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虫记-卵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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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部 童年的回忆

    我认识卵蜂是在1855年,在卡庞查,那时芜菁的故事正使我去探寻被条蜂所喜爱的高坡。卵蜂的蛹很奇妙,它们足够强壮,可以轻而易举地为成虫打开一道出口。这些蛹的前面用复杂的犁铧武装,后面有三齿叉,背上有几排鱼叉可以切开壁蜂的虫茧、穿透山坡坚硬的地表,这表示着这是一块值得开发的地。当时我讲得比较少,现在有迫切的需要用一章来详细说明这个奇怪的双翅目昆虫了。生活上的迫切需要使我不得不中断了我最爱的研究。三十年过去了,我终于有了点儿空闲时间,于是在这儿——我家乡的荒石园,带着未老的热情,重新开始我原先的计划,就像炭下面复燃的死灰。卵蜂已经告诉了我它的秘密,现在轮到我将之公布于众。我想告诉在这条路上鼓励过我的所有人,包括朗德那些我最崇敬的师长们。但是他们很多已经驾鹤西去,他们拖沓的弟子只能在怀念他们的同时,来记录下这个身着葬服的昆虫的故事。

    七月里,我猛烈敲击着卵石两侧,将高墙石蜂从它们的支撑处取了出来。由于震动,圆屋顶整个儿地分开了,而且,蜂房敞开,呈现在眼前的是巢的光秃秃的底部,因为这里的隔板就是卵石表面。由于不能破坏,这对于操作者来说很棘手,对于住户来说也很危险。所有的蜂房尽收眼底,蜂房里有一个个丝质的、琥珀色的茧,纤弱而半透明,就像一层洋葱皮。让我们用剪刀剪开着精致的外壳,一个蜂房接着一个蜂房,一个蜂巢接着一个蜂巢。如果运气不错,有耐心,我们最终会发现一些寄宿了两只幼虫的茧,一只多少有些干枯,另一只鲜活丰满。我们还会发现,一只干枯的幼虫旁边有一家子的小幼虫焦虑地扭动着,这样的情况也很多。

    自从第一次开始观察,我就发现了虫茧壳下的这幕悲剧。松软干枯的幼虫是石蜂的。一个月之前——六月份,没有了蜜饼,它便开始织起它的丝布,为变态之前的长睡期提供卧室。它胖鼓鼓的,对于攻击它的人来说,它就是个没有攻击性的肉球。尽管砂浆围墙和没有开口的帐篷形成了不可逾越的障碍,但还是引来了一些食肉幼虫来到这个隐蔽的住所,它们来饱食沉睡者。这些食肉者加入到了屠杀大军,经常分布在同一个巢里,蜂房相互紧靠。不同的形态告诉了我们敌人有很多种,但最终将会告诉我们三种入侵者的姓名和特性。

    我将先陈述事实,再迅速转向结论。当残忍的幼虫单独在石蜂身旁时,它要么是三面卵蜂,要么是褶翅小蜂。但是如果是许多小虫,二十只甚至更多围在牺牲者身旁时,我们看到的就是褶翅小蜂。每个入侵者都有属于自己的传记,让我们从卵蜂开始吧。

    首先,卵蜂的幼虫吃完了牺牲者后,便独占了石蜂的茧。这是一个光秃秃的虫子,光滑,无足,无目,呈灰白色,奶油状,每个体节浑圆,休息时弯曲得很厉害,但动起来几乎是笔直。用放大镜透过半透明的表皮能看到脂肪层,因为它的颜色很独特。在它更小,只有几毫米长时,有两种斑点,一种是白色不透明的奶油状斑点,还有一种是半透明的琥珀色斑点。前者是形成过程中有的脂肪块,后者是石蜂幼虫的流质或血在它身上形成的斑块。

    包括头部在内,它共有十三个体节。中间的体节被一条细小的沟分得很清楚,而前部很难数清。它的头很小,像身体的其他部位一样柔软,即使用放大镜认真看也看不到口腔。它是一个白色的球体,大小像一根别针头,后面是稍微宽一点儿的赘肉,与头部几乎没有明显的分离沟。它们整个儿在上表面形成一个微微的凸起,因为这两段实在难以辨认,一开始人们会把它们整个儿认为是昆虫的头,尽管它包含了头和前胸,或第一体节和前胸。

    中胸,或胸的中间体节的直径要长出两三倍,它前部平坦,一道深而窄且弯曲的裂痕将它与胸和头部之间的凸起分开。在它的前面有两个浅红色的气门,彼此贴得很近。后胸,或胸的最后的体节的直径略微长一点,凸起略微大一点。这些不连贯的凸起之后又出现了一个明显的突出部分,坡度很大。包括头在内的那个凸起,就嵌在这个突出部分的底部。

    后胸以下,是个有规则的圆柱体,但是最后两到三节周长略微减小。在最后两节的分割线附近,我费力地辨认出两个非常小的气门,颜色呈浅褐色。它们属于最后一个体节。它们总共有四个气门,两个在前两个在后,双翅目昆虫都是如此。完全发育的幼虫长约十五至二十毫米,宽约五至六毫米。

    卵蜂幼虫首先引人注目的是胸部的凸起和头部的窄小,它的进食方式也与众不同。我们发现,它没有任何行走工具,甚至连最原始的都没有,它应该是完全不能移动的。如果我打扰了它休息,它便会通过抽搐轮流弯曲伸直,它在原地翻来覆去地折腾,但却无法前进。它烦躁不安地扭来扭去却走不动。我们以后会看到这种毫无生气会导致什么大问题。

    目前,一个出乎意料的事情引起了我们的注意。那就是卵蜂的幼虫离开并且回来吃石蜂幼虫的速度尤其迅速。我观察了上百次食肉幼虫进食,现在突然发现一种进食方式与我之前所见到的进食方式毫无关联。我感到自己处在一个以往经验已经迷失的世界里。让我们回想一只以猎物为生的幼虫的进食方式,例如泥蜂的幼虫是如何吃光毛虫的。在牺牲者的体侧开一个洞,虫子的头部和颈部深深扎入伤口,以便在内脏中搜寻。它从来不会从正在撕咬的肚子中撤离,也不会中断进食稍作休息。活跃的虫子始终向前、咀嚼、吞咽、消化,直到毛虫的皮肤变得干枯。一旦开始进食,只要还有食物它就不会挪动。为了引诱它将头从伤口处拿出来,用稻草挠它都没有用,我不得不使用暴力。被强行拔出来抛弃在一边后,虫子犹豫了很长时间,伸长身体和嘴,但不试图通过新的伤口打开另一条通道。它要找到刚才放弃的那个进攻点。如果它找到那个进攻点,它便钻进去重新进食;但这会危及它的将来,因为现在进食猎物已经变得不合时宜,猎物已经开始腐烂。

    卵蜂的幼虫不会剖腹取食,不会坚持一个入口不放。我用刷子的尖头轻轻挠它,它立刻就出来了;但放大镜在刚才放弃的那个进攻点上找不到任何伤口、任何血迹,而如果皮肤被穿透这些自然就会发生。重新感到安全后,虫子立刻再一次埋头于要吃的猎物,无论是哪一点都可。只要我的好奇心不阻止它,它就一直如此,毫不费力,也没有任何可以察觉的动作。如果我再一次用刷子的尖头轻触它,它还是一样撤离,然后很快又钻进去。

    这样进食、撤离、再进食,如此方便,一会儿这儿,一会儿那儿,在牺牲者被耗干的那一点上始终找不到痕迹,这告诉我们,卵蜂的嘴上没有上颚钩来伸入皮肤并撕裂它。如果有这样的钳子划伤皮肉,就需要一两下才能将它拽出来或重新植入,而且每个被咬的点上都会留下伤痕。但是并没有这样的情况:用放大镜认真观察,看到皮肤都是完好无损的。幼虫将嘴贴在猎物身上或抽出来时都很轻松,这只能解释为是一个简单的接触。卵蜂不像其他食肉幼虫一样咀嚼食物,它不是在吃,它是在吮吸。

    这种进食方式要求有一种独特的口腔器官,在继续讨论之前我们理应弄清楚。在头部中部,我用高倍放大镜发现了一个琥珀般的赤褐色小点,仅此而已。为了进行更彻底的检查,我们采用了显微镜。我用剪刀剪下一块奇怪的头端,用水滴清洗后放在载玻片上。嘴呈现出一个小圆点,其颜色和大小就像之前所述的气门。这是一个小小的锥形口,有一层浅红褐色的壁,上面有同心细纹。在漏斗底端是一根食管,前端是红色,后面迅速扩大成圆锥体。没有上颚钩、下巴、用来撕咬的口腔的痕迹。这一切缩成一个碗状开口,有一层纤弱的角质外壳被磨成了琥珀色以及一些同心条纹。我想用一些术语来表示这个我从未见过的这个消化口,我只能找到吸盘这个词。它的攻击就像是一个吻,但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个吻啊!

    我们知道了机器,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工作的情况。为了便于观察,我把刚出生的卵蜂幼虫和石蜂幼虫从出生的蜂房搬到了玻璃管中,这样我就能够用许多的试管从头到尾地直接观察细节,观察这个我将要描述的进食方式。

    被吃的虫子肥得冒油,幼虫将吸盘吸到它身上的任何部位,它时刻准备着当有外物干扰时立刻中断接吻,当一切恢复平静时再轻而易举地重新进食。羊羔吃上奶便离不开了。起初,乳娘很丰满,并拥有健康光泽的表皮,乳儿和乳娘这样接触三四天后,乳娘开始变得干枯,身体开始塌陷,皮肤起皱,失去了光泽,把肉和血当做奶使它的身体明显皱缩了。一个星期刚过,它以惊人的速度衰竭。它变得干枯皱缩,就像一个软绵绵的物体无法承担自己的重量。如果我移动它的位置,它会像一个半满的水袋一样摊开。如果卵蜂继续吻它耗干它,吸盘继续吸取它最后的油脂,它很快会变成一张不断变小的皱缩的肉皮。大约十二至十五天后,石蜂幼虫变成了一个白色小颗粒,和大头针头差不多大。

    这个小颗粒耗干了最后一滴油,耗干了乳娘的全部。我将残留物放在水中,然后用一根极其细长的玻璃管给它吹气,使它沉下去。皮肤膨胀开来,恢复了幼虫的形状,但是并没有任何出气口。它变得完好无损,不会被钻孔,但如果气体一跑,它立刻在水下显露原形。所以,在卵蜂的吸盘下,油是通过膜渗进去的,乳娘体内的物质是通过内渗进入乳儿体内的。将嘴放在没有乳头的乳房上吸奶,我们能说什么呢?无需任何出口,石蜂幼虫的奶进入了卵蜂幼虫的胃里。

    这真的是一种内渗吗?难道不会因为大气压力使乳娘的流质渗入卵蜂杯状的嘴里,就像乌贼一样?这一切都有可能,但是我克制自己不要下结论,我要让不熟悉这种进食方式的人发言。我认为,它提供给生理学家一个新的研究领域,活体液体流质动力学可以由此获得新的视角;这个领域还可以使其他相关领域获得丰富的收获。在我短暂的时间里,我只能提出问题而没法去解决它们。

    第二个问题是:作为卵蜂食物的石蜂幼虫没有任何伤口。卵蜂母亲是一种很纤弱的双翅目昆虫,它没有任何能够伤害猎物的武器。而且,它无能地完全不能进入石蜂的堡垒,就像一片绒毛面对一块岩石一样无能为力。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卵蜂未来的乳娘不像膜翅目昆虫的食物那样需要用螫针麻痹,它没有被咬,没有被抓,也没有任何扭伤,它没有经历异乎寻常的事。总之,它处于正常状态。乳儿到了,我们马上会看到它是怎么到的;它到了,但在放大镜下几乎看不清;当它做完准备工作之后,它便开始安家。这个小家伙来到乳娘身上,将把乳娘吃得只剩一张皮。而且乳娘没有被事先麻醉,身体处于正常状态,任由乳儿将自己吸干,无动于衷。它那被吞食的皮肉没有一丝颤抖,连反抗的颤抖都没有。只有尸体才会如此一动不动。

    啊,小虫子极其狡猾地选择了攻击的时间。如果它早点儿来,当石蜂幼虫在吃蜜时,情况肯定对它不利。当被攻击者感到自己被饿鬼接吻而流血时,它就会扭动身体、撕磨上颚来反抗。如果地方不牢靠,侵入者就死了。但是现在所有危险都消失了。石蜂幼虫在它的丝质帐篷里,在变态之前都会昏睡不醒。它并没有死去,但也算不上活着。这是一种中间状态,就像谷物和卵一样有潜在的生命力。所以任何螫针的刺激、卵蜂的吸盘都能够安全地吸干乳娘的乳房。

    变形的麻木使其缺乏抵抗,这在我看来是不可避免的。离开卵的乳娘非常虚弱,母亲自身无法使牺牲者自卫。没有被麻醉的幼虫是在蛹的状态下遭到攻击。我们很快会看到其他的例子。

    尽管石蜂幼虫一动不动,但它仍然是活的。淡黄色的体色和有光泽的皮肤是健康的标志。如果它真的死了,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它就会变成褐色,而且会迅速分解成流质。但是现在有个不可思议的事:卵蜂幼虫进食的这两周,它奶油色的体色并没有变化,这是生命存在的征兆;直到几乎什么都不剩下的时候,它才会变成褐色,这是腐烂的标志,而且褐色不会一直存在。一般情况下,鲜活皮肉的样子会一直保存到只剩下最后一块皮。这个皮是白色的,没有任何污点,这证明生命一直延续直到身体削减为零。

    我们看到一个动物内渗到另一个动物体内,从石蜂转移到卵蜂。只要转移不完全,只要牺牲者没有完全消失转移为进食者,毁灭的有机体都同毁灭做着斗争。这种生命是什么?就像是直到最后一滴油消耗掉烛火才会熄灭一样。只剩下一点儿物质作为生命的机能,动物如何能与最后的腐物做斗争?生命的力量在这里不是由于平衡的紊乱而消失,而是由于一切机制都不存在了:幼虫死去是因为它在物质上已经一无所有了。

    它是像植物那样分散成小块的生命吗?绝对不是如此。幼虫是一种更加微妙的有机体,不同部分之间相互连结,一部分的死亡会危及其他部分的毁灭。如果我给幼虫划一道伤口,或者使它扭伤,它的整个身体会迅速变成褐色并开始腐烂。只是因为一根针刺,它死去并腐烂。只要它没有完全被卵蜂的吸盘吸干,它就能继续活着,至少保持组织的鲜活。一个小家伙轻而易举将它杀死了,而一种残忍的方法却不能。不,我不能理解这个问题,而我只能将这个问题留给后人了。

    这是我所能看到的一切,我的推测也仅限于此,甚至我要非常谨慎地提出我的质疑。沉睡的幼虫并不一定是完全处于静态,就像为建造房子而收集的原材料一样,它是在等待变成蜜蜂的过程。为了加工这些构成未来昆虫的不成形的砾石,空气——这个生命体最初的调节者,通过一个气管网在其中流通。为了使气管有机化,为了指导它们的排位,动物的神经器官向它们提供分支。神经和气管是最基本的,其余都是变形过程中储备的材料。只要这些材料没有被使用,只要它没有获得最终的平衡,其他材料会越来越少;尽管生命日趋衰弱,但只要呼气器官和神经系统还在,就仍会继续下去。这就像灯一样,只要灯芯浸在油里,不管油是满还是枯就都能继续发亮。卵蜂的吸盘通过没有被穿透的皮肤流出液体,这些是储备的可塑材料;而从呼气器官和神经器官没有流出任何东西。只要这两个基本功能未受损伤,生命就能继续直到完全耗尽。相反,如果我自己损伤幼虫,就会妨碍到神经网或呼吸网,受伤的地方就会开始腐烂,直至腐烂全身。

    说起吃金匠花金龟幼虫的土蜂,我已经在别处讲述了它进食的优雅艺术,它吃猎物直到最后一口才将猎物杀死。卵蜂也和它的竞争者一样,靠新鲜的食物为食。它需要吃新鲜的肉,它连续两个星期从同一个关节处吸取不会变质的肉。它的进食方式达到了艺术的最高水准:它不切割它的猎物,它通过吸盘一点儿一点儿地吮吸。用这样的方法可以排除任何危险。无论它吮吸哪一点,哪怕它放弃了这一点然后再重新进食,不必担心食物腐烂。其他蜂类会在牺牲者身上留下一个上颚可以咬伤并深入进去的确定的位置。如果没有这一点,它们就会迷失方向,陷入困境。而卵蜂只要挑选它喜欢的地方即可,想离开就离开,想再进食就重新再进食。

    除非是我弄错了,我想我已经看到了这种特权的必要性。食肉挖掘者的卵被牢固地固定在牺牲者身上的某一点,根据猎物性质的不同,这一点也确实不同,但对于同一种猎物来说,这一点是固定的。而且还有个非常重要的条件——卵的附着点总是在头上。而蜜蜂的卵则相反,例如,壁蜂的卵时常固定在蜜饼的末端。新出生的幼虫不需要自己选择,不必冒风险去选择那个不会导致猎物迅速死亡的点,它只需要咬住它刚出生的那个地方就好了。母亲凭借着可靠的本能已经做出了危险的选择,它将自己的卵附着在那个有利的点上,通过这样的行为来告诉那些没有经验的幼虫该如何做。老练的成虫指导着幼虫进食的行为举止。

    而对于卵蜂来说,情况则完全不一样。卵没有附着在粮食上,甚至也没有产在石蜂的蜂房里。这是因为母亲很虚弱,没有任何探查或钻孔的工具来穿过砂浆围墙,需要刚出生的幼虫自己进入住所。幼虫进入了,发现在它面前有丰富的粮食——石蜂幼虫。它行动自由,可以攻击猎物的任何一点,它的攻击点可以凭探寻食物的嘴任意接触决定。假设它嘴里有切碎工具,上颚和下颚;假设双翅目昆虫的幼虫拥有和其他食肉幼虫一样的进食方式,乳儿会有立刻死亡的威胁。它划开乳娘的腹部,没有任何规则地挖掘,任意乱咬。总有一天它会使牺牲者腐烂,就像我在它身上划出的伤口一样。由于卵蜂幼虫生下来就没有攻击点,它会死于变质的食物,它的自由行动会杀了它。

    当然,自由是一种尊贵的品质,对于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虫子来说亦是如此。卵蜂只有在沉默的状态下才能逃脱危险。它的嘴不是一把可以撕扯的残忍的钳子,而是一个可以吸光食物但不损伤食物的吸盘。通过这个安全用具它获得了安全,将撕咬变成了亲吻,幼虫拥有了直到它长大都一直新鲜的食物,尽管它不知道在一个固定的点、在一个事先确定的方向有条不紊地进食的规律。

    我的思考看上去很有逻辑性:由于卵蜂可以自由地在它想在的地方寻找进食点,但为了保护它自己,它不能够打开牺牲者的身体。我完全相信这种进食者和被食者之间的和谐关系,以至于我毫不犹豫地把它立为原则。因此我要说:任何的虫卵没有固定在作为食物的幼虫身上时,可以自由选择并改变攻击点,就像是戴了嘴套,采用吮吸的方式进食,而不会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这样是为了保持食物状态良好。我的原则有很多例子作为支撑,包括卵蜂,褶翅小蜂和它的同类都是证明,我们将很快听到它们的证词;中介者长尾姬蜂以干树莓丛中的黑色三室短柄泥蜂幼虫为食;像苍蝇一样的鞘翅目异类椿象以金龟子的幼虫为食。所有的虫子——双翅目、膜翅目、鞘翅目昆虫都对它们的乳娘小心翼翼,以防撕裂食物的皮肤,以保证水袋到最后都有不腐烂的汁液。

    食物的卫生并不是唯一必须的条件,我发现另一个条件也很必要。乳娘体内的物质必须在吸盘的作用下才能成为液体内渗到未破损的皮肤内,这种流质只有在即将变态时才能实现。他们想要美狄亚使珀利阿斯永葆年轻活力,珀利阿斯的女儿将老国王的身体切成块放在大锅里煮沸,因为不经过事先的溶解是产生不了新物质的。为了重建,我们必须先毁灭;对死者的分解是合成新生命的第一步。幼虫的身体要变成蜜蜂就要先分解、溶解成流质,通过重熔才能获得未来成虫的材料;就像将废旧的青铜扔进大熔炉才能在模子里将金属锻造成另一种形状。虫子成为流质,简单的消化机器现在被抛到一边;在成为流质之后,才能获得蜜蜂、蝴蝶、金龟子这些成虫,才有了动物的最高级形态。

    让我们在显微镜下打开一只沉睡状态的石蜂幼虫。它体内差不多完全是液浆,上面还漂浮着许多油粒和一些尿酸,尿酸是氧化组织的废物。一种没有形状、没有名称的流质,加上支气管、一些神经网络和一层皮下肌肉纤维,便构成了这只虫子。当卵蜂吸盘开始工作时,油层就通过皮肤开始渗透。而在其他状态下,当幼虫处于活跃期或已经变成成虫状态时,坚硬的组织就会抵抗渗透,卵蜂进食就会变得困难,甚至不可能。事实上,我发现大部分情况下双翅目昆虫是在沉睡的幼虫身上安家,有时,但是很少情况,是在蛹上安家。我很少在正在吃着蜜的幼虫身上看到它,也几乎没有在成虫身上看到过它,成虫整个秋冬时节都困在蜂房里。而且其他不伤害幼虫的进食者都是在幼虫沉睡时进行死亡处理工作的,此时幼虫的体内为流质。它们将病人掏空,使之成为一个生命分散的油脂皮囊。但是据我所知,没有一只能达到卵蜂的完美技术。

    关于离开蜂房的艺术,也没有谁能与卵蜂相比。那些虫子在变成成虫之后便有了挖掘和拆毁的工具。结实的上颚可以挖土,拆毁土墙,甚至将石蜂坚硬的水泥变为粉末。卵蜂的最终形态与此不同。它的嘴柔软而短小,特别擅长舔花蜜;它的腿纤细柔软,都不能移动沙粒,那样会拉伤关节;它的翅膀大而僵硬,一直伸展开来,无法通过狭窄的通道;它的毛绒外衣十分纤弱易损,稍微吹口气就能垂落,经受不住经过通道时粗糙的摩擦。它本身无法进入石蜂蜂房产卵,当得以自由穿上婚纱的那一天到来时,它也没法从蜂房出来。幼虫无法为自己的未来造路。这个奶油状的小圆柱体,只有一个勉强汲取汁液的小吸盘,它甚至比成虫还要虚弱,成虫至少还能飞和行走。石蜂的蜂房对它来说是个花岗岩洞穴,它该怎么出去呢?如果没有其他东西介入,这两种形态都不能解决问题。

    昆虫的蛹是介于幼虫和成虫之间的状态,一般是生长机制中最弱小的形象。它是用襁褓布包着的木乃伊,一动不动,毫无生机,等待着重生。它柔软的皮肉呈黏稠状,四肢像水晶一样透明,被固定在各自的位置,让人生怕一动就会打扰到它正在完成的精细的工作。为了使骨头受伤的病人在外科医生的绷带下恢复,就需要绝对的安静,否则它们会残废甚至死亡。

    卵蜂的蛹颠覆了我们对生命的看法,它正在完成一项庞大的工程。它辛苦、努力、用尽一切精力凿开墙壁打开出口。沉重的工作压在了它身上,新生的皮肉也得不到怜悯,而成虫却在阳光下休息。这种角色的调换使蛹拥有了凿井人的工具。这是一个古怪复杂的工具,在幼虫身上找不到痕迹,在成虫身上也没有残留。这套工具包括犁铧、钻头、钩子、叉子和一些在我们的工业领域或字典里找不到的工具。让我们尽最大努力来描述这个奇怪的钻探工具。

    最多两周,卵蜂便吃完了石蜂幼虫,这时的石蜂幼虫只剩下皮,蜷缩成一个白色小颗粒。快七月底了,很难在乳娘身上找到任何一只乳儿了。从这个时候到次年五月,没有什么新鲜事儿发生。卵蜂保持着幼虫的状态,没有明显的变化,在石蜂虫茧里一动不动,白色的小颗粒就在它旁边。五月到来时,幼虫开始皱缩蜕皮,蛹出现了,身穿坚硬的淡红色角质皮。

    它的头又大又圆,通过一道细沟与胸腔分开,呈冠状向前突起,前端的六个又硬又尖的黑色尖突形成了一个凹面向下的半圆形。这些尖突从弓形的顶端到底端逐渐变短,就像纪念章上衰落的罗马皇帝的辐射状皇冠。这个六点形犁铧是最重要的挖掘工具。完整的工具还包括工具下端的中线上两个紧贴在一起的小的黑色尖突。

    它的胸腔光滑,宽大的翅膀在身体下折成带状,直到腹部中部。它有九节,从第二个节开始的四节,背部中央都有一个拱形的角质带状物,颜色呈浅褐色,一个个平行排列,凸起部分嵌在皮肤里,末端都有硬而黑的刺。通过中间的一道沟,带子构成了一个双排脊柱块。我数了一下,一个体节共有二十五个双翅钩,那四个节就一共有二百个尖突。

    这种锉子的用处很明显,它使蛹在工作时在通道壁上找到了一个支撑点。因此有许多点可以用来支撑,苦难的囚徒能够更有力地用其王冠状钻子撞击障碍物。而且,为了使钻头更加难以折回,指向后面的长长硬硬的毛零星分散在齿带里。此外,在其他节里,无论是腹部还是背部,也有一些毛。在侧面,毛更加浓密,就像在花束中分布。

    第六节有同样的齿带,但要小一些,由一排稀疏的柱齿组成。第七节的齿带更加稀少,在第八节上最后只剩下几个褐色凸起。从第六节开始,节的长度减少了,腹部成为一个锥体,锥体的顶点形成于第九节上,构成了一个新型的甲胄。这是一个长有八个褐色尖突的束棒。后两个比其他的要长,从群体中脱颖而出形成一对尾部的犁铧。

    在胸部每侧的前方有一个圆形的气门,在腹部的前七节的侧面也有个相同的气门。休息时,蛹弯曲成弓形。当要行动时,它便突然自己伸直。它长为十五至二十毫米,宽为四至五毫米。

    这便是为虚弱的卵蜂穿过红切叶蜂的水泥墙而准备的奇特钻探工具。其结构之细节难以用语言表达,我可以粗略总结如下:在身体前部,前额处有个冠状突起物,是叩击和挖掘的工具;在后部,多片叶片的犁铧嵌入一个点,能使蛹在被毁灭的障碍物受撞击时做好准备突然放松;在背部,四条齿带或锉子,通过其上百个齿钩住通道壁使虫子维持在合适的位置;整个身体上都长有长长硬硬的毛指向后方以防止跌倒和后退。

    相同的结构也存在于其他卵蜂中,只是在细节上有轻微的变化。我只举一个以三叉壁蜂为生的变形卵蜂的例子。变形卵蜂的蛹和红切叶蜂巢里的卵蜂不同,其拥有的盔甲没有那么结实。它的四条齿带只包含十五至十七对钩子,而不是二十五对;而且,腹部的节从第六节开始仅有硬硬的毛而没有角质脊柱的痕迹。如果我们更加了解各种卵蜂的进化,我相信,这些钩子数目的不同将为昆虫学方面提供许多有力的帮助。我发现同种之间的数目是固定的,不同种之间存在明显差异。但这与我无关,我只是请分类学家关注此研究领域并传递此建议。

    大约五月底,到目前为止仍为浅红色的蛹的颜色显著改变,这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变形。头、胸部和翅膀上的斜带变成了相当大的、发亮的黑色。一条深色的带子出现在有两排突起物的四个节的背部;三个斑点出现在接下来的两个节上;肛门附近的甲胄颜色变深。照这种方式,我们可以预知接下来的昆虫的黑色装束。对蛹来说,在出口通道工作的时机已经到达。

    我很期待看它工作时的模样,在自然条件下是不可行的,但在玻璃瓶中,我将其放在两块由高粱粒做成的厚壁之间却可以做到。狭小的空间和其出生的翅室差不多大。分开的前后壁虽然不如石蜂的蜂房那么结实,不过也足够坚固不易移动。另一方面,壁边很光滑、锉子带不能抓牢,这对其工作是一个不利条件。但这也不碍事,在一天时间内,蛹穿透了四分之三英尺的前壁。我看见它把双排犁铧固定在后壁,弯成弓形,然后突然自己松弛开来用锋利的前额撞击前面的塞子。在突起的撞击下,高粱粒渐渐碎开。这个做起来很缓慢,需要一点儿一点儿来做。隔一段时间,方法逐渐改变了。随着它钻孔的皇冠钻入高粱粒里,以尾部为轴转动。穿孔的工作代替了啄的工作。然后再重新开始,此间会休息一段时间以消除疲劳。最后,洞打开了。蛹钻进洞里,但没有完全进去,头部和胸在外面,腹部则留在通道里。

    玻璃蜂房由于没有支撑点,使我的虫子很困扰,它似乎竭尽所能也没法出来。穿透高粱粒的洞大而不规则,这是一个缺口而并非一个通道。当卵蜂穿过石蜂蜂巢的高墙通道时,它是呈圆柱形的,与昆虫身体的直径非常吻合。所以我认为在自然状态下,蛹不太采用啄的方式,而是倾向于钻探。

    对于它来说,出口通道必须狭窄而且规则。它一直那样半进半出地待着,锉子很牢固地固定在背上,只有头部和胸暴露在空气中,这是大解放的最后防备。事实上,一个固定的支撑点对于卵蜂来说是不可缺少的,这样才能使身体从角质外壳里出来,张开它的大翅膀,从鞘中拔出它那纤弱的脚。所有这些精细的操作一不稳定就会乱套。

    因此,蛹将背上的锉子固定在狭窄的出口通道以保证孵化时的稳定平衡。一切准备完毕,是开始伟大行动的时候了。额头上出现了一道横向的缝,在冠状钻头上;第二道是一条纵向的缝,将头分成两半,一直延伸到胸部。通过这个十字形开口,卵蜂突然出现了,浑身被实验室的液体弄湿。它用颤抖的腿站立,弄干翅膀,蜕下蛹壳,将蛹壳留在蜂房的窗口处。蛹壳将长时间保持完好无损。双翅目昆虫有五六个星期会在百里香丛中探寻,分享着生活的愉悦。六月,我们将再一次看到它在蜂房的入口处忙碌,比在出口处更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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