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虫记-蜘蛛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纳尔包那狼蛛或黑腹狼蛛的洞穴米什莱告诉我们,在地窖中作为印刷新手时,他与蜘蛛建立了友谊。每天阳光透过黑暗的车间的窗户照在排字用的方框上。于是他的长着八条腿的邻居从它的网上下来,来到方框上分享阳光。小男孩也不妨碍它,像朋友一样友好地接待了这位信赖他的访问者。这是漫长的无聊生活中的愉快消遣。当我们缺乏人际交往时,便躲进动物的世界,这也不是吃亏的事儿。

    谢天谢地,我可不能忍受地窖的愁闷。我也会孤独,但是我是在阳光和田野里,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参加田间的盛会,听听画眉鸟的演唱会,欣赏蟋蟀的交响曲。我在与蜘蛛交朋友时比年轻的排字工更加虔诚。我允许它进入我的工作室,在我的书中间我还给它留出位置,我把它安顿在阳光下的窗台上,还勤勉地到它乡下的老家去拜访它。我与它交往不是为了逃避生活中的烦恼,逃避和别人所受的一样苦难,甚至是更大的苦难;我是想把一大堆问题交给狼蛛来回答,可有时它不屑回答。

    经常与之交往所产生的问题是多么有趣啊!为了把这些问题恰当地解释清楚,用小印刷工应该获得的那种神奇的排笔也不算过分,当然最好还是用米什莱的笔,而我只有一支削得歪歪扭扭的硬铅笔。让我们试试看吧,不管怎样,真实的东西,即使外表再寒酸也是美的。

    我居住的一带最厉害的蜘蛛就是纳尔包那狼蛛,或称黑腹狼蛛。它的腹部下面长着黑色的绒毛,绒毛里还有褐色的条纹,腿上还有灰白相间的条纹。它喜欢住在干旱多石、被太阳炙烤、生长着百里香的地方。我的荒石园里有一块荒地很符合这个条件,大约有二十个蜘蛛洞穴在其中。我每次经过都会往洞穴里看一眼,只看到四只像钻石一样的大眼睛(隐居者的四个望远镜)闪着光。另外四只眼睛就小多了,在那样的深处是看不见的。

    如果我想获得更大的收获,我就要到离家一百码附近的高原上去,那里曾经是一片隐蔽的森林,如今变成了一片荒野。只有蝗虫在觅食,白鹇在石头间飞过。人们利欲熏心,把这块地方摧毁了。因为葡萄酒收益很大,人们就毁林种葡萄树,于是发生了葡萄根瘤蚜虫害,葡萄树根烂了,曾经绿色的高原变成了不毛之地,在乱石间长着几簇强壮的禾本科植物。这块废地变成了狼蛛的乐园。在一小时之内,我就在一小块地方发现了一百个窝。

    这些洞穴是深约一尺的井,先是垂直的,然后弯曲成肘状,平均直径为一英寸。在洞口的边上竖立着井栏,用麦秸、各种小颗粒乃至榛子那么大的石子造成。所有东西用丝固定着。蜘蛛经常把附近草地上的干叶抓过来,用吐丝器吐出丝将叶子捆住,而没有使叶子和植物分离;它也经常喜欢用小石子建造的砖石建筑而不要木建筑。井栏的性质取决于建筑工地附近狼蛛手边的材料。没有什么好挑选的:只要靠得近,任何材料都可以。

    在那种土质中挖掘,只要没有障碍物,洞穴便是垂直的。当遇到小砂砾时可以将它取出来扔到洞外;但是遇到无法移动的大卵石,蜘蛛就会使走廊拐弯。如果多处受阻,它的住所就会变成带石拱门的洞穴,弯曲盘旋,大街连着小巷。

    只要洞的主人凭借长期养成的习惯,知道它的住所中哪儿有拐弯、有多少层,这种不规则就没有那么多缺点了。如果上面有什么动静,狼蛛就会爬出它蜿蜒曲折的洞穴,速度和爬直井一样。它甚至可能发现,当它需要把具有自卫能力的猎物引进它的洞穴时,这样蜿蜒曲折的洞更有优越性。

    一般来说,洞的底部扩大成一个厢房,那是蜘蛛长期沉思的地方,也是它吃饱后的静养之处。

    当狼蛛成熟后,一旦定居下来,就完全变成了深居简出者。我和它在一起亲密生活了三年。我把它安顿在我工作室窗台的大的土质罐子里,那样我就可以每天见到它。但我很少见它出来,它在离洞口几英寸的地方,只要听到一点动静就钻回洞里了。

    我们可以肯定,如果狼蛛不被囚禁,它也不会为搜集修建护栏的材料而走远,它们会利用家门口能找到的材料。在这种情况下,砾石很快会被用尽,砖石工程也会因为缺少材料而停工。

    我想看看如果蜘蛛有不断的材料供应,它能把这个护栏建得有多高。利用这些囚禁者们,我亲自当供应商,事情就很容易了。为了帮助那些今后想与大蜘蛛继续保持联系的人,让我来了解它们究竟用了什么材料。

    我把一个大约九英寸深大的陶制罐子里面装满了含有大量碎石子的黏性红土,这和狼蛛时常出没的地方的土质很相似。在人造土中加入适量的水和成泥团,一层一层地堆积在和狼蛛的洞穴一样粗的芦苇秆周围。当容器填满后,我拿走芦苇秆,留下一口垂直的井。一个用来代替野外洞穴的住所就这样建成了。

    要找到隐居者入住只需要到附近走一趟。那只刚被我用铲子从它自己住所挖出来的蜘蛛,刚移到我建造的住所就不再出来了。它不再出门,也不再找别的更好的地方。罐子里的泥土上罩了金属网纱,以防它逃跑。

    还有,我不需要严密监视它。对新住所很满意的囚犯并没有表现出对原来的天然住所的眷恋,它根本没有想逃跑。不能忽略的是,每个罐子里只能接纳一名住户。狼蛛特别排斥异己,对它来说邻居就是猎物,当它自认为比对方强时,就会毫无顾忌地吃掉对方。起先,我还不了解这种野蛮的排斥性,在交配期这种情况更为严重。我曾经目睹了在居民过多的笼子下进行的残酷盛宴。之后我将有机会来描述这些悲剧。

    同时,让我们来观察独居的狼蛛。它们没有对我用芦苇建造的住所进行修改,顶多是时不时地扔出一些土,也许是为了在洞底给自己建造一间休息室。但这些土渐渐形成了把洞口围起来的井栏。

    我已经为它们提供了大量首选材料,比它们凭借自己力量得到的要好得多。我提供的材料首先包括打地基用的光滑的小石子,其中有些有杏仁那么大。在筑路的砾石堆里掺进了酒椰短纤维这种容易弯曲的软带子。这些材料来代替狼蛛经常使用的细胚茎和禾本科的枯叶。最后,我还给它们准备了它们从来没有用过的、闻所未闻的宝物——剪成一英寸长的粗毛线。

    我想了解狼蛛是否能用它的大透镜辨别色彩,是否偏爱某些颜色,于是我把不同颜色的毛线混在一起:有红色、绿色、白色和黄色。如果狼蛛有某种偏好,它能够选择它所喜爱的颜色。

    狼蛛总是在夜晚工作,这样不利的条件使我无法观察它的工作。我看了结果,就这些。即使我打着灯笼去建筑工地参观,我也得不到更多的收获。害羞的狼蛛会一下子钻进洞穴,而我却以失眠为代价。此外,它也不是一个勤奋的劳动者,它喜欢磨蹭时间,一个晚上也就用掉两三束毛线或酒椰纤维,因此这个时候我们也可以休息好长时间。

    两个月过去了,材料的消耗超出我的预料。那些一向被认为只会就近找材料的蜘蛛用它们家族从未用过的方法为自己建造了堡垒。在洞口周围略微倾斜的斜坡上,平滑的石子被断断续续地铺成了石板,那些大石头,对搬动它们的狼蛛来说也显得很巨大的石头,也和其他石头一样被用掉了很多。

    在砾石堆上耸立着一座堡垒。这是一个酒椰纤维和随便捡到的毛线交织在一起堆成的堡垒。红色、白色、绿色和黄色杂乱地混在一起。狼蛛对色彩没有偏好。

    建筑物最后的形状像一个套筒,两英寸高。吐丝器吐出来的丝把一块一块的材料粘在一起,整个儿像一块粗织布。这并不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作品,因为总是有一些难对付的、没有被狼蛛处理的材料露在外面。但这个建筑物也不乏优点。往鸟巢里衬毡子的鸟也不见得会干得更漂亮。无论是谁看到我罐子里那些特别的彩色建筑,都以为是我的手艺,是我用于实验的手段。当我告诉他们真正的创造者是谁时,他们都大吃一惊,谁也不会想到狼蛛会造出这样的建筑。

    很显然,自由的狼蛛在贫瘠的荒地上不会造出这样豪华的建筑。我已经说出了原因:狼蛛喜欢待在洞穴里不愿意去寻找材料,它只能利用身边有限的资源。小土块、碎石子、细枝条和一些干枯的禾本科植物,这就是全部了。因此它造出来的建筑非常简陋,只能是一个几乎不引人注意的石井栏。

    我的囚犯告诉我们,当材料充足时,特别是有了防止坍塌的纺织材料,它们还是热衷于建高塔的。它们知道了堡垒的建造方法,而且一有条件它们就会这么做。

    这些堡垒有什么用呢?我的那些大罐子将会告诉我们。狼蛛没有定居以前热衷围猎,一旦定居下来,它就宁可埋伏着等待猎物送上门来。酷暑时分,每天我都看见我的囚犯们慢慢地从地下爬上来,趴在羊毛筑成的堡垒上。这时它们的姿势很美,而且表情严肃。它们膨胀的肚子在洞口,头在外面,目光呆滞,爪子收拢准备突然起跳。数小时过去了,它们还是一动不动,痛痛快快地晒饱了太阳。

    只要有一只合它口味的猎物经过,窥伺者立即从高塔里飞奔而出,犹如离弦之箭。它先在我提供的蝗虫、蜻蜓或其他猎物的脖子上刺上一刀,然后把它们掐死;它带着猎物爬上堡垒的速度也一样快,非常敏捷。

    它很少失手,只要猎物离它的距离合适,在它的伏击范围内。但是,如果猎物离得较远,比如在金属罩的网纱上,狼蛛就不予理睬。它不屑去追赶,而是让猎物四处游荡,只有有成功的把握才下手。它靠计谋获取猎物。它躲在围墙后面,等着猎物走过来;监视着猎物,当猎物进入它的伏击圈便立刻猛扑过去。这出其不意的方法可以做到万无一失。不管猎物是长着翅膀还是跑得飞快,这冒失的猎物只要接近埋伏圈就会丧命。

    这确实需要狼蛛有很好的耐心。洞穴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做诱饵诱惑猎物,最多就是那个城堡,也许时不时地能吸引来几个疲劳的旅行者过来休息。但是,如果猎物今天不来,明天、后天或更迟一些总会来的,在荒地上到处是数不清的蹦蹦跳跳的蝗虫,它们不大会控制自己的蹦跳方向,总有一天会有几只蝗虫被带到狼蛛的洞穴边,那将会是狼蛛从围墙上跳下扑向朝圣者的时候。它得保持警惕,一直坚持到那一刻的到来。它在有东西吃的时候才吃,但总会有的。

    由于狼蛛很清楚机会总会来的,于是它便等待,而且不怎么为长时间的节食担心。它有一个善于调节的胃,可以让它今天填饱食物,然后让它长时间空着。有时我一连数周忘了自己作为供应商的职责,我的客人并未因此体力不支。狼蛛节食一段时间之后不是变得衰弱了,而是狼吞虎咽地猛吃。所有饥饿的狼蛛都一样:它们大吃大喝,今天吃得过饱是为了明天没有食物吃做准备。

    纳尔包那狼蛛的产卵

    一个小小的意外收获有时倒是帮了大忙。八月初的一天,孩子们在荒石园的深处叫我,他们为自己刚刚在迷迭香下的发现兴高采烈。这是一只很棒的狼蛛,有着大大的肚子,表明它即将产卵了。

    十天后的一大早,我发现它正在做分娩的准备工作。在一个大约手掌大的沙土上,已经预先织好了一张丝网。网织得很粗糙、不成形,但却牢牢地固定住了。蜘蛛即将在这张产床上分娩。

    狼蛛在这张铺在沙上的网上制作了一张圆台布,相当于一个两法郎的硬币那么大,是用高级的白丝织成的。肚子顶端一起一伏,像一个小小的钟表齿轮一样,缓慢而始终如一地移动,每次都尽力够到较远的一个支点,直到达到机械所能达到的最大限度。

    然后蜘蛛不移动它的位置,只是朝相反的方向摆动,通过这样的来回摆动便得到了一块良好的织布。台布织好后,蜘蛛绕着圆圈一点点地移动并以同样的方法织另一截网。

    这个凹陷的像圣盘似的丝垫的中间部分不需要再喷丝了,只需要把边缘部分加厚。这块垫子于是变成了一个带平宽边的半球形盆。

    产卵的时间到了。黏黏的、淡黄色的卵一次性快速地被排在盆子里,粘在一起的卵像个小球突在盆口。纺丝器又开始工作了,就像织台布时一样狼蛛的腹部末端上下微微摆动,吐出的丝遮住了露出的半球。结果一个小丸子被镶嵌在圆形毯中间。

    一直闲着的爪子现在也开始工作了。它们一根根地勾住并扯断那些将圆垫平展地固定在粗糙的支撑网上的丝线,同时用爪钩夹住圆垫,慢慢将它拖起,使它和地基分离,再将它压在装着卵的球体上。这是一项辛苦的工作。整个建筑都在摇晃,粘着沙土的地板也坍塌了。狼蛛迅速用爪子将这些不干净的碎片踢开。总之,通过爪钩的强力拉动,靠爪子像扫帚一样的清扫,狼蛛把卵袋拔起,得到了一个干净的、摆脱了任何束缚的卵袋。

    这是一个白色的小丝球,摸上去又软又黏。有一粒普通樱桃那么大。沿着小球的中部水平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有一道折边,用针尖可以将它挑开却没有断痕。这道折边一般不易和球体表面的其他地方区别开,是盖在下半球的那块垫子的边缘。小狼蛛从另一个没怎么加固的半球出来,上面只有一层织物,是卵刚排出来时织的。

    整个早上,从五点到九点,它一直在进行编织工作,接着是拔袋工作。疲惫不堪的母蜘蛛拥抱它心爱的小球一动不动。今天我看不到更多东西了。第二天早晨我看到那只蜘蛛把装着卵的袋子系在身后。

    从今以后,直到卵孵化,它都不会离开它的宝贵的包袱,那包袱靠一根短丝韧带固定在纺丝器上,拖在地上晃来晃去。它带着这个会碰到脚后跟的包袱忙自己的事情:走路、休息、寻找猎物、向猎物发出攻击、吞食猎物。如果包袱意外脱落,立即会被恢复原位。纺丝器在包袱的某个地方涂一下就好了,粘结处立马粘牢了。

    当工作完成后,有些雌狼蛛获得了自由,它们想在最后隐居之前再看一看这个地方。这就是我们经常能看到的、那些拖着包袱漫无目的地闲逛的蜘蛛。然后,它们迟早会回到它们的住所。八月还没有结束之前用麦秸轻轻在每个洞穴晃动,都会引出拖着包袱的雌狼蛛,想要多少就能引出多少。用这些雌狼蛛,我可以做一些非常有趣的实验。

    这很值得一看,雌狼蛛拖着它的宝贝包袱,从早到晚从不离开,不论是睡觉还是醒着,它总是以令旁观者惊叹的英勇气概保护着它的宝贝。如果我想从它身边拿走那个袋子,它就会绝望地把袋子贴在胸前,紧紧抓住我的镊子不放,用毒牙去咬。我能听到尖牙在铁器上的摩擦声。不,要不是我手上有工具,它是绝对不会让我不受任何损失将袋子抢走的。

    我用镊子夹住袋子并且晃动,从愤怒的狼蛛手中抢走了袋子并换了另一只狼蛛的卵袋给它。它赶紧用爪钩抓住那个小球并抱住,把它悬挂在纺丝器上。对于狼蛛来说,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只要有这个袋子就行了,它得意地带着那别人的袋子走开了。这个袋子是根据被调换的包袱的样子事先准备的。

    我用另一只狼蛛做的另一个实验引起的误会更让人吃惊。我用圆网丝蛛的卵袋来替代我刚夺来的那个正宗的狼蛛卵袋。这两个卵袋的材料的颜色和柔软度相同,但形状大不相同。被夺走的袋子是个球体,而给它的却是圆锥体,底边还有突出的棱角。狼蛛没有注意到这个差异,它迅速地把这个奇怪的袋子粘在了纺丝器上,就像拥有了自己的小球一样得意。我的这些恶行对狼蛛产生的影响是暂时的。当孵化期来到时,狼蛛的卵成熟得早,而圆网蛛的卵成熟得晚,被欺骗的狼蛛抛弃了那个奇怪的卵袋并且不再去注意它。

    让我们进一步测试这个背着包袱的家伙的愚蠢程度。我夺去狼蛛的卵袋之后,扔给它们一块粗略锉过和被夺走的小球一样大的软木。它欣然接受了这个和丝袋完全不同的木质物。它有八只宝石般闪亮的眼睛,总该意识到自己搞错了吧?可它并没有意识到。它爱怜地抱住那截软木,用触须抚弄它,将它固定在纺丝器上,从此便像拖着自己的袋子一样拖着它。

    我们让另一只狼蛛在真假之间做出选择。正宗的小球和那截软木被一起放在大口瓶的沙土上。蜘蛛能认出那只属于它的小球吗?那个蠢货办不到。它猛地冲过去,一会儿抓起自己的小球,一会儿又抓起我的那个欺骗物。第一个被摸到的被选中了,立刻被挂在了身后。

    如果我增加几块软木,或者在四五个软木之间放上那个真的小球,狼蛛很少会找回它自己的那个小球。它根本不作什么调查,也不作什么选择,随便抓住一个就把它留下,不管是好是坏。假冒的软木小球最多,被蜘蛛抓到的机会也最多。

    狼蛛的愚蠢行为使我感到困惑。它是因为软木摸起来是软的才上当的吗?我把软木换成用线绳缠绕的棉球或纸团。这两个也被它们轻易接受了,替代了那个被夺走的真正的小球。

    是不是由于颜色会造成假象,金黄色的软木像被泥土弄脏了的丝球,而纸和棉花的白色又和原始的卵球颜色相同呢?我选用了一种最醒目的颜色——红色的线团去替换狼蛛的卵球。这个与众不同的小球也被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而且所得到的爱护不亚于别的小球。

    纳尔包那狼蛛的家

    狼蛛拖着它那吊在纺丝器上的卵袋长达三周多。读者应该还记得上一章的实验,特别是软木球和线团被狼蛛当做自己的小球愚蠢地接受了的事实。然而,这位如此愚蠢的母亲对任何敲打它脚后跟的东西都很满意,将会使我们对它的忠于职守惊叹不已。

    不管是从洞里上来倚靠井栏晒太阳,还是面对危险时突然回到地下,或是安家之前四处游荡,狼蛛都从没离开过它的宝贝袋子,那个给它行走、攀登或跳跃都带来负担的袋子。如果意外事故使卵袋脱落,它会非常疯狂地扑向它的宝物,怜爱地把它抱住,准备去咬任何一个想夺走它的强盗。我自己有时就是个强盗,那时我可以听到它的毒牙与我的金属镊子摩擦发出的刺耳的声音,我的镊子往一边拉,而狼蛛则往另一边拉。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它吧。用纺丝器轻轻触碰一下,小球就复位了。蜘蛛大步走开,不过仍摆出一副威胁的姿态。

    夏末,所有的已经定居的蜘蛛,不管年老的或是年轻的,不管是被囚禁在窗台的还是自由地住在荒石园的小径上的,每天都能让我看见这种使人受益匪浅的场景。早晨,当太阳开始发热并照到洞穴时,这些隐士就带着它们的袋子从洞底爬出,待在洞口。这样的好天气里,在城堡门口的阳光下睡个长长的午觉已成了它们的习惯。但是这会儿的姿势却和以前不同了。以前,狼蛛是为了自己出来晒太阳,那时它趴在堡垒上,上半身在井外,下半身在井内。眼睛饱受阳光照射,肚子却留在暗处。当它带着它的袋子出来时,却换了个相反的姿势:上半身在井里,下半身在井外。它用后足支撑着,使那个装满生命的白色小球保持在洞口外,并轻轻地把小球转来转去,使每一面都能照到带来生气的阳光。只要温度高,这个姿势能保持半天。三四周内,它会每天极其耐心地重复。为了使卵孵化,鸟用羽毛丰富的胸口孵蛋,把蛋放在温暖的心口。狼蛛则是在洞穴门前翻晒它的卵,把阳光当做孵化器。

    九月初,已经孵化了一段时间的小狼蛛即将出壳。

    一窝小狼蛛一下子从袋子里冒出来,并立刻爬到了母亲的背上。而那个空空的袋子已经没有了价值,被扔出了洞穴,狼蛛也不再去想它。小狼蛛聚集在一起,根据数量的不同,有时叠成两三层,把雌狼蛛的背部全部覆盖起来了。雌狼蛛在七八个月的时间里,将日日夜夜地背着它的孩子们。再也没有什么地方能够看到比狼蛛背着孩子更受启发的家庭图景了。

    我时不时地看到一群吉普赛人到附近的集市去赶集。新生儿在母亲胸前用手帕做成的吊床里啼哭;刚断奶的孩子骑在母亲的背上;还有个小孩抓着母亲的裙子东倒西歪地走着;其余的则紧跟在后面;最大的孩子走在后面,在长满黑莓的篱墙间东张西望。这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家庭的壮观景象。他们身无分文却快乐地走着。阳光温暖,土壤肥沃。

    但是和那有数以百计的小狼蛛的大家庭相比,吉普赛人的家庭显得多么苍白!全部的孩子,从九月到次年的四月,一刻不离地待在那位耐心的母亲身上,在那儿安静地走着。

    这些小狼蛛很乖,谁也不乱动,也不和邻居吵架。它们紧紧地贴在一起,构成了一块完整的帷幔、一件粗布褂,而在下面的母亲已经面目全非了。这是一只动物、一个毛团还是附在上面的一些种子?乍一看很难分辨。

    这条由活物铺成的毯子不是那么平稳,也会经常掉下来,特别是当母亲从洞穴里爬到洞口让它们晒太阳的时候。只要稍微碰到一点墙壁,一部分孩子就会摔下来。这个事故并不严重。为小鸡担心的母鸡会去寻找迷路的小鸡,呼唤它们,把它们召集在一起。雌狼蛛母亲没有这些担忧。它无动于衷,让那些摔下来的小狼蛛自己爬起来,小狼蛛会立刻迅速地爬回到它的背上。这些孩子的确会一声不吭地自己爬起来,掸掸灰尘再骑上去!我看见这些跌落的孩子立刻抓住母亲那通常被当做爬杆的腿,尽快地往上爬,回到母亲的背上。那条由小狼蛛铺成的毯子又恢复了原状。

    在这儿谈母爱,我觉得似乎有些过分。狼蛛对其孩子的慈爱几乎不会超过植物,植物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却对自己的种子关怀备至。很多情况下,动物并不懂得母爱。对狼蛛来说,它的孩子有什么重要!它能轻而易举地接受别人的孩子作为自己的孩子,只要它的背上有一大群孩子它就满足了,管它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呢。这里谈不上真正的母爱。

    我在别处已经谈到过蜣螂的英勇行为,它守护着并非自己建造的、里面也没有自己孩子的巢。它以一种强加给它过量劳动都难以削减的热情擦去别人蛋壳上的霉点,这些蛋的数量远远超过了正常一窝蛋的数量。它轻轻地擦拭、把它们擦亮来挽救它们。它用耳朵认真听诊,了解胚胎的生长情况。它自己的蛋也未必会得到更好的照顾。对它来说,自己的孩子或别人的孩子都是一样的。

    狼蛛也同样无所谓。我用排笔扫去一只狼蛛背上的孩子,让它们跌落在另一只爬满小狼蛛的雌狼蛛身边。那些摔下去的小狼蛛蹦蹦跳跳地抓住了另一位母亲的腿,敏捷地爬到了这位友善的母亲的背上。那位母亲平静地让它们爬上来,插到其他小狼蛛中间。当脊背上堆得太厚时,它们就往前爬,从腹部爬到前胸,甚至爬到头上,只露出两只眼睛。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不能让这位母亲看不见,它们还是知道这点的,不敢损害那眼睛。雌狼蛛身上铺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狼蛛组成的毯子,除了要保证自由行走的腿部和可能会蹭到地面的身体下部。

    在已经超载的情况下,我又用排笔把第三只狼蛛的孩子强加给它,这群孩子也被平安接受了。小狼蛛挤得更紧了,层层叠叠地堆起来,大家都找到了位置。狼蛛已经面目全非,变成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在行走的东西。有时有孩子从上面掉下来,接着又赶紧爬了上去。

    我发现这已经达到了保持平衡的极限,却不是这位母亲诚意的极限。如果它的后背还有地方可以让孩子坐稳,它还会不断地接纳。让我们就此罢手吧。让我们把随意取来的孩子还给各自的母亲,这免不了会弄错,但并不要紧。在狼蛛眼里亲生子和养子是一样的。

    我想知道,如果不靠我的诡计,在我不插手的情况下,那位友善的母亲是否有时能够照顾别的孩子。我有足够多的资源来获取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亲生子和养子的联盟也会非常有趣。我在同一个罩子里放了两只背上背着孩子的老狼蛛。只要它们共同占有的罐子足够宽敞,它们都会使自己的家离对方远一点。它们的距离只有九英寸,或者更远点儿。这是不够的。相互的靠近马上燃起了不能容忍对方的可怕的嫉妒心。它们必须分开住,以保证足够的捕猎区。

    一天早晨,我正好碰到两个邻居在地面上争吵。战败者仰面朝天地躺着,战胜者用肚子顶对方的肚子,用爪子抓住对方使它不能动。双方都张开了毒牙,准备咬对方但是还没敢咬,它们相互威胁,僵持了好一会儿,那只较强的、占据上风的狼蛛关闭了它的死亡机器,咬碎了倒下的狼蛛的头。然后慢慢地、小口小口地吃着那具尸体。

    现在母亲已经被吃掉了,小狼蛛怎么办?它们很容易安抚,并不在意那凶残的一幕,爬到了胜利者的背上,安静地在这合法的孩子中占据了一席之地。恶魔也并不反对,把它们当做自己的孩子留了下来。它吃掉了孩子的母亲却收容了孤儿。

    让我们补充一点,在长达数月的时间里,直到最后孩子们独立,雌狼蛛一直背着它们,从来没有区别对待收养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从此这两家如此戏剧性地结合成了一家。我觉得在这儿用母爱和喜欢这些字眼似乎有点牵强。

    狼蛛至少应该喂养这些在它身上待了七个月的孩子吧?当它捕捉到猎物时,它会请孩子们用餐吗?一开始我是这么认为的,并且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它们的家庭聚餐。我特别注意观察正在就餐的那些母亲,通常它们是在洞穴里用餐,避开了监视,但有时也会在露天的家门口。而且,在金属罩下喂养狼蛛和它的家庭是很容易的,那些囚徒根本不打算利用罐子里的土挖一口井,现在已经不是挖井的季节了。所有事情都是在露天发生的。

    当母亲用力咀嚼食物、榨干汁水、吞咽下去的时候,那些小狼蛛没有离开背上的营地。没有一个离开自己的位置,也没有一个流露出想要下去分享美味的表情。这位母亲也根本没有邀请它们下来吃东西,也没有特意为它们留一些。它自己吃饱了,孩子们却只有看的份儿,或者对这一切漠不关心。雌狼蛛大吃大喝的时候,孩子们却如此平静,这表明它们的胃不需要食物。

    在母亲背上的这七个月里,小狼蛛是靠什么生存的呢?人们会以为它们靠吸食母亲身体内分泌的物质,就像寄生虫一样,渐渐地将它榨干。

    我们必须放弃这种想法,我从没看到过它们把嘴靠在视作乳房的母亲的皮肤上。而且雌狼蛛也没有因此精疲力竭被榨干,它仍然保持着丰满的体态。养育期后,它和以往一样大腹便便,不但没有变瘦反而胖了,并为下一次生育吸足营养。来年夏天,它又像现在一样生出一大群新的孩子。

    我们还是要问这些小狼蛛是靠什么维持生命的?那些来自卵的营养储备,尤其是这种储备物质不同于别的东西,应当节省下来生产丝这种非常重要、能够被派上用场的物质。在这种微小动物的活动中,应该是其他物质在起作用。

    如果小狼蛛一直不活动,那么它完全节制饮食的现象就能够被理解了,因为静止就不是生物。但是尽管这些小狼蛛经常安静地待在母亲背上,它们却不停地活动而且十分敏捷。它们从母亲背上摔下去后就很快地爬起来,并且顺着母亲的一条腿重新爬上去,非常敏捷和活跃。而且,它们一爬上去就得保持整体的稳定平衡,它们必须将肢体伸直挂在邻居的肢体上。实际上,对它们来说没有完全的静止。生理学告诉我们:任何纤维活动都需要消耗能量。在很大程度上,动物也像机器一样,一方面要恢复消耗掉的体力,另一方面要维持可以转化为动力的热量。我们可以把动物比作火车头。就像火车头工作一样,这头钢铁动物的活塞、传动杆、轮子和热传管都不同程度地受到磨损,应该让它一直保持良好的状态。铸铁工和冷硬铸工帮它修复,经某种方式给它提供能够融入整体并成为整体的一部分的“可塑性食品”。但是即使它刚从制造车间出来,还比较迟钝,为了使它运转起来必须依靠司炉提供“产生能量的食品”,换句话说,就是要往它的炉膛里添一些煤使其燃烧。煤燃烧产生的热量带动机器运转。

    动物亦是如此。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卵首先提供产生新生儿的物质,然后是可塑性食品——生物铸造工等生物长到一定的程度被磨损时帮它修复。同时,司炉也在不停地工作。燃料这种能源在机体中暂时停留,被烧光释放出来热量,再由热量转化为动力。生命是个火炉。动物机器靠食物来发热,活动、前进、奔跑、跳跃、游泳、飞翔,以各种方式使机器运行。

    让我们回到小狼蛛身上吧。从出生到脱离监护这段时间,它们并没有长大。我发现它们七个月的时候还和出生时一样大。卵提供了构成骨骼的必要物质,此时物质的损耗极少,甚至是零,额外的可塑性物质也没有用处。这种情况下,长时间的节制饮食并不困难。但是转化成能量的食物还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必要时小狼蛛还得运动,并且很活跃。那么当动物一点儿食物也不吃时,转化为动力的热量从何而来呢?

    由此产生了一个疑问。我们认为没有生命的机器不仅仅是物质,因为人们已经把自己的一部分精力注入了机器。因此消耗煤的钢铁动物事实上就相当于在啃食能够储蓄太阳能的古老的乔木状蕨蔟叶。

    由血肉和骨骼构成的动物也不例外。它们相互吞噬或者从植物身上提取养料。它们总是靠贮存在草、水果、种子和其他食物中的太阳能来激发活力。太阳——宇宙万物的灵魂,是至高无上的能量的给予者。

    太阳能是否能够像干电池强行给蓄电池充电那样直接进入动物体内使其充满活力,而不必让动物通过肮脏的拐弯抹角的肠道,不必通过食物这种中介物质来获得能量呢?我们吃水果归根结底是为了获得太阳能,那我们为什么不靠太阳能维持生命呢?

    化学科学这个大胆的革命为我们提供了合成食物,农场将被实验室和工厂取代。为什么物理科学不加入其中呢?它将可塑性物质扔进司炉加工得到能量食物,这种食物不再是有形物质,而是一种纯粹的还原物。物理学利用精巧的仪器可以为我们输入一定量的太阳能,补充运动中的消耗。那时的机器不需要像以前一样艰难地依靠肠胃和附件的帮助来进行运转。一个人们可以直接把阳光当饭吃的世界是多么奇妙啊!

    这是个梦想,还是对遥远未来的期待?这个问题是科学研究的最高深的课题之一。还是让我们先听听小狼蛛的证词吧。

    七个月中,它们没有任何食物,而且还在运动中消耗能量。为了恢复肌肉的机理,它们直接依靠光和热来恢复体力。当卵袋还挂在母亲腹部末端时,母亲就在每天太阳光最好的时候,把卵袋撑起来晒太阳。它用两只后足把卵袋拖出洞口,使它得到充足的阳光。它慢慢地翻转以至于每一面都能享受到生机勃勃的阳光。这样的日光浴唤醒了小生命,现在仍继续维持着小生命的活力。

    每天只要天气晴朗,雌狼蛛都背着它的孩子爬出洞穴,依靠着井栏,晒上好几个小时。小狼蛛在母亲的背上高兴地伸展肢体,晒足阳光,储存能量,充满活力。

    它们一动不动,但是如果我对着它们吹气,它们会敏捷地逃窜,就像飓风来临一般。它们迅速散开,又迅速聚拢。这证明这个小生物尽管没有消耗食物,但是在被迫的情况下能够工作。当天暗下来时,晒足了阳光的母亲和孩子们又回到洞穴里。今天的阳光餐厅的阳光盛宴就结束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