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虫记-松毛虫的行进列队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商人丹德诺尔的绵羊群跟着被巴汝奇故意扔到大海里的那只羊走,一只接一只冲进了海里。拉伯雷说,这是绵羊的天性,它们总是跟着头羊走,不管头羊走到哪儿。

    松毛虫,不是由于愚蠢,而是因为需要,比绵羊更加盲从。第一条松毛虫爬到哪儿,其余的松毛虫也整齐地排成一列爬到哪儿,中间毫不间断。

    它们排列成一行,连绵不断,每条松毛虫都与同伴头尾相接。领头的松毛虫随兴所至地爬行,画出一条复杂交错、蜿蜒曲折的路线,其他的松毛虫也一丝不苟地依样画葫芦。就连希腊宗教仪式时的列队也没有如此整齐。因此啃噬松叶的毛虫得到了“在松树上列队爬行的毛虫”这样的名字。

    如果说这种松毛虫一生都是走钢丝的演员,那么它的特点就补充完整了。它只在绷得紧紧的绳索上行走,一边前进一边在铺设的丝轨上行走。列队领头的松毛虫一直不停地吐丝,将丝固定在它随意行走的道路上。这条线路特别细,用放大镜也无法看清,只能依稀辨别出来。

    第二条松毛虫跟着来到这座纤细的步行桥时,就用它的丝把桥加厚一倍,第三条松毛虫加厚两倍,其他松毛虫也用它们的吐丝器在桥上涂上胶质物。当松毛虫队伍爬过之后,就留下了一道爬行的痕迹——一条狭窄的白色带子。这条带子晶莹的白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松毛虫修筑道路的方法比我们的更加奢侈。它们铺路不用石子,而用丝绸。我们用碎石铺路,用沉重的压路机把路面碾平。而它们则在路上铺设柔软的绸缎轨道。这是一项与大家利害攸关的工程,每条松毛虫都贡献自己的丝。

    这样豪华奢侈有什么好处呢?难道松毛虫不能像其他毛虫那样爬行而不使用昂贵的材料吗?我从它们的前进方式发现了两个理由。松毛虫是在夜间去吃松针的,夜色中,它们离开位于枝梢的窝,沿着光秃秃的树枝一直下到下一根没有被啃噬的分枝。随着啃噬者啃光了上层的针叶,下一根分枝的位置就越来越低,松毛虫便爬上了还没有被触碰的小树枝上,分散在绿色的松针丛中。

    当它们吃完以后,夜更寒冷了。现在是该回家躲藏起来了。直线测量这段距离,距离并不长,几乎没有一根手臂长,但是它们却也无法跨越。松毛虫不得不从一个十字路口下降到另一个十字路口,从松针下降到小枝杈,从小枝杈下降到大树枝,再从大树枝经过一条不断左弯右拐的小路爬回上面的住所。在这条漫长曲折的路途中,光靠视力来带路是没用的。松毛虫在头的两侧有五个视觉点。但是这些视觉点很小,用放大镜都很难辨认出来,并不能对其视觉有帮助。另外,在没有光的夜晚,一团漆黑时,这种近视的透镜又有什么用呢?

    考虑松毛虫的嗅觉也没什么用。松毛虫有嗅觉能力吗?我不知道。我不能对这个问题做出定论,但我至少可以肯定它的嗅觉很迟钝,根本没有办法帮它带路。这在我的实验中,许多饥饿的松毛虫经过一根松树小枝时没有露出任何贪婪和停留的迹象。是触觉告诉它们食物在哪儿。尽管它们饥肠辘辘,只要嘴唇没有触碰过这个牧场,它们就不会停留在那儿。它们不向从远处嗅到的食物爬去,它们只在挡道的小枝上停留下来。

    撇开视觉和嗅觉,那剩下什么来引导它们回到窝里?是它们在路上吐丝结成的带子。在克里特岛的迷宫里,特修斯如果丢失了阿里阿德涅给他的那团绳子他就会迷路。松树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松针和迷诺斯迷宫一样错综复杂,在夜晚更是如此。松毛虫就借助那一小根丝线在松针丛中爬行而不至于迷路。在回家的时候,每条松毛虫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自己的丝线或邻近的丝线,这些邻近的丝线不同的虫群陈列成扇形。这个分散的部落在那条共同的带子上集合起来,排成直行。这条带子的起源就是虫窝。这个吃饱了的大队伍循着这条带子肯定会回到自己的窝。

    白天,甚至在冬天,当天气晴朗时,松毛虫有时进行远程探险。它们从树上下来,在地上冒险,排队行进三十码。它们外出的目的不是为了觅食,因为出生地的松树还远远没有被吃光,已经被啃噬的小枝在巨大的叶群中几乎算不了什么。而且,松毛虫到了晚上要彻底绝食。这些远足者除了进行卫生保健散步之外,除了朝圣探察周围地区之外,除了也许察看以后隐藏在那里变态的沙地之外,没有别的目的。

    当然,在这些大规模的移动中,起引导作用的小带子也没有被忽略。它比任何时候都更被需要。所有的松毛虫都用它们吐丝器的产品为此尽力。每次前进谁也不会前进一步而不将嘴唇上的丝线固定在路上,这成了一条恒定不变的规律。

    如果行进的队伍相当长,带子就会变得足够宽大,容易寻找。然而,在回家途中,它并不是不费周折就能找到的。我们发现,行进过程中的松毛虫从来不完全转过身子,它们从来没有在这条绷紧的细带上大转弯。为了回到原来那条老路,它们不得不像画一条鞋带那样前进。弯曲程度和长短都是由领头的首领随意决定。首领在摸索中前进,行动是飘忽不定的,导致有时虫群不得不风餐露宿。不过没关系。松毛虫蜷成团聚在一起,一动不动。第二天再重新探路,早晚都是会成功的。经常是这条弯弯曲曲的带子一下子碰到了引路的带子。一旦轨道在第一条松毛虫的脚下,它们就不再犹豫了,迈着急促的步伐向虫窝前进。

    用于铺设道路的丝的第二个用途是明显的。为了免受严冬劳动时会遇到的寒冷的袭击,松毛虫为自己建造一个隐蔽所,它将在那儿度过天气恶劣的时刻和不得不停工休息的日子。这时的松毛虫很孤单,丝管里只有微薄的资源,它艰难地在遭受暴风吹打的松树枝梢上保护自己。建造一个结实的、能够抵御大风大雪和冰雾袭击的牢固住所需要成千上万条松毛虫的合作。于是大家将个人微不足道的力量结合起来修建了宽敞结实的建筑。

    这个工程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成。每天晚上,天气允许时,工程必须加固、扩大。因此当暴风雨天气持续、松毛虫的身体处于毛虫状态期时,劳动者的行会必须存在,不得解散。但是,如果没有特殊安排,每次夜间考察都会导致这个行会解体。在这个填饱肚子的欲念产生的时候,个人主义就会抬头。松毛虫在或大或小的程度上分散开,在周围的枝杈上离群索居。每条松毛虫都分开单独吃它的松针。那以后它们怎样重新聚集、重新变为群体呢?

    每条松毛虫留在路上的丝线就使这个变得容易了。有了丝线的引导,任何松毛虫不管住得多远,都能够回到同伴那里去而不会迷路。它们从一簇细枝,从这儿,从那儿,从上面,从下面匆忙赶来。于是,分散的队伍很快又重新集合起来。丝线比道路更好。它们是群体的纽带,是维持共同体成员紧密结合不可分割的网。

    在每个松毛虫的前面,都有一条领头的松毛虫,不管队伍或长或短。我称它们为列队的首领,尽管首领这个词用在这里不是很得体,但是我想不出更好的词。的确,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把这条松毛虫和其他松毛虫区别开来。它碰巧排在队伍的最前面,仅此而已。在这些松毛虫中间,每一个首领都是临时指挥官,现任总指挥。因为如果发生什么意外,队伍拆散,然后按不同的次序重新组合,它就又变成了其他虫子。

    松毛虫的临时职务使它摆出一副特殊姿态。当其他的松毛虫排得整整齐齐顺从地跟着它时,这个首领会突然摇摇摆摆、动来动去,把身体前部一会儿伸向这儿,一会儿伸向那儿。在行进时,它似乎在探路。它真的在探测地形吗?它是在选择最利于通行的地点吗?或者它犹豫不决仅仅因为它们还没有走过的地方缺少一根引导的丝线吗?它的下级非常平静地跟着它,脚爪间的细带子使它们非常安心。但是这位首领却没有这种支持,很不安。

    从那黑色发亮、像一滴柏油那样的脑袋下发生的事,我为什么不能看出些什么呢?从行动来看,它的确有那么一点洞察力,能够在经过实验后,辨认出过分粗糙不平的地方、过分滑溜的地面、没有耐受力的粉状地点,特别是别的远足者留下的丝线。我和松毛虫的接触交往中它们告诉我这就是它们心智的全部,或者说几乎是全部。真是可怜的脑袋,真是可怜的虫子!保护它们团体安全的就是一根丝线!

    行进的列队长短不一。我看见在地上操演最美的行列长十二三码,有将近三百只松毛虫。这些松毛虫排列得整整齐齐,像条波浪形的带子。哪怕只有两个列队,也是秩序井然。第二个列队紧跟着第一个列队。

    二月,我的暖房里有各种长度的列队。我可以给它们设下什么陷阱呢?我只想到两个:取消首领和砍断丝线。

    取消列队的首领并没有任何惹人注意的变化。如果这没有引起任何骚乱,行进列队就丝毫没有改变。第二条松毛虫一旦成为首领,立即知道了它的职责。它选择,它领导。更确切地说,它是犹豫不决,它是摸索试探。

    丝带断了也无关紧要。我把列队中央的一条松毛虫取走。为了不引起列队的骚动,我用剪刀截去这条松毛虫占据的那一截丝带,并且抹除它剩下的最后一点儿丝线。截断以后,行进列队有了两个独立的首领。后面那个行列可能会和前面那个行列会合,它同前面列队的间距很短。如果这样,事情就恢复了原状。更加经常出现的情况是,这两个部分不再合二为一。这种情况下,就出现了两个不同的行进列队,每个列队都随心所欲地游逛,越走越远。但是不管怎样,两个列队的松毛虫迟早都会在截断处找到引路带子,回到虫窝。

    这两个实验很普通,没有多大意思。我想到了另外一个很有概括意义的实验。我打算在破坏这条可能改变道路方向的丝带之后,让松毛虫画个封闭的圆圈。只要没有将火车头引向另一个分岔的扳道岔,火车头就会按照既定的线路前进。松毛虫总觉得前面的丝质轨道上没有阻碍,没有一处有扳道岔。它们会继续沿着同样的轨道前进吗?它们将坚持走一条永远不会到达目的地的路吗?我们需要做的是用人工的方法制造这个圆圈,这个在普通条件下没有的圆圈。

    第一个想法是用镊子把火车尾部的丝带夹住,不要抖动,让它弯曲,然后将尾部放在行进列队的头部。如果充当开路先锋的松毛虫加入了这个列队,事情就办成了。其他松毛虫就会忠实地跟随着它。这个实验在理论上很简单,但实际操作却很难,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成果。这根丝带非常纤细,会在它稍微带起的一些粘住的沙粒的重压下断裂。即使不断裂,无论我们多么小心,后面的松毛虫也会感到骚乱,它们会蜷成一团,甚至舍弃丝带。

    还有一个更大的困难时,松毛虫行进列队的首领拒绝接受放在它前面的带子。带子被截断的一端使它很怀疑。它无法辨认出原来那条没有断裂的路,于是它一会儿朝着偏右的方向,一会儿朝着偏左的方向前进。它巧妙地溜开了。如果我试图干预,把它带回我选择的道路上,它就会拼命拒绝,蜷成一团,一动不动。很快列队就会陷入混乱。我们不要坚持下去了。这个方法不好,非常费劲,而且能否成功还值得怀疑。

    我们应当尽量少干预,并且设法得到一个自然的封闭圆圈。这能做到吗?是的,能。我们没有进行任何干预,就看到了一个列队沿着一条完美的环形跑道行进。这个结果值得我们高度注意,我认为这是偶然条件所致。

    在我的砂土层坡道上,有几只盆口圆周为一点五码的大花盆,种着棕榈树。松毛虫经常攀爬花盆的盆壁,并且一直攀爬到盆口突出的盆沿上。这个场所非常适合它们行进。可能因为盆沿十分稳固,不必担心在松软多沙的地上有成堆的泥沙崩塌物;也可能因为有个在攀爬疲劳后有利于休息的水平位置。环形跑道是现成的,需要我做的只有等待实现计划的合适时机的到来。这个时机即将到来。

    一八九六年,一月三十日,快要到中午十二点时,我突然看到一大队松毛虫在列队行进,按部就班地向花盆盆沿爬去。它们排成一列慢慢地爬向巨大的花盆。它们到达花盆盆沿后,排列整齐地列队前进。这时另外一些松毛虫也陆续地到来,把列队拉长。我等待松毛虫编织的这条带子再度闭合,也就是说等待那个始终沿着环形软垫行走的首领回到它开始的起点。环形跑道在一刻钟内铺成了。这条闭合的环形跑道画得多出色啊,很接近圆圈。

    下一步就是除去攀升纵队的其余成员。过多的新成员会扰乱列队良好的秩序。清除所有丝质的羊肠小道,不管是新的还是旧的,也一样重要。因为它们可能把花盆盆沿和地面连接起来。我用一支大画笔把多余的松毛虫扫掉,再用一把大刷子细心擦抹花盆盆壁,使松毛虫在行进道路上铺设的丝线全部去除,不要留下任何气味,这可能会造成混乱。当一切准备就绪时,一个奇怪的景象在等着我们。

    在这个连续不断的环形列队中就不再有首领了。每条松毛虫的前面都有另外一条,在丝线的痕迹的引导下,紧紧地跟着前面的同伴。这个痕迹是大家集体劳动的成果。每条松毛虫后面也都有另一条松毛虫紧紧跟随着。这个现象在整条链条上一成不变地重复着。没有一条松毛虫指挥,没有一条松毛虫凭自己的喜好改变跑道路线。大家都绝对服从,绝对相信原本应该为它们引路、而实际上被我的妙计取消了的向导。

    松毛虫在花盆盆沿上铺设丝质轨道,这条轨道很快就在不断吐丝的行进行列中转变成一条狭窄的带子。这条轨道最后回到起点,没有任何分支,因为分支都被我用刷子破坏掉了。在这条骗人的封闭的羊肠小道上,这些松毛虫会做什么呢?它们会一直转圈闲逛直到筋疲力尽吗?

    古老的烦琐哲学家喜爱引用布里丹的驴子。这头有名的毛驴置身于两份干草之间饿死了。因为这两份干草重量相同,方向相反,它不知道选择该吃哪个。这头驴受到了诽谤中伤。它并不比其他驴子愚蠢,本应该大吃特吃这两份干草来回答理论的陷阱。那我的松毛虫会聪明一点吗?经过许多尝试后,它们能够冲破让它们始终陷在其中而找不到出路的封闭环形跑道吗?它们会决定从这边改变方向或从那边改变方向吗?什么才是得到那份干草的唯一方法?干草就在那儿,在只有一步之遥的绿枝上。

    我认为会这样,但是我错了。我对自己说:“过些时候,一小时,可能两小时,行进列队将会转弯,然后松毛虫将会意识到它们走错了路。它们将会抛弃这条错误的道路,在某个地方下降。”

    当什么也无法阻碍它们离开的时候,它们会留在那里,饱受饥饿,任凭风吹雨打,在我看来这是不可思议的愚蠢行为。但是,事实却使我不得不接受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让我们详细谈谈吧。

    一月三十日,大约中午时分,风和日丽,松毛虫列队开始环形行进。它们步伐整齐,步步紧跟着前面的那条松毛虫。这条连续不断的链条排除了变换方向的首领,所有松毛虫都机械地前进,就像指针忠于钟面的圆周一样。没有首领的列队不再有自由,不再有意志。它仅仅变成了机器的齿轮。这种情况持续了几个小时,又持续了几个小时。成功大大超出了我大胆的怀疑。我大为吃惊,更准确地说,我惊呆了。

    同时,重复的环形行进使最初的轨道变成了一条两毫米宽的漂亮带子。我很容易看到这条带子在花盆的红色底色上闪耀。这一天快结束了,跑道的位置没有任何变化。一个令人惊讶的证据证实了这一点。

    轨道并不是一条平坦的曲线,而是一条歪斜起伏的曲线。这条曲线在某个点上弯曲,并且在略微下降到花盆盆沿背面后,又在不远处折回。从一开始,我就用铅笔把这两个弯曲点标注在花盆上。而且,整个下午以及接下来的几天,直到这场疯狂的舞蹈结束,我看到松毛虫的细带子在第一个弯曲点下降到盆沿北面,在第二个弯曲点又上升到盆沿上。一旦第一条丝线铺好,要行进的路就不可变更地决定了。

    虽然道路不变,但速度却不是如此。我测量了它们走过的路程,计算出它们平均每分钟走九厘米。不过它们或多或少会有休息,有时速度会放慢,特别是温度降低时会更慢。到了晚上十点,它们开始懒散地摇摆身体往前进。由于寒冷、疲劳,毫无疑问也由于饥饿,可以预见它们会再次停下来休息。

    就餐时间到了。松毛虫成群结队地从暖房的窝里出来吃我种在丝囊旁边的松树枝杈。因为天气暖和,荒石园里的松毛虫也出来了。排列在花盆盆沿上的那些松毛虫也会乐意聚餐的。它们走了十个小时肯定会食欲旺盛。松枝苍翠欲滴,要到这一大片绿油油的牧场只要下降就行了。但是这些可怜的松毛虫却不这么做。它们对那根带子唯命是从。十点半,我离开了那些饥肠辘辘的虫子,并相信它们会彻夜思考后,明天就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了。

    我错了。我以为它们苦受煎熬的胃能够使它们茅塞顿开,我太过相信它们了。一大早我就去看望它们。它们还像昨晚那样排列着,但是一动不动。当天气稍微暖和些,它们摆脱了麻木的状态,复苏了,又重新走动起来。像我昨天看到的那样,环形列队又重新开始行进了。它们像机器一样顽固死板,不多做一分,不少做一分。

    那天夜里十分严寒,寒气忽然降临。荒石园里的松毛虫晚上预先作了预报。尽管根据表面现象,我迟钝地感觉好天气会延续,但是这些松毛虫拒绝出来。拂晓时分,种着迷迭香的小路上白霜闪亮。这是今年第二次霜冻,荒石园的大池塘全部结冰了。暖房里的松毛虫会做些什么呢?让我们去看看吧。

    它们全都待在窝里,除了花盆盆沿上顽固的松毛虫。这些松毛虫没有隐藏处,似乎度过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夜晚。我发现它们乱七八糟地聚集成两堆。这样聚在一起互相挨紧可以少受些寒冷。

    世上没有绝对的坏事。夜晚的严寒把松毛虫组成的环状群体冻成两端,这可能会出现获救的机会。对每个复活了并且重新开始行进的松毛虫群来说它们不久就会找到首领。这个首领不需要跟着前面的松毛虫,它将会有些自由,并且可能使列队改变方向。让我们回想一下,在惯常的行进列队中,领头的松毛虫履行着侦察兵的职责。如果没有骚动,其他松毛虫就始终保持在列队里。领头的松毛虫致力于首领的职责不断地朝着一个方向或另一个方向掉头,探测情况,寻找,探测,做出选择。这一切都由它决定,松毛虫群也都忠实地跟着它。即使是在已经走过并且装饰着带子的路上,领头的松毛虫也继续探索。

    可以相信,在花盆盆沿上迷路的松毛虫会有机会获救。让我们来监视它们吧。这两群松毛虫从麻木状态恢复后渐渐排成两个不同的行列。这样就有了两个首领,可以自由行动,互相独立。它们会成功离开这着魔的圆圈吗?从它们摇摇晃晃、惴惴不安的黑色大脑袋来看,一段时间内我认为会这样。但是很快我就醒悟了。这根链条的两段会重新会合起来扩大原来的列队,圆圈会重新恢复。短暂的首领立刻变成普通的下级,松毛虫列队又整天转着圈行进。

    接连的第二个夜晚,万籁俱寂,满天星斗,但仍十分寒冷。早晨,花盆上的松毛虫——这群唯一没有遮蔽的松毛虫聚集成堆,向至关重要的带子的两边大量漫涌。我看见这些冻僵的松毛虫苏醒过来了。幸运的是,领头的松毛虫已经开辟了新的道路。它在这未知的地方冒险,犹豫不决。它到了花盆盆沿的边缘下降到花盆的泥土里。另外有六只松毛虫紧跟着它。不再有别的追随者,也许这支队伍的其他成员还没有从夜间的麻木状态中恢复,懒得行动。

    由于这个小小的延迟,行进列队恢复到了正常状态。松毛虫在丝线上行走,圆形行进列队变成了有缺口的圆环。虽然有这个缺口,可领头的向导并没有作任何新的尝试。这是一个最后走出这个魔圈的机会,但它却不知道如何利用。

    那些已经爬进花盆的松毛虫,它们的命运也并没有怎么改善。它们爬上棕榈树顶,饥肠辘辘地寻找食物。它们找不到适合它们的食物,于是循着在路上留下的丝线返回,爬到花盆的边缘,又找到行进列队,插到里面,不再惴惴不安。圆环又完整了,圆圈又开始转动了。

    那它们什么时候会得到解脱呢?有这么个传说,一些可怜的灵魂被卷入了一场无穷无尽的巡逻,直到一滴圣水解除了地狱的魔法。好运会将一滴什么样的水洒到松毛虫身上来解除它们的魔圈,把它们带回虫窝呢?我只看到两个驱散魔法和从圈子里解脱出来的方法。这两个方法都是艰苦的严峻的考验。痛苦和灾难会带来好运,这是多么奇怪的因果关系。

    首先是寒冷引起蜷缩。这时的松毛虫乱七八糟地聚在一起。一些堆在路中,更多的堆在路旁。后者当中或许迟早会出现某个革命者。它不屑走老路,将开辟一条新路然后把整个队伍带回虫窝。我刚才看到了一个例子。七条松毛虫进入到花盆内部,攀爬棕榈树。的确,这是一个没有结果的尝试,但毕竟也是个尝试。要完全成功,只需要走对面的斜坡即可。两次中能有一次好运就够了,下一次成功的可能性会更大。

    其次是走路走得疲劳不堪、饥肠辘辘。一只受伤的松毛虫停了下来,没法走远了。在这条支持不住的松毛虫面前,行进列队仍短时间内继续行进。队伍出现了空隙。造成队伍断裂的那条松毛虫苏醒过来回到了队伍,并成了首领,它的前面什么也没有。它只需要一点儿要求解放的希望,就可以带领队伍走上一条或许能解救它们的新的道路。

    总之,当松毛虫处于危难的队伍摆脱困境,它需要做的是与现在的做法背道而驰,越出轨道。这个行动取决于行进列队首领的任性。只要它能够向右或向左。只要这个圆环不断裂,就绝对不会有首领。最后,圆环断裂了,这独一无二的好机会是由于混乱导致停顿的结果,而这停顿的主要原因是过度疲劳或者过度寒冷。

    使松毛虫获得解放的意外事故,特别是由于疲劳产生的事故,经常发生。在同一天,移动的圆环多次分成两到三节,但是圆环很快又恢复,事态没有任何变化。将松毛虫从困境中解救出来的勇敢的革新者还没有受到启发。

    像前几个夜晚一样,第三个夜晚也非常寒冷,第四天也没发生什么新鲜事,除了下面的这个细节。昨天,我没有擦掉那几条松毛虫进入花盆时留下的痕迹。这些痕迹在环形路上有个结合点。上午松毛虫找到了这些足迹。有一半松毛虫循着这些足迹爬到花盆的泥土里、攀爬到棕榈树上;另一半则留在花盆盆沿上继续沿着老轨道爬行。下午迁移的队伍重新与松毛虫会合,圆环完整了,一切又恢复原样。

    第五天,夜晚更加寒冷,但这些松毛虫仍然没有进入暖房。严寒之后,宁静而清澈的天空中出现了美丽的太阳。一旦太阳光把暖房照得温暖一些,聚集成堆的松毛虫就苏醒过来,继续沿着花盆盆沿活动。这一次,开始时整齐的列队被打扰,变得混乱起来。这显然是即将到来的解放的先兆。昨天和前天探路的松毛虫在花盆里铺满了虫丝,今天一部分虫群循着它,从它的源头走起。这些虫子走了一小段之后,这条路被抛弃了。其余的松毛虫则循着往常的带子走。从这个分叉起产生了两个差不多相同的列队,在花盆盆沿上朝一个方向行进,彼此之间距离很近,时合时分,始终有些混乱。

    疲乏加剧了混乱。拒绝前进的受伤的松毛虫数目增多,断裂现象也增多。列队被分为好几段,每一段都有自己的首领。这些首领探出身体前部以便探测地形。一切都似乎预示着要使虫群解体来解救松毛虫,但我立刻又失望了。黑暗来临之前,所有的松毛虫又变成一个列队,无法遏止的旋转又恢复了。

    炎热和寒冷一样到得十分突然。今天是二月四日,是个美丽温和的日子。暖房里都是小生命。大批松毛虫形成许多花环似的图形,走出虫窝,在坡道的沙土上闲逛。在那上面,在花盆盆沿上,松毛虫的圆环不时地断裂成几段,然后又结合起来。我第一次看见一些胆大的首领,仅靠后腹足站在砖砌的盆沿的边上,炎热使它们极度兴奋,它们身体腾空,扭来扭去来探测深度。这个尝试随着队伍的停留多次重复。它们的头突然晃动,身体也随之扭动。

    一个革新者决定冒险尝试。它钻到花盆盆沿背下面,有四条松毛虫跟随着它。其他的松毛虫则始终相信那个骗人的丝轨,不敢模仿大胆的革新者,继续循着老路前进。

    从总链条分离出来的这个短链子努力摸索,在花盆盆壁上犹疑不决。它们下降到盆壁的一半处,又倾斜地往上爬,重新加入列队。虽然在花盆下面,不足九英寸的地方,我为了诱惑这些饥肠辘辘的松毛虫放置了一束松枝,但还是失败了。嗅觉和视觉没有告知它们任何信息。它们虽然已经接近目标,但还是爬上去了。

    不要紧,实验不会没有用。一些丝线铺在路上,这将成为以后计划的诱饵。解救松毛虫之路有了第一块里程碑。两天后,即试验的第八天,花盆上的松毛虫时而分离,时而结成小群,时而形成长串,循着标着里程的小路,从花盆盆沿上下来。夕阳西下时,最后的松毛虫也回到了虫窝。

    现在让我们稍微计算一下。松毛虫待在花盆盆沿上的时间为七乘二十四小时。由于某条松毛虫疲劳的停顿,特别是由于在夜间最冷的时刻的休息,我们从宽计算,扣除一半的时间,剩下八十四小时的行进时间。松毛虫平均每分钟走九厘米,则合计总行程为四百五十三米,差不多半公里。对于这些爬行者来说,这是个十分惬意的散步。花盆的圆周,即跑道的周长,正好是一米三五。那么松毛虫在这个始终朝向一个方向,没有结果的圆圈里走了三百三十五次。

    这些数字让我很吃惊,尽管我已经知道哪怕稍微发生一点意外昆虫也会表现得极其愚蠢。我想,这些松毛虫因为下降时遇到的困难和危险而被阻留的时间是否比因为思想愚昧、不开窍而被阻留的时间长。然而,事实表明,下降和上升一样容易。

    松毛虫有非常灵活的脊梁骨,善于绕过物体的突出部分,善于从下面钻过去。它可以循着垂直线或水平线、背朝下或朝上轻松行走。另外,它把丝线固定在地上后才前进。脚下有这样一个支撑物,无论身体处于什么位置,它都不必担心跌落。

    这一周中我就得到了这个证明。我再说一遍:跑道并不在同一个平面上,而是两次起伏弯曲,在花盆盆沿的某个地方突然下降,然后又在稍远的地方折回。因此,在圆环的一段,松毛虫的行进列队沿着盆沿的背面行走。这种倒转的姿势不舒服,而且有危险,所有松毛虫在每一圈都要从头到尾重复一遍。

    在花盆盆沿会害怕失脚踏空,这不能成为理由,在每个拐弯的地方,松毛虫都灵巧地绕过了。苦难不堪、饥肠辘辘、没有隐蔽处、夜里冻僵的松毛虫顽强地坚持在走过上百次的丝带上,因为它们缺乏劝它们离开这条丝带的基本的理性之光。

    经验和思考与它们无缘。长达五百码和三四百圈行程的严峻考验并没有教给它们什么。它们需要偶然的环境带领它们回到虫窝。如果没有夜间露营时的混乱,如果没有因极度疲劳而停顿引起的混乱,如果不把几根丝线扔到环形轨道外,它们就会死在那狡猾的丝带上。在这漫无目的放置的轨道上,爬来了三四只松毛虫。它们迷路了,它们慢慢闲逛准备下降,最后由于一连串偶然的短暂帮助,它们完成了下降。

    今天,被高度赞扬的学派渴望找到动物王国的理性的起源,我向你们推荐列队行进的松毛虫。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