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雪令-空青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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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柔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回天罗刀的途中偶遇倾城谷的萧谷主。

    当初在益州,见到逐夜公子的第一眼,她便为他的气度倾倒,芳心暗许,只可惜被菁华剑派的欧阳兰抢先了一步,害得她失去了和他更进一步的机会。

    再后来,她随嫂嫂一同去承影山看热闹,才得知那位风华绝代的逐夜公子,竟是名满天下的倾城谷谷主。

    她忍不住前往拜访,可萧谷主虽然态度温和却着实冷淡,再加上亲眼见他和南剑宗那位厉害的女宗主举止亲密,她便有些心灰意冷。毕竟也是世家小姐,便私下说服自己,早日断了念想。

    可如今,既没有欧阳兰,也没有宋雪心,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努力一下。

    “我嫂嫂遍寻天下名医,却始终不曾受孕,如今哥哥房里纳了妾室,嫂嫂赌气回了娘家。我……我心疼嫂嫂,病急乱投医,这才来寻萧谷主。倾城谷医术名满天下,只要萧谷主肯出手相助,无论什么条件,我都会尽力去达成!”

    林柔语调婉转,明眸中似蒙着一层水雾,既期待又忐忑地看着倚坐于窗边的萧逐夜。

    嫂嫂说,姑娘家要柔弱,楚楚可怜才会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可为何,萧谷主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说了那么多话,他像是根本没听到,目光透过半开的窗棂,也不知看向了何处。她觉得他的脸色不好,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总之他以前虽然也不太热情,但至少有问必答礼数周全,不像眼前如此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没有回应,她也不好继续,进退不得。

    这就尴尬了。

    她抬袖捂唇,轻轻咳了一声:“萧谷主……”

    一旁的樊素玉看不下去,接话道:“林小姐不必着急,子嗣之事,本就取决于诸多因素,倒也并不算疑难杂症。北地颇有几位大夫擅长此症,届时我可引荐给林小姐。”

    话虽然说得很客气,却也很明白,这件事萧逐夜是不会管的。

    林柔也知希望不大,不过借机和他说几句话而已。可如今话没说上,所求之事又被拒绝,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低头喝茶。

    一个冷淡的声音突然道:“你嫂嫂,是怀义山庄的胡晶晶?”

    林柔一愣,抬起头来,发现和她说话的居然是神色间写满“不要惹我”并且几乎从来不开口的凌天涯。他此刻同她说话,她简直有些受宠若惊,急忙回答:“正是。”

    “你和胡晶晶是回天罗刀?”他沉吟着看过来,“胡猛和胡少英呢?”

    浅淡的眸色如同覆了一层薄冰,看得林柔竟有些紧张,不由自主道:“那日离开承影山,胡世伯就让嫂嫂带我回天罗刀,因为他和胡大哥短时间内不会回怀义山庄……”

    听到这里,凌天涯目光一凝,瞥了她一眼,她竟然瞬间懂了,解释道:“我听胡世伯说,他和胡大哥要去找南剑宗那位女宗主讨还一些东西,看他们的语气,想是要寻仇,毕竟缜儿的事折了胡世伯的脸面……”

    说着,她的眼神又不自觉地看向萧逐夜。

    承影山试剑台上,众目睽睽之下,他与南剑宗宗主举止亲密毫不避嫌,如今却又分道扬镳,也不晓得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想到,一直置身事外的萧逐夜居然转过头,微微皱起眉,看了过来。

    林柔与他目光一触,脑子就有些乱,嚅嚅道:“萧谷主,我……我也只是猜测……”

    “寻仇?”凌天涯冷冷道,“红棘可与宋连霆打成平手,胡氏父子绝不是对手。”

    林柔一时也搞不懂他的意思,只好据实道:“他们……他们也没说到底要怎么做,后来白门的人过来请,他们就跟着走了。我和嫂嫂一路往北而来,行至苑城,没想到还能遇到……”

    话没说完,突然被一阵拍门声打断,有人在门外大喊道:“小姐,小姐,夫人让你赶紧回去!”

    林柔吓了一跳,急忙打开门,见是随侍的贴身丫鬟,身边还跟着一个满脸惶急的小厮,应是嫂嫂派来寻她的。

    她疑惑道:“嫂嫂有什么事,如此着急?”

    小厮急道:“方才夫人收到怀义山庄的急信,胡老庄主和胡少庄主出事了!夫人急着要赶回去,不放心让小姐独自一人回天罗刀,让小的接小姐赶紧回客栈。”

    林柔听罢也是大惊,再舍不得萧逐夜,也不得不匆匆告辞。

    樊素玉沉吟片刻,站起身道:“不如我陪林小姐一起回客栈,顺便探一探令嫂的病因,或有调理之法,也不用等回转北地了。”说罢拉起林柔的手。

    林柔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竟就此被她牵着走了。

    不过片刻,茶居之内又恢复平静,凌天涯缓缓开口,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果真,不是对手。”

    萧逐夜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目光越加幽深:“是她……”

    承影山上,宋雪心当着全天下的面,狠狠地损了胡氏父子的脸面。他那时就知道,她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这父子二人。

    可胡氏父子并非默默无闻之辈,怀义山庄也不容小觑,她如今……不知怎样,是否受了伤,可有人在身边照料……

    发觉自己又想了不该想的事,他皱了皱眉,赌气似的转开头,继续入定一般看向窗外。

    其实那里什么都没有,他的眼,他的心,都在别处。

    一旁的凌天涯面无表情道:“既然放不下,何不回头?有事当面问清楚,好过自我折磨。”他行事向来直截了当,很是看不惯萧逐夜这样明明已经五内俱焚却还要装作云淡风轻的纠结模样。

    萧逐夜睨了凌天涯一眼,若在平时,定要怼回来,如今却没什么兴致。他定了定神:“北剑宗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承影山出事之后,他留下紫离善后,名为看顾宋连霆的伤,实则也是留意北剑宗的动向。

    “有些乱。”凌天涯道,“宋连霆受伤后一直卧床不起。北剑宗内部分了两派,一派以齐朗为首,主张以下毒为由,趁机集结人手一举吞并了南剑宗;一派以华文宇为首的直系弟子,坚持要等宋连霆伤好之后主持大局。两方争执不下,时有冲突。”

    顿了顿,他又道:“白翳站齐朗那一边,听说还答应齐朗,会派门人相助南下。”

    “怎么又是他?”萧逐夜皱眉,方才林柔也说过,胡氏父子亦和白门有牵扯。就连宋雪心都说,若是她哪天出事,一定是白翳所为。

    白翳与宋雪心相识七年,心心念念要娶她,如今这是爱而不得,就要毁了她吗?

    若是另有所图,图的又是什么?

    凌天涯看了他一眼,又淡淡道:“另外,明镜山庄有人来把胡缜接走了,但云深并没有走,阿离说他坚持要找出下毒的真相,还宋雪心清白。”

    他没告诉萧逐夜,紫离还说“云庄主情深意重,比萧师兄这般凉薄的男子好千万倍。我若是宋姑娘,早就弃暗投明,嫁给云庄主做庄主夫人,好过没名没分的和萧师兄纠缠不清”。

    比剑下毒一事,于不相干的人来说不过是一场丑闻,一桩饭后谈资而已;于北剑宗来说,则是南北合一的最好借口,无人会去查找真相;甚至连宋雪心自己,都秉信清者自清,并不在意声名狼藉。天下间,只有云深一个人说要查出真相,不能让宋雪心受委屈。

    紫离当时就被感动坏了。

    她不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只看到萧逐夜在宋雪心最艰难的时候不告而别,因此很为宋雪心不平,对萧逐夜也颇有微辞,甚至连消息都是直接传给凌天涯的。

    萧逐夜听罢有些愣怔,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若不是有这么多年交情,凌天涯简直想摁住他敲打一番,他有心让他不好过,于是又道:“前两天墨予传回了剑渊的消息,提到南剑宗诸人在鹿鸣城等了五日,没等到宋雪心,聂五执意去找,此刻恐怕已经来苑城了。”

    易容术高超的花墨予也留在承影山,暗中乔装潜入剑渊之内,本打算伺机查找铁面人的来历,但剑渊戒备森严,藏书又不下千万册,一时很难得手,等着也是等着,便顺便捎来了南剑宗的消息。

    以聂五的脾气,只怕一见面就会对萧逐夜拔剑相向。他虽然以打败宋雪心为目标,却也是这个世上最维护她的人。

    大概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浑蛋。

    想到这里,萧逐夜反倒笑了:“天涯,你也觉得我做得不对,是吗?”

    凌天涯沉默不语,沉默通常表示默认。

    萧逐夜轻叹:“我只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并非真的要此生诀别……既不想,也做不到。”

    尽管,他曾经是这样打算的。

    在归云庄与宋雪心重逢的时候,绵长的恨意一瞬间如潮水涌动。他几乎是在刹那间决定,一定要让她和他一样,体会到被深爱之人辜负,被信任之人欺骗的痛苦。他曾错付的情,连同血蛊回噬的痛,甚至是师父半生的功力,都要一样一样讨回来。

    当初有多爱,如今就有多恨。手段卑鄙又如何,当初她对他做的事,难道不绝情?

    他用尽手段,只为诱她入他精心织就的情网,只待她倾心相付,如临深渊,便可以一掌推落。

    他以为自己的心足够强大,可以冷眼旁观,无动于衷。可他错了。时隔七年,他依旧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为她动心,毫无办法。

    一步步陷入网中的人,或许是他。

    尤其是,当他察觉到当年那封几乎要了他性命的断交书信,或许还另有隐情的时候——

    在她口中,挚爱的少年叶惊弦早已经葬身火海,可是他明明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

    既然她可以为了“死去”的叶惊弦守身七年,当初又怎么会写下那封无情无义的书信?

    ……

    如此种种,让他不止一次想当面质问,却又一再犹豫。彼此都已经不是冲动少年,殊途太久,责任太重,谁都已经回不去旧年那场风月。

    有多贪恋眼前的时光,就有多害怕真相揭开的那一刻。

    终至承影夺令那一日,她有心诱惑,他亦有心被诱惑,终成一夜色授魂与的欢情,唯有她可以给予他那样极致的愉悦,从此食髓知味,不知餍足。

    他几乎想就此放弃复仇,直到午夜梦回,他听到她喊——“叶惊弦”。

    他仓皇离开,连自己也分不清,究竟因为“离开”是计划的一部分,还是因为听到那个名字之后的无措——她认出他了?什么时候?

    得到她的爱,再弃若敝屣,这样的结果如他所愿,可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快意。

    他想念她——身体发肤,每寸每分,每时每刻……世间万事,唯相思难解,越是见不到,越是折磨。

    苑城是空青堂的总堂所在地,他一离开承影山就来了这里,既为追查师父的蛛丝马迹,也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也会来这里。

    他根本做不到此生不见,一想到余生形同陌路,她会另嫁他人,他就气闷得连话也不想多说。

    自己挖的坑要自己来填,他认了。

    时近黄昏,樊素玉回来了,也带来了胡氏父子的消息。

    胡少英四肢筋脉尽断,腕骨碎裂,和胡缜伤得一模一样,一身武功尽废。胡猛则被长剑刺穿右胸,虽不致命,却伤了肺气,他已过知命之年,余生只怕会与伤病相伴。

    宋雪心下起手来,真是毫不留情。

    “听胡晶晶说,他们是在白马坡受伤的。白马坡距苑城不算远,骑马的话,大约两天就可以到了。”

    换句话说,宋雪心很快就会到苑城了。

    萧逐夜沉吟片刻,点头道:“胡氏父子是咎由自取,不必再理会。眼下仍按原计划行事,我今晚去探一探空青堂,你们分头去城东的庆春医馆和城西的澜香阁,那里的掌柜都是倾城谷的人,之前在菁华山庄的时候,我已通知他们留意空青堂的一举一动,应该会探知一些蛛丝马迹。”

    樊素玉和凌天涯应了。

    三人又略微商量了一下细节,便分头离去。

    子时过半,先回来的是凌天涯。

    他去的是城西的澜香阁,那是一个制卖胭脂香粉的铺子,掌柜尤七娘极擅配制香油香膏,还能调制各种祛瘢痣生体香嫩白肌肤的散剂偏方,很受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欢迎。

    她的消息,也多是闺阁间流传的秘闻。

    比如空青堂堂主苏清流在娶了第三房小妾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连生意都交给独子苏谨言来处理;又例如苏谨言当初和未婚妻解除婚约,执意要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乃是因为那女子本是狐妖,迷了苏少爷心志,甚至还有人见过她在深夜吸取男子精阳之气。最离谱的,是说如今空青堂已为妖物占据,进得去出不来。

    说得也是言之凿凿——每年这个时候暴雨洪水,引发甸江决堤,无数流民滞留苑城。苑城各个医馆遵照官府之意,会定时为流民免费诊治。流民虽数量庞大难以统计,但据说,凡是进了空青堂的人,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凌天涯听了一晚上拉拉杂杂的闺阁秘闻,却得不到多少有用的信息,忍耐得很辛苦。就在他决定离开的时候,却听到尤七娘抱怨了一句:“想当初我还在晴岚山下的画村开铺子的时候,那些富家小姐出手可比苑城的夫人们大方多了……”

    他心里一动,问道:“你住过画村?可认识邻近琴村的五弦堂老板陈叔?”

    “认识啊!”尤七娘有些诧异,“哎,他不是早就死了吗?哦,对了,公子身居高位,底下这些暗桩的生死更迭,肯定是不清楚的。”

    凌天涯有些吃惊:“死了?”

    “是呀,六年前还是七年前,被他的女儿放火烧死的。”

    丑时将近的时候,萧逐夜也回来了。

    空青堂不算武林门派,他的轻功又天下无双,潜入其中可谓易如反掌,可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轻易得有些异常。

    苏谨言是和白韵仪一起回苑城的,比倾城谷诸人早到了三天。自回来以后,苏谨言白天会去各处分号医馆看看,但更多的时候是留在宅子里,据药堂的伙计说,少主正为苏老爷炼制新药,以治疗老爷的顽疾。

    整座宅子大而豪华,屋宇绵绵。明明灯火通明,却给人死气沉沉的感觉——静,到处都很安静,百十号下人穿梭其间,却几乎没有人说话。

    即便是大户人家家规森严,这情形也太诡异了一些——每个人都埋头干活,不和别人交流,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他曾掷石试探,亲眼见到一个端菜的小厮摔倒,碎瓷刺入他的掌心,明明已经血肉模糊,他却一声也不吭,木然地收拾起满地狼藉,继续往前走。

    尽管有血有肉有呼吸,却像是牵丝拉线的傀儡木偶,一举一动,全无意识。

    萧逐夜悄无声息地在整个府邸绕过一圈,所见之下,仿佛只有苏谨言和白韵仪是活着的人。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散步,聊天看书下棋,最后一起回房,屋子里灯火渐暗,有暧昧的低喘和呻吟一声声响起。

    暗处的萧逐夜略觉尴尬,正要回避,屋门却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女子,白衣翩然,竟然是白韵仪。

    她衣着整齐,发髻纹丝不乱,清丽的脸庞上满是不屑嘲弄的神色,挑着灯笼,一步步朝花园走去。

    萧逐夜注意到,在她款款摆动的裙裾上,垂着一个形状古怪的黑色圆锥形饰物,映着月光,荧荧生辉。

    可是,如果白韵仪不在房中,屋子里的人又是谁?

    等白韵仪走远,萧逐夜悄无声息地推开窗棂,只见床榻上,苏谨言正搂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婢女寻欢,他汗流浃背,身心投入,口中不断唤着白韵仪的名字,却看不出怀中的女子根本就不是白韵仪。

    原来,旁人眼中的恩爱不渝,真相竟如此不堪。

    萧逐夜不由得心头生寒,只觉得月光迷离,仿若误闯了妖鬼洞府,叫人不寒而栗。

    正在此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阵低沉古朴的乐音,悠悠荡荡,不成曲调,却又带着奇特的韵律,催开了夜色,在这片静谧的屋舍之中尤显突兀。

    他觉得熟悉,骤然想起,铁面人追杀宋雪心时,他们听到的也是这种乐音。

    埙?

    他想到了什么,心头震动,飞身而起,纵跃于整片宅邸最高处的院墙上,向下望去。

    一袭白衣的白韵仪翩然立于花园正中的莲花池畔,手中握着那只原本垂在腰畔的黑色石埙,正凑在唇边幽幽吹响。

    而随着这声声埙音,散落在宅子四处的下人都齐齐停下手里的活计,面无表情却又整齐划一地排成长长队伍,一路寂静无声地熄灯落锁,各自回房。

    妖鬼洞府顿时陷入黑暗,沉眠于夜色中。

    凌天涯听萧逐夜讲完,一向淡漠的眼中也露出震惊至极的神色,沉吟半晌才道:“你怎么看?”

    萧逐夜面色凝重,反问:“你觉得呢?”

    两人各自伸出手指在桌上虚画,写的是同样两个字——药偶。

    “药偶”是《清澄丹书》中记载的一种以活物为载体的炼药方式,也叫“药傀儡”,最早传自百年前的西域七十二国。沙漠子民擅长用药物处理尸体以保千年不腐,曾有古国祭司擅自改变了填尸的药材,供活物服用,再佐以特殊方式炼制,便可制成傀儡供人驱使。

    傀儡可以是野兽,也可以是人,但制作傀儡人更难一些,据说十人中仅有一人能成活,活下来的那个也已经没有自我意识,仅仅能听懂一些简单的指令,例如,埙音。

    因为以活人饲药的方法太过阴损歹毒,百十年前精通此法的祭司一族被正义之士群起抵制,以致药傀儡的制作方法失传。《清澄丹书》录遍天下奇方,却也只记载了东拼西凑起来的简单过程。

    没想到今时今日,空青堂居然能制作出真正的药傀儡!

    这是否也证明,和倾城谷前谷主萧轻寒一同消失的《清澄丹书》,的确是落在空青堂手里?

    而驱使这些傀儡的人是白韵仪,所以,白门也参与了此事?

    那么,那个铁面人也是傀儡人吗?

    如果是,那铁面人袭击宋雪心究竟是受到空青堂指使,还是白门所为?

    而他们又是上哪里找到剑术如此高强的人,那人又怎么会甘心被他们驱使?

    知道得越多,谜团也越多,眼看再往前一步就可以触到真相,可那一步究竟该往哪里走,仍旧是个未知数。

    “难怪尤七娘说,那些流民都有去无回。”凌天涯这才觉得闺阁秘闻也有可取之处,“失踪的人,应当都是被空青堂用来炼制药偶了。”

    萧逐夜缓缓点头:“而且,另外有件奇怪的事——我找遍空青堂上下,也没有找到苏清流。”

    这一点,也和尤七娘所说吻合,可见苏清流的确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露面了。

    凌天涯道:“传闻他纳妾之后身体抱恙,或在别处休养?”

    萧逐夜摇了摇头:“可府上除了苏谨言和白韵仪,并没有别的主家。”

    苏谨言母亲早亡,但苏清流还有其他妾室,妾室也有庶出的子女,却一概没有看到。

    “总之,此事大有蹊跷,等素玉回来再议。”

    樊素玉尚未归来,凌天涯便将五弦堂掌柜陈叔的消息告知了萧逐夜。

    “据尤七娘说,当年陈叔的女儿陈娉婷欲和来历不明的男人成亲,陈叔百般阻挠,陈娉婷一气之下决定私奔,被陈叔发现,周围有许多邻居亲耳听到父女两人争执激烈。当晚五弦堂就起了火,经官府勘验,火是陈娉婷放的,火场里有三具尸体,陈叔、陈娉婷和一个年轻男子,也就是陈娉婷欲与之私奔的情郎。”

    说罢,他睨了萧逐夜一眼,面无表情道:“那个人,是你吗?”

    萧逐夜知道凌天涯的意思——那个人当然不可能是他,可不妨碍有人设计成是他的样子,让恰好来五弦堂找他的洛雪信以为真。甚至所谓的私奔,也不一定是真的,父女争执,可能另有原因。

    “陈娉婷……”他已经想不起那姑娘的样子了,但他记得,当年那封激得他血蛊回噬的断交信,也是陈娉婷亲手递给他的。

    如果被烧死的那个人不是真的叶惊弦,那么写那封信的人,也可能不是真的洛雪。

    如今回想起来,此事其实有许多漏洞。只是那时年少,初涉情爱,眼中容不得半点沙粒,冲动轻信,过刚易折。

    他曾对她说过:“我也会骗人,但我绝不会伤害你。”

    然而最终,伤她最深的人,或许正是他。

    天空尽头已经泛出微白,樊素玉还没有回来。

    凌天涯看了看更漏,握起一念妄,道:“我去找她。”

    刚站起身,窗口传来一阵扑棱棱的声响,一只灰鸽自夜色中疾飞而来,萧逐夜伸出手,灰鸽盘旋半圈,准确地停在他的手指上。

    灰鸽的脖子上系着一朵小小的桃花,这是花墨予的传信鸽。

    萧逐夜从鸽脚上取下一支镂刻了纹路的小铁管,以食指扳指上的花纹嵌入,按下机栝,铁管轻轻弹开,露出里头的小纸卷。

    “有两张?”萧逐夜展开纸卷,发觉里面还裹着一层。外层的纸上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匆写就。

    “宋连霆为不明身份铁面人刺伤,恐有性命之忧,齐朗夺剑宗令,北剑宗大乱。待我找到阿离、茵茵后立即离开。”

    两人看着这一行字,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深重的忧虑。

    尤其是萧逐夜。

    他亲眼见识过铁面人的武功,连受伤之前的宋雪心都不是对手,何况是大伤元气的宋连霆?事情的发生让人猝不及防,仔细想想,却都像是安排好的——从宋连霆受伤中毒开始,到宋雪心身败名裂退出承影山,随后各大门派高手逐一离去,北剑宗群龙无首,不久就发生了宋连霆遇袭、齐朗夺令的事。

    不到一个月,南北剑宗俱遭受了极大的打击,足以让这个百年名门一蹶不振,就此没落。

    凌天涯缓缓道:“如果铁面人也是傀儡,便说明不止白韵仪一个人会此邪术。”

    萧逐夜点头,沉吟道:“如今看来,空青堂更像是个幌子。对方所图,比《清澄丹书》更大。眼下我更担心的,是铁面人下一个目标,会是……雪心。”

    从承影山到苑城,信鸽需要飞行一天半,因此北剑宗之变至少是两天前发生的。如果两天内日夜兼程,追上在白马坡伏击胡氏父子的宋雪心,也并非没有可能。

    那天将她一个人丢在山里,简直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坏的决定。

    展开第二个纸卷,内容则是早就写好的,字迹很工整——

    “剑渊之内列有《异剑名录》,在三十年前的卷宗中,曾记录西域渠犁国太子白轩辕得陨铁剑,太子轩辕身负绝世剑术,在垄西道未逢敌手,及至中原,欲寻天下名剑一较高下,行至琴台湖时无故消失,至今下落不明。”

    这段话下面还画了一把剑的图样。花墨予擅丹青,剑虽小,却惟妙惟肖,通体漆黑,虽然细节欠奉,但看起来和铁面人手中那把十分相似。

    凌天涯不禁疑惑:“陨铁制剑?”

    但萧逐夜一眼看到的,却是那位太子轩辕的名字——他姓白!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萧逐夜将手中纸卷一收,凌天涯悄无声息地跃至门边,骤然将门拉开。

    门外正站着半宿未归的樊素玉,只是她此刻的模样有些狼狈,满脸倦色,衣裙上都是褶皱,下摆沾满了污泥草屑,手里提着一个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袋,散发着阵阵叫人作呕的气味。

    饶是凌天涯这么不讲究的人,也忍不住掩鼻,皱眉道:“你去做什么了?”

    樊素玉匆匆进了屋,将手里的布袋放在桌上,轻轻道:“挖坟。”

    樊素玉去的是城东的庆春医馆。

    和尤七娘不同,医馆主人吕大夫曾跟从五君子之一的东流先生学习医术,东流先生正是樊素玉的授业恩师,虽然吕大夫不曾拜入师门,但实际上两人却有同门之谊。

    庆春医馆和空青堂同为医馆,有关流民之事,吕大夫有更为详尽的消息。

    城里各个医馆都会收治生病的流民,许多人一路颠沛流离早已身患恶疾,医馆根本忙不过来,死人也就成了很平常的事。

    但接到萧逐夜传书之后,吕大夫留了心,找人悄悄清点了每日从空青堂里抬出的尸体,却发现数量惊人,十个人中只有一二人能活,剩下的都死了。

    那些尸体都是半夜里被运到城郊乱葬岗堆放,次日焚烧,说是怕染时疫。乱葬岗边终日燃着大火,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臭,寻常人根本不敢接近,更没人会留意化成灰了的究竟有多少人。

    “于是我让吕师兄派了两个弟子,随我去起出那些尚未来得及焚化的流民尸身,一一勘验,这才来得晚了。”樊素玉找出薄羊皮手套戴上,将布袋打开,“尸体确实有些反常,但整尸不便携带,我只取了一部分内脏,带回来请两位师兄一同参详。”

    她容貌秀雅,举止端庄,可满手血淋淋地抓出一大把腐烂的内脏时却面不改色,深夜蹲在乱葬岗刨尸体时也泰然自若,不光是吕大夫的弟子对她敬畏有加,就连凌天涯也十分佩服。他剑术犀利,医术也不赖,只是面对已经死得只剩下腐肉的尸体,却心有戚戚,敬谢不敏,急忙捂住口鼻退到一边,表情欠奉的脸也有些发白,道:“你们参详就好,我出去透透气。”

    萧逐夜向来喜爱洁净,但凌天涯先溜一步,他不好再溜,不得已,只好也戴上手套,用布巾牢牢扎住口鼻,和樊素玉一同翻检那些血肉模糊的心肺肝胆。

    起初的嫌弃很快被惊讶代替,这些尚未来得及被销毁的脏器上的确遍布奇怪的毒素,他一一辨别,却发现,即便是他加上樊素玉,也只能辨别出其中的几种。

    而这几味毒,在《清澄丹书》中关于如何炮制傀儡的章节中,都有提及。

    他抬头,与樊素玉目光相触,后者的眼中布满了忧虑不安。

    她凝眉道:“这些流民死得甚是可疑……萧师兄不知可还记得《清澄丹书》中关于西域药偶的记载?我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解释,是空青堂里有人在利用那些流民,炼制药偶。”

    萧逐夜轻轻吐出一口气:“不是可能,应该是真的。”

    他将自己当晚在空青堂的见闻以及和凌天涯此前的推论告诉樊素玉,樊素玉愣怔半晌,才道:“接下去我们该怎么办?”

    “接下去……”萧逐夜转头看向窗外渐渐亮起的晨曦,“我们来了苑城,也不曾拜访过苏少主,如今天色已明,不如去空青堂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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