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全集-书简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致张纯修简

    第一简

    厅联书上,甚愧不堪。昨竟大饱而归,又承吾哥不以贵游相待,而以朋友待之,真不啻既饱以德也。谢谢!此真知我者也。当图一知己之报于吾哥之前,然不得以寻常酬答目之。一人知己,可以无恨,余与张子,有同心矣。此启,不一。成德顿首。十二月岁除前二日。因无大图章,竟不曾用。

    注:由此简的内容可知,这篇书简应写于纳兰性德与张纯修都在国子监学习时,其时二人刚结交不久,系年当为康熙十年十二月。

    第二简

    “箭决”二,谨遣力驰上。其物甚鄙,祈并存之为感!所言书幸于明朝即令纪纲往取。晤期俟再订。不尽。弟成德顿首。见阳道兄足下。

    第三简

    “箭决”原付小力奉上,因早间偶失检察,竟致空手往还,可笑甚矣。今特命役驰到,幸并存之。书祈于明后日即取至,则感高爱于无量也。晤期再报,不一。成德顿首。

    见阳道兄足下。

    第四简

    花马病尚未愈,恐食言,昨故令带去。明早家大人扈驾往西山,他马不能应命,或竟骑去亦可。文书已悉,不宣。成德顿首。

    第五简

    明晨欲过尊斋,同往慈仁松下,未审尊意如何?特此,不一。成德顿首。

    注:慈仁即指大报国慈仁寺,俗称报国寺,位于北京的西城区。据考证称报国寺始建于辽代,塌毁于明代,于成化二年重建。纳兰性德曾与徐乾学、宸英、严绳孙等一众师友一同在寺内的昆卢阁吟诗作对。由此可推想,身为性德好友的纯修亦很有可能与性德同游此寺。

    第六简

    一二日间,可能过我?张子由画三弟像,望转索付来手。诸子及悉,特此。成德顿首,七月四日。

    第七简

    天津之行,可能果否?斗科望速抄出见示。聚红杯乞付来手。三令弟小照亦检发,至感,至感!特此,不一。成德顿首。

    第八简

    比日未奉教诲,何任思慕。前所云表帖张庆美,幸致其过荒斋。奚汇升亦遣其过我。秋色满阶,忽有迅雷,斯亦奇也,不知司天者亦有占验否?此上。不尽,不尽。九月十三日,成德顿首。

    《从友人乞秋葵种》一绝呈教:“空庭脉脉夕阳斜,浊酒盈樽对晚鸦。添取一般秋意味,墙阴小种断肠花。”

    第九简

    令弟小照可谓逼肖,然妆点未免少俗耳。吾哥似少不像,而秋水红叶,可无遗憾也。一两日可能过我?特此,不尽。来中顿首。

    注:书简末句署名中的“来”字,有其他版本写作“耒”的。

    第十简

    正因数日不见,怀想甚切,不道驾在津门也。海上风烟,想大可观。有新作,归来即望示我。来笺甚佳,乞惠我少许。尊使还,草此奉覆。不尽,不尽。十月五日,成德顿首。

    第十一简

    久未晤面,怀想甚切也,想已返辔津门矣。奚汇升可令其于一二日间过弟处。感甚,感甚!海色烟波,宁无新作?并望教我。十月十八日,成德顿首。

    第十二简

    日晷望即付来手,诸容另布,不一。期弟成德顿首。见阳道长兄。

    注:“期”在古代代表丧期一周年之意,而性德在署名中自用“期弟”二字,可见此书简应写于性德的妻子卢氏去世后服丧期间,即康熙十六年(一六七七年)。

    第十三简

    日晷不值,望以前所见者赐下,否则俱不必耳。恃在道义相照,故如是贪鄙也。平子已托六公,如何竟有舛谬?俟再订之。诸不悉。成德顿首。

    注:此篇书简亦写于康熙十六年。文中所说的平子指的是篆刻家吴晋,犹善画兰。

    第十四简

    连日未晤,念甚。黄子久手卷借来一看,诸不一。期小弟成德顿首。

    注:此书简写于康熙十六年。

    第十五简

    亡妇柩决于十二日行矣,生死殊途,一别如雨。此后但以浊酒浇坟土,洒酸泪,以当一面耳。嗟夫,悲矣!澹庵画册附去,宋人小说明晨望送来。成德顿首。

    注:该书简中写道“决于十二日行矣”,是说预定于十二日送卢氏灵柩启行,由此可知,此书简应写于康熙十七年的七月上旬左右。但据考,卢氏的葬期为康熙十七年七月二十八日,疑似后因某事并未如期启行。前后时间有矛盾,待考。

    第十六简

    倪迂《溪山亭子》乃借耿都尉者,顷已送还,俟翌日再借奉鉴耳。四画若得司农慨然发览,当邀驾过共赏也。率覆,不一。弟德顿首。

    欹斜一径入,门向夕阳边。何必堪娱赏,凋零自可怜。松寒疑有雪,僧老不知年。只合千峰上,长吟看月圆。(《戒坛》)注:据考证,《溪山亭子图》为倪瓒之作品,本来由都尉耿信公所收藏(此人擅文章,富收藏,工艺事)。纳兰性德曾多次向他借观此画,并最终把它买来,置于通志堂中,由此可见纳兰性德对此画的钟爱程度。

    第十七简

    德白:比来未晤,甚念。平子兄幸嘱其一二日内拨冗过我为祷。此启,不尽。初四日,德顿首。并欲携刀笔来,有数石可镌也。如何?

    第十八简

    前托济公一事,乞命使促之。夜来微雨西风,亦春来头一次光景。今朝霁色,亦复可爱。恨无好句以酬之,奈何,奈何!平子竟不来,是何意思?成德顿首。

    第十九简

    前来章甚佳,足称名手。然自愚观之,刀锋尚隐,未觉苍劲耳。但镌法自有家数,不可执一而论,造其极可也。日者竭力构求旧冻,以供平子之镌,尚未如愿。今将所有寿山几方,敢求渠篆之。石甚粗砺,且未磨就,并希细致之为感。叠承雅惠,谢何可言!特此,不备。十七日,成德顿首。

    石共十方,其欲刻字样,俱书于上。又拜。

    第二十简

    前求镌图书,内有欲镌“藕渔”二字者。若已经镌就则已,倘未动笔,望改篆“草堂”二字。至嘱,至嘱!茅屋尚未营成,俟蕺补已就,当竭诚邀驾作一日剧谈耳。但恨无佳茗供啜也。平子望致意。不宣。成德顿首,初四日。

    “卿自见其朱门,贫道如游蓬户。”容兄因仆作此语,构此见招,有诗刻《饮水集》中,适睹此简,为之三叹!贞观。

    注:由“茅屋尚未营成,俟蕺补已就,当竭诚邀驾作一日剧谈耳”可知,茅屋应建于康熙十八年见阳南赴江华前。最后两行是顾贞观多年后观此简时所题,根据词意,茅屋又必建于康熙十六年冬梁汾南还之后。茅屋既已建成,改称草堂或花间草堂。草堂落成应在康熙十七年内,此词作于草堂建成之际,所以此书简的写作年代应为康熙十七年。

    第二十一简

    前正以风甚不得相过为憾,值此好风日,明早准拟同诸兄并骑而来,奈又属入直之期,万不得脱身。中心向往,不可言喻。另日奉屈过小圃,快晤终日,以续此缘,何如?成德顿首。见阳道兄。

    第二十二简

    来物甚佳,渠索价几何?欲倾囊易也。弟另觅鳅角,尚欲转烦茂公等再为之,未审如何?先此覆,不尽,不尽。初四日,成德顿首。

    第二十三简

    姚老师已来都门矣,吾哥何不于日斜过我?不尽。成德顿首,三月既日。

    第二十四简

    两日体中大安否?弟于昨日忽患头痛,喉肿。今日略差,尚未痊愈也。道兄体中大好,或于一二日内过荒斋一谈,何如,何如?特此,不一。来中顿首。

    更有一要语,为老师事,欲商酌。又拜。

    第二十五简

    周、伊二人昨竟不来,不知何意?先生幸促之。诸容面悉,不尽。七月七日,成德顿首。

    见阳足下。

    第二十六简

    素公小照奉到,幸简入,简入!诸容再布,不尽。成德顿首,七月十一日。

    第二十七简

    成德白:渌水一樽,黯然言别,渐行渐远,执手何期?心逐去帆,与江流俱转,谅知己同此眷切也。衡阳无雁,音问久疏。忽捧长笺,正如身过临邛,与我故人琴酒相对。乡心旅况,备极凄其,人生有情,能不惆怅?念古来名士多以百里起家者,愿足下勿薄一官,他日循吏传中,借君姓名,增我光宠。种种自当留意,乃劳谆嘱耶?鄙性爱闲,近苦鹿鹿。东华软红尘,只应埋没慧男子锦心绣肠,仆本疏慵,那能堪此。家大人以下,仗庇安和,承念并谢。沅湘以南,古称清绝,美人香草,犹有存焉者乎?长短句固骚之苗裔也,暇日当制小词奉寄,烦呼三闾弟子,为成生荐一瓣香,甚幸。邮便率勒,不尽依驰。成德顿首。

    注:此书简应写于张纯修就任江华知县后不久,即康熙十八年左右。

    第二十八简

    四月廿一日成德白:朝来坐渌水亭,风花乱飞,烟柳如织,则正年时把酒分襟之处也。人生几何,堪此离别?湖南草绿,凄咽同之矣。改岁以还,想风土渐宜,起居安适。惟是地方兵燹之后,兴除利弊,动费贤令一番精神。古人有践历华要,犹恨不为亲民之官,得展其志愿者。勉旃,勉旃!勿谓枳棘非鸾凤所栖也。蕞尔荒残,料无脂腻可点清白,但一从世俗起见,则进取既急,逢迎必工,百炼刚自化为绕指柔。我辈相期,定不在是。兄之自爱,深于弟之爱兄,更无足为兄虑者。至长安中,烟海浩浩,九衢昼昏,元规尘污,非便面可却。以弟视之,正复支公所云:“卿自见其朱门,贫道如游蓬户”耳。诗酒琴人,例多薄命,非为旷达,妄拟高流。顷蒙远存,聊悉鄙念。来扇并粗箑写寄,笔墨芜率,不足置怀袖间。穆如之清,借此奉扬。楚云燕树,宛然披拂,或暂忘其侧身沾臆也。努力珍重!书不尽言。成德顿首。

    注:此书简应写于张纯修于江华县任职期间,即康熙十九年(一六八〇年)左右。

    上座主徐健庵先生书

    某以诠才末学,年未弱冠,出应科举之试,不意获受知于钜公大人,厕名贤书。榜发之日,随诸生后端拜堂下,仰瞻风采,心神肃然。既而屡赐延接,引之函丈之侧,温温乎其貌,谆谆乎其训词,又如日坐春风,令人神怿。由是入而告于亲曰:“吾幸得师矣!”出而告于友曰:“吾幸得师矣!”即梦寐之间,欣欣私喜曰:“吾真得师矣!”夫师岂易言哉!

    古人重在三之谊,并之于君亲。言亲生之,师成之,君用而行之,其恩义一也。然某窃谓师道至今日亦稍杂矣。古之患,患人不知有师。今之患,患人知有师而究不知有师。夫师者,以学术为吾师也,以文章为吾师也,以道德为吾师也。今之人谩曰,师耳,师耳。于塾则有师,于郡县长吏则有师,于乡试之举主则有师,于省试之举主则有师,甚而权势禄位之所在,则亦有师。进而问所谓学术也,文章也,道德也,弟子固不以是求之师,师亦不以是求之弟子。然则师之为师,将仅仅在奉羔、贽雁、纳履、执杖之文也哉?洙泗以上无论已。

    唐必有昌黎,而后李翱、皇甫湜辈肯事之为师;宋必有程、朱,而后杨时、游酢、黄干辈肯事之为师。夫学术、文章、道德罕有能兼之者,得其一已可以为师。今先生不止得其一也,文章不逊于昌黎,学术、道德必本于洛、闽,固兼举其三矣。而又为某乡试之举主,是为师之道,无乎不备。而某能不沾沾自喜乎!先生每进诸弟子于庭,示之以六经之微旨,润之以诸子百家之芬芳,且勉以立身行己之谊。一日进诲某曰:“为臣贵有勿欺之忠。”某退而自思,以为少年新进,未有官守,勿欺在心,何裨于用,先生何乃以责某也?及退而读史,宋?寇准年十九登第,时崇尚老成,罢遣年少者,或教之增年,准不肯,曰:“吾初进取,何敢欺君?”又晏殊童年召试,见试题曰:“臣曾有作,乞别命题,虽易构文,不敢欺君。”然后知所谓勿欺者,随地可以自尽。先生固因某之少年新进而亲切诲之也。某即愚不肖,敢不厚自砥砺奋发,以庶几无负大君子之教育哉!承示宋、元诸家经解,俱时师所未见,某当晓夜穷研,以副明训。其余诸书,尚望次第以授,俾得卒业焉。

    注:此文的标题是按照《通志堂集》的原标注名。徐乾学,字原一,号玉峰、健庵先生。性德于康熙十一年八月在由徐乾学任副主考的科考中中举人,此文应写于其后不久。

    与韩元少书

    仆幼习科举业,即时时窃喜为古文词,然不敢令师友见也。今幸出大匠之门,且与足下为同年友,当古学振兴之日,人思自奋,仆亦妄希著述,以正有道。而作者林林,浩乎渊海,才单力弱,绠短汲深,尚同彭祖之观井,惴惴惟恐失坠,而足下遽欲引之于十洲三岛之间,以问五城十二楼之胜,其可得哉?惶恐!惶恐!至所商明文选,仆颇得其梗概,敢为足下陈之。

    明之为代,近接宋、元。则明之为学,亦直承宋、元诸儒之学。三百年间追踪大家者,约略得数人焉。宋潜溪经学醇正,故文有根柢,舂容大雅,无蹶张叫嚣之气,自成清庙明堂之音。虽梵宇琳宫,多其碑碣,竺书道笈,无所不收,偶或牵率应酬,尚少持择,然不足为之病也。方逊志如黄河天落,直泻万里,而风激湍迴,正复沦涟绮瀫,是子瞻之后身也。至其不磨之气节,涌现行墨间,又与文山、叠山颉颃矣。杨东里平澹之中饶有妙味。朱弦疏越,一唱三叹,沨沨乎多古意也。当时仁宗最喜永叔文字,而东里似之,主臣一德,仿佛可见。

    王伯安以天纵之奇才,加心学之独得,故其为文如昆刀之切玉,快马之斫阵,为天地间第一种快文。即其论学有偏,然而文自单行,功斯不朽矣。王遵岩学南丰经术之气,溢于楮墨,宁迂而不径,宁拙而不巧,如入宗庙、庠序,所见无非瑚琏、簠簋也。归震川之文,源本性灵,取材经史,淘汰之功,良为心苦。柳宗元云:“本之太史以著其洁”,似足当之。虽斤斤绳尺,而当其得意时,正复汪洋洸恣,故不得病其尺幅之狭耳。唐荆川如大鹏培风,游龙戏海,力量气魄,迥异寻常,世间无物可以夭阏之者。至其文多偶比,是学昌黎《原道》、《原毁》之文,而尚少变化。钱牧齐腹笥既富,文笔又长,援古证今,每发一端,便如瓶水泻地,迸注分流。惟深锢于朋党之见,或有失实。而其为珰祸诸君子志传之文,淋漓感慨,足裨史乘,然亦病其杂矣。

    大抵弘、正以前,皆无意为古文者也,以其学问之余,溢为鸿章巨制。嘉、隆以来,有意为古文者也,波澜驰骋,远逼古人,而未免有规摹之迹。他如刘青田、王子充之雅洁,李崆峒之雄古,罗圭峰之僻涩,罗念庵之醇茂,赵浚谷之苍莽,王弇州之瑰奇,虽非大家嫡系,亦文坛之雄霸也。自此以外,桧后无讥焉。愚见如此,足下以为然否?幸进而教我。

    注:此文的题目亦是按照《通志堂集》的原标注名。此文的写作年代应是纳兰性德于康熙十一年中举人后不久。韩菼为性德好友,与性德同时中举人。韩学识渊博,淡泊名利。虽与性德交好,但是两人的学术观点颇有不同,韩的道学气息浓重。纳兰性德去世后,韩为他撰写神道碑铭。

    与某上人书

    昨见过时天气甚佳,茗碗熏炉,清谈竟日,颇以为乐,今便不可得已。承示“万法归一,一归何处”令仆参取时,即下一转语曰:“万法归一,一仍归万。”此仆实有所见,非口头禅也。上人心有不契,不复作答,仆亦畏丰干饶舌,默默而退。既而思韩昌黎性喜辟佛,然而凡为诸上人作序,必告之以吾儒之理,亦以竺氏之教虽非,而其徒皆吾万物一体中人也,何忍竞摈而不与之言?仆何人哉?敢与昌黎比!然而既与上人交,则极欲上人之共知此理,犹如人得美饮食而不与一父之子同享之,岂情也哉?

    自有天地以来,有理即有数,数起于一,一与一对而为二,二积而成万。凡二便可见,一便不可见,故乾坤也,阴阳也,寒暑也,昼夜也,呼吸也,皆可见者也。一者何?太极也。欲指一物以为太极,即伏羲、文王、周公、孔子之圣亦有所不能。故周子曰:“无极而太极。”此无上妙谛也。吾儒太极之理,在物物之中,则知一之为一,即在万法之中。竺氏亦知有所为太极者,彼误认太极为一物,而其教又主于空诸所有,故并欲举太极而空之,所以有“一归何处”之语,不知物物具一太极,一即在万法中。竺氏求空而反滞于有,不如吾道之物物皆实,而声臭俱冥,仍不碍于空也。黄面瞿昙,定不河汉吾言,上人亦能再下一语否?

    注:根据文章的内容来看,这应该是纳兰性德早期的作品。

    致严绳孙简(八月六日)

    成德白:前有一字托郑谷口寄去,想先后可达台览,种种非片言可尽。未审起居如何?家严病已渐差,辱吾哥垂虑,敢并附闻。弟今于闲中,留心《老子》,颇得一二人开悟,未敢云为得也。马云翎不及另字,幸道思念之意。别后光阴,不觉已四越月,重来之约,应成空谈。明年四月十七,算吾咏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也。吴伯老不专启,幸道意。赵声伯若进谒时,并望周旋之。此泐,不尽。八月六日,成德顿首。

    注:此文写作时间系为康熙十五年八月,其时严绳孙离京返故里约四个月之久。严绳孙,字荪友,号藕荡渔人,又号藕渔。无锡人,善词,与纳兰性德结交于北京。

    致严绳孙简(七月廿一日)

    成德顿首。前有一函托汤商人寄去,想入览矣。近况已略悉前柬,兹不复具。惟乞我哥于八月间到都,以慰我愁思也。华山僧鉴乞转达鄙意,求其北来为感。留仙事今已大妥,不必为念,特此附闻。余情缕缕,不宣。七月廿一日成德白。

    注:此篇书简的写作时间有学者称应在康熙十六年(一六七七年),有待考证。

    致严绳孙简(十二月十五日)

    十二月十五日成德白:荪友长兄足下,慕大哥去,曾附一信,想已入览矣。闻已自浙中来家,囊橐不知如何?息影之计,可能遂否?前有新词四十余阕附去,未审得细加删定否?华封在都,相得甚欢。一旦忽欲南去,令人几日心闷,数年之间,何多离别!订在明年八月间来都,若吾哥明春北来则已,否则秋间即促其发轫,亦吾哥之大惠也。前吾哥在浙时,江烟湖鸟,景物自佳,但恐如白香山所云:“诚知老去风情少,见此争无一句诗”耳。江南风景如何?伯成身后事,已嘱料理,想不有误。新令韩君,觅人转致。邳仙尚留滞京中,颇见不妥。留仙亦一淹蹇人也。有新诗即寄我。二郎读书如何?并示为慰。家大人皆无恙。几年以来,吾哥意中人,想俱已衰丑零落,亦大凄凉也,呵呵:阔怀如缕,捉管顿不能言,奈何奈何!诸惟鉴,不尽。成德顿首。

    注:此文的写作时间可能在康熙十六年(一六七七年)。

    致严绳孙简(正月廿日)

    分袂三日,顿如十载,每念清夜酒阑,残星凉月,相对言志,不禁泣下。前者因行李匆遽,未能抱臂一送,深为歉仄。驰恋之心,想彼此同之也。至叮嘱之言,以吾兄高明人,故不敢琐琐。然此中愁肠,正不知有几千结也。稍俟绿肥红瘦,即幸北来,万勿以寻旧约,作当日轻薄态,留滞时日,以负弟望也,至恳!慕鹤老处嘱其照拂。留老相会时,希致意。诸草草不一。成德顿首,左至,正月廿日。

    注:有学者称该件书简所标之收件人有误,并非是严绳孙,而应是顾贞观。此书简的写作时间应为康熙十七年(一六七八年)。

    致严绳孙简(九月廿七日)

    中秋后曾于大恩僧舍以一函相寄,想已入览矣。弟秋深始归,日直驷苑,每街鼓动后,才得就邸。曩者文酒为欢之事,今只堪梦想耳。兹于廿八日又扈东封之驾,锦帆南下,尚未知到天涯何处,如何言归期耶?汉兄病甚笃,未知尚得一见否,言之涕下。弟比来从事鞍马间,益觉疲顿。发已种种,而执殳如昔。从前壮志,都已隳尽。昔人言:身后名不如生前一杯酒,此言大是。弟是以甚慕魏公子之饮醇酒,近妇人也。

    行前得吾哥手书,知游况不佳,甚为悬念。然人世常情,毋足深讶。东封返驾,计吾哥已到都亭,当为弹指画谋生之计。古人谓:好官不过多得金耳。吾哥但得为饱暖闲人,又何必复萌宦情耶?吾哥所识天海风涛之人,未审可以晤对否?弟胸中块磊,非酒可浇,庶几得慧心人以晤言消之而已。沦落之余,方欲葬身柔乡,不知得如鄙人之愿否耳。乘舆南往,恐难北上,如尚未发棹,须由中州从陆。以岁前为期,便当别置帷房,以炉茗相待也。此札到日,速以答书见寄。必附章藩乃能速达。九月廿七日午刻,饮水弟顿首白。

    注:此书简的写作时间应为康熙二十三年(一六八四年),纳兰性德随康熙帝南巡之前。书简中的“天海风涛之人”出自李商隐的《柳枝词序》:“柳枝,洛中里娘也。……生十七年,涂妆绾髻,未尝竟,以复起去。吹叶嚼蕊,调丝擫管,作海天风涛之曲,幽忆怨断之音。”身为歌妓的柳枝乃是李商隐的红颜知己,而性德在此处指的应是与柳枝身份背景相似的沈宛。此文的原简中其实并未署名收信人的姓名、字、号,所以有学者对于此书简是否是写给严绳孙的表示怀疑。

    致阙名简

    成德白:不见忽已二十余日。重城间隔,趋侍每难。日夕读《左氏》、《离骚》,余但焚香静坐。新法如麻,总付不闻,排遣之法,推此为上。来言尽悉,俟面布,再宣。初三日,成德顿首。谨状。伏惟鉴察。

    上颜太夫子书

    成德谨禀太夫子台下:前接手谕,因悉起居佳胜,翘首南天,益增怅望。悠悠梦想,愿飞无翼,种种并志之矣。使旋,布候不宣。成德顿首。

    注:颜太夫子,字逊甫,名光敏,山东曲阜人,清代著名诗人、书法家,康熙六年进士。性德与他的关系颇为复杂。颜与顾炎武是好朋友。纳兰性德的老师徐乾学是顾炎武的外甥及受业弟子,所以性德便相当于顾炎武的再传弟子。许是出于顾与颜的好友关系,性德才尊称其为太夫子,实际二人并无师生关系。

    致顾贞观简

    望前附一缄于章藩处,计应彻览。弟比日与汉槎共读《萧选》,颇娱岑寂,只以不对野王为怊怅耳。黄处捐纳事,望立促以竣,不可以泄泄委之也。顷闻峰泖之间,颇饶佳丽,吾哥能泛舟一往乎?前字所言半塘、魏叟两处如何?倘有便邮,即以一缄相及。杪夏新秋,准期握手。又闻琴川沈姓有女颇佳,亦望吾哥略为留意。愿言缕缕,嗣之再邮,不尽。鹅黎顿首。

    注:章藩,指的是章钦文,因任江苏布政使一职而得名“章藩”(“藩台”为当时布政使的尊称)。“沈姓有女”指的应是沈宛;沈宛曾跟随父亲住在吴兴、常熟两地,而顾贞观也在吴兴、无锡两地之间奔波,当有机会认识沈宛。所以性德有“亦望吾哥略为留意”一说,让他帮忙注意沈宛。顾贞观于康熙二十一年正月自京返乡,二十三年秋重返京。再结合文意,此书简的写作时间应在康熙二十二年冬至二十三年春这一期间。

    与顾梁汾书

    扈跸遄征,远离知己,君留北阙,仆逐南云。似蛩蚷之初分,如珪璋之乍判。柳青青于客舍,魂恻恻于河梁。缱绻之情,兄固有之,弟亦何能不尔也?惟是登封大典,旷代希逢,趣马微劳,臣职已定。老父艾年,尚勤于役;渺予小子,敢惮前驱?况复王道荡平,非同九折。天清气朗,时值三秋。风伯驱尘,雨师洒路,千乘万骑,驰骤风飙。豹纛蜺旌,蔽亏日月。云门宛转,与雁唳而俱闻;铙吹悠扬,随渔歌以互答。黄华分翠凤之香,紫蓼映红云之丽。仆手携湘管,身佩吴刀。随昌宇以侍衣,偕方明而夹毂。日睹龙颜之近,时亲天语之温,臣子光荣,于斯至矣。虽霜花点鬓,时冒朝寒,星影入怀,长栖暮草,然但觉其欢欣,亦竟忘其劳勚也。若夫登岱宗之绝顶,齐鲁皆青;涉河济之波涛,鱼龙可狎。金泥玉检,秦篆依然;瓠子宣房,汉歌不远。指匹练而吴趋在望,乘枯槎而银汉可通,此亦宇宙之神皋,河山之奥室也。虽无才藻,颇有赋心。既而自念身在属车豹尾之中,名属缀衣虎贲之列,尚敢与文学侍从铺《羽猎》而叙《长杨》也乎?至于铁锁横江,金焦矗日,倚妙高之台畔,访瘗鹤之遗踪。瓜步雄风,神鸦社鼓;扬州逸兴,坐月吹箫。听六代之钟声,半沉流水;望三山之云影,时动褰裳。此亦可以兴吊古之思,发游仙之梦者矣。更有鹤林旧刹,甘露精蓝,近海岳之幽偏,多老颠之遗墨。零缣断素,虽不可求;藓碣牛磨,时有可问。此又仆所徘徊慨慕而不自已者也。及夫楚树连云,吴舠泊岸;牙樯锦缆,觉鱼鸟之亲人;青幰碧油,喜风花之媚客。梁溪几曲,无异鉴湖;虎阜一拳,依稀灵岫。千章嘉树,户户平泉;一领绿蓑,行行西塞。品名泉于萧寺,听鸟语于花溪。昔人所云茂林修竹,清流激湍者,向于图牒见之,今以耳目亲之矣。且其土壤之美,风俗之醇,季札遗风,人多揖让,言偃故里,士尽风流。稻蟹蓴鲈,颇堪悦口;渚茶野酿,实足销忧。而况林屋龙峰,布帆不断;金阊锡岭,兰楫可通;侍绛帐于昆冈,结芳邻于吾子;平生师友,尽在兹邦;左挹洪厓,右拍浮丘;此仆来生之夙愿,昔梦之常依者也。

    夫苏轼忘归,思买田于阳羡;舜钦沦放,得筑室于沧浪。人各有情,不能相强。使得为清时之贺监,放浪江湖,亦何必学汉室之东方,浮沉金马乎?倘异日者脱屣宦涂,拂衣委巷;渔庄蟹舍,足我生涯;药臼茶铛,销兹岁月;皋桥作客,石屋称农;恒抱影于林泉,遂忘情于轩冕,是吾愿也,然而不敢必也。悠悠此心,惟子知之,故为子言之。北风多厉,千万眠食自爱。

    注:根据文意,本文应写于纳兰性德跟随皇帝南巡期间。康熙二十三年九月二十八日至十一月二十九日期间性德随皇帝出行,此文应于十月末写于江南。

    与梁药亭书

    仆少知操觚,即爱《花间》致语,以其言情入微,且音调铿锵,自然协律。唐诗非不整齐工丽,然置之红牙银拨间,未免病其版槢矣。从来苦无善选,惟《花间》与《中兴绝妙词》差能蕴藉。自《草堂》、《词统》诸选出,为世脍炙,便陈陈相因,不意铜仙金掌中竟有尘羹涂饭,而俗人动以当行本色诩之,能不齿冷哉!近得朱锡鬯《词综》一选,可称善本。闻锡鬯所收词集凡百六十余种,网罗之博,鉴别之精,真不易及。然愚意以为吾人选书不必务博,专取精诣杰出之彦,尽其所长,使其精神风致涌现于楮墨之间。每选一家虽多取至什、至佰无厌。其余诸家不妨竟以黄茅、白苇概从芟薙。青琐绿疏间粉黛三千,然得飞燕、玉环,其余颜色如土矣。

    天下惟物之尤者断不可放过耳!江瑶柱入口,而复咀嚼鲍鱼、马肝,有何味哉!仆意欲有选如北宋之周清真、苏子瞻、晏叔原、张子野、柳耆卿、秦少游、贺方回,南宋之姜尧章、辛幼安、史邦卿、高宾王、程钜夫、陆务观、吴君特、王圣与、张叔夏诸人,多取其词汇为一集,余则取其词之至妙者附之,不必人人有见也。不知足下乐与我同事否?有暇及此否?处雀喧鸠闹之场,而肯为此冷澹生活,亦韵事也。望之望之!

    注:梁佩兰,字芝五,药亭是他的号,又号柴翁、二楞居士,晚号郁洲,广东南海人,纳兰性德的好友。梁于康熙二十年离京返乡,此文应是两人离别期间纳兰性德写给梁佩兰的,又因梁于康熙二十三年冬归京,故写作时间应在其年夏秋间。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