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谱-第四十四章文宬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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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卢君陌便去找刘煜喝茶。刘煜对着围场地图又是比划又是思索,卢君陌捻着茶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赵筠的事,刘煜头都未抬一下。

    卢君陌有些生气,“你明知道他是替人顶罪,为何还要听之任之?他好歹是安姨的儿子!”

    说起来,卢君陌跟赵筠还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儿时他们可是王静姝的贴身护卫,上树摸鸟,下河捉鱼这种事,都是他们代劳。有这份情意在,卢君陌再不想过问中尉军的事,也得跑这一趟。

    刘煜无动于衷。

    卢君陌把盏茶一放,声音重了些许,“陆青枝的案子,分明是虞少容的过失。赵筠待她如亲妹妹,那也是因为她姓虞,是静姝的表妹。”别说赵筠了,连他每每看到虞少容,都会想起静姝,两人本是不像的,但偶尔恍眼看过去,却又有那么一点相似,这逼得他不由自主地要对她好。但,与赵筠不同的是,他没有跟虞少容同处一个屋檐下,自然对她的品性看得更清楚些,没有那些牵牵绊绊,也绝对不会因为静姝的关系而对她抱有不必要的期待幻想。

    静姝儿时是会捣蛋,但绝对不是这种坏心眼的骄纵!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如今安姨就在上林苑,你打算如何向她交代?”

    刘煜气定神闲,提笔在地图上标注了几处,再将标注点连接起来,看着几条线交织的区域,总算吐了一口气,抬头,这才道:“此事没那么简单,现在将他摘出来,或许对他来说是件好事。”说罢便将图纸交给赵重阳,“你带一千卫尉,从外围向内压缩,文宬郡主一定在那儿。”

    卢君陌惊了一下,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差点要将文宬郡主的事情给忘记了。

    “中尉军和司隶台徒隶搜索了三天无果,你不过看看图纸,就知道她在哪儿?”

    刘煜没理他,亲自带了人出发,那边卫尉领头的正是卫将军谢靖。

    “你说,他们能找回文宬郡主吗?”长留王问赵诚。

    赵诚摸摸下巴,“虽然我也不喜欢豫王,但是却从来不会怀疑他的能力和判断力。”

    长留王深以为然。

    这次有的放矢,不到傍晚,一行人便回来了,同时带回来的还有文宬郡主和虞孝卿。被劫持的郡主形容狼狈,脸上难掩疲惫之色,而虞孝卿被抬进院子时,已然昏迷。

    宋轶站在门口看了看,“还真把人给找回来了……”

    另一头的赵筠也开门看过去,焦急问道:“他怎么了?”

    随同而来的卫将军谢靖解释道:“中了蛇毒,虽然郡主仁慈为他敷了药,但余毒未清,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

    啧啧,这虞孝卿到底是倒了啥血霉,掳个人不但没掳走,把自个还给搭进去了。宋轶不无哀叹。

    这个院子不大,统共就四间屋子可以住人,虞孝卿被抬入宋轶对面那一间,中间也就隔了不足五丈的庭院,从这头看过去,那边的情形一览无余。

    这边方安置好虞孝卿,虞泰、虞少容乃至安媛和一帮中尉军心腹后脚便赶到。

    因为虞孝卿昏迷,虞泰一行人十分焦躁,文宬郡主亲自带太医过来时还被人拒之门外,虞少容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何必虚情假意,若非你冤枉我兄长,他又何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少容,休得胡闹!”虞泰及时喝止了虞少容,又拱手对文宬郡主道:“犬子福薄,承不起郡主大恩大德,见谅!”这分明是不相信她的意思。

    安媛歉意地看了文宬郡主一眼,终究也没说出什么话来。至于另一边一直站在门口的赵筠看向文宬郡主的眼神格外冷淡。

    高贵如斯,她却生生受了,面上毫无不愉之色,仿佛世间任何东西都无法在引起她心中波澜。

    虞孝卿轻薄郡主,郡主还被掳走三日三夜,诚然对虞孝卿而言是一项重罪,但对她这个郡主而言又何尝不是一项足可以让她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的丑事?

    一个女子命运坎坷至此,连宋轶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俄而,安阳郡主耀武扬威地也带来了太医,却被虞家上下热情迎了进去,这样的差别对待,更显耻辱,文宬郡主却依然没有任何情绪泄漏。

    “你不恨吗?”

    忽听得声音,刘婵转头看过来,正对上宋轶的脸,尽管戴着面具,她却感受到一丝关切温暖,嘴角扯出一抹笑,摇摇头,“虽然他做了错事,但是他是为我中的毒,如今人事不省,我如何恨去?”

    宋轶拱了拱手,文宬郡主点点头,转身离开,在门口处碰到谢靖,谢靖主动请缨道:“我送你回去吧?”

    文宬郡主方才还毫无情绪的脸色瞬间冰冷,道:“不必了。”

    文宬郡主虽然为人冷清淡漠,但待人却是十分温和有礼的,这还是头一次以这样的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

    谢靖听得一震,魁梧的身躯僵在门口差点堵了门。

    宋轶将这些一一看在眼里,总觉得事情似乎有点超出她的想象。

    刘煜进来便见宋轶一副若有所思模样,看着她脸上的面具一时有些恍然。难道面具不是遮掩情绪的吗?可这只小色狼戴着面具却从来不影响她的生动表情。

    “看出什么了?”刘煜问。

    宋轶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厮该不会是故意将虞孝卿给弄这里来让她充当眼线的吧?她可没兴趣当别人手中随意摆布的棋子。

    挺挺小身板,宋轶郑重说道:“既然虞都尉已经归案,那我的嫌疑是不是撇清了?”

    刘煜丢了她一个冷眼,道:“你,太天真了。”

    宋轶:“……”

    虞泰对虞孝卿这个儿子非常看重,当天晚上甚至亲自留下来照顾。安阳郡主请来的太医也未曾离开过。

    太医不仅望闻问切还替虞孝卿放了血,将毒血拌进肉里,给花园中无人看顾的野猫老鼠吃,不消片刻,七窍流血而亡。

    虞泰吓得面色苍白,太医也一脸岑岑冷汗。

    “这毒,怕不止是蛇毒那么简单。若真是一般的蛇毒,血毒成这般,虞都尉性命早就不保,这其中一定有其他为他保命的手法,一时老朽也是破解不了的。”

    “你说什么?”

    “若不及时为他压制毒性,老朽怕他会毒发。”事关人命,太医只能直言不讳。

    虞泰神魂一震,突然像是明白过来什么,掏了银子给太医,叮嘱道:“此事,还请汪太医不要与外人说道。”

    汪太医拿了银子离开。不到一刻钟,文宬郡主再次到来。虞泰看着昏暗灯光下那个靓丽女子,紧紧握了握拳头,在文宬郡主到门口时,拳头松开,脸上挂出一抹笑,热情地迎了上去。

    宋轶坐在门口啃馒头,将这些看得真切,都忍不住要为这老狐狸的变脸速度由衷赞叹一声。老狐狸似乎意识到她的偷窥,迎进了文宬郡主便将门给关上了,一个缝隙都不留。

    “呃,小涛涛,虞孝卿是犯人吧?这样合适吗?”让犯人不在司隶台眼线下,还跟他有权有势的老爹待在一起,不怕生出什么意外?

    小徒隶薛涛僵着一张稚嫩的俊脸,僵硬回答:“豫王殿下说,放任自由。”

    那厢文宬郡主进了屋,感觉到身后的门被虞泰带上,只淡淡瞥了一眼,“虞将军可是有话要说?”

    虞泰撩袍跪地,“还请郡主救犬子一命!”

    “哦?虞将军是不是太高看我了?我也很想救他,毕竟他是为我才中毒的。”

    虞泰却不理,只道:“汪太医说,孝卿的毒并非完全是蛇毒,随时都可能发作,郡主与他相处三日却能保住他性命,一定有非常手段。还请郡主高抬贵手,为他祛毒。”

    看虞泰这般,文宬郡主笑了笑,“其实,他本不会中毒。你本有三日时间救他,可惜了,相对于这个儿子,你似乎更在乎自己的颜面更在乎虞家的利益,生生错过了这三日救他的机会。如今,你又教我如何救他?”

    果然……

    虞泰冷汗涔涔,再抬头时,眼中尽是决然,“郡主想教我如何?”

    文宬郡主望望窗外,似在思索着什么,再转回头时,笑容晕染到眼底,“再过三日,是虞瑾十年忌日,也是义国公一家亲眷的忌日。我,很想念他们。”

    虞泰霎时瘫软在地,文宬郡主却无动于衷,脸上笑容一成不变,径直走到榻前,拿出银针找准几个穴位点替虞孝卿放血。

    整个过程不到一刻钟,虞孝卿的面色明显好转,文宬郡主起身,恭敬有礼地冲虞泰福了福,出门离开。

    第二日同一时间,文宬郡主再次来看望虞孝卿,虞泰对她道:“我答应你的条件,但是在那之前,有些事情我要去交代一下。”

    对这个答案,文宬郡主很满意,“你只有一天时间了。”

    “明天晚上,亥时初刻,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好。”

    翌日,约好的时间约好的地点,文宬郡主见到了约好的人。

    虞泰说:“我要先试解药。”

    文宬郡主答:“我无心害他性命,解药自然不会假。我要的东西呢?”

    虞泰递过来一只盒子,文宬郡主打开一看,脸色大变,“虞泰,你这是什么意思?”

    虞泰不以为然,答道:“郡主不是说想念我堂兄一家吗?这,就是他们留下的遗物,权做念想。难不成郡主以为是我陷害他们的罪证?我虞泰做事无愧于心,自然不会有那种东西!”

    文宬郡主意识到不妙,转身欲走,却被虞泰一个擒拿手给扯住了胳膊,随手一掏,便扯下她的荷包。

    荷包里掏出一只瓶子,里面果然装着药丸。

    “那么贵重的东西,你以为我真会蠢到随身携带?”文宬郡主冷笑。

    虞泰将荷包随手一丢,“我也觉得郡主不至于如此愚蠢,所以,此刻,我想我的人应该已经在你房里搜得差不多了。这样贵重的东西不放在身上,应该也不至于会随手放在其他地方。”

    文宬郡主暗道不妙,转身离去,回到芳华园,果然这边传出遭了贼,她二话不说便往内室梳妆台走去,翻出梳妆盒,看到那只瓶子安然无恙,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未松完,一丝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她刚来得及转头,眼前便一黑,瞬间人事不省。

    宋轶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晚上,怎么早上醒来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了。小小一方院子,挤满了人,宋轶搬了条凳子才从众人头顶看到那边的情况。

    虞孝卿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满脸病容,安阳郡主和虞少容陪在一侧,虞泰义愤填膺,刘煜和赵诚乃至卢君陌都在旁听。

    这架势分明是要审犯人,只是审的犯人不是虞孝卿,而是文宬郡主。

    很快便有小徒隶将文宬郡主请来,她一身素缟,面无半点粉色,更是无波无澜。

    安阳郡主看见她这冷清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看见虞孝卿见到文宬郡主竟然眼睛还粘在人身上,更是气愤难当,“姐姐这是给谁奔丧,怎么穿成这般模样。”

    文宬郡主笑答:“十年忌日,大概已无人再记得吧。”视线幽幽扫过堂上诸人。刘煜、卢君陌神色为之一变,虞孝卿脸色更灰白了几分。

    宋轶一个失神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来,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长留王扶了她一把,并道:“可否给我一个立足之地?”

    宋轶点头,往旁边挪了一尺,长留王站上来,一起看向里面。

    虞泰使劲安奈心中戾气,尽量装得心平气和,说道:“今日请郡主来是来当面对质,关于犬子轻薄郡主之事,今日便要当众说个明白。”

    “哦,难道虞都尉所言跟我所言有出入?”

    虞泰憋得脸通红,他没想到,事到临头,这个无耻的女子竟然还如此镇定自若淡然无畏。

    虞孝卿定定地看着刘婵,这个女人,他爱了十年,但结果,她还给她的是污蔑和毒药。

    他好想问一句,为何要这般待他,为何要对他这般不公,但他害怕她出口的答案会将他打入地狱。紧紧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中的情绪褪尽,他看着她,关闭了心扉,只将预演的台词说出口。

    “郡主说我轻薄你,这纯属污蔑!”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这,不是我说的。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陆青枝看见的,怎么能怪在我头上?话说回来,陆青枝似乎是被虞府的人推入水中淹死的吧?”

    全场人又看向虞孝卿,虞孝卿面不改色,说道:“这是郡主开始便布好的局,针对我们虞家的局。那日,我进入围场不久便被郡主迷晕,直到今日才醒过来,又如何会轻薄于你?更遑论杀人。至于陆青枝看到的什么,我想,只要有人穿着我的衣服,扮成我的样子,在树木遮掩下,难保不错认。郡主处心积虑做出这些,是因为恨虞家吧,恨我们活着,而义国公一家赴死,恨我们恩宠无限,而你的未婚夫婿含冤莫白。你恨我们这个虞家夺取了那个虞家所有原本该属于他们的恩宠和荣誉,所以才要在十年忌日让我们陪葬!”

    文宬郡主看了一眼虞泰,笑道:“所以,如果我此时说,义国公府是因为你们而死,便是成了栽赃陷害吗?”

    虞泰道:“郡主伤心难过,我等感同身受,但是,不能因为心中郁愤难平而做出这等错事,这着实让人心寒啊!”

    气氛一下变得静默起来,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文宬郡主身上,她却恍若未觉,秋风拂过她的长发,掀起她一身素衣,嘴角淡漠的一抹微笑,像是早已超脱一切。

    “既然你们执意如此,这个罪,我便认了。”

    “这么说,姐姐也承认给虞都尉下毒的事?”安阳郡主不依不饶。

    “是。”口气没有一丝犹豫,犹如一根刺深深扎进虞孝卿心理。

    “那个与你合谋假扮虞都尉的人又是谁?”

    “他不过是临时拉来凑数的,你们的目的不是我吗?如今我站在这里,悉听尊便。”

    是的,那个人是谁并不重要,对安阳郡主是如此,对虞泰亦是如此,他们需要的是让虞孝卿断了对这个女人的执念。

    此时此刻,谁都知道,在文宬郡主认罪这一刻,她的一生便随之葬送了。无论是她陷害虞家也好,还是她以自身清白换虞孝卿蒙冤也罢,所有人几乎看到她悲惨的终点。

    “她,是想寻死吧?”长留王的声音不其然撞入宋轶耳里,宋轶转头看他,长留王叹息一声,“十年都过去了,为什么现在突然要这样呢?”

    宋轶望着文宬郡主的背影,有一丝恍然,“或许她一直在等待机会,可惜机会越来越渺茫,不得已选择了孤注一掷;亦或许她以为自己能够放下,可到后来才发现活着只是更多的煎熬。有些东西会随着岁月流逝消散,但有些却会不断沉淀,越积越厚重,直到自己再也负担不起为止。”

    “呃?就因为看不惯虞家享用了原本应该属于那个虞家的一切?”

    宋轶看着长留王,没说话。她突然感觉到了文宬郡主云淡风轻外表下那种无奈,感受到此刻她看透一切的被迫。

    案子仿佛一下就这样尘埃落定了,宋轶恢复了自由身,但她并没有搬回芳华园,只是去那里溜达了一圈,看见满园争奇斗艳,突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虞家在玉湖边的水榭办了一场夜宴,邀请贵女公子同堂庆祝,不可谓不高调,华芳园中冷冷清清,在安阳郡主的带领下,没人不敢不给面子。

    夜阑人静时,酒宴散去,虞泰喝得醉了,坐在湖边醒酒。一道黑影抓准了这个时机,渐渐逼近,在她亮出手中匕首意欲冲出去时,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只手捂住了她嘴,将她拉离玉湖。

    文宬郡主愤懑之极,看着眼前这个黑漆漆的不明生物,恨不能捅她两刀。

    不明生物却道:“你杀不了他,只要你一露面,至少会蹿出十个人来抓你个现行。届时,你的罪名不是阴谋未成,而是刺杀朝廷命官,中尉军那些人如何肯放过你?”

    “那又如何?”

    “你拼了个声败名裂,却未伤及对手分毫。这样死,不值得。”

    文宬郡主一怔。

    “报仇这种事,并不是非得弄脏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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