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虫记-月形蜣螂与野牛宽胸蜣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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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形蜣螂的身体较西班牙蜣螂为小,对气候是否温和的要求也没有后者那么高。月形蜣螂前额有角,前胸中央有双重小圆齿状的骶岬,肩部有戈戟矛头和新月形深槽口。普罗旺斯的气候条件和食物奇缺的百里香常绿灌木丛,并不适合它们的生存。它需要的是比较湿润而有牧场的生存环境。这种地方牛羊成群,牛的硬粪饼可向它们提供丰富的食物。

    为了实验的需要,我不得不求助于身在图尔农的女儿阿拉格艾,她给我送来了不少外地弄到的昆虫,把我那做实验用的笼子都住满了。我女儿真的是热情很高,竟然敢于用小阳伞顶端撬起一摊摊的牛粪,再用她那纤细的手指把那牧场里的圆面包状牛粪饼弄碎,为我的实验提供了必需的实验对象。我想以科学的名义在此对这个勇敢的女孩表示感谢。

    我现在已有六对月形蜣螂夫妇了。我把它们安置在一只鸟笼里。我的芳邻家的一头母牛为它们提供了充足的牛粪饼。笼中的远离故乡的蜣螂们没有表现出思乡厌食,它们在牛粪饼这个神秘的隐蔽所中勤奋地忙碌着。

    六月中旬,我第一次对它们加以观察研究。我用刀一点一点地把泥土切成薄片,剖露出来的东西令我兴奋至极。每对月形蜣螂都在沙土地里为自己建造了一个漂亮的厅堂。无论是埃及圣甲虫还是西班牙蜣螂,都没有向我展示过如此宽敞、拱顶跨度如此之大的厅堂。直径长有十五厘米多,但天花板却很扁平,尖顶只有五六厘米。

    内部的陈设与住宅的夸张外形相得益彰。这是一个可与加马奇的婚房[12]相媲美。巴掌大小的圆面包,不太厚,轮廓变化不定。我发现了一些卵形物,样子像肾脏那样地弯曲着,像手指那样地叉开着,像猫舌头似的伸长着。这些小东西全都是我们那地下面包铺里的小伙计心血来潮时的产物。我发现,永恒不变的基本点是:在我那金属网罩里的各个面包铺里,夫妻二人始终守在一个面团堆旁。这个面团堆被按正常制作法拌和揉搓软了之后,正在发酵备用。

    它们的家庭生活维持了这么久,证明了什么呢?证明了蜣螂父亲参加了挖掘地下洞穴,参加了一趟一趟地收集食物,参加了把小粪饼揉捏成一个大面包等劳动。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家伙是不会久留在这种地方的,它会回到地面上去寻欢作乐。因此,可以说,月形蜣螂父亲是一个十分勤劳忠实的合作者,它协助妻子干活的行动将会延长。

    由于我的干扰,它们的家庭生活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但是,我深信这对坚贞不渝的夫妇会重整旗鼓、重建家园的。一个月后,到了七月中旬,我进行了第二次探查,只见食物贮藏室已经更新,与先前的一样宽敞。另外,房间的天花板和房间内壁已用牛粪制莫列顿双面起绒呢给装填起来。夫妻二人都在里面,它们要等到抚育儿女的工作完了之后才会分手。做父亲的在家庭生活中的慈爱和柔情方面表现得有所欠缺,也许是胆小造成的,因此,随着光线透进其围墙遭到破坏的住宅里来,父亲便企图到走廊里去避一避。而做母亲的则一动不动地待在她所钟爱的小球上。这些小球如同西班牙蜣螂的卵形李子干,但个头儿要略微小一些。

    我在同一个小房间里清点了一下,有七八个卵形李子干,比西班牙蜣螂的要多得多。它们一个挨着一个,其乳头状突起的顶端朝上竖着。厅堂虽说很宽敞,但毕竟也塞得满满当当的,只勉强地留下点空间,仅供两个监护者使用。这就像是一个装满了鸟蛋的鸟巢,几无空隙。

    蜣螂的这些小球究竟是些什么呀?是另外的一种卵。在这种卵中,蛋白的和卵黄的营养团被一种食品罐头所代替。食粪虫与鸟类不同,它不是通过生物构造的单一的神秘作用,在营养团中汲取供给幼虫晚期发育所必需的东西,而是展现技巧,并且使用极其奇妙的方法供给幼虫食物。幼虫在没有其他援助的情况之下,发育成成虫形态。食粪虫不经受孵化的长期疲劳,而是依靠太阳来为自己孵卵。它不会为一口食物而操心劳神,它事先便准备好了这所需之食物,而且是一次性分配完毕。它从不离开自己的窝,它时刻在监护着。父亲和母亲的警惕性都非常高,都是非常警觉的守护者,只是在家庭成员适合外出的时候,它们才会离开自己的寓所。

    月形蜣螂父亲很会用爪子那把菜刀把牛粪饼切成小块,按幼虫所需的分量分开来,但它会不会把分开的一小份揉捏成小圆球?它具有堵塞裂隙、修补缺口、粘接裂痕、弄干净小球并除去有害的赘生物的技艺吗?它会像西班牙蜣螂洞穴中的孤独的母亲那样,毫不吝惜地把自己全部的关怀与爱给予自己的幼虫吗?它会同自己的妻子一道,一门心思地抚育子女吗?

    为了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便把一对月形蜣螂放进一个用纸盒子罩住的短颈大口瓶里。我在光亮处或是黑暗处都能观察到瓶中的情况。雄蜣螂一遇点惊扰,便像雌蜣螂一样爬到小球上。但是,当蜣螂母亲用爪子的扁平部分磨光小球,对小球进行听诊,一再地在做她那细心的抚育工作的时候,蜣螂父亲则是更加小心翼翼,显得十分胆小,神情很不专注,一见亮光,立即溜下小球,爬到土堆里的一个隐蔽角落去躲藏起来。

    这种时候,我就无法观察到他在干活,因为他总是非常迅速地躲开亮光。这位父亲虽然不肯向我展示他的种种才能,但是,它在卵球顶上的出现就把其才能全都表现出来了。对于一个游手好闲者来说,待在那上面的姿势是很不舒服的,所以他保持那种姿势并非是没有缘故的。他像他的妻子一样地在监护自己的宝贝。他在修补损坏的地方;他在通过卵壳内壁细听幼虫发育生长状况。我所见到的他的那点滴情况在告诉我,父亲在与母亲争相照看婴儿,照料家庭,直到家庭的最后解体为止。

    父亲的这种奉献精神促使这个种族在数量上的日益增加。在只有母亲居住的西班牙蜣螂庄园里,最多只有四只幼虫,往往是两三只,有时甚至只有一只。而在父母亲共住的月形蜣螂的庄园里,有多达八只的幼虫,比前者的数量多了一倍。从这一点来看,勤劳忠贞的月形蜣螂对家庭所起的作用非同小可。

    但是,除了上面这一点之外,家族的兴旺发达还必须有一个条件。没有这个条件,光凭夫妻二人的共同努力是不够的。首先,要保持家庭的兴旺发达,就必须拥有养儿育女所必需的东西。月形蜣螂与一般的食粪虫不一样,它是在另外的一种环境之中生产劳动的。它所居住的地区使它能够获得牛粪圆面包。这种面包比羊粪小面包大得多,可以说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粮仓,足以满足其子孙后代繁衍兴旺之所需。而且,它的住所比较宽敞,为人丁兴旺创造了条件。而西班牙蜣螂的住所与之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另外一种向我揭示父亲本能的食粪虫,也是一种外地的昆虫。它是从我国南蒙彼利埃来到我这儿的。它叫野牛宽胸蜣螂,或者按照另一些人的说法,叫巴斯蜣螂。我不想区分这两个名称谁优谁劣,我只记住了“野牛”这个词,因为它听上去形象而动听。

    从前,我在阿雅克修的郊外结识过它。那是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在藏红花和仙客来花丛之间,在爱神木掩映下的绚丽多彩的百花盛开的环境之中。我很高兴这种昆虫来到我的荒石园昆虫实验园地,我想再一次地观赏它。它使我回想起我青春年少时,在那贝壳俯拾皆是的美丽的海边上的兴奋和激动。当年,我并没有想到日后会来歌颂赞美这种昆虫。自青春年少时在海边遇到它之后,我这还是第一次与它重逢。我的兴奋之情是不言而喻的,我想向它请教我尚不知晓的一些知识。

    野牛宽胸蜣螂矮壮,腿短,像厚实的矩形,一看便知它身强力壮。它的头上长着两个短小的触角,像阉割过的小牛头上的月牙形角。它的前胸伸长着,状如变钝了的船头。左右各有一个漂亮的浅窝,伴随着那钝船头。它那副外貌,那副雄赳赳气昂昂的雄性打扮,接近金龟子系列。实际上,昆虫学家在分类时,也是把它列在紧随粪金龟身后的。它的技艺与系统分类学所给予它的地位相符合吗?它都有些什么专长呀?

    我同别人一样地钦佩分类学家。他们研究死了的昆虫的口、爪、触角,有时还做出很好的比较,并且善于把外形毫不相同、习性却完全一致的金龟子、西绪福斯蜣螂归于一个族群里。但是,这种研究方法忽略了生命的高级表现形式,而去探索昆虫尸体的细枝末节,从而在昆虫的真正才能方面把我们引入歧途。野牛宽胸蜣螂就在提醒我们,这种危险确实存在着。它在身体结构方面确实是同金龟子很相近,但在技能方面,它却是更像粪金龟。它像粪金龟那样在圆柱形的模型中挤压灌肠形大面包,它也像粪金龟一样竭力地在尽它作为父亲的本能。六月中旬左右,我开始在探究我所拥有的唯一的一对野牛宽胸蜣螂。

    在绵羊留下的一堆羊粪蛋下面,有一条垂直通道微微敞开着。这条通道的直径有一根手指那么粗,深度有衣服下摆那么长,自由畅通。它的形状犹如一口水井,底部有五个支道呈辐射状延伸,每一个支道都有一个类似粪金龟的猪血香肠的圆柱面包占据着。这个略呈圆形的食物,表面有节,是从位于下端的孵卵室里挖掘出来的。孵卵室是个圆形小屋,涂着一层半流质的渗出液体。卵呈椭圆形,白色,全都一般大小,与食粪虫的卵一模一样。

    总而言之,野牛宽胸蜣螂那粗俗的劳动成果,几乎与粪金龟的劳动产品如出一辙。我对此颇为失望,我原指望它的劳动产品应该高级一点的。

    我纯属偶然地在一个交叉路口发现了一对野牛宽胸蜣螂。那儿敞开着五个有猪血香肠的凹陷点。由于光线的射入,它们都停住了手脚,不再干活。在我进行挖掘之前,这对忠实的夫妻、配合默契的伙伴,在里面干什么呢?它们是在监视那五间小屋,在压实最后一个粮食圆柱体,在用带来的新材料增加这根圆柱的长度。材料从上面弄到下面,是从一个盖住井口的物体上取下来的。它们也许准备建造第六个小居室,并且像其他居室一样,也在为这新的居室置办家具。

    我经过仔细的探查发现,从井底上到地面那粮食满仓的仓库的活动在紧张繁忙地进行着。卵上的一只虫子正在有条不紊地压紧夯实装着材料的袋子,而另一只虫子则用爪子抱着袋子从地面往洞穴中降下去。

    实际上,这整个如同水井似的通道从上到下都是空的。另外,为了防止因爬上爬下、来来往往而造成坍塌,通道的内壁都经过了涂抹,使土不致散落。这个覆盖内壁的涂层是用制作猪血香肠的那种材料制作的,厚约一毫米多。深层均匀平滑,耗费材料和精力不多,但效果却是非常不错。它把内壁的泥土固定在原处,不致散落,即使挖下较大的一块碎片,碎片也不会变形。阿尔卑斯山里的小村庄里,房屋南墙上都涂抹上了牛粪,经太阳一晒,逐渐变成干硬的牛粪饼,冬季里可用它们作为燃料,生火取暖做饭。野牛宽胸蜣螂知道牧人们的这种巧妙办法,也常习用之,但它们的目的则与牧人们不尽相同:它们用牛粪涂抹住所,防止坍塌。

    我出于好奇,欲探个究竟,所以把这对野牛宽胸蜣螂的财宝给掠夺了,于是,它们只好又从头干起。七月中旬,它们又提供给了我三个猪血香肠,我现在一共有八个了。这时候,我发现我的那两个囚徒夫妇死了。一个死在地面上,另一个死于地面下。是意外造成的死亡吗?或者更确切地说,在各类长寿的金龟子和其他昆虫里,野牛宽胸蜣螂是个例外,是短命的?金龟子和蜣螂在第二个春天里可以见到自己的后代,甚至会举行第二次婚礼。

    我倾向于认为,这是在向昆虫的总规律的一种回归,不愿照管家庭者,其生命必然会是短暂的。我仔细地检查过,笼子里并未发生过什么令人不快的事情。如果我的判断无误的话,那么,为什么已近老当益壮的野牛宽胸蜣螂一旦家庭建立起来,也会像其他无所作为的昆虫一样地立即便会死掉呢?这又是一个我没有找到答案的谜。

    八月里,当猪血香肠的中段已被啃噬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破破烂烂的空盒罩时,幼虫便会向猪血香肠的下端缩去,并在下端用一道球形围墙把自己同洞穴的其他部分隔离开来。一种有砂浆的袋子在供给它修筑这道围墙所必需的材料。

    劳动的产物同一粒大樱桃的大小相同,是个形状优美的小圆球。这是粪质建筑的杰作,与牛粪蜣螂所展示的杰作不相上下。一些轻柔的小结节形成同心圆,一圈一圈的,像屋顶上的瓦片似的交替地覆盖着。每个小结节大概都是对其镘刀涂抹一下后的回应,镘刀每涂抹一次,就把上面的砂浆抹在了应抹的地方。

    如果一个不知就里的人猛地一看,还会错以为那是用果实核雕刻的一件艺术品哩。其上有一种粗糙的果皮,更可以以假乱真,让人深信不疑。这层果皮实际上是围着中央那小巧玲珑的猪血香肠的皮壳。如同青果皮与果核相脱离一样,这层皮壳是可以轻易地就揭掉的。去皮之后,我们就会惊奇地发现,那不很雅致的外壳里面,竟然是一个很美的核。

    这就是野牛宽胸蜣螂为虫卵身体变态所修建的居所。幼虫待在居所里,在麻木的状态中度过冬季。我希望春天一到,马上就能看到其成虫。让我大为惊诧的是,其幼虫状态竟然一直延续至七月末。蛹的出现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

    我确实对这么缓慢的成熟过程感到惊奇。这是不是在野地里那自由空间中的规律?我看是的。因为在笼子里的囚禁状态中,我并未发现有任何引起这种延迟成熟的事情。因此,我在确信无误之后,便把自己进行巧妙实验的结果记录了下来。野牛宽胸蜣螂在它那又漂亮又坚固的小匣子里,死气沉沉,麻木,无生气,花了十二个月的时间使自己成熟,变成蛹,而其他的食粪虫的幼虫只用了几个星期的时间,就让身体变态了。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长寿”的呢?这我也没弄清楚。

    粪质外壳直到九月里仍然坚硬得很,但一到九月,骤雨猛袭,外壳泡软,隐居者从里往外撞击拱动,外壳便破碎了。成年昆虫于是便爬到地面上来,以便在秋末那温和的气候条件之下,欢欢快快地生活着。天气转凉时,它便回到地下那冬季营地,然后,待到春暖花开时节,它再度出现,生命的周而复始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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