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瞿塘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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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纳兰容若的才学逐渐传开来,使他在京城内外享誉一时。雪梅正为此感到欢欣鼓舞的时候,红杏忽然报道:“觉罗氏夫人打发她的丫鬟来,让小姐到她的房里去一趟。”雪梅听了一怔,心里禁不住有些紧张。她想:“舅母从来没找过我,今天突然传我去她那儿会有什么事呢?是她要吩咐我做什么?还是我做错了事?”她想来想去好像都不大可能。“啊!”她忽然想到,“明天是四月初八,兴许是舅母这两天心绪好,要带我去逛庙会吧?那敢情好啦!”她高兴极了。她多么希望出府门,看看外面的世界呀!她的日子过得太单调了,一天除了读书就是写文章,要不就是待在闺房里抚琴、对弈,天天如是。自从容若到国子监去读书,她更感到寂寞。如今容若中了举人,往后更不会有多少机会在一起说悄悄话了。

    她乐呵呵地走进舅母的房里。舅母正端坐在红漆雕花的楠木椅上品茶。雪梅走到舅母跟前,请了安。

    侍立在觉罗氏身后的四个丫鬟不约而同偷偷地交换一下眼色,都为这位纤弱的小姐的命运捏把汗。

    觉罗氏夫人笑眯眯地指着身旁的椅子,态度平和地说:“坐吧。”雪梅有点儿怯生生地斜坐在椅子边上。

    夫人把茶杯轻轻地放在几上,仍然细声软语地说:“我总也没腾出空来过问你们读书的事情。一晃儿来府上好几年了,你都读了些什么书?”

    雪梅回道:“四书、五经都念过了,现在读到《周礼》了。”

    夫人听了若有所思片刻,然后把眼皮一挑,说:“女孩儿家读到四书就够用了,书念多了反倒不好。”

    雪梅听了舅母所问所说的话都言不由衷,坐在椅子上愈觉拘谨、不安,她好像有点预感到什么似的,却又说不清楚。

    接下去,夫人又问:“听说你还帮容若写了什么书?”

    雪梅轻轻地点点头,说:“是。”

    夫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古人言:‘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儿家不可太张狂,写什么书?”

    雪梅偷眼见舅母的脸渐渐地阴沉下来,还带着些许怒容。她的心便陡地沉了下去,低下头,静听舅母的训话。

    “听说你和容若还半夜三更地跑到外面去,拜星星又拜月亮,可有这事?”这突如其来的问话,闹得雪梅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一时心慌意乱,只顾落泪。

    这时,夫人的脸越来越阴冷得厉害,眼光咄咄逼人,鼻翼急促地翕动着,又问:“你说,屈说你没有?”

    雪梅泣不成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没有的事。”

    夫人怒不可遏,“啪”地拍一下桌子,震得茶杯颠起来:“好!我让你嘴硬,拿过包来。”这时从屏风后走出一个丫鬟,双手呈上一个黑色的小布包。夫人打开那包,冲着雪梅,问:“你来看,这是什么东西?”

    摆在雪梅眼前的是三根竹枝和一把落红。她全身立刻软了,差一点跌倒。

    这时夫人气势汹汹地说:“那天夜间,有人清清楚楚看见你们干的好事。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原来,夫人早有耳闻,风言公子和表妹两人暧昧异常,她便在阖府撒了眼线。这事就是安三在夫人面前告的状。

    雪梅再无话可说了,只有啼哭的份。

    夫人见雪梅无言以对,长吁一口气,说:“当初我见你可怜,又念你父母的情分,才收留了你,还让你读书。没料到,你如此不识大体,不但不守这府上的规矩,还得寸进尺地放肆。婚姻是人一生中的大事。你没了爹娘,我的儿子还有他父母做主呢。你竟敢勾引我的儿子私自做亲,你的胆也忒大了些!”

    雪梅已哭成了泪人儿。儿时,她在自己父母膝下,娇生惯养,视如掌上的明珠,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吓着,哪见过这样霹雷闪电、暴风骤雨的训斥,更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好一会儿,夫人瞪起眼睛,恶狠狠地说:“你先回房去,往后不许你再撩拨我的儿子!”

    容若知道他和雪梅的事败露到这步田地,一时也一筹莫展。他一面用尽了温言暖语安慰表妹;一面苦思苦想应付额娘的良策,却忽然记起额娘的贴身侍婢茜茜那对血淋淋的眼珠子,不禁打了个寒战。

    茜茜是个漂亮而聪慧的女孩儿,人很勤快又温顺。明珠早就在茜茜的身上打了主意,有时竟想她想得吃不香,睡不实。一天,明珠让茜茜给他送包碧罗春茶叶。茜茜从夫人的茶叶桶里抓出两把茶叶,包好,姗姗地送到明珠老爷的书斋。明珠仔细看着跟前的茜茜,仿佛一夜之间就出落得像出水的芙蓉那么美丽、鲜嫩。跟着他的眼光移到茜茜的胸前,她那鼓鼓的胸脯,好像也是不知不觉地丰满起来了。他垂涎欲滴,半晌半晌地瞧不够。茜茜被他看得两腮顿起潮红,觉得浑身不自在,说:“老爷没事,奴婢该回去了,看夫人找我。”

    “别走!”明珠抢前一步拦住她,笑容可掬地说,“茜茜,有句话我一直没得机会跟你说。”

    “老爷有话就说呗。”茜茜抬头,看他一眼。

    不想,茜茜这双秀目,更引起老爷对她的喜欢。

    “嘻!我想,我想——”说着,他不能自持地突然搂住茜茜亲近起来。

    一个疯狂地搂抱,一个拼命地挣脱,慌急中,明珠胸前的纽扣把茜茜的发髻刮开了。她挣开老爷的手,就往外跑,偏巧与安三撞个满怀。他见这情景,妒心顿起,悻悻地走进屋去,见明珠佯装镇静,背冲着门口,在书架前翻阅呢。安三眼尖,一眼看见地上落着几根长头发,趁着老爷没回头,连忙拾起两根揣在兜里,才问道:“老爷,南郊的地租什么时候催?”

    明珠哪有闲心管这些,他漫不经心地说:“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呗。”

    安三请示之后,出了书斋,只觉像翻倒了醋坛子似的,酸劲儿直往上涌。他一直追着茜茜,都没得机会。不想,她和老爷勾搭上了……一气之下,他便跑到夫人面前告了老爷与茜茜一状。夫人听了,虽然气得火冒三丈,但她还是把事情压下了,寻思等等再说。

    有一次,明珠和夫人在一桌上吃晚饭。茜茜在夫人身边侍候着。他一边喝酒一边趁夫人不注意偷眼端详茜茜那忽闪忽闪动人魂魄的秀眼,把茜茜瞧得心一个劲嘣嘣乱跳。她想走开,没有夫人的话又不敢动,只好低下头去回避,想着那天往他书斋送茶时候的事,真是吓死人了。明珠瞧着茜茜的眼睛,都忘了夫人在座,动情地脱口而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眸子!”夫人正在夹菜,听见突如其来的这句话,抬头一看,丈夫正盯着茜茜。顿时,一股妒火升腾起来,她转身冲着茜茜大声喝道:“退下!”随后问丈夫:“你是说她的眼睛好看?”明珠十分尴尬,嗓子眼儿里呜噜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夫人“哼”了一声,说:“明天我把她的眼睛给你好好看看!”明珠色令智昏,只当夫人说是把茜茜给他,虽然极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感情,没有喜形于色,可是心里早已乐得美滋滋的了。夫人气得再也吃不下去,忽地起来就回房去了。这顿晚餐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夫人坐在房里,一边喝着茶,一边寻思着安三那天跟她说丈夫与茜茜的勾当。于是她浮想联翩地猜测、勾画着丈夫与茜茜如何调情做爱的情景,越想气越不打一处来。她翻过来调过去地想:“真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已经纳到第四房福晋了,还跑到妓院去嫖,常常是夜不归宿。如今又来琢磨自己的贴身丫鬟;可是茜茜那小骚狐狸精,也不知道自己多重,还勾引老爷,真是癞蛤蟆要吃天鹅肉,净想高口味。”她一连喝了三杯茶,寻思了许久,终于在喉咙里冷笑几声,咬牙切齿地自语道:“我让你当五福晋,就这么着!”

    翌日清晨,明珠正待要到自怡园里去散步,一个丫鬟双手捧着一只盘子,恭恭敬敬地呈献给明珠,说:“夫人命奴婢请老爷看看。”

    明珠定睛一看,一对黑葡萄似的眼珠泊在血水里,盘子边上还搭着两根青丝。他倒吸了口气,知道是茜茜的眼睛,心里觉得一阵不快,随即一边摇着头,一边说:“活该!谁让她没规矩,偷主子来着。”

    至今,纳兰容若想起这件事,还心惊肉跳地很长时间不能平静。他感到很害怕。额娘一向心狠手辣,他担心额娘也会对雪梅下毒手。他叮嘱梅表妹要时时刻刻提防着额娘。而后,他亲自找额娘去说明他和雪梅事情的原委。容若见到额娘,先向她请了安,还没等他开口,夫人就阴阳怪气地问道:“那小贱人,怎么跟你下的舌儿?”

    容若说:“我还没见到表妹,只是刚才听说的……”

    “说谎!”夫人喝道,跟着又问,“那你说,你们两个三更半夜地跑到回廊去立婚约,有这事没有?”

    容若想:额娘已经知道这么清楚,也不能再瞒下去了。于是索性承认道:“有!”

    “嘿嘿!”夫人从嗓子眼里冷笑道,“你认账就好!”

    “额娘,”容若凑近母亲一步,至真至诚地说,“我确实喜欢梅表妹。”接着,他又凑近母亲一步,恳切地央求道,“她贤慧、聪明、知书达理、德才俱备。我们在一起切磋学问,她还帮我编了部书……”他天真地想尽量多摆些表妹的好处,希望取得额娘的谅解。

    谁知,这恰恰成为觉罗氏诋毁雪梅的借口。“不要再说了!”她气急败坏地说,“看来那小狐狸精还真有些手段,竟把你给迷得这么痴心!你夸她有德又有才?我看她缺德少才!若有才也是歪才。正派、贤淑的女孩儿,怎么能正读着书就勾引你呢?”

    “额娘,不能冤枉人家,不是她勾引我,是我喜欢她,真的喜欢她!”容若忽地跪在母亲膝下,哭泣着说,“额娘,孩儿今生今世非表妹不娶!”

    觉罗氏见这情形,不得不把态度缓和下来,说:“额娘原想你正在读书,一心不可二用,过早地娶妻生子,怕误了你的前程。如今你虽然中了举人,可是毕竟还没有三元及第。你还是把心思放到正事上才好……你是额娘的心头肉,难道不该疼你?不该为你着想?”

    若是讲正理,论雪梅的长相、人品、才华……觉罗氏即或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也说不出雪梅个不字来。这一点,她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儿子大了,有主见了,又很聪明,如果不对孩子说出个子午卯酉来,只是靠家法硬拆散儿子的婚姻,儿子即或口服,心也难平。夫人一时也觉得骑虎难下,便借了个托词,拉着容若的胳膊,说:“你起来,先回去,等你阿玛回来,商量商量再说。”

    觉罗氏把儿子打发走了之后,越寻思越觉不是滋味。她认为外甥女事先没有跟自己商量,就私自与儿子订下婚约,即使她千好万好,她眼里没有她这个舅母,这就是她的错,再说,她小小的年纪就死了爹娘,命也够硬的了,将来怎能不克丈夫。于是,她自言自语道:“小妖精,我饶不了她!”至于老爷对儿子与雪梅的婚事究竟是个啥打算,她还未曾问过。不过,不管老爷心里是怎么想的,她都能设法把丈夫说服了。若是丈夫不顺从她,她只要使一个小小的权术,他的那几房小妾晚上不给他好烟抽,他就蔫了。这一点,她心中是有数的。只要丈夫肯由着她,她就会把拆散儿子婚事的罪过完全推到丈夫身上。

    接着,她就耍个手腕儿,打扫出一些散碎银子交给安三,让他带着十两纹银买通算命先生,给容若与雪梅卜一卦。算命先生会满足她各种各样要求的。安三按着夫人的旨意如此这般地说了一气,又从算命先生那里记下几句卜卦的说辞,跑回府里,回夫人的话,说:“干支相克,断不可成这门亲事!”夫人把卜卦的结果跟丈夫、儿子都说了。明珠很信这个,可是容若却不相信那套鬼话。他以为所谓生辰八字、干支相克、地支相忌之类说道,都是人造出来的,世上原本没有那些讲究。

    容若来到雪梅的房里,见她正倚着床头,自个儿垂泪。她见表兄来了,便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容若扶住她,苦苦地劝慰。他忽然想起卓文君为了两情相依与司马相如夜奔。他逼得无路可走,也萌生出要和表妹出走的想法,将带表妹到江南同窗好友韩家去躲避。他当即便把自己的想法跟表妹说了,并让她赶快收拾细软和日常必需的东西,然后他出去安排车辆……

    定更的时候,纳兰容若与梅表妹从自怡园后的角门悄悄地出去,上了车径往大运河的渡口跑去。

    不料,觉罗氏老谋深算,她早已在四处放了眼线,防着节外生枝。纳兰容若兄妹乘车没跑出二里地,就有人报与夫人,说不见了纳兰公子与舒穆禄姑娘。偏巧,今晚明珠老爷不知又跑到哪儿嫖去了。府中没个主心骨,觉罗氏只得亲自出头露面命全府的仆人从书房、回廓……到处寻找。满院子灯笼火把,人声鼎沸,顿时举府上下乱作一团。大家找了一阵子,也不见他俩的人影。

    觉罗氏猜想他兄妹必是私奔了,便命安三赶快备车分头出去追。她怕奴仆对付不了儿子,便亲自乘一辆轻便快车也追了出去。一路上,她再三命车夫快马加鞭,终于追回了儿子与雪梅。

    进了府门,觉罗氏便命人把雪梅藏匿起来,还派心腹严加监护,不让纳兰容若兄妹再见面。

    雪梅被软禁之后,陷于极度痛苦之中,她很想和表兄见一面,朝夕盼望他来,可是日复一日地过去了,也不见他的人影,便渐渐地怀疑起表兄是不是忘了自己。可是她冷静地一想:“表兄不是那种忘情的人,他不会变心薄幸的,绝不会的!”

    她每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天夜里,她忽然感到表兄一直没露面是不祥之兆,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热泪簌簌地淌,浸湿了秀枕,又是一个通宵未眠的夜。

    翌日晨,雪梅茶不思,饭不想,流着泪,将满腹哀怨托诸笔端,写下《临江仙》抒愁寄恨:

    昨夜个人曾有约,严城玉漏三更。一钩新月几疏星,夜阑犹未寝,人静鼠窥灯。??原是瞿塘风间阻,错教人恨无情。小栏杆处寂无声,几回断肠处,风动护花铃。

    雪梅被囚禁在小楼里,失去了行动的自由,日日思念纳兰容若,满腔的离愁哀怨无处诉说,凄凉寂寞,苦不堪言。

    这时,忽听悬挂在窗前笼中的鹦鹉冲她叫唤:“莫愁,莫愁!”雪梅凑过去,抚摸着那富丽堂皇的鸟笼感慨万千地想:“它和我一样,身陷囹圄,没了一点自由,何尝不是苦命!”禁不住热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她伸出玉指一边逗弄它,一边教它学舌,借以消遣。想不到,这鹦鹉那么通人气,那么伶俐,教它啥,它说啥。她甚至把表兄写给自己的词,慢慢地教一句,那乖巧的鹦鹉便学一句:“落花如梦凄迷,麝烟微,又是夕烟潜下小楼西……”她一面教鹦鹉诵读表兄的词句,一面执著地怀念表兄。她的心是何等孤苦、凄惋哪!教到最后两句,她的声音都颤得吐字不清了。

    通灵性的鹦鹉看见雪梅那凄惨的样子,连续地叫着:“保重!保重!”

    她已经在笼前逗留许久了,柔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了,才步履趔趄地走到桌旁坐下,稍息一会儿,把方才教鹦鹉念表兄词的情景构思出一首《相见欢》,便让红杏拿过文房四宝来。红杏用玉勺舀点水倒在砚台里,挽起衣袖,轻轻地研着墨,抬头瞟了小姐一眼,见她的双眼陷得很深,并罩上了黑黑的眼圈,她心中便一阵难过。雪梅看红杏研浓了墨,展开一叠宣纸,在案上铺平,操起笔来蘸了两下墨,稍加思索一挥而就:

    落花如梦凄迷,麝烟微,又是夕阳潜下小楼西。愁无限,消瘦尽,有谁知?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词。

    雪梅写完,把笔放在笔架山上,瘦削的面庞渐渐地罩上一层浓重的愁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她的眼睛缓缓地渗出几滴晶莹的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

    红杏看着那淋淋漓漓、墨迹未干、催人泪下的词句,心中荡起一阵阵的辛酸。她终于憋不住了,抓住小姐的双手,泣不成声地说:“看在公子的分上,你也该爱惜自己的身体,千万要保重啊!”主仆二人无言相泣了许久,雪梅突然仰面问苍天:“这囚禁的日子何时才能过去?”

    此时,觉罗氏也正寻思着:“圈住舒穆禄雪梅她人,可是圈不住她的心哪!她若是久留在府中,终究是个祸患,不如另想办法……”她眉头一皱,又把安三找来,授意他贿通宫中的总管太监,把雪梅骗进宫里去。安三是成亲王府奴仆中的头面人物,人很精明,办这类事是很有本领的。不过几日,他就回禀夫人,事已办妥。

    一日,红杏正和小姐商量,寻个机会潜出闺房,找阿满打听公子的下落。忽然有人来说夫人让小姐去一趟。雪梅梳洗一番便去见夫人。觉罗氏见了雪梅,还没等她请安,就慈眉善目地指着身旁的椅子,说:“来,坐吧。”接着,她和风细雨地对雪梅说:“我和你舅舅商议过了,打算成全你与容若的婚事。可是有一件,你也该懂得,堂堂的王府办喜事,礼仪是很隆重的。再说,容若是名门公子,又是有功名之人,他成亲应该是明媒正娶,鸣锣开道,鼓乐喧天,热热闹闹的。哪有不出府门,在院内鸦雀无声拜天地的理儿?那成何体统!这就要在成亲的前一天,把你送到府外住一宿,到拜堂时,再用八抬大轿去接你呢!”

    雪梅知道舅母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变化无常的人,她听了半信半疑。可是,夫人的话,阖府谁人敢违呢?她在成亲王府忐忑不安地又住了几日后,果然有一顶小轿来接她出了府门,安三、红杏等人随从。这时,雪梅的心只觉仿佛乌云散去,重见天日一般。她坐在颤悠悠的小轿里,思绪万千:“常言道:‘好事多磨。’难道多磨倒好?不管怎么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期待的这一天终于快到了。明天表兄是骑马还是乘轿来接我呢?成亲将是什么样的滋味呢……”她的脸忽然出现两片红霞,羞得她用双手捂住。

    小轿绕到紫禁城的后面,从小门进去。走了不远,忽听刺耳的尖叫声:“宫禁森严,不得擅入,来轿停在厅堂!”

    “宫禁!”雪梅的心倏地紧缩起来,“怎么来到这里?”

    小轿一落地,两个侍女来到轿前掀起帘子,挽着雪梅下了轿。这时,安三走近雪梅,躬身嬉皮笑脸地说:“舒穆禄姑娘,您好福气呀!夫人让我把您送来侍候万岁爷。”雪梅一听,霍地从两个侍女的臂中挣脱开,抡起右掌,朝着安三的脸上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骂道:“奴颜媚骨的狗东西,竟干这种为虎作伥、伤天害理的事!”安三捂着火辣辣的脸,露出狡黠的眼光,幸灾乐祸地笑笑,说:“嘿嘿,姑娘,您待着吧,我回府交差去了。”缩着脖子就溜了。雪梅已气得浑身抽搐,猛然觉得天旋地转,头重脚轻,身子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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