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雪令-云翳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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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奇闻录》里最神秘的三个门派之一,莫名其妙向她多次求婚未遂的男人——明镜山庄庄主云深。

    久闻大名,初次见面,只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怎么看都很奇怪。

    她不由自主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一脸惊愕的样子,让之前的冷淡倨傲大打折扣。云深笑吟吟地看着她,说得十分理所当然:“我当然是来找你的呀。你几次三番拒绝我的求婚,因此我觉得咱们有必要先见上一面,你见到了我,或许就不会再拒绝了。”

    宋雪心不由得啼笑皆非,在见到他本人之前,她一直觉得对方一定是哪里有毛病,天下姑娘那么多,非要在一个素未谋面的人那里浪费时间。如今真的见了面,印象却居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坏。

    大概是,他的笑容很真诚。

    所以她并没有生气,只是挑了挑眉,道:“凭什么?”

    云深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低头从腰畔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找出一只锦囊,从里头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递给她。

    宋雪心正要去接,一旁突然伸过来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夹住信纸轻轻一拉一扯,信纸便到了他手里,只是他既没有打开也没有停留,顺手又放进了宋雪心手里。

    是萧逐夜。

    她转头看到他嘴角隐隐的笑意,轻声道:“小心些总没错。”

    他精通药理,擅使毒,所以这番突兀的举动是在替她查验吗?

    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她琢磨着还是应该谢谢他,正要开口,他却很快退开了。

    宋雪心这才打开了手里起码叠了十层的信纸。

    信纸有些泛黄,墨痕也是旧的,甚至有些褪色,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潦草,写着:

    “小妹顽劣,请云兄多加照拂,遥谢顿首。”

    落款是个“阳”字。

    这确确实实是雪阳的笔迹。

    这是雪阳写给云深的信,他们竟然早就认识!

    脑子里轰然作响,这是七年来她第一次遇到和宋雪阳有旧交的陌生人。

    十六岁那年,她整天待在晴岚书院,忙着打抱不平,忙着和父亲置气。她其实很不了解宋雪阳。

    云深见她脸色微变,急忙道:“我既然答应了雪阳要照顾你,自然就要做到。我思来想去,要照顾你,没有比娶你为妻更好的法子了,反正我未娶你未嫁,年龄也合适,只是——”他说着,看了一眼宋雪心身边那个光站着就好看得像一幅画的男子,神情有几分为难,“我没想到你已经有了情郎,是我疏忽了。”

    情郎?宋雪心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萧逐夜的墨发玄衣映入眼帘,她再一次啼笑皆非。这位庄主思路之清奇,真是平生仅见。

    她摇头道:“你误会了,这位是……”

    话没说完,萧逐夜便施礼道:“倾城谷萧逐夜,幸会。”

    他礼数周到,优雅得挑不出瑕疵,可宋雪心却觉得,他并非真心觉得“幸会”,甚至不太高兴。

    这两位“云藏卷”中的世外高人,第一次见面也太过平淡普通了一些。

    “倾城谷?”云深恍然,“千金一脉的倾城谷?”

    见萧逐夜颔首,云深感兴趣地追问:“最近江湖上有传言,倾城谷收藏有半部失传已久的《清澄丹书》,记载了古时起死回生之药,长生不老之术,可是真的?”

    萧逐夜笑了笑:“云庄主也说了,只是传言。”

    他笑得高深莫测,云深也一脸深以为然,还礼道:“也是,萧谷主有礼了。”

    萧逐夜并未说自己是谷主,他却一语道破,可见云深也并不是真的路人甲,该知道的一点也不少。

    两人客套来客套去,宋雪心听得十分无趣,眼角看到一团人影正慢慢挪动,探头一看,却是胡缜,他正踮着脚,左顾右盼,想趁机逃走。

    她身形一动,拦住他的去路,懒懒道:“小鬼,既然被捉回来了,就不要再逃了吧?”

    胡缜被吓了一跳,怒不可遏地挥手道:“让开。”

    手刚挥出,就被云深扣住,他俯下身笑眯眯地说:“好孩子,我刚才都听到了,你娘让你跟姑姑回家,可是姑姑呢最近好忙的,不如你先跟我回去吧?”

    他身材高大,尽管笑容可掬,可对小孩子来说还是很有威慑力,更何况不管是刚才还是现在,被他捉住了根本连一丝力气也使不上。胡缜不由得心生怯意,却依旧嘴硬道:“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她是你姑姑,我就是你姑父呀。”云深笑着抚了抚他的发顶,“况且你我原本就命中有缘。乖啦,和我回明镜山庄,我正好缺个弟子。”

    “……”

    对于他的不按牌理出牌,宋雪心已无话可说,决定不予理睬,但胡缜的事总归还是要管的,因此也半蹲下来,说道:“小鬼,听着,两条路,第一,你可以跟着我去承影山,但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第二,你现在就回菁华山庄,若我还能回来,就带你回龙渊岛。至于这位叔叔……”她睨了一眼云深,“不要理会他,他只是和你开玩笑。”

    云深不依了:“雪心,我并没有在开玩笑!”

    雪心,许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叫她,最近这几天,倒是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自来熟。

    ……

    宋雪心生得高挑,不笑的时候显得很是冷艳,和笑容明朗的云深站在一起,居然看着意外和谐。

    仿佛被眼前的画面刺痛了眼睛,萧逐夜微微眯起眼,随即蓦地转开视线,朝远处的锦绣花树盯了片刻,这才朝前走去。经过宋雪心身边时,他脚步还是慢了下来,转头看去,却正与她的目光迎面撞上。

    她也在看他,显然是注意到了他的举动。

    “萧谷主要走了吗?打算去哪儿?”

    她显然是随口一问,并不一定要得到答复,萧逐夜却停下脚步,朝她轻轻招了招手。

    宋雪心有些意外,不过还是起身走过来,留下云深继续和胡缜忽悠。

    “怎么?”

    “替欧阳云天做开颅引血之术的周大夫,是倾城谷的弟子。”萧逐夜的脸上又恢复了温和清雅的神情,“所以我还须回菁华山庄看一看。”

    她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后会有期。”

    他轻轻一笑:“雪心,我们还会见面的。”

    她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仿佛带了别样的温柔。鬼使神差地,她居然并不觉得反感,只是表示了自己的疑惑:“为什么?”

    “此次出谷,是因为我收到了北剑宗宋连霆宗主的邀帖。”他道,“一月后的承影比剑,我会如期赴约。”

    他会收到邀帖,宋雪心倒并不意外。南北剑宗比剑夺令不啻为一场武林盛事,按照往届的惯例,两边都会广发请帖,邀请各大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前往观礼。只是因为七年前的变故,南剑宗元气大伤,声势渐微,今年才破例没有发帖。一向自诩剑道正宗的北剑宗正好趁机大肆宣扬,身为倾城谷谷主,萧逐夜会收到邀帖再正常不过。

    让她意外的是,他居然会答应赴约。往届承影比剑,虽然会给位列“云藏卷”的三大门派发去邀帖,他们却从来没有回应,更遑论是谷主亲自前来。

    “你真的会来?”她觉得届时整个承影山的武林人士可能都会因为围观他,而把正经的比剑环节撂在一边。

    “真的。”他抿唇一笑,漆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你呢,可还愿意再见我?”

    四目相对,宋雪心的心底微微一动,暗道“糟糕”。

    自相识以来,她便一直觉得他与叶惊弦莫名地相似。只是当时她与他虽情浓如斯,直至身心相付,可仔细追究起来,其实彼此并未交心。短暂的相处之后便生死相隔,更谈不上互相了解。如今隔了七年时光,关于他的细节,她究竟还能记得多少?

    而今,这如有针刺的细微心悸,熟悉又陌生,究竟是因为七年前的叶惊弦,还是眼前的这个人?

    愿意再见吗?

    她想了想,抬眸一笑:“好啊,我在承影山恭候大驾。”

    欧阳云天躺在已被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屋子里,一架屏风将他与外间隔开,他能闻到药的味道、香的味道,听得到水声、银针和铁器相触的声音,还有周冲和欧阳蕙低低的说话声。

    被人带回山庄之后,他全身渐渐没了知觉,如今只剩下左手尚能活动,就连说话都说不清楚。

    这样狼狈,还不如死在宋雪心剑下。

    可他如今连生死都不能自己选择,周冲和他说过,开颅引血之术,一半概率是死,一半概率能活,就算活下来,也有可能会终身卧床。

    习惯了意气风发叱咤风云的他,怎能容忍后半生苟活?

    唯一能动的左手不禁紧握成拳,如果……如果有《清澄丹书》……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清冷魅惑的声音,他浑身一震,眼睁睁地看着一身玄衣容貌俊雅的年轻男子飘然入内,向来眼高于顶的周冲则谦恭地陪在一侧说着什么,随后又谦恭地退出。

    萧逐夜在他榻前坐下,礼貌地微笑:“欧阳掌门,一个时辰之后,周大夫就要给你开颅了。能不能顺利,要看你的造化了。”

    虽然是实话,却也无情。欧阳云天看着他,心有不甘。

    “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因此有些事,我想问一问掌门。”

    欧阳云天微微抬起左手,示意他问。

    “那天夜里,兰二小姐约我见面,却遇到了刺客,那些刺客,是掌门派去的吧?”他说得轻描淡写,虽是询问,语气却很肯定,“还有,大厅灯烛中的三日入魂,一开始也并非为了对付宋雪心,而是为了我,对吗?”

    欧阳云天的瞳仁因为震惊骤然紧缩,萧逐夜却毫不在意,轻轻一笑:“是为了《清澄丹书》?”

    话音刚落,手腕便被欧阳云天的左手紧紧握住,一双原本死寂的眼睛泛出一丝异样光彩,带着乞求和忏悔,死死地盯着他。

    萧逐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消失了。

    “是不是有人许诺,只要你能拿到《清澄丹书》,就可以使用书里起死回生的法子,帮助你毫无风险地除去颅内血疡,恢复往昔功力?”

    他的每一句话,都说中了欧阳云天的心事。

    欧阳云天瞪着萧逐夜精致如瓷器又冰冷如霜雪的脸。眼前这个年轻人,和初次见面时那个谦谦君子般的倾城谷谷主几乎不像是同一个人。他摸不透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有喉头模糊嘶哑的喘息声,泄露了内心的焦灼。

    萧逐夜从针囊中摸出银针,一边拈在指间摩挲,一边淡淡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麻烦,就算能制住我,也问不出《清澄丹书》的下落,反倒平白无故地替别人探了路挡了箭。要想知道你能不能治好,何不亲自来问我?”

    欧阳云天嘴唇开合,身子也在微微发着抖。

    他说:“救我,求你!”

    萧逐夜勾起嘴角,慢吞吞道:“不如这样,你告诉我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我就告诉你《清澄丹书》的下落。”

    话音刚落,手腕一震,手中银针如一道闪电,迅疾无比地朝着欧阳云天脑后穴道扎下。

    谷雨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桃李已谢,藤花盛开,柳絮随风而舞,处处都是明媚的春光。

    宋雪心独自坐在涵雅居最里头靠窗的位置,百无聊赖地看着不远处大厅里一群少年男女吵架。

    这群少年人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富贵,有几个身上配着武器,看得出身份不凡。

    这里是承影山附近最大的城镇鹿鸣城,百姓众多,大大小小的江湖门派也有十来个,再加上南北剑宗比剑之期将近,收到邀帖来赴约的,没收到邀帖来看热闹的,各种佩刀戴剑、奇形怪状的武林人士,挤满了各个客栈。

    江湖中人难免脾气火暴一些,城里天天都有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让此地的官衙捕快们提心吊胆、苦不堪言。

    像涵雅居这种名声在外、号称城中最好的酒楼,自然是天天满座,也自然天天有人闹事。

    比如眼下——

    一个美貌的粉衣少女正被两个少年围在中间,一个高瘦一些的扯住她的右胳膊说:“灵芷是我的未婚妻!”

    另一个身着青衣相貌英俊的少年扯住她的左胳膊,怒气腾腾:“灵芷明明喜欢的是我!”

    瘦高少年腰畔佩刀,衣服上缠绕云纹,应当是鹿鸣城本地凌霄门里身份尊贵的弟子;青衣少年剑穗上有两仪八卦图案,不知是青城山哪位道长门下。

    这两人身后又各自跟了好几个年龄相仿的师兄弟师姐妹,少年人气盛,一言不合,剑拔弩张,可中间那位粉衣少女却只管低头嘤嘤哭泣,宋雪心看了好久,也不见她发个言表个态。

    这样可不好,还不如打一架痛快。

    这群人把前厅堵得严严实实,识趣的客人早就走了,剩下的要么是来不及撤的,要么是存心看热闹的。

    宋雪心属于后者,她这一路除了吃饭睡觉都在赶路,从益州到这里,只花了十来天,还剩下好多天可以在鹿鸣城里消磨晃荡。

    原本云深说要和她结伴同行,便于培养感情。她虽然并没有嫁给他的打算,却不介意和他交个朋友,因此也没有拒绝。可是才走了两天,一直被云深带在身边的胡缜却溜走了。

    云深从随身锦囊里拿出一副龟甲来算了一卦,居然算出了胡缜命中有劫,于是也跟着急匆匆地走了。

    每次想起云深从锦囊里掏出龟甲的样子,她就觉得十分好笑。传说中的明镜山庄,难不成是靠算命捉妖过日子的?

    与礼法合度风雅旷达的倾城谷比起来,好像……不怎么像世外高人……

    云深走后不久,她就收到了欧阳蕙的密信。正是因为这封密信,才让她决定加快脚程,先一步来鹿鸣城。

    她要在这里等一个人。

    可是闲逛了两天,要等的人没有出现,各种打架斗殴倒是见了不少。

    不过一盏茶时间,前厅的局势已经发生变化,果然如宋雪心所料,因为粉衣少女只会哭,两边的师兄弟们终于按捺不住,已经有人先动了手。

    一时间,乒乒乓乓声不绝于耳,剑光与碗筷齐飞,不断有人加入混战。刀光剑影中,只有那三个主人公还站在原地,继续拉拉扯扯腻腻歪歪。

    宋雪心看了两眼,决定还是先走一步。

    修炼还不到家的小辈弟子斗殴,没什么观战价值,可惜了这壶好茶。

    她一步步自混战的人群中穿过,步履也不算快,但那些砍过来的刀剑、撞过来的人,却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

    眼看快到大门口,突然听到有人大吼一声:

    “就算是剑宗宗主,也未必能敌得过我凌霄门魏掌门的三绝刀,更何况你们区区青城派!”

    哦?是吗?

    她眯了眯眼睛,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很快找到了那个口出狂言的凌霄门弟子。

    七年过去,她虽然已不再是那个冲动好胜的晴岚小霸王,但既然这个小辈如此自大,她也不介意替他的师长教训他一下。

    身形一转,她悄无声息地绕到那人身侧,随手拿了根筷子,正要点他胁下,耳边却骤然传来一声冷叱:“好大的口气!”

    她动作一滞,抬头朝二楼看去。

    二楼是包厢雅座,此时正有一个灰衣人撑着栏杆一跃而下,身姿矫健,长剑顺势出鞘,龙吟阵阵,光华灿烂。

    他径直落入战局中,手中剑不偏不倚,正指着那个凌霄门弟子胸口。

    那个身材矮小的凌霄门少年忙不迭地收回手中刀,结果因为力道没有控制好,竟仰天摔了下去,眼看后脑就要撞到桌角,灰衣人长剑斜引,在他后背轻轻一拍,少年后仰之势顿时化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定睛一看,那把剑还是不偏不倚,正指他的胸口。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还在打打杀杀的都不打了,还在拉拉扯扯的也转过了头,齐刷刷地看向那个骤生变故的角落。

    让人意外的是,那个握剑的灰衣人也不过是个少年。眉眼清秀,目光中有一丝阴郁,垂睫默默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凌霄门弟子。

    “道歉。”他从齿缝里冷冷地迸出两个字。

    凌霄门弟子看着胸前的利刃,冷汗涔涔,却还是嘴硬道:“你……你是谁呀?我为什么要道歉?”

    “南剑宗门下聂五。”灰衣少年冷笑一声,“对付三绝刀,何须宗主出马,我就够了。”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轻微的吸气声。

    南剑宗?

    承影山双主之一的南剑宗?

    七年前,因南剑宗少宗主宋雪阳身亡,那一年的承影比剑,北剑宗不战而胜。入主承影山之后,北剑宗弟子很是做了几桩给门派长脸的大事,许多热血少年慕名而来,拜入门下,北剑宗一时声名远扬,风光无限。

    与之相反,南剑宗这一脉的弟子,却几乎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甚至有人猜测,此次承影比剑,南剑宗会和七年前一样直接弃权。

    眼前这个灰衣少年居然是南剑宗门下!如此说来,这一派的宗主也到了吗?宋雪阳已死,宋连城重伤,这次来的人会是谁?

    大家又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二楼。

    只见二楼正对前厅的包间门缓缓打开,从里头走出——

    一个圆圆脸水灵灵的黄衣小姑娘?

    黄衣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到栏杆边,朝下看了看,见到这么大阵仗,顿时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对着灰衣少年道:“聂五,你打完了没?打完了快上来,菜都凉了!”

    这小姑娘怎么看都不像是厉害人物。

    众人顿时十分失望,正打算收回目光继续打架,谁知那姑娘突然声音拔高,冲着下面大喊道:“哎呀呀呀呀,宗主!”

    宗主……南剑宗宗主?

    大家顿时又不想打架了。

    却见黄衣小姑娘趴在栏杆上,恨不得整个身子都探出去,不停地招手。

    “宗主,我看到你啦宗主!别走呀,我是七羽呀!”

    一看到聂五的身影,宋雪心便轻轻一闪,躲进了墙角的阴影里。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聂五和七羽身上,她低下头,借着桌椅的掩护,正打算悄无声息地溜走,不料眼前突然一花,长剑雪亮的光晃得她心中一突,下意识地旋身闪避,反手握住了红棘剑柄。

    就在此时,七羽的叫声传入耳中——

    “宗主,我看到你啦宗主!”

    “……”

    看着握剑拦住她去路、面无表情的聂五,她只好暗自叹了口气,抬头朝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呀,长安。”

    聂五眼中露出一丝嘲讽,冷冷道:“不想看到我,是吗?”

    她眉头一皱,当然不是的!正要反驳,二楼又有人唤她,声音沙哑而慵懒:“宋雪心。”

    连名带姓地叫,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被他念得缠绵悱恻,入耳入心,平白叫人生出几分绮念。

    于是,围观的人又很一致地,抬头朝发声之处看过去。

    黄衣小姑娘七羽已经沿着楼梯噔噔噔地跑下来,在她原先的位置上,此刻正站着一位白衣男子。

    他半倚着栏杆朝下望,五官深邃俊美,如烈阳,如利刃,偏偏又穿了一身素净的白衣,长发以一枚蛇形发饰归拢为一束,自肩侧垂下,明明只有黑白两色,落在他身上,却不显清雅,反倒有些咄咄逼人。

    他的耳垂上也戴着一枚蛇形耳饰,蛇眼的蓝宝石透亮晶莹,将他惊为天人的容貌衬出几分妖异。

    在座的大多数人看到他的时候都愣了一愣,尤其那个叫灵芷的粉衣少女,怔怔地盯着他的脸,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半晌,才有人吁了口气,低声道:“银环蛇纹饰,是白门。”

    有人接口:“我听师父说过,白门门主白翳容貌过人,以银环蛇为饰,难道就是他?”

    “男人戴什么耳饰,妖里妖气的!”

    “才不会,我觉得很好看呀,是你太没品位!”

    “他和南剑宗的人好像很熟,不知二者什么关系?”

    “说起来,南剑宗的宗主,竟然是个女人吗?”

    “对啊,对啊,怎么会是个女人?不会是来骗人的吧?”

    一时间众说纷纭,少年们聊起小道消息来都分外卖力,只顾着互相交换消息,彻底将之前的恩怨忘到了一边。

    楼上的白翳等了一会儿,不见宋雪心回答,眉头微微一敛,单手撑住栏杆,从二楼一跃而下。

    “宋雪心,你为何不理我?我有多想念你,你知道吗?”

    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在场所有人听到,语气甜蜜又暧昧。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的人也落在宋雪心面前,微微弯腰与宋雪心对视,连眼神都深情款款。

    四周又爆出一阵不小的哗然,显然这又是一桩十分震撼的小道消息。

    宋雪心却退了一步,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他是故意的!

    从今天开始,一直到承影比剑那天,恐怕她都不得安宁了。

    “北剑宗现在的宗主名叫宋连霆,和老宗主平辈,但年纪不大,今年刚好三十,有一个十岁的儿子,妻子五年前亡故了。宋连霆与妻子感情甚笃,至今没有再娶,儿子名叫宋雪辰,论辈分,是你堂弟。”

    宋雪心一边把玩着桌上的茶杯,一边心不在焉地听聂五跟她念北剑宗的资料。

    小长安好认真呀,她睨着聂五一本正经的脸,心里直叹气,实在不懂北剑宗宗主和他儿子叫什么名字,跟她到底有什么关系。

    “宋连霆对轻剑、重剑都擅长,尤擅重剑剑法‘驭风式’,双剑切换也很灵活,因此对招之时若他换手重剑,你要尽早想好对策……宋雪心,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在在在!”宋雪心抬了抬眼皮,朝横眉竖目的聂五一笑,“对了长安,你们怎么会和白翳遇上?”

    聂五看了她一眼,冷声道:“这要从你不告而别,让我在码头等了一天一夜说起。”

    哎呀,好大的怨气。

    宋雪心直了直身子,正色道:“我此行或许十分凶险,并不想连累你们。”

    聂五冷笑:“承影比剑尚有三场弟子之间的比试,莫非你想亲自上?”

    “有何不可?我难道不是南剑宗弟子?”宋雪心无所谓。

    聂五皱了皱眉,难掩愠怒:“这么多场比试,每场都是你,你是想要累死,还是想让各大门派都嘲笑南剑宗连个正经弟子都派不出来?”

    “我志不在比剑,输赢有什么关系?”

    聂五终于忍不住,将手中长剑重重拍在桌上,“咣当”一声巨响,将一旁听授课听得昏昏欲睡的七羽吓得一个激灵,抬头茫然四顾:“怎么了?怎么了?”

    聂五站起身来,双手撑住身体,朝宋雪心俯下身去,沉声道:“宋雪心你听着,你想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在那之前,给我好好活着,好好当你的宗主!这是雪阳哥的责任,如今也是你的!别让我姐姐在九泉之下为你的任性蒙羞!”

    宋雪心静静地看着他。少年清亮的眸子里怒火翻滚,却能隐忍着不发作,说起话来也条理清楚。他戳中她的软肋了,但凡搬出宋雪阳和凌珠来,她都能妥协。

    她被他说动了,这孩子,真了不得,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她伸出手捏住聂五的鼻尖,笑道:“好啦好啦,我们一起去承影山,我答应你会好好比的,你别生气了。”

    她笑得慵懒又明媚,聂五愣了愣,偏头避开她的手,一脸沉郁地坐下,耳根却隐隐发红,再不开口。

    七羽见气氛缓和,急忙上前拿起茶壶替他们倒茶,笑道:“来来来,聂小五喝杯茶消消气,大家都是一家人,床头打架床尾……”

    聂五转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七羽赶紧改口:“那个,一家人没有隔夜仇……聂小五你要无条件地信任宗主,学学我呀!”

    宋雪心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正要夸她两句,门外突然传来了细细的说话声。

    她侧耳一听,声音娇柔婉转,依稀熟悉,是个姑娘。

    “白门主,你好。”

    咦,原来是找白翳的,他的房间就在他们隔壁。

    白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淡:“你是?”

    “我……我是长恨岛幽云岛主的义女,我叫灵芷。”

    灵芷?哦,对了,是那个引起两方混战的粉衣少女。

    她怎么会在这里?客栈离涵雅居虽然不远,却也不是随便走走就能走到的。

    宋雪心想了想,顿时明白了,这大概又是一个被白翳的美貌迷倒的无知少女。

    过去七年里,白翳虽然从不间断地对她表达爱意,但根据宋连城派出的探子回报,这几年白门在江湖上迅速崛起,关于门主白翳的传闻很多,风流韵事更不少,这也导致宋连城心中最佳女婿的第一人选是云深而不是他。

    他长得确实好看,想当年在晴岚书院,她也曾被他的美色震慑过,可是两情相悦这种事,不是光凭容貌美丑和认识时间长短就能决定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拒绝起来也是干净利落。

    何况,若是因为她而埋没了这样的美貌,岂不是暴殄天物?

    不过眼下,他们的对话倒是提醒她了,方才的话还没有问完。

    宋雪心用手中茶杯磕了磕桌面,继续道:“你们还没回答我,为何会和白翳在一起?”

    那天聂五一早就去码头等宋雪心,等到他意识到宋雪心可能不会出现的时候,已过了午时。

    她若有心避开他,再追也是没有用的,因此他禀明了宋连城,带上了七羽和几个弟子,推迟一天离开龙渊岛,走最近的路直奔承影山。

    反正宋雪心不管怎么绕路,最后总要去承影山的,他就去那里守株待兔。

    走了十来天,他们在甸江之畔遇到了白翳。

    作为新版《江湖奇闻录》“新月卷”中排名第一的新晋门派,白门自然收到了北剑宗的邀帖,因此白翳也是去承影山赴约观礼的。

    七羽认得白翳,这几年里他隔三岔五就会来龙渊岛,和宋雪心喝喝茶、下下棋,顺便送个礼求个婚什么的。曾经她也对这位俊美无双的男子产生过少女的绮思,但相比之下,宋雪心对她的影响更为强大,因此这份不该有的心思也很快就被抛诸脑后了。

    “我琢磨着,宗主应该不太想和他有所牵扯,因此假装没看到他,可是他居然认出我来了。”七羽十分内疚,“众目睽睽之下,堂堂一个门主亲自来邀我同行,我真的很难拒绝。”

    她神情严肃,看得宋雪心不禁觉得好笑:“就算你有本事拒绝,他也必定有别的法子跟上你们,他就是这样的人,你不用自责。”

    “你真了解我。”白翳的声音骤然从门口传来,带着淡淡笑意,“我想做的事,不管用什么手段,终有一天会做到的。”

    他的语气像是开玩笑,但话中深意却叫人不甚愉快。聂五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宋雪心用眼神示意他少安毋躁,淡淡道:“你进来之前怎么不敲门?”

    “那你们下次偷偷议论我的时候,记得将门锁上。”他靠在半边没有落锁的门扇上,狭长的凤目带着笑意,柔声说,“你想知道的事,问他们还不如问我。如何,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他说话行事的风格,还是和七年前一样任性妄为,邪里邪气的,对于他想讨好的人,可以温柔入骨,而对于他不想理会的人,可以无情到让人想哭。

    宋雪心看了一眼明显不悦的聂五,以及聂五面前那本不知还写了多少资料的小册子,决定还是暂时离开比较好。

    “听说鹿鸣城里圈有鹿苑,我早就想去看看了。”

    她起身和白翳一同离开,临走之时还不忘吩咐:“不用等我晚饭了。”

    身后传来茶盏重重磕碰桌面的声音,她完全可以想象到聂五此刻怒不可遏的表情。

    气她不务正业也好,恼她游手好闲也罢,总之,以聂五那容易冲动的性子,还是离白翳这种人远些比较好。

    下楼之前,眼角的余光远远瞥到一个娇小的人影,正躲在转角朝这边张望,粉衣露出一角,是那个来自长恨岛的姑娘灵芷。她看不清她的表情,依稀只见两只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

    又是一个被他弄哭的姑娘,宋雪心轻轻叹了口气,造孽啊!

    鹿苑在城南,两人骑上了马,并辔而行。

    早上那场风波传得很快,一路上不断有各门各派的弟子或明或暗地围观。然而任何的指指点点对这两个人都是不起作用的,白翳视而不见,宋雪心的身份既然暴露,也就干脆大大方方地任人打量,时而冷艳高贵地回看过去,对方反倒心虚地四处闪避,让她深觉无趣。

    突然间,她感觉到人群中一道奇特的目光——不同于那些好奇的、探究的、不屑的陌生人的目光,那是一种即冰冷又热烈,说不上是嫌恶还是欣悦的注视,如芒刺在背,难以忽略。

    谁?

    她不由得勒马寻去,却只见街巷宛然,人流如织,并无异样。

    一旁的白翳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认错人了。”她继续催马前行,不动声色道,“你方才说,承影比剑结束之后要去哪儿?”

    “苑城空青堂。”他对她的心不在焉有些不满,轻轻扯了扯她的脸颊,“哎,你到底在不在听我说话?”

    “空青堂?”这三个字让宋雪心愣怔了一瞬,因而闪避慢了些,被他的指尖抚过,不由得大皱眉头,“白翳,别动手动脚的。”

    白翳却只是呵呵一笑,露出“我偏不”的神情。

    “宋雪心,我等了你七年,并不介意再等七年。等到你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就只剩下我的那一天。”他直视前方,声音慵懒轻柔,带着绵绵密密的蛊惑,“你呀,不管躲到哪里,终究还会是我的。”

    这人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每次想冰释前嫌和他友好相处,他就得寸进尺。小姑娘们吃他这一套,她可不。

    她几乎想就此打道回府,可是想到“空青堂”三个字,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当年,将宋雪阳引向死亡陷阱的引路香,正是出自空青堂主人苏清流之手。

    据欧阳蕙密信中所说,苏清流将南疆白玉交给欧阳云天时,曾告诉他会有人追踪玉中香而来,拖延宋雪阳前往承影山的时间,让他无法争夺剑宗令。

    只是“拖延时间”而已,最多受一点轻伤,欧阳云天起初是这样以为的,因此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彼时欧阳云天身为一派掌门,难免心高气傲。和南剑宗的联姻看似风光,却始终是他的心结。他怕别人笑他高攀,也怕新兴不久的菁华剑派从此会被南剑宗的光环掩盖,让他的满腔热血付诸东流。

    更何况宋连城眼高于顶,桀骜嚣张,欧阳蕙要是就这么嫁过去,恐怕要被欺负。

    他只是想让宋雪阳受一点挫折,想灭灭南剑宗的威风,好在今后的日子里和他们平起平坐。他从来没有想让宋雪阳死。

    欧阳云天的自述,宋雪心并不全信,但空青堂的部分应该是真的,毕竟萧逐夜说过,三日入魂也是出自空青堂。

    但是苑城和龙渊岛相隔千里,素无瓜葛,他们平白无故地害宋雪阳做什么?

    宋雪阳一身剑伤,显然是剑术高手所为,绝对不是空青堂这种医药世家能做到的。

    她相信苏清流背后必然另有主谋,想要知道真相,只有去一趟苑城。

    可是,白翳去那儿又是做什么?

    她疑惑地看了白翳一眼,正想着如何开口询问,白翳仿佛已猜到了她的想法,道:“我门下韶华堂堂主白韵仪即将与空青堂少主苏谨言成婚。韵仪自幼失怙,白门便是她的娘家,我要去苑城送亲。”

    宋雪心愣了愣。

    这一路,她早已将空青堂调查清楚——少主人苏谨言,今年二十五岁,有一个指腹为婚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是有名的制香坊心香斋樊家的小姐。

    何时变成了白门韶华堂的堂主了?

    不过此事和她无关,她只想知道,收到北剑宗邀帖的空青堂会不会派人来承影山,来的人是苏清流还是苏谨言。

    她提早来鹿鸣城,要等的,就是空青堂的人。

    说话间,马蹄踏上青青草地,四周绿树成荫,鹿苑已然在望。

    虽然宋雪心料到此处必然人不少,却没料到竟有这么多。

    偌大一座园林,俨然如闹市一般,一只鹿都没看见,各式各样的人倒是见了不少,你推我挤的,都朝着东南角涌去。

    两人拴好了马,宋雪心朝一个路人打听,说是正有人在东南角打架。

    “打架?”宋雪心不觉好笑,“鹿鸣城里天天有人打架,有什么好看的?”

    “这回不一样,听说有倾城谷的人。”路人双眼放光,“倾城谷你知道吗?那可是位列‘云藏卷’的门派……不说了,我先走了。”

    宋雪心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慢慢皱起了眉头。

    倾城谷……萧逐夜,还是凌天涯?

    她思忖片刻,也随着人流朝东南角走去,白翳跟着她一路往前,直到眼前出现一片池塘。

    池塘里种了半塘夏荷,如今莲叶初生,围绕着塘中一座水榭,水榭四面通透,因而隔着荷叶水波,也能看到水榭中的情形。

    榭中有两拨人,各据一角。

    朝着湖心那一面,一个相貌儒雅的年轻男子正匆忙解下竹青外衫,裹住半坐在地上的女子。

    那女子浑身湿透,虽然低着头看不清面目,但湿衣贴在身上,更显得身段窈窕,皮肤白皙,别有动人之态。

    与之相比,另外一边的情景,却——

    怎么形容?与其说诡异,不如说是美妙如画。

    那是两个玄衣女子。

    年长一些的梳着整齐的发髻,素钗玉环,玄衣下露出木槿色的软缎内袖和层叠裙裾,容色清丽雅致,身后背着一把琵琶,琴身盛在同色的缎兜里,琴头的如意结飘着长长的穗子,垂着一角勾玉。

    另一个年轻姑娘虽也穿着玄色外衫,衣料却格外轻薄,隐约透出内里的茜色轻纱,水风舞动,轻纱间露出细白的手腕,腕上戴着数枚缀着铃铛的细金镯,茜色披帛搭在臂弯,飞仙髻上簪了新开的芙蓉,尤显颈脖修长,耳铛盈盈。

    她们身边簇拥着好几只漂亮的梅花鹿,或从容悠闲地踱着步,或蹭着她们的裙裾撒娇,落入旁人眼中,一派岁月静好。

    无须询问就知道谁是萧逐夜的同门——倾城谷中果然人人都像是画中仙,仙气自内而外,远隔人群都能感受得到。

    她正欣赏眼前这两位仙女的美色,耳边突然听到白翳轻轻“咦”了一声,道:“韵仪?”

    这名字如此熟悉,她不久前才听过。

    她转移视线朝另一边看去,白翳适时靠近她耳边道:“那个落水的女子,是我门下韶华堂堂主白韵仪。”

    这么巧?宋雪心不免多看了他一眼,他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前所见,我也是始料未及。”

    她指了指那个满脸心疼的儒雅男子:“所以这个人……”

    “空青堂少主苏谨言。”

    哟呵!

    这算是意外之喜吗?她一直在等的人,居然就这么出现了。

    她决定不走了,她要好好看一看苏谨言。

    留心听了几句周围的议论,大概是说白韵仪和倾城谷两个仙女在水榭聊天时落水,恰好被苏谨言看到了。苏谨言心疼未婚妻,一定要讨个说法,仙女们拒不承认,因此胶着不下。

    水榭离得远,宋雪心也须凝聚内力,才能将双方的对话听个大概。

    苏谨言的声音虽带着怒气却也十分克制,道:“素玉,你有什么不满,尽管冲着我来就是。韵仪不会武功,身子又弱,不是你们的对手,还请倾城谷的各位放过她!”

    咦,白韵仪不是白门堂主吗?听起来很厉害,居然不会武?

    她不由得看向白翳,后者也正在凝神倾听水榭的动静,感觉到她的目光,他再一次猜中了她的心思,解释道:“韵仪只是负责门派内务,确实不会武功。”

    人群拥挤,他靠得着实有些近,鬓发拂过她的肩膀,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她急忙侧身躲避,他却先她一步退开,凤目微眯,露出一个甜蜜笑容。

    水榭那头,茜纱女子正冷笑:“苏谨言,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白韵仪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盲目愚笨至此,我都替你丢人。”她看着娇美可人,言语之间却十分泼辣。

    在心上人面前被抢白,苏谨言脸上有些挂不住,蹙眉愠道:“紫离姑娘,事实确凿,你们不道歉也就罢了,竟然还反咬一口。身为倾城五君子,却连基本的君子之道都没有吗?”

    话刚说完,袖子就被白韵仪扯了扯,她声音低弱,楚楚可怜:“谨言,算了,毕竟你是为了我才和樊姐姐解除婚约的,是我对不起她,此事就不要追究了可好?”

    她这一番话虽是劝解,对事态的发展却无异于火上浇油。叫作紫离的茜纱女子顿时柳眉一竖,上前一步道:“白韵仪,你竟有脸这样说……”

    话没说话,旁边伸过来一只秀美的手,阻止了她。那个年长一些的女子平静地开口,语调温柔,神态秀雅:“谨言,我此次前来,只是想拿回心香斋的祖传香谱。你我既然已经解除婚约,香谱便不适合再给外人借阅。至于白姑娘落水一事……”她顿了顿,才又道,“你我相识十六年,我的为人,你不知道吗?”

    轻巧的一句话,却比任何凶狠的质问都要有用。

    苏谨言愣了愣,眼中的怒气已然缓和,叹了一声:“素玉,不管怎么说,是我欠你的。此事或有误会,你我之间,本不至于闹到这样的地步。”

    樊素玉微微一笑:“你若是真觉得有愧于我,便速将香谱还给我吧。”

    苏谨言似乎有些茫然:“香谱?我没有拿过什么香谱呀?”

    紫离笑得娇媚,眼神却十分冰冷:“演得真像呢,苏少爷和你那位虚情假意的新任未婚妻,果然是天生一对。”

    白韵仪抬眼望来,语声凄婉,道:“紫离姑娘,你生我的气,我不怪你,可你也不能颠倒是非。我与谨言是真心相爱,天地可鉴,唯一对不住樊姐姐,却……却不曾对不住你。”这位娇怯的白堂主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言。

    幸而樊素玉并不为所动,继续对苏谨言道:“听闻近日有三日入魂香现世,若空青堂没有香谱,又是如何制得?谨言,当日我将香谱交与苏伯父,莫非他没有给你?”

    ……

    眼看双方陷入口舌之争,迟迟没有动手,周围陆续有人不耐离去,宋雪心倒是看得很有兴味——这位倾城谷的樊素玉姑娘,不论气质还是谈吐,都和萧逐夜十分相像,简直就是女版萧逐夜。

    突觉肩上微微一沉,转头一看,是白翳的手按在她肩上。

    “我去去就来,你在这里等我。”说罢,他身形一展,如风舞白蝶,飘飘然踏过亭亭莲叶,转眼便落入水榭中。

    他出现的方式高调华丽,众人惊艳之余不禁哗然,连已经离开的人都转了回来,四处打探,岸边一时又热闹起来。

    宋雪心站在人群里,默默地看着白翳搀扶起白韵仪和苏谨言,看着他与樊素玉和紫离对话。她已经撤去内力,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耳边充斥的尽是周围嘈杂的声音。

    “这年轻人是谁?那一手轻功真是不错。”

    “看到他身上的银环蛇纹样了吗?应该就是白门的门主!”

    “是那个《江湖奇闻录》‘新月卷’排名第一的白门?没想到竟是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

    宋雪心不由得笑起来。

    相识七年,她第一次觉得,眼前的白翳如此陌生。

    七年前在晴岚书院,他们偶然相识,那时候的他敏感又乖戾,自卑又高傲,那副浑身是刺的样子,虽然她也并不喜欢,却比现在这个白门门主要可爱一些。

    他无数次说他喜欢她,可她从他眼底看不到任何生动的情感。要么是他在说谎哄她,要么就是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他明明很厌恶与不相干的人打交道,可与人周旋起来却毫无破绽,最终只用了七年,就让名不见经传的白门一跃成为了“新月卷”的新贵。

    虚虚实实之间,她越来越看不懂他,却也知道,他正变得越来越强大。

    既然如此,那一丝微薄的维系,也没有存留的必要了。

    她顺着人潮朝后退去,她不会等他的,当然不会。他们根本不是一类人,从前不可能,现在不可能,将来更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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