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配-那年,你身陷荆棘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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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这一辈子,她总在不断地送别人走,先是妈妈,再是爸爸,然后是他。可是生命的尽头,谁这样温柔地送她走啊!

    01

    她仍然每天都去机场等谢逢,她坚信谢逢只是记错了日期,她的谢逢不可能说话不算数的。他是一定会回来的。

    这样持续了一个月,许锐终于看不下去了,在她要他带她出去的时候,他关上了门,没有听她的话。

    “傅斯宁,面对现实吧,你的谢逢,他已经不会回来了,他可能已经忘了你了,你不要再等下去了。”他听过很多故事,但凡有一个人出国了,基本都不会再回来了。

    “不会的,他不会忘记我的。”她宁静的脸上,恬淡安静,她眼仁乌溜溜的,看上去剔透晶莹,可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那么,我们去找他吧。”许锐想让她接受现实,他知道她没有多少年好活了,他不愿意她把余生都消耗在等待上。

    于是五天后,许锐带着傅斯宁上了飞往纽约的飞机。

    而此时,翁女士才找到了那栋爬满了爬山虎的二层小楼。房东太太正巧在家。

    “你说傅斯宁啊,真是不巧了,她上午才退租了。”房东太太一脸遗憾地说道:“那位小姐挺可怜的,也不知道生了什么病,眼睛看不见了,晚上还会疼,有时候我睡在楼下,都听到她疼得忍不住大叫。”

    “那你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焦急地问。

    房东太太茫然地摇了摇头:“有个年轻的先生带她走了,听说好像要去美国,其他我也不知道了。”

    翁女士顿时一阵脱力,她来晚了一步。

    而且,她看不见了,还浑身会疼,和她在一起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她竟然对自己的女儿一无所知!

    她越发地后悔,后悔那时候为什么没有拆开那封信,至少她可以带她在身边,如今想来,她竟然是这样铁石心肠。她把一个人丢了,那时候她才十五岁,她是怎么忍心就这么走了的?她会不会永远也见不到她了?美国那么大,她要怎么找啊?

    飞机缓缓地落了地,许锐将傅斯宁背了下来,傅斯宁已经睡着了,他送她去酒店,让她休息了一会儿,养了会儿精神,才带着她走上了纽约的街头。

    纽约这么大,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不过好在他们知道谢逢去念的那个大学,哪怕他现在已经毕业了,至少能够知道他最近的行踪。

    许锐还在想,要怎么才能找到谢逢,然而他没想到,这个世界竟然这么小,小到一个抬头,他就看到了他想找的人。

    三年了,三年的时光将谢逢打磨成了一个成熟内敛的男人。

    他就站在马路对面等红绿灯,他的手上牵着一个看上去两岁大的小男孩,小男孩的另一只手上,牵着的是江敏芝。

    一切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许锐虽然对傅斯宁说,让她放弃谢逢,可在内心深处,他是相信谢逢的。他想或许谢逢在异国他乡遭遇了不测,所以才会忽然失去联系。

    然而当一切真相,赤裸裸地摆在眼前,他发现这个世界是这么得可笑。

    红灯闪了闪,终于变成了绿灯,谢逢终于抬起头朝着马路对面看过来。

    然后他就僵在了那里。

    “怎么不走?”江敏芝催促了一下,然后她发现了谢逢的不对劲,她顺着谢逢的视线看了过来,她的脸色在瞬间苍白。

    马路对面,站着的是许锐,他身边安安静静站着的,是瘦得不成样子的傅斯宁。

    时光仿佛在这瞬间停止了,周遭的人潮,车流,都汇聚成了虚无的欢迎。

    谢逢觉得心口很疼,疼得他冷汗都下来了,他很想往前走,可是脚下却生了根一样,他无法前进,因为他看到了傅斯宁的眼睛。

    她没有看到他,又或者是她根本不想再看到他。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许锐带她来做什么?

    “傅斯宁,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你站着不要动,我去对面买瓶水,马上回来。”许锐侧过头,贴着傅斯宁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她听得很仔细,她微微笑着点了下头。

    许锐就转身朝着马路对面走去,现在是红灯,但他根本不看红灯,他就这么笔直地穿了过去,引得路过得车辆不停得按喇叭,刹车声此起彼伏。

    他走得非常快,他眼睛都怒红了,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

    那家伙那么相信他,她说因为先遇到了谢逢,还未学着喜欢,就先把一颗心送给了别人。

    他其实是知道的,她想他想到难过的时候,就会给他写信,她写了很多很多封信,她把信折成纸飞机丢进风里,他无意间发现了,于是她每次丢纸飞机,他就捡回来。那些信他都好好地放在抽屉里,后来她看不见了,也仍然有给他写信,她其实只是胡乱地画,很多字都交叠在一起,那些他也都收着,全都好好地收着。

    她说谢逢一定会回来的,我们说好的。

    她说谢逢一定只是记错了日期。

    于是她就每天都去等,她什么都等不到,却仍然不肯放弃。

    她从头到尾都深信的这个人,却将背叛演绎的这样彻底。为什么会忽然失去联系,为什么到了约定日期却仍然不回来,在看到这三双握在一起的手时,他全部都明白了。

    这个时候他忽然有些庆幸,庆幸傅斯宁看不见,因为看不见,所以不知道対街站了什么人,因为看不见,心中的信仰就不会崩塌。

    她爱了他这么多年啊!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谢逢面前,然后他扬起手,一拳揍在了他的肚子上。

    他是用尽全力揍出的那一拳,谢逢顿时疼得弯下腰,许锐一把揪住他的手臂,他咬牙切齿地贴着他的耳边说:“谢逢,你混蛋!”

    “谢逢!”江敏芝惊呼一声,她想上前去傅谢逢。

    谢逢却躲开了她的触碰,他额头上全是冷汗,他极力克制着,冷冷对她说:“先带孩子回去。”

    江敏芝还想说什么,只是看到谢逢的眼神,便一言不发地抱起地上的孩子,转身走开了。

    “谢逢,你没有良心。”许锐压低声音,害怕对面的傅斯宁听到,“她每天都去机场等你,每天都去!她明明什么都等不到!”

    02

    “眼睛。”谢逢反手抓住了许锐的衣领,“你告诉我,她的眼睛怎么了?”

    “你还在乎她吗?”许锐一把揪住谢逢的手臂,拉着他走近后面的窄巷里,走出去很远一段,确定傅斯宁不可能听得到,他握着拳头狠狠揍在了谢逢的脸上,“你既然已经不要她了,何必关心她的眼睛!”

    “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谢逢发了疯一样,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

    “你知道她这几年到底是怎么过来吗?你在温柔乡里,连孩子都有了,她却还在等你,你什么都不知道,既然你什么都不关心,那么就永远也不要管了。”许锐冷冷地看着谢逢,“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离开那个女人,跟我回去;第二,留在这里,傅斯宁的事情再也与你不相干,我会照顾好她。”

    “我输给你的,不过是一个先遇见。谢逢,我会让她忘了你的。”许锐说完,转身就要走。

    “她不会。”谢逢却轻轻地开了口,“小宁不会和你在一起的,她说好会等我,我相信不管多久,她都一定会等我。对不起,我现在不能跟你回去,但是我一定会回去的。”

    “别开玩笑了!”许锐对谢逢彻底失望了,他已经什么都不想问了,“既然你选择留在这里,那就永远留在这里。谢逢,我只希望你不要后悔,永远都不要后悔。”

    “我现在回去,才会后悔。”谢逢低着头,眼中不是没有挣扎的。

    许锐已经懒得听他说了,他大步往回走,路口的那个红绿灯正好跳到了绿灯,就仿佛在告诉他,从今往后,他在通往她的那条道路上会一往无前。

    谢逢,是你不要她的,所以谢逢,从今天起,我不会退让一步的。

    许锐走到傅斯宁面前,声音变得很柔软,“抱歉,去的久了些。”

    “没关系。”傅斯宁轻轻摇了下头。

    等到下一个绿灯亮起来的时候,许锐牵着傅斯宁的手走上了斑马线,而此时谢逢从对面走了过来。

    他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许锐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拉着傅斯宁从他身边走过。

    谢逢仍然没有动,就在刚刚他牵在手里这么多年的姑娘,被另一个男人牵着,与他在华尔街的街头擦肩而过。

    可是他无法回头,他的手插在口袋里,他手心里紧紧握着的,是一颗糖。

    纵使知道她不在身边,他也仍然习惯在口袋里放一颗糖,这么多年了,他仍然改不掉这个习惯。

    “我只希望你不要后悔,永远都不要后悔。”脑海中莫名想起了许锐的话。

    他猛地转过身,可是那两个人的身影已经遍寻不见了。

    他在街头闲逛了很久,不知道是害怕回去那个家,还是想再遇见她一次,他一直逛到天黑才回去。

    那是一个小小的房子,但好歹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家,江敏芝穿着围裙在做饭,小孩儿趴在地上搭积木。谢逢打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江敏芝淡淡地说。

    “我答应过的事,不会言而无信。”他说着,弯腰将小孩抱起来。

    江敏芝关掉了火,端着两个菜走了过来,他们过得并不好,是非常不好。

    “我就怕你一见到傅斯宁,你就把你答应我的全忘了。”江敏芝冷笑了一声,“谢逢,我告诉你,你对我有责任,在你未尽完你的责任之前,你必须待在这里。”

    “我知道。”谢逢心中浮上一抹烦躁,他极力隐忍着心中的情绪。

    江敏芝哼了一声,便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回到酒店之后,傅斯宁很快就睡着了,走了一天的路,虽然后来他也背她走了一些路,但她仍然累坏了。

    她的身体早就垮了,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许锐坐在酒店的大厅里,他觉得自己还是得去找谢逢,他不能只想着自己,至少他要知道,为什么谢逢会和江敏芝在一起,甚至还有了孩子。

    他出了酒店,回了华尔街。

    当时华灯初上,他找了很久都没有谢逢的下落,也是啊,在这样一个城市里寻找一个人,那是多么困难的事。

    就在许锐打算放弃,回酒店的时候,他看到对面街上,有个人蹲在地上洗东西。

    他下意识地走了过去,走得近了,他发现那个人竟然是谢逢。

    “你在做什么?”许锐错愕地看着谢逢,“你在帮人家洗碗?”

    若非是亲眼看到,许锐根本不相信他所看到的一切。许锐虽然不知道谢逢家里是做什么的,但只是绝对不需要谢逢出来洗碗,他当时送傅斯宁回家,那片区域是高档别墅区,能住得起那种房子的,非富即贵。

    “到底怎么回事!”许锐皱着眉问,“一个心理犯罪学的精英人才,为什么会沦落到街头洗盘子?”

    谢逢没有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将一盆盘子都洗干净了。

    “你说话啊!”许锐心头莫名浮上一阵焦躁,“还有你和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扯在一块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啊!”

    他发了火,一把将谢逢从地上拽了起来,他扯着谢逢的领子,一路将他拽走了,“不说,那就跟我去见傅斯宁,你亲口跟她解释!”

    “还不行。”他终于有了反应,“我还不能去见她。”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许锐冷冷地问。

    谢逢眸光里闪过一丝挣扎,好一会儿他才开了口。

    03

    那是发生在谢逢到纽约的第三个月的事情,华人在美国,很容易遭到歧视,尤其是在学校里,遇到那种三五成群的小混混,尤其喜欢欺负落单的留学生。

    有一天,谢逢一个人去图书馆的路上,遇上了那样一伙人。

    谢逢一个人与他们周旋,自然有些吃力,不过倒也不不至于被那群人打倒。然而就是这个时候,江敏芝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了。

    她看到谢逢被人打,就想上来帮谢逢,她若是不帮还好,可是她一帮,顿时让谢逢陷入了困境。因为江敏芝被制住了,他们要谢逢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就杀了江敏芝。

    后来他被打得很惨,他虽然对江敏芝没有好感,但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为了自己去死,那群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很快被打晕了,再次醒来是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那群混混已经走了,只有江敏芝衣衫破破烂烂地坐在谢逢身边。

    “你醒了?”这是江敏芝在谢逢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她的语气出奇的冷静,“我被强暴了,为了救你。”

    “谢逢,你要记住,你要永远对我负责。”江敏芝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狠辣又带着冷意。

    那后来江敏芝怀孕了,她说什么也不肯拿掉那个孩子。

    她说:“谢逢,只有让你看着这个孩子,你才能永远不忘,我为你牺牲了什么。”

    谢逢根本没有别的办法,而且他是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在他还是个小少年的时候,他就为了一句承诺,牵着傅斯宁走了这么多年。

    于是他放弃了学业,租了一处最廉价的房子,他一边打工,一边照顾江敏芝。

    江敏芝生孩子之前,她对他说:“谢逢,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傅斯宁一个人。七年,你答应我七年不与她联系,七年全心全意地陪着我,那么七年后你就自由了。”

    如果说这是唯一能回到傅斯宁身边的机会,那么他想要抓住它。

    江敏芝生下那个孩子的那天,他因为没有办法忍住不接傅斯宁的电话,狠狠砸掉了手机,甚至那张电话卡也再也没有用过,后来时间一长,就变成了空号。

    他并不知道,在他砸掉手机的那一天,傅斯宁是多么需要他,她的眼睛就是在那天失明的。

    许锐听谢逢说完了这些,几度张嘴,却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若是换做是他,大概根本不会管江敏芝的死活,可能这就是傅斯宁喜欢谢逢的原因,他做不到见死不救,做不到丢下怀孕的江敏芝不管。

    “还有四年,只有四年,我就可以回去了。”谢逢说着,眼眸里仿佛闪着星光,“等我尽完属于我的责任,我才能问心无愧地回到小宁的身边。”

    “万一……她等不了你这么久呢?”许锐只觉得心里很难受,想要抓住命运问一问,到底为何要这样安排,“她不可能等你这么久的。谢逢,你跟我走吧,江敏芝如果不擅自做主跑去救你,也未必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我做不到丢下她不管。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那我还是个人吗?”谢逢低着头,他的手按着额头,看上去像是克制着什么情绪。

    “那么你在约定好的日子里,爽约不回去,这样就算是个人了吗?”许锐气急了,“你为了江敏芝,丢下傅斯宁不管。我告诉你谢逢,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那是将来的事,至少现在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谢逢眼神虽然乱,却显得很坚定,“若说我最后悔什么,那么大概就是不应该到这里来,如果我没有离开她,或许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随你怎么样吧。”知道了前因后果,许锐反而更加觉得无力,算了四年就四年吧,他就再照顾傅斯宁四年,然后四年后,一切就都与他无关了。

    当一切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他只觉得满目荒凉,觉得心口压了一些什么,想要发泄却又找不到出口,这一路走来,他的喜怒哀乐,不过是在旁观别人的故事。

    若是谢逢当真背叛了傅斯宁,或许他会理直气壮地抢走傅斯宁,然而现在他很茫然。

    当爱情与责任放在一架天平上,到底应该侧向何方,谢逢找到了答案,可他找不到。他想他会选爱情,因为他并没有亲身经历过。

    听故事,永远无法真正地理解故事里的人,那种真切的绝望和悲伤,他不能,所以他选择爱情。

    谢逢经历了,所以他选择了责任。

    他选择责任,更因为他知道,他爱的那个人,无论多少年,都会等着他。

    “啪——”他一脚踹在一堵墙上,他心里难受得厉害,他一遍又一遍地揣着墙,仿佛要将墙踹倒才甘心。

    他当然无法撼动摩天大楼的墙壁,有时候人就是这么悲哀,努力挣扎,却仍然要走向最后的终结。

    04

    许锐带着傅斯宁回到了春城,这趟旅程,耗光了傅斯宁全部的力气,她直接被许锐送去了医院,他给她办了入院手续。

    这个时候的许锐并不知道,她这一进去,竟然就没有活着出去过。

    她虚弱得厉害,常常因为抽筋而疼得满床打滚,她仍然在等着谢逢,许锐知道,她每次望向窗外,他就知道她又在想谢逢了。

    “许锐,你在吗?”傅斯宁醒过来之后,喊了一声。

    “我在。”许锐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怎么了?要去厕所吗?”

    “不是的,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我身上应该还有一些钱,你帮我请个护工吧,这次我不知道要在这里住多久,我不能麻烦你总留在这里。”

    她又一次要赶他走。

    好像从一开始,她就在不停地想将他从身边赶走。

    “我不要。”他不想从她身边走开,把她交给护工,他不放心。方医生说,她的免疫系统彻底失效了,任何一场感冒,都有可能夺走她的生命。

    所以他要看着她,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还没有等到谢逢,就像她不希望爸爸那样死去一样,他也不希望她等不到谢逢就离开这个世界。

    “许锐,你不要这样,我真的觉得很过意不去。”她从来不想拖累任何人的,可最后她仍然在拖累别人,“想到我什么都不能给你,我就特别难过。”

    许锐心口,仿佛被一根细锐地针扎了一下,“好吧,那我明天给你好个护工。”

    傅斯宁脸上顿时就露出了轻松的神色,“谢谢你,许锐。说真的,总觉得能认识你这样一个人,真是太好了。”

    他抿着唇不说话,心在刹那间变得很柔软:“嗯。”

    第二天,他仍然是一个人来的,只不过他对她说:“傅斯宁,我给你找了护工,但是这个护工是个哑巴,所以不会说话,你要什么,直接说就好了。”

    “谢谢。”傅斯宁微微笑了一下,“那我叫她什么好呢?”

    “你就叫她哑巴吧,护工中介那边,都是这么叫她的。”许锐一时想不到名字,便胡乱说了一句。

    傅斯宁却直接就相信了。

    许锐说了声走了,就转身走掉了,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他又换了一双鞋,轻轻走回病房里,他变成了她的哑巴护工。

    这样她就不用觉得不安和愧疚了,他想。

    不过,不知道还是不是因为,傅斯宁以为许锐已经不在了,照顾她的真的是个哑巴护工,她时不时会对他说些话。

    精神好,能说很久,精神不好,一句话也不说。

    她的身体也时好时坏,有几次都推进求急救了,但到底是救了回来。

    在医院过的第一个年,他恢复了许锐的身份来看他,她好像很高兴,对他说:“许锐,你请的护工真好,还有,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他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也是走一段之后,再换上另一双鞋走进来。

    “我觉得真庆幸,许锐如果能遇到一个好女孩就好了。”她这么说着,语气很惆怅,“哑巴你知道吗?许锐他真的很好,如果不是我先遇到了谢逢,先喜欢上谢逢,说不定我也会喜欢上许锐那样的男生。”

    她说到这里,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他抹了把脸,觉得所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至少他输在后遇见,不是他不够好,是她已经不需要。

    真悲伤啊,这样的如果。

    傅斯宁在医院过的第二个年,许锐仍然依法炮制,她见到他特别开心,就像是在见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她只是不知道,陪在她身边的哑巴,其实就是许锐。

    不知道,并且他打算永远都不会让她知道。

    傅斯宁在医院过的最后一个年,仍然还是许锐陪在她的身边。

    这一年的冬天,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他捧了一把在手上,抱进去给她摸了摸,她兴奋的像个孩子,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雪了。

    她的情况越来越坏,甚至开始嗜睡,有时候能连续睡两天一夜,但是虽然睡得多,她的精神却一天比一天差。

    许锐心中一遍又一遍给她加油,只要再熬过一年冬天,等到老年春暖花开,她的少年就会回来了。

    当一场秋雨落下,她又一次被推进了急救室。

    方医生告诉许锐,她能够一直支撑这么多年,已经很努力了,只怕会熬不过这个年。

    他心中隐隐觉得害怕,觉得不安,仿佛死亡的脚步已经离得非常近了。

    “傅斯宁,你还在等谢逢吗?”他问她。

    傅斯宁躺在床上,她已经不能坐起来了,只能输营养液维持生命,因为她吃饭困难,很容易就呛进气嗓里。

    “嗯,我等他。”她一直都在等他,她从头到尾都相信她的白衬衫少年,他一定会回到她的身边。

    他会朝他摊开手心,会放上一颗糖。

    “那么傅斯宁,不要死。”不要死,只要撑到来年开春,当冰雪消融,春回大地的时候,你的少年就会回来了,“不要放弃,请努力活下去。”

    “嗯,总觉得不可以这么快死掉。”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因为这样离开世界,多么遗憾啊。”

    许锐再也忍不住走出了病房,他害怕多待一秒,就忍不住把谢逢的事情告诉她。

    可是他不想她知道那些龌龊的事,她不需要记住这种事,她只要知道,她等的人,终究会回到她身边,这就足够了。

    立冬那天,她陷入了漫长的昏迷,她已经没有办法自主呼吸了,必须依靠氧气罩活着。

    可总是这么艰难,她仍然固执地活着,她每呼吸一下,都会有疼痛感。

    “傅斯宁,你等着我,你等着我去找谢逢。”他没有办法再这样看下去了,谁都看得出来,她是熬不到明天开春的,“你一定要等我回来,听到了吗?你是傅斯宁,是打不倒的傅斯宁,我走开一小下下,等我回来,你一定就可以见到谢逢了。”

    “好。”她浑身都疼,呼吸都疼,却对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05

    翁女士就站在病房门口,她看上去很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圈,她眼下一片青黑,看上去像是很久没有睡觉了。

    她找了很多很多地方,这么多年,美国每一家医院她几乎都找过,可是没有,她找不到傅斯宁。她回了国,继续满世界地找她,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觉得她可怜,终究让她找到了她。

    可是为什么,她见到她,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躺在病床上,瘦瘦的,被子盖在身上,仿佛盖住的不是人的身体,午后的阳光照进来,落在她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她口鼻上覆着氧气罩,她脆弱的,像是一摔就碎的玻璃娃娃。

    她轻轻地走进去,她似乎听到了声音,缓缓地转过头来,她僵在那里,以为她看到了她。

    不过她很快想起来,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于是她放心地往前走了一步,傅斯宁费力地抬起手拿掉了氧气罩,她说:“哑巴,你来了啊。”

    她张了张嘴,还未开口,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你昨天都没有来,我还以为你今天也不来了。”她轻声说,“我觉得我快要死了,还想估计是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照顾了我三年,不好好道别,那样不可以啊!”

    翁女士紧紧地用手捂住自己得嘴巴,这样才能阻止嗓子里的哭声溢出来,她没有想到,她再见到她,竟然花了十三年漫长的时光。

    那时候她是十五岁的孤单少女,现在她仍然是孤单的二十八岁的少女。

    “好想妈妈,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总是会想起有关于妈妈的事。”傅斯宁不知道,她妈妈其实就在她身边,“哑巴,你知道吗?现在想起来,我觉得十五岁的我,真的很了不起。”

    “我妈妈她特别好,从小到大,只有她会保护我,虽然我后来才知道,她一开始并不想要我出生的。”她的语气非常非常轻柔,“她有个很爱很爱的人,应该是她生命里,排在第一的吧。在我十五岁那年,她决定和那个人一起离开,她说会回来接我。”

    她低低笑了一下:“可是那是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重新开始,我在她身边,一定不可以的。不管多深的爱,总耐不住消磨,我不想要那样,所以她走的那天,我和她大吵了一架。”

    “现在想来,十五岁那年,一定是我最勇敢的一年,我没有哭哦,一直到她走到我看不见为止,我都没有哭。”她说着,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神色,“其实哑巴,我现在特别后悔一件事。”

    “我高考那一年,爸爸死了,他让我去给妈妈送一封信,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她。”她眼神渐渐染上了一抹哀伤,“那天,要是没有因为难过,去见一见她就好了。或者那天,再多仔细看她一眼就好了。”

    “那竟然是我这辈子,见她的最后一面。”她眼底有泪水溢出来,“真讨厌啊,明明不想哭的。”

    “那天也是,我不想哭的,可是当我看到,她用一脸温柔的笑容,抱住那个小孩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忍住。”她抬起手,用手背胡乱地擦着脸,“想着原来,如果是她爱着的孩子,她也会用笑容去拥抱。她告诉我,她是哭着迎接我的出生的。她生下那孩子的时候,是笑着的吧。果然,还是觉得好羡慕……”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翁女士站在原地,她拼命忍住哭声,她浑身都在颤抖。

    对不起,小宁,对不起。

    那时候没能明白你的用心,真的对不起。

    没能笑着拥抱你,真的对不起。

    说出那种,你是个包袱的话,真的对不起。

    把你一个人丢在黑暗中,真的对不起。

    还有没有回去看过你哪怕一次,真的对不起。

    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没能在你身边,真的真的,对不起!

    她明明想要说很多话,可是她却一句话也无法说出口。

    因为无法说出口,她知道,只要她说了对不起,她一定会对她说没关系的。因为她就是这样的孩子啊!

    “其实很想和她说声对不起的。”她说了太多的话,已经有些犯困了,“那时候说那些话伤害她,真的好对不起。”

    仿佛压塌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句对不起,让翁女士彻底崩溃了。

    她扑过去抱住她,她哭到没有办法开口说一句话。

    “哑巴,你好重。”她嘀咕了一声,“下雨了吗?真奇怪,这雨为什么是温热的?”

    不是雨,小宁,那不是雨。

    那是一个母亲的眼泪。

    她生命的尽头,不停歇地下着一场大雨,那场雨是妈妈的眼泪凝结成的。

    “哑巴,我好困。”她说完,搭在眼睛上的手,缓缓地落了下去。

    “小宁!”翁女士终于能够喊出声音来,可是她已经听不见了。

    “小宁,你醒醒!小宁,你起来!你起来好不好?”她轻轻晃着她的手臂,“起来啊,小宁,你起来,你不是想见妈妈吗?不是觉得后悔吗?妈妈就在这里啊,你起来啊,妈妈哪里也不去了,妈妈谁也不爱了,妈妈只爱你一个人好不好?”

    “呐,小宁!”然而无论她怎么喊,傅斯宁没有再睁开过眼睛。

    她喊不醒她,她猛然想起来她应该找医生。

    她跑了出去,她一边哭一边跑。

    小宁,你不要离开这世界,请不要这样走掉。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只要睁开眼睛,只要听得见声音,她就知道,没有遗憾的,不会有遗憾的,因为小宁……

    ——妈妈最爱你了。

    只要你醒过来。

    醒过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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