔,寒烟湖之所以叫寒烟湖,乃是它常年湖面凝聚着氤氲水汽而不散,下了软轿,行走在水上回廊上,雕梁画栋,鸟语花香,被这层烟雾一罩,顿觉入了仙境。

    翠荷说,待日头出来,水汽下沉到湖面,走在水上回廊就如走在云端一般,更是美不胜收。

    光是想想那画卷,宋轶便觉得妙不可言。

    容贵妃慕容玖此刻便站在云端,一束暖阳从头顶洒下来,整个人都度上一层金辉,逼得宋轶不得不半眯了眼,上前行礼。

    与南地的柔美不同,鲜卑慕容的美是更富有冲击力和侵略性的,甚至有种肆意绽放的野性,偏偏容贵妃还融合了一些南地的婉转柔美,这两种极致糅合在一起,让一颦一笑都能席卷着你的所有感官。

    宋轶生生被眼前美人逼得气息一滞,待回过神来时,差点没把自己给憋死。

    容贵妃却颇为玩味地看着她,“宋先生这好色之名,果然不是假的。”

    宋轶愣。她好色是不假,但绝对不至于让你一个深宫贵妃挂在嘴上。随着容贵妃视线一转,宋轶这才看见其他人。

    是的,容贵妃并非一个人站在此处,她身后还站着一摞子人,只是这一摞子人都被宋轶肆无忌惮地给忽略了。

    宫娥女官且不说,其中两个男子却是容不得忽视的,因为之一正是她有几分交情的韩延平。而韩延平身畔的人,跟他有几分相似,年纪却大了一轮,正是韩延平之父国手画师韩昭。

    此时,这位老先生正饶有兴致地捻着胡须含笑看她,那眼神,可怪异了,直看得宋轶这种厚脸皮都汗毛倒竖。

    两厢见礼后,容贵妃这才说道:“本宫想画广涵宫和寒烟湖的全景图,宋先生能做到吗?”

    宋轶略懵,环望四周,且不说广涵宫占地多大,这寒烟湖这烟雾缭绕的她都没看到个边。既然画湖,那湖边的东西不可能不画,这得多大的工作量。

    一百两黄金?啧啧,容贵妃,你是不是太抠门了?

    “一百两黄金只是定金。画成,加倍赏赐。”不愧在宫里练成精了,一眼就看出宋轶的小心思,宋轶颇为不好意思,本还想谦虚一下,谁知容贵妃还怕难度不够,竟然又补充了一条,“不止是景,还有景中人。”

    “贵妃娘娘,您是打算把宋轶在宫里关三年吗?”

    容贵妃掩嘴轻笑,“知道此事难为你了,但除了你,本宫也不知道找谁好。为了减轻你的负担,本宫这才请了韩先生来为你助阵,你看如何?”

    容贵妃一个示意,韩延平不甘不愿地上前两步,又冲宋轶拱了拱手。

    宋轶尴尬地笑了笑,这位的小心眼她可是记得清楚明白,这给她打下手的事,他怎么可能干得甘心,别到时给她添乱就不好了。

    但既然是容贵妃的意思,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仔细问了她要求,听见朱丹彩墨四个字时,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么大的图,用朱丹彩墨,光彩墨的银子怕都得按万计。

    “宋先生若是没意见的话,就先四处看看,看如何取景如何布局比较妥当。”说罢,便着翠荷为宋轶带路。韩延平自然是要跟去一块儿讨论部署细节的。

    水上回廊在雾气笼罩中看不到头,她是知道皇宫大,但是真没必要大成这样,走着不累吗?

    韩延平今日特别安静,视线却时不时地瞅她,回头看过去吧,他又立刻撇开,仿佛根本没看过她似的,这让她极不自在。

    清清喉咙,宋轶说道:“韩先生不愿意的话其实不用来。”

    “我、我没有不愿意!”韩延平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声,可怎么看怎么像憋屈的孩子。宋轶暗自叹气,没再理会。

    水上回廊快到尽头时,前面赫然矗立着另一座宫殿,远远看见金碧辉煌的门额:昭阳殿。

    宋轶怔愣了一下,容贵妃画湖,莫非是为了这个?

    刘煜与开元帝商讨完吐谷浑使团的事从昭阳殿出来,此时艳阳高照,寒烟湖中雾气被压到水面上,回廊凸显出来,包括近处回廊上站立的人。

    刘煜眉心跳了跳,看到那张银箔面具异常刺眼,尤其是她身边此刻还站着一个男人。那个每天犹如一只骄傲的公鸡在宫中行走,此刻却像个腼腆的少年,不知所措的模样,着实碍眼。

    “她怎么会在这儿?”

    太监总管朱富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着解释道:“容贵妃想画画,请了漱玉斋的宋轶过来,还刻意让了韩延平来打下手。”

    “咦,韩延平竟然会同意?”

    朱富贵突然笑得诡异起来,刘煜看过来,眼神冷冽。朱富贵自知失态,压了压,这才启口:“这事由不得他不同意,是他父亲韩昭亲自向容贵妃请求的。”

    刘煜看他,不说话。

    朱富贵咳了咳,很自觉地继续说道:“韩昭听说了宋轶的手笔,将那幅群芳图研习了几日,叹为观止,前日里刻意着人打听了宋轶的身世,这,大概是看上宋轶的意思。奈何韩延平心高气傲,是以借了这个机会想撮合两人。”

    “韩昭的苦心怕是要白费了。”刘煜凉凉地丢下一句,拂袖而去。

    朱富贵:“……”

    那厢韩延平看着湖面透出的波光,问道:“你觉得我如何?”

    宋轶直视着前方,刚好看到刘煜一道影子,正想追上去,转眼那个混蛋就不见了。只是一百零八两银子,至于跑这么快吗?

    没得到回应,骄傲的韩大公子有些气郁,转头看向宋轶,眼中分明有怒意。

    感受到身边异样气氛,宋轶也转头,有些莫名,“韩先生方才说什么?”

    韩延平撇了一下嘴,“没什么!”

    当晚宋轶留宿广涵宫,酉时初刻,开元帝来广涵宫用晚膳,宋轶看得出开元帝对容贵妃的呵护备至,两人相敬如宾,可宋轶总觉得这种客气得有些疏远了,就如文宬郡主对谢靖的那种疏远。

    用完晚膳,开元帝坐了一刻钟便起驾回昭阳殿,容贵妃恭恭敬敬地送驾,所有礼仪不无不妥,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尤其是容贵妃起身时,目送人远去那个看似淡定却隐忍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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