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虫记-南美潘帕斯草原的食粪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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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遍全球,穿越五洲四海,从南极到北极,观察生命在各种气候条件下的无穷无尽的变化情况,对于善于考察研究的人来说这肯定是最美好的运气。鲁宾逊的漂流让我欢喜兴奋,我年轻的时候就怀着他那种美妙的幻想。然而,紧随着周游世界那美丽梦幻而来的却是郁闷和蛰居的现实。印度的热带丛林、巴西的原始森林、南美大兀鹰喜爱的安第斯山脉的高峰峻岭,全都缩作一块作为探察场的荒石园了。

    但上苍保佑,让我并不为此而抱怨不已。思想上的收获并非一定要长途跋涉。让·雅克[16]在他那金丝雀生活的海绿树丛中采集植物;贝尔纳丹·德·圣皮埃尔[17]偶然地在其窗边长出来的一株草莓上发现了一个世界;萨维埃·德·梅斯特尔[18]把一张扶手椅当作马车在自己的房间里作了一次最著名的旅行。

    这种旅行方式是我力所能及的,只是没有马车,因为在荆棘丛中驾车太难了。我在荒石园周围上百次地一段一段地绕行;我在一家又一家人家驻足,耐心地询问,隔这么一长段时间,我就能获得零零星星的答案。

    我对最小的昆虫小村镇都非常熟悉;我在这个小村镇里了解了螳螂栖息的各种细枝;我熟悉了苍白的意大利蟋蟀在宁静的夏夜轻轻鸣唱的所有荆棘丛;我认识了披着黄蜂这个棉花小袋编织工耙平的棉絮的所有小草;我踏遍了被切叶蜂这个树叶的剪裁工出没的所有丁香矮树丛。

    如果说荒石园的角角落落的踏勘还不够的话,我就跑得远一些,能获得更多的贡品。我绕过旁边的藩篱,在大约一百米的地方,我同埃及圣甲虫、天牛、粪金龟、蜣螂、螽斯、蟋蟀、绿蚱蜢等有了接触,总之我与一大群昆虫部落进行了接触,要想了解它们的进化史,那得耗尽一个人整整的一生。当然,我同自己的近邻接触就足够了,用不着长途跋涉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再说,跑遍世界,把注意力分散在那么多的研究对象上,这不是在观察研究。四处旅行的昆虫学家可以把自己所得之许许多多的标本钉在标本盒里,这是专业词汇分类学家和昆虫采集者的乐趣,但是收集详尽的资料则是另一码事。他们是科学上的流浪的犹太人,没有时间驻足停留。当他们为了研究这样那样的事实时,就可能要长时间地停在一地,然而,下一站又在催促着他们上路。我们就不要让他们在这种状况下去勉为其难了。

    就让他们在软木板上钉吧,就让他们用塔菲亚酒[19]的短颈大口瓶去浸泡吧,就让他们把耐心观察、需时费力的活儿留给深居简出的人吧。

    这就是为什么除了专业分类词汇学家列出的枯燥乏味的昆虫体貌特征而外,昆虫的历史极其贫乏的原因之所在。异国的昆虫数量繁多,无以数计,它们的习性我们几乎始终一无所知。但是我们可以把我们眼前所见到的情景与别处发生的情况加以比较;看一看同一种昆虫在不同的气候条件下,其基本本能是如何变化的,这会是非常有好处的。

    这时候,无法远行的遗憾重又涌上心头,使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感到无奈,除非我在《一千零一夜》的那张魔毯上找到一个座位,飞到我所想去的地方。啊!神奇的飞毯啊,你要比萨维埃·德·梅斯特尔的马车合适得多。但愿我能在你上面有一个角落可坐,怀揣着一张往返机票!

    我果然找到了这个角落。这个意想不到的好运是基督教会学校的修士、布宜诺斯艾利斯市萨尔中学的朱迪利安教友带给我的。他虚怀若谷,受其恩泽者理应对他表示的感激会让他很不高兴的。我在此只想说,按照我的要求,他的双眼代替了我的眼睛。他寻找,发现,观察,然后把他的笔记以及发现的材料寄来给我。我用通信的方式同他一起寻找,发现,观察。

    我成功了,多亏了这么卓绝的合作者,我在那张魔毯上找到了座位。我现在到了阿根廷共和国的潘帕斯大草原,渴望着把塞里昂的食粪虫的本领与其另一个半球的竞争者的本领作一番比较。

    开端极好!萍水相逢竟然让我首先得到了法那斯米隆那漂亮的昆虫,全身黑中透蓝。

    雄性法那斯米隆前胸有个凹下的半月形,肩部有锋利的翼端,额上竖着一个可与西班牙蜣螂媲美的扁角,角的末端呈三叉形。雌性则以普通的褶皱代替了这漂亮的装饰。雄性与雌性的头罩前部都有一个双头尖,肯定是一个挖掘工具,也是用于切割的解剖刀。这种昆虫短粗、壮实、呈四角形,让人联想到蒙彼利埃周围非常罕见的一种昆虫——奥氏宽胸蜣螂。如果形状相似则本领也必然相似的话,那我们就该毫不迟疑地把如同奥氏宽胸蜣螂制作的那件又粗又短的香肠面包归之于法那斯米隆。唉!每当牵涉本能的问题时,昆虫的体形结构就会造成误导。这种脊背正方、爪子短小的食粪虫在制作葫芦时技艺超群。连圣甲虫都制作不了这么像模像样,尤其是个头儿又这么大的葫芦。

    这种粗壮短小的昆虫制作的产品之精美让人拍案叫绝。这种葫芦制作得如此符合几何学标准,简直无可挑剔:葫芦颈并不细长,然而却把优雅与力量结合在一起。它似乎是以印第安人的某种葫芦作为模型制作的,特别是因为它的细颈半开,鼓凸部分刻有漂亮的格子纹饰,那是这种昆虫的跗骨的印迹。它好像是用藤柳条嵌护着的一只铁壶,大小可以达到甚至超过一只鸡蛋。

    这真是一件极其奇特而稀有的珍品,尤其是这竟然是出自一个外形笨拙、粗短的工人之手。不,这再一次说明工具不能造就艺术家,人和虫都是这么个理儿。引导制作工匠完成杰作的有比工具更重要的东西:我说的是“头脑”——昆虫的才智。

    法那斯米隆对困难嗤之以鼻。不仅如此,它还对我们的分类学不屑一顾。一说食粪虫,就解释为牛粪的狂热追慕者。可法那斯米隆之重视牛粪既非为自己食用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们享用。我们常常会看见它待在家禽、狗、猫的尸骨架下,因为它需要尸体的脓血。我所绘出的那只葫芦就是立在一只猫头鹰的尸体下面的。

    这种埋葬虫的胃口与圣甲虫的才能的结合谁愿意怎么看就怎么看吧。我么,我不想去解释这种现象,因为昆虫的一些癖好让我困惑不解,它们的这些癖好似乎谁也无法仅仅根据其外貌就能判断得出来的。

    我知道在我家附近就有一种食粪虫,它也是尸体残余的唯一的享用者。它就是粪金龟,是经常光顾死鼹鼠和死兔子的常客。但是,这种侏儒殡葬工并不因此就鄙视粪便,它像其他的金龟子一样照旧大吃不误。也许它有着双重饮食标准:奶油球形蛋糕是供给成虫的,而略微发臭的腐肉这浓重口味的食料则是喂给幼虫的。

    类似情况在别的昆虫的别的口味方面也同样存在。捕食性膜翅目昆虫汲取花冠底部的蜜,但它喂自己的孩子时却用的是野味的肉。同一个胃,先吃野味肉,后汲取糖汁。这种消化用的胃囊在发育过程中必须发生变化吗?!不管怎么说,这种胃同我们人的胃一样,年轻时喜食的东西到了晚年就对此鄙夷厌恶了。让我们更加深入地观察研究一下法那斯米隆的杰作。我弄到的那些葫芦全都干透了,硬得几乎跟石头一样,颜色也变成浅咖啡色了。我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里外都没有发现一丁点儿木质碎屑,这种木质碎屑是牧草的一个证明。这么说,这怪异的食粪虫没有利用牛屎饼,也没有利用任何类似的粪料。它是用的其他材料制作自己的产品的。是什么材料呢?一开始挺难弄清楚。我把葫芦放在耳边摇动,有轻微的响声,就像是一个干果壳里面有一个果仁在自由滚动时发出的声响一样。葫芦里是不是有一只因干燥而抽缩了的幼虫呀?我起先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我弄错了。那里面有比这更好的东西,可让我长了见识了。

    我小心翼翼地用刀尖挑破葫芦。在一个同质的均匀内壁——我的三个标本中最大的一个的内壁竟厚达两厘米——中,嵌着一个圆圆的核,满满当当地充填在内壁孔洞里,却与内壁毫不粘连,所以可以自由地晃动,因此我摇动时就听见了响声。

    就颜色与外形而言,内核与外壳并无差异。但是,把内核砸碎,仔细检查碎屑,我就从中发现一些碎骨、绒毛絮、皮肤片、细肉块,它们全都淹没在类似巧克力的土质糊状物中。我把这种糊状物在放大镜下面进行了筛选,去除了尸体的残碎物之后,放在红红的木炭上烤,它立即变得黑黑的了,表层覆盖着一层鼓胀的光亮物,并散发出一股呛人的烟,很容易闻出那是烧焦的动物骨肉的气味。这个核全部浸透了腐尸的脓血。

    我对外壳进行同样处理后,它也同样变黑了,但黑的程度没有核那么深。它几乎不怎么冒烟。它的外层也没有覆盖一层乌黑发亮的鼓胀物。它一点也没含有与内核所含有的那些腐尸的碎片相同的东西。内核与外壳经烧烤之后,其残余物都变成一种细细的红黏土。

    通过这粗略的观察分析,我们得知法那斯米隆是如何进行烹饪的。供给幼虫的食品是一种酥馅饼。肉馅是它头罩上的两把解剖刀和前爪的齿状大刀把尸体上能剔出来的所有东西全都剔出来做成的,有下脚毛、绒毛、捣碎的骨头、细条的肉和皮等。一开始,这种烤野味的作料拌稠的馅呈浸透腐尸肉汁的细黏土冻状,现在变得硬如砖头。最后,酥馅饼的糊状外表变成了黏土硬壳。

    这位糕点师傅对其糕点进行了包装,用圆花饰、流苏、甜瓜筋囊加以美化。法那斯米隆对这种厨艺美学并非外行。它把酥馅饼的外壳做成葫芦状,并饰以指纹状的饰纹。

    这种无法食用的外壳在肉汁中浸泡的时间太短,可想而知,并不受法那斯米隆的青睐。等幼虫的胃变得皮实了,可以消受粗糙的食物时,它会刮点内壁上的东西充饥,这一点倒是有可能的。但是,从整体来看,直到幼虫长大能出走之前,这个葫芦一直完好无损。它不仅开始时是保护馅饼新鲜的保护神,而且始终都是隐居其间的幼虫的保险箱。在糊状物的上面,紧挨着葫芦的颈部,修整成一个黏土内壁的小圆屋,这是整个内壁的延伸部分。一块用同样材料的挺厚的地板把它与粮食隔开。这就是孵化室,卵就产在那儿,我在那儿发现了卵,可惜已经干了。幼虫在这个孵化室里孵化出来,事先得打开一扇隔在孵化室和粮食之间的活动门,才能爬到那个可食的粪球处。

    幼虫诞生在一个高出那块食物并与之不相通的小保险匣里。新生幼虫必须及时地自己钻开那食品罐头盒盖。后来,当幼虫待在那罐头食品上面时,我的确发现地板上钻了一个刚好能让它钻过去的孔。

    这块美味的牛肉片,裹着厚厚的一层陶质覆盖层,致使这份食物根据缓慢孵化的需要,长时间地保持新鲜。怎么达到这一目的的?我仍搞不清楚。卵在其同样是黏土质的小屋里安全无虞地待着,完好无损;到这时为止,一切都尽善尽美。法那斯米隆深谙构筑防御工事的奥秘,深知食物过早地发干的危险。现在剩下的是胚胎呼吸的需求问题了。

    为了解决这个呼吸问题,法那斯米隆也是匠心独运、智慧超群的。葫芦颈部沿着轴线打通了一条顶多只能插入一根细麦管的通道。这个闸口在内部开在孵化室顶部最高处,在外部则开在葫芦柄的末端,呈喇叭形半张开着。这就是通风管道,它极其狭窄而且又有灰尘阻而不塞,因此便防止了外来的入侵者。我敢说这是简单但绝妙的杰作。我说的有错吗?如果说这样的一个建筑是偶然的结果的话,那么必须承认盲目的偶然却具有一种非凡的远见卓识。

    这种迟钝的昆虫是如何才建好这项极其繁难、极其复杂的工程的呢?

    我在以一个旁观者的目光观察这南美潘帕斯草原的昆虫时,只有上述这个工程结构在指引着我。从这个工程结构可以不出大错地推断出这个建筑工所使用的方法。因此,我就这样进行了对它工作的进行情况的设想。它先是遇上了一具小昆虫尸体,尸体的渗液使下面的黏土变软。于是,它根据软黏土的大小或多或少地收集起来。收集的多少并没有明确的规定。如果这种软黏土非常之多,收集者就大加消费,粮仓也就更加牢固。这样一来,制成的葫芦就特别大,大得超过鸡蛋的体积,还有一个两厘米厚的外壳。但是,这么一大堆的材料远远超出模型工的能力,所以加工得很不好,外观上看上去,一眼就看出是一项十分艰苦笨拙的劳动所创造出来的成果。如果软黏土很稀少,它便严格节省着使用,这样它动作也就自然得多,弄出来的葫芦反而匀称齐整。

    那黏土可能先是通过前爪的按压和头罩的劳作变成球形,然后挖出一个很宽很厚的盆形。蜣螂和圣甲虫就是如此做的,它们在圆粪球的顶部挖出一个小盆,在对蛋形或梨形最后打磨之前,把卵产在小盆里。

    在这第一项劳作中,法那斯米隆只是一个陶瓷工。不管尸体渗液浸润黏土有多么不充分,只要是具有可塑性,任何黏土对它来说都是可以加工运作的。

    现在,它变成了肉类加工者了。它用它那带锯齿的大刀从腐尸上切、锯下一些细碎小块来;它又撕又拽,把它认为最适合幼虫口味的部分弄下来。然后,它把这些碎片统统聚集起来,再把它们同脓血最多的黏土搅和在一块。这一切搅拌得非常均匀,就地制成了一只圆粪球,无须滚动,如同其他食粪虫制作自己的小粪球一样。补充说一句,这只粪球是按照幼虫的需要量制作的,它的体积几乎始终不变,无论最后那个葫芦有多大。现在酥馅饼做好了。它被放进大张开口的黏土盆里存好。它没挤没压,以后可以自由转动,不会与其外壳有一点粘连。这时候,陶瓷制作的活儿又开始了。

    昆虫用力挤压黏土盆的厚厚的边缘,为肉食制好模套,最后使肉食的顶端被一层薄薄的内壁包裹住,而其他部分则由一层厚厚的内壁包住。顶端的内壁上,留有一个环形软垫;这儿的内壁的厚度与日后在顶端钻洞进粮仓的幼虫的弱小程度成正比。随后,这个环形软垫也进行压模,变成一个半圆形的窟窿,卵就产在其中。

    通过挤压黏土盆的边缘,使之慢慢封口,变成孵化室,制作葫芦的工序就宣告结束。这道工序尤其需要高超的技艺。在做葫芦柄的同时,必须一边紧压粪料,一边沿着轴线留出通道作为通风口。我觉得建造这个通风闸口极其困难,因为计算稍微有点偏差,这个狭窄的口子就会立刻被堵住了。我们最优秀的陶瓷工中最最心灵手巧的工匠如果缺少一根针的帮助也是干不成这件活儿的,它把针先垫在里边,完工之后,就把这根针抽出来。这种昆虫是一种用关节连接着的机械木偶,在它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情况之下,就挖出了一条穿过大葫芦柄的通道。如果它想到了,也许就挖不成了。

    葫芦制作完后,就得对它粉饰加工了。这是一件费时费工的粉饰活儿,要使曲线完美流畅,并在软黏土上留下印记,如同史前的陶瓷工用拇指尖印在其大肚双耳坛上的印记一样。

    这件活计完工了。它将爬到另一具尸体下面重新开工,因为一个洞穴只有一个葫芦,多了不行,如同圣甲虫制作它的梨形小粪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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