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

    背立盈盈［1］故作羞，手挼［2］梅蕊打肩头。欲将离恨寻郎说，待得郎来恨却休。

    云淡淡，水悠悠，一声横笛锁［3］空楼。何时共泛春溪月，断岸［4］垂杨一叶舟。

    【注释】

    ［1］盈盈：此指女子之风姿、仪态的美妙动人。

    ［2］手挼：用手揉弄。

    ［3］锁：萦绕，凝滞。

    ［4］断岸：江边绝壁。形容山壁之陡峭。

    【赏析】

    词写女子娇羞袅娜之态，轻盈活泼，不失民歌风味。开篇所言“故作羞”，可见是不知愁滋味而强作愁，写出了初识相思滋味的情致。“手挼梅蕊打肩头”，亦是少女独有的娇羞，虽与情郎分离而并未谙尽孤独滋味，故而情郎一旦归来就会恢复了活泼之态。风淡云轻，笛锁空楼，留下的是无数的期待与憧憬。想到情郎归来之日，就可以一叶扁舟，共泛春溪，所以这种等待是甜蜜的，其实是有“离”而无“恨”。

    又

    十月初四夜风雨其，明日是亡妇生辰

    尘满疏帘［1］素带飘，真成暗度可怜宵。几回偷拭［2］青衫泪，忽傍犀奁［3］见翠翘［4］。

    惟有恨，转无聊，五更依旧落花朝。衰杨叶尽丝难尽［5］，冷雨凄风幂画桥。

    【注释】

    ［1］疏帘：编织稀疏的竹制的窗帘。

    ［2］拭：擦拭。

    ［3］犀奁：以犀角制成安放饰物的匣子。

    ［4］翠翘：古代女子之首饰，即翡翠翘头。此处代指亡妻生前之遗物。

    ［5］丝难尽：丝即柳丝，这里用以借指绵绵不断的情谊。

    【赏析】

    卢氏卒后，在其诞辰的前一夜，性德写了这首悼亡词，抒写他的恍惚之感。虽然已经为爱侣的过世做好了准备，可真当妻子离去之后，自己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不敢相信自己真成为了一个可怜之人，在孤寂中独自度过这漫漫长夜。忽然看见亡妻留下的饰物，又注意到帘幕无人打理已沾满灰尘，禁不住揩拭眼泪。又是一年落花季节，又到了风雨飘过画桥的日子，花落人亡起相思，凄风苦雨又平添多少愁绪。

    又

    送梁汾［1］南还，为题小影

    握手西风泪不干，年来多在别离间。遥知独听灯前雨，转忆同看雪后山。

    凭［2］寄语，劝加餐，桂花时节约重还。分明小像沉香缕，一片伤心欲画难。

    【注释】

    ［1］梁汾：即顾贞观（一六三七至一七一四年），清代文学家。原名华文，字远平、华峰，亦作华封，号梁汾，江苏无锡人。

    康熙二十年（一六八一年）秋日，顾贞观南归，性德赋此词。

    ［2］凭：凭借。

    【赏析】

    秋风萧瑟之际，友人黯然南归，词人心中落寞。这些年来聚少离多，分离后，想必雨下灯前的寂寥时刻，友人也会记起往日相聚的温馨。分离之日，惟有希望多加珍重，待到明年桂花飘香的时候再来相聚。临别题小影一帧，聊作纪念。

    又

    咏史

    马上吟成促渡江，分明间气属闺房［1］。生憎［2］久闭铜铺［3］暗，花冷回心玉一床。

    添哽咽，足凄凉，谁教生得满身香。只今西海［4］年年月，犹为萧家［5］照断肠。

    【注释】

    ［1］闺房：本指女子之卧房，此处代指萧观音。

    ［2］生憎：最恨、偏恨。

    ［3］铜铺：古代门之美称。

    ［4］西海：本指传说中之西方神海。此处指京都中之太液池。

    ［5］萧家：指萧观音家。

    【赏析】

    词有副题“咏史”，所咏为萧观音之事。辽懿德皇后萧观音，才色特出，曾为天佑帝赞为“女中才子”，却因劝阻其畋猎而遭厌弃，后受谗而死。间气，指英雄豪杰秉天地之气应世而出。性德以为，如此杰出之人物，在男子亦不多得，却横遭不测，不能不令人惋惜。

    又

    小构园林寂不哗，疏篱曲径仿山家。昼长吟罢《风流子》［1］，忽听楸枰［2］响碧纱。

    添竹石，伴烟霞，拟凭尊酒慰年华。休嗟髀［3］里今生肉，努力春来自种花。

    【注释】

    ［1］《风流子》：词牌名。

    ［2］楸枰：棋盘。古代棋盘多以楸木制做，故名。

    ［3］髀：大腿。

    【赏析】

    词写隐居小园中的矛盾心情。结庐都市，无车马之喧。草堂落成，疏篱曲径，自是悠然自得。闲来吟诗下棋，分外惬意。不过，以竹石为伍，以烟霞为伴，种花饮酒，虽极清净，有潇洒出尘之姿，但终是事业无成，功业未就，留下了深深的遗憾。当年刘备闲居荆州，感叹“长身不离鞍，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肉生，日月若驰，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词人亦心有戚戚。

    又［1］

    冷露无声夜欲阑，栖鸦不定朔风寒。生憎画鼓楼头急，不放征人梦里还。

    秋淡淡［2］，月弯弯，无人起向月中看。明朝匹马相思处，如隔千山与万山。

    【注释】

    ［1］词作于康熙二十一年（一六八二年）秋，时性德正赴梭龙。

    ［2］淡淡：广漠、辽阔的样子。

    【赏析】

    朔风飞扬，栖鸦徘徊不定；寒露滑落，夜色将尽未尽。梦中征人正要归乡，却为城楼画角悲鸣惊醒；冷月无声，秋色渐浓，明日又要继续远行，离家也就越来越远了。

    又

    雁帖［1］寒云次第［2］飞，向南犹自怨归迟。谁能瘦马关山道，又到西风扑鬓［3］时。

    人杳杳，思依依，更无芳树有乌啼。凭将扫黛［4］窗前月，持向今宵照别离。

    【注释】

    ［1］雁帖：指书信。

    ［2］次第：依次，按照顺序或依一定顺序，一个接一个地。

    ［3］鬓：本指脸旁靠近耳朵的头发。扑鬓在这里也可作扑面理解。

    ［4］扫黛：画眉。

    【赏析】

    秋风正浓，大雁匆促南飞，惟恐落后。自己滞留他乡，有家难回，犹自骑着瘦马，迎着西风，迤逦在古道之上。家中之幽人愁思依依，整日里呆在深闺中，无心寻芳弄草，任凭月落乌啼。百无聊赖之极，她随手把玩着窗前的月光，想象着这月光落在离人身上的模样。

    又

    独背斜阳［1］上小楼，谁家玉笛［2］韵偏幽？一行白雁［3］遥天暮，几点黄花满地秋。惊节序，叹沉浮，秾华［4］如梦水东流。人间所事［5］堪惆怅，莫向横塘问旧游。

    【注释】

    ［1］斜阳：傍晚西斜的太阳，也可作“残阳”理解。

    ［2］玉笛：笛子的美称。

    ［3］白雁：候鸟，体色纯白。

    ［4］秾华：繁盛艳丽的花朵，指女子的青春美貌。

    ［5］所事：亦作“所是”。凡事，事事。

    【赏析】

    秋日之黄昏，词人独上小楼，抬眼望去，只见黄花点点，大雁南飞；倾耳聆听，远处还传来悠扬婉转的笛声。季节的变换与岁月的流逝，无不使他惊诧，惆怅中不禁想起了南方的友人。横塘为江南古堤名，温庭筠《池塘七夕》：“万家砧杵三篙水，一夕横塘似旧游。”

    又［1］

    谁道阴山［2］行路难，风毛雨血［3］万人欢［4］。松梢露点沾鹰细，芦叶溪深没马鞍。

    依树歇，映林看，黄羊［5］高宴簇金盘。萧萧一夕霜风紧，却拥貂裘怨早寒。

    【注释】

    ［1］纳兰塞上之作多是感伤的情调，而此篇却是一个特例。此篇大约是侍康熙皇帝狩猎之作。

    ［2］阴山：今河套以北、大漠以南诸山的统称。

    ［3］风毛雨血：指狩猎时禽兽毛血纷飞的情状。

    ［4］欢：欢跃，欢快。

    ［5］黄羊：黄羊的形状与羊相同，但四肢短小而肋骨很细，腹下夹带着黄色的毛。

    【赏析】

    词写扈从行猎时所见之欢宴场面。风毛雨血，洒野蔽天，万人齐声欢呼的盛大场面令人震撼；猎鹰盘旋，溪没马鞍的行猎过程使人难忘；席地围坐，痛饮高歌的欢宴，更让人留恋。一切显得那样新奇，甚至连清晨的寒气都与他处不同。

    又

    别绪如丝睡不成，那堪孤枕梦边城。因听紫塞三更雨，却忆红楼半夜灯。

    书郑重，恨分明［1］，天将愁味酿多情。起来呵手封题［2］处，偏到鸳鸯两字冰。

    【注释】

    ［1］书郑重，恨分明：这两句指给妻子写信。

    ［2］封题：特指在书札的封口上签押。

    【赏析】

    身处边城，别绪如细丝；孤枕难眠，听潇潇夜雨；想红楼佳人，直到三更。为离情所苦，聊借书信寄相思，但紫塞天寒，墨砚都结上了冰。梦做成了，信写不了，凄清孤寂的滋味如何排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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