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虫记-埋葬虫——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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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在羊肠小道旁,躺着一只被农民的铁锹剖开肚子的鼹鼠;在篱笆脚下,无情的淘气鬼用石块砸死刚刚穿上绿色珍珠外衣的蜥蜴;路人认为用脚后跟踩死偶然遇见的无毒蛇是值得称赞的行为;一阵风吹过,将还没有长出羽毛的小鸟从鸟巢吹到了地上。这些小尸体和那么多可怜的生命的残屑会变成什么?人们不会让他们的视觉和嗅觉长时间受到这样的损害的,田野里的从事卫生工作的昆虫工人是一支大军。

    焦急的盗贼为各种任务做好了准备。蚂蚁就是其中第一个。它急忙赶来,开始一点点地解剖尸体。很快这具尸体发出的气味引来了双翅目昆虫,并繁殖了恶心的蛆虫。与此同时,扁尸甲、用碎步奔跑的发光的鞘翅目昆虫、腹部涂得雪白的皮蠹、纤细的隐翅虫,它们都不知道从哪儿成群结队赶到这里,用毫不厌倦的热情去调查、探测、饱吸这恶臭的气味。

    春天里,在一只死了的鼹鼠身下,是有一番多么壮观的光景啊!这个实验室里可怕的东西对于擅长观察和思考的人来说,是那么美好。让我们克服我们的反感吧,让我们将这不干净的残片从脚下拿起来吧。在那下面忙碌的劳动者是多么密集和喧闹啊!长着宽大的深暗色鞘翅的埋葬虫仿佛在哀悼,几乎发狂地在飞翔,然后躲在了土地的裂缝上。腐阎虫像一块光亮的乌木反射着太阳光,匆忙用碎步小跑,离开了它们的工作地。身上有黑色花斑的皮蠹,试着飞走,其中一只穿着浅黄褐色的短披肩,但是,它们被脓血迷醉,跌倒在地,露出洁白无瑕的腹部,这和它们的黑色衣服正好形成强烈的对比。

    这些狂热干活的虫子在那儿干些什么呢?它们开发死亡以有利于生命。它们是至高无上的炼金术士,它们将可怕的腐烂物制作成新鲜的无害的产品。它们汲尽危险的尸体直到把尸体弄干,直到干得叮当作响,就像垃圾场上被冬天的霜冻和夏天的炎热弄成棕褐色的破拖鞋。它们迫切地对这无害的尸体进行加工。

    另一些昆虫也很快出现了。它们更小,更有耐心。它们拿起死者的遗骨一条韧带一条韧带地、一根骨头一根骨头地、一根毛发一根毛发地利用它,直到这一切都返回生命的宝库。我们需要尊敬这些环境清洁者。让我们别再谈这只鼹鼠,言归正传吧。

    春耕的另几个受害者——田鼠、鼩鼱、鼹鼠、癞蛤蟆、无毒蛇、蜥蜴,让我们看到了最充满活力、最有名的土地维护者。这就是埋葬虫。它的服装、习性都和死气沉沉的普通虫子不一样。它尊重自己的崇高职务,散发出麝香的气味。它的触角上顶着个红色绒球,胸部覆盖着米黄色法兰绒衣,鞘翅上横系着圆齿状的朱红色腰带。这衣服比其他动物的都要奢华美丽,但是就像筹办葬礼的殡仪工穿戴的那样,始终让人感到悲伤。

    它不是用剖开大颚的解剖刀剪切肉的解剖者。严格来讲,它是掘墓者、葬尸者。其他一些昆虫,如扁尸甲、皮蠹、鞘翅目昆虫等,它们自己狼吞虎咽地吃着美味的尸体,当然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家人。可是,这种昆虫却很节俭,为了自己,它几乎没有去触碰其他战利品。它把尸体全部埋葬在地窖里,待到恰到好处时,这将是它幼虫的食物。它埋葬这个是为了在那里安顿后代。

    这个死尸的囤积者非常呆板,行动迟缓,但是处理残骸时却快得惊人。在短短几小时内,相当庞大的一具尸体,譬如鼹鼠的尸体,就消失了,被掩埋在地下。其他昆虫则是让被掏空了的干尸暴露在空气中,整月整月地任凭风吹雨打。而埋葬虫却整个儿地处理尸体,立刻就把这工作弄得干干净净。它干活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除了一个小鼹鼠土丘,这是个埋葬的小土丘,一个小坟墓。

    埋葬虫通过其迅速而有效率的方法,成了这块小田野里头等的净化者。它也是在心智才能方面最负盛名的昆虫之一。据说,这个装殓葬尸工有近乎理性的心智才能,而膜翅目昆虫——蜜或猎物的收集者,它们是最有天赋的,也没有这种才能。下面两则趣闻也对它赞颂有加,这是引用自拉科代尔的《昆虫学导论》,这是我能自由支配的唯一一部概述性论著。

    作者写道:“克莱维尔报告说,他看见一只夜间埋葬虫,这只埋葬虫想埋葬一只死老鼠,但发现躺着老鼠尸体的地方泥土太硬,于是就去离该地有一定距离、土质比较疏松的地方去挖洞。这项工作完成后,它试图把老鼠埋在洞穴里,但是没有成功,于是它便离开了,不久后又回来了,多了四个同伴的陪同。这几个同伴帮助它运输和埋葬了老鼠。”

    拉科代尔补充说,我们不能拒不承认这样的情况下思维在起作用。

    他还说:“格勒迪希报道的下述行为也具有理性起作用的所有迹象。他的一个朋友想将一只蛤蟆弄干,将它挂在一根插在地上的棍子上,以防止埋葬虫过来搬走它。但是,这个预防措施不起作用,这些昆虫够不到死癞蛤蟆,就在插棍子的地上开始挖掘,等到棍子倒下来后,它们就把棍子连同癞蛤蟆尸体一起埋葬了。”

    承认在昆虫的智力上有对原因与结果、目的与方法之间的关系的清楚认识,这是个具有重大意义的断言。我不知道有什么比这更适合我们这个时代的哲学的粗暴行为的言论了。但是这两个小故事是真实的吗?它们包含了人们从它们身上推导出来的结论吗?那些把这个作为铁证来接受的人,难道不是太天真了吗?

    当然,在昆虫学领域需要天真。没有大量这种资质,在讲求实际者眼中的奇思怪想,谁还会关心这小小的昆虫呢?是的,让我们变得天真无邪但不要幼稚轻信。在认为动物会推理之前,让我们自己理性思考一下,让我们对这个实验结果加以验证。一个偶然收集到的没有经过评判的现象不能成为定律。

    对于勇敢的掘墓者,我并不是想贬低你的优点,我远没有这种想法。相反,在我的笔记里保留着比癞蛤蟆绞刑架更能对你赞赏有加的材料,我收集了将给你的声誉带来新的荣耀的英勇行为。

    不,我的意图不是要贬低你的声誉。此外,公正的历史不必坚持某个确定的论点,事实把这个论点引导到哪儿它就到哪儿。我只是想问你有人说你具有逻辑头脑这个问题。你有没有理性?你的理性是不是还在人类理性的萌芽阶段?这就是我想问的问题。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并不指望好运可能给我们带来的机遇。我们必须拥有一个鸟笼,使我们能够经常观察、持续调查和采取一系列方法。那么怎么捕捉这昆虫?在生长油橄榄树的地区,埋葬虫并不多。据我所知,只有一种埋葬虫,即收残埋葬虫。这种北方掘墓者的竞争者非常罕见。在春天里找到三四只是我以前捕猎时最好的收获。今天,鉴于我需要有一打这样的埋葬虫,如果我不设陷阱采取些措施,我将抓不到几只埋葬虫。

    这个方法非常简单。田野里的埋葬虫非常少,因此去寻找它们总是白费时间、空手而归。在我的笼子住满昆虫之前,这美好的四月即将过去。捕猎埋葬虫的结果如何很难说,于是我们在荒石园里散布大批死鼹鼠把埋葬虫吸引过来。这种昆虫嗅觉很灵敏,它们赶紧从地平线的各个角落赶来,奔向这被太阳晒熟了的尸体堆。

    我和邻居的园丁做了个约定,他每个星期两三次来弥补我那块石子地的缺乏,向我提供来自比较肥沃的土地的蔬菜。我告诉他我迫切需要鼹鼠,数量无法确定。他每天用陷阱和铁锹与这个纠缠不休的、把他的作物弄得一塌糊涂的挖掘者作斗争。他比谁都能够更好地为我弄到这个时候我认为比他的芦苇或是牛心甘蓝更宝贵的东西。

    这个老实巴交的人一开始嘲笑我的要求,对我如此重视他极其厌恶的生物“达尔蓬”而惊讶不已。到最后他终于同意了,但是心里并不是没有怀疑。他大概认为我要用这光滑柔软的鼹鼠皮为我自己制作一件法兰绒背心。这对风湿病有好处。好吧,随他去猜测吧。最重要的是达尔蓬到我这儿来。

    达尔蓬准时到来了。有时候两只,有时候三只,有时候四只,用甘蓝叶包着,放在园丁的篮子底部。这个乐于顺从我那奇怪要求的老好人永远也不会猜到比较心理学家会多么感激他。在短短几天内,我便有了三十只鼹鼠。这些鼹鼠一到来就被分散到荒石园里光秃秃的地方,在迷迭香、野草莓树和薰衣草丛中。

    现在只需要等待和每天几次去查看我那些腐烂的动物小尸体下面的情况。这对于那些血管里没有激情的人来说,是件令人厌恶的苦差事。在我家里只有小保尔帮助我,他用他那灵巧的小手帮我抓住逃犯。我说过昆虫学家的研究需要天真。在严肃处理埋葬虫这件事上,我的助手是一个小孩儿和一个文盲。

    小保尔和我轮流查看,我们不需要等待很长时间。风把动物尸体的气味吹向四面八方,于是装殓埋葬尸体的虫子匆匆赶来,以至于实验对象由四只变成了十四只。我以前研究中所有猎获物的数目都没有这么多。我以前的狩猎没有事先策划,也没有用诱饵引诱。我这次布设陷阱的计谋取得了圆满成功。

    在我陈述笼子里取得的成果之前,让我们稍停片刻来谈谈埋葬虫正常的劳动生活条件。这种昆虫对野味的选择并不挑剔,量力而行,就像捕食性膜翅目昆虫一样;偶然碰到什么,它就接受什么。在它发现的东西中,有小的,如鼩鼱;有中等的,如田鼠;有大的,如鼹鼠、阴沟老鼠、无毒蛇。埋葬这些动物的尸体都超过了单独一个埋葬者的挖掘力量。大多数情况下,重负与动力不成比例。在昆虫脊柱用力的情况下,身子稍微移动一下,这就是这种昆虫所能够做到的一切。

    泥蜂和蛛蜂在它们认为适宜的地方挖掘洞穴。它们飞行把猎获物运到洞里,如果太重,就拖到洞里。埋葬虫在这件事上就没有便利了。它不能运送在任何地方遇到的巨大的尸体,它不得不在尸体躺着的地方就地挖掘洞穴。

    这个别无选择的埋葬地点可能土质疏松,也有可能贫瘠多石头;可能位于某个寸草不生的地方,也有可能位于另一块细草,特别是狗牙根,根须盘根错节。还有一种很大的可能,短荆棘竖起来,这些荆棘把动物尸体架在离地几寸高的地方。鼹鼠被刚刚送了它性命的种地人用铁锹抛出,随意扔在了某个地方;埋葬虫在尸体坠落的地点开发利用它,只要障碍物不是不可逾越,就无关紧要。

    埋葬的困难有很多,使人已经预知到埋葬虫在它的劳动过程中不能采用固定的办法。它受偶然发生的事情的支配,它必须能够在微小的辨别能力允许的范围内改变策略。锯开、砸烂、扫清、升起、震动、移动,对于处于困境的埋葬者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方法。这种昆虫如果被剥夺这些才能,变成只有一成不变的方法,就不能进行这份上帝赐予它的职业。

    这时我们可以看到仅从一个孤立的现象作出结论是多么的不理智。在这个现象中,理性的办法手段和事先考虑的意图似乎都在起作用。毫无疑问,所有本能的行为有它存在的理由,但是昆虫会判断这个行动是否合适。让我们以充分了解昆虫的劳动作为开始,让我们用另外一些证据来证明每个证据,这样我们就能回答这个问题了。

    首先谈谈食物。埋葬虫是个普通的环境净化者,它不拒绝路上的任何腐烂尸体。对于它来说,长羽毛的猎物、长皮毛的猎物,只要尸体不超过它的力量,都是好的。对两栖动物也好,对爬行动物也好,它处理时都同样卖力。它毫不犹豫地接受它的种族可能还不了解的、不同寻常的发现物。一条金鱼就是证据。这是一条红色的中国金鱼,它在我的笼子里很快就被埋葬虫认为是个绝佳的好东西,并用老方法埋葬掉了。屠夫的肉也并没有被看不起。羊肋条、牛排骨变味到合适的时候就在地下消失了,受到的关注与给予鼹鼠和老鼠的慷慨大度一样。总而言之,埋葬虫并没有排他性的偏好,它把任何腐烂的东西都放到地窖里。

    维持保存埋葬虫的职业技艺并没有任何困难。如果缺乏某种猎物,其他任一种偶然碰到的猎物就可以很好地代替它。让埋葬虫定居也没有多大的困难。一个放在瓦钵上的金属钟形罩就足够了,新鲜的沙土一直溢满到瓦钵的边缘。为了防止受野味引诱的野猫来捣乱,笼子被放在一个封闭的玻璃房里。这间房间冬天是植物的避难所,夏天是昆虫的实验室。

    现在开始干活。死鼹鼠躺在荒石园中央。土质疏松均匀,这个条件非常适合工作。三雄一雌,面对着这只死鼹鼠。它们躲在尸体下面,别人看不到。这具尸体时不时地似乎有了生命,被这四个劳动者用背不停摇动。不了解情况的人看见死鼹鼠动起来肯定会有点目瞪口呆。有时,一个掘墓者,一般是雄性,从尸体下面走了出来围着鼹鼠转圈。它一边研究一边探查它的绒毛。它急急忙忙回去,然后再出现,再观察情况然后又爬到尸体下面。

    摇动声更明显了。尸体不停地摇动。而这时,沙土被压紧形成一个环形软垫,在周围堆积起来。死鼹鼠由于它自身的重量和挖掘者在使劲,由于它在没有遭到破坏的泥土上没有支撑,逐渐陷到地下。

    被压紧的沙土很快就在看不见的挖土工的推动下摇动起来,滑落到深坑里,覆盖住了被埋葬的鼹鼠。这是个秘密埋葬。尸体似乎像淹没在流动的介质中那样自动消失了。直到下降的深度被认为足够之前,尸体一直在下降。

    总而言之,这是个简单的劳动。埋葬虫在尸体身下一边挖洞,一边拖拉、摇动尸体。即使没有掘墓者的介入,墓穴本身由于沙土的小小震动也能自动填平。埋葬虫的爪子端有锋利的铲子,它强壮的脊柱能够让沙土微微震动:这样,它干这个就不需要别的东西了。让我们加上很基本的一点;它还需要不停地猛拉和摇动尸体这样技艺,这是为了使死者体积缩小,使它能够通过有障碍的道路。我们马上就将看到,这种技艺在埋葬虫的职业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尽管鼹鼠消失了,但还远远没有到达目的地。我们让装殓葬尸工来完成它们的任务吧。它们现在在地下干的活儿是地面活儿的继续,这不会告诉我们任何新东西。我们要等上两三天。

    时候到了。让我们去了解一下那边的情况。让我们去看一下公共尸坑。我不会邀请任何人去挖掘。我的身边只有小保尔有勇气帮助我。

    鼹鼠不再是鼹鼠了,而是变成了一个绿色的、有点吓人的、已经腐烂的、毛脱得光秃秃的小东西,它蜷缩成一个圆形的、小块猪膘带似的东西。这肯定是经过了细心的处理才会被压缩得这样小,特别是它的皮毛被剥光到这个程度,就像厨师手下的家禽一样。采取这样的烹饪方法是为了那些会受到皮毛妨碍的幼虫吗?还是只是由于腐烂而掉毛?我不确定。但是我看到了整个挖掘行动,猎物被扒光毛皮和羽毛,只留下翅膀和尾巴的毛,而爬行动物和鱼类都保留着鳞片。

    让我们回到这个让人难以辨认的、曾经是鼹鼠的东西身上吧。它被放在一个宽敞的、内壁坚固的地下室里。这个地下室比得上金龟子的面包坊。除了皮毛散乱分布外,这东西没有被触碰过。掘墓者没有剪切它,这是子女的家产,不是父母的食物。当父母的为了维持自己的生存,就从渗出的脓血中吸几口。

    在这具尸体旁边有两只埋葬虫在那儿看守和保护尸体,它们是一对夫妻,除此以外别无其他。四只虫合作埋葬尸体,那另外那两只雄虫怎么样了呢?我发现它们躲在土里,离得远远的,差不多要到地面了。

    我观察到的这个情况不是个别情况。我每次看见一群埋葬虫埋葬尸体,埋葬结束后,地下室里都只有一对埋葬虫,在上面的那群埋葬虫中,雄虫占大多数,它们都干劲十足。它们帮助埋葬后,除了那对夫妻,其他都默默离开了。

    这些掘墓者确实都是卓越的父亲。作为父亲无忧无虑,什么事情都不闻不问,这是昆虫界的普遍规律。父亲纠缠母亲一阵后就抛弃它,把子女的命运就交给它。而埋葬虫不是这种父亲。在这儿,各个等级的闲散者都要干活,有时为了自己的家庭,有时为了别人,但两者并无区别。如果一对夫妻遇到困难,助手就会闻到尸体的气味立刻赶来。它们热心地伺候贵妇人,钻到尸体下面,用脊椎和爪子加工尸体,埋葬尸体,然后离开,留下宅主在那里欢天喜地、乐不可支。

    宅主还需要很长时间来后续处理尸体,拔去它的皮毛或羽毛,将它卷起来,根据幼虫的口味来煨炖。当一切就绪后,这对夫妻就出走、分离,各自随心所欲地去别的地方,至少就像个普通助手那样重新开始干。

    到目前为止,我最多两次发现为子女的未来操心、并且尽力为它们留下财富的父亲:它们是某些牛粪开发者和埋葬死尸的埋葬虫。掏粪工和装殓葬尸工都具有示范意义。在这样的地方谁会寻找美德呢?

    其余的,比如幼虫的生活和变态,都是次要细节,而且大家都很熟悉。这是个枯燥的题目,我简单地谈一下。五月末的时候,我挖到一只掘墓者两周前埋葬的褐家鼠。它已经变成褐色的黏黏的糊状物,这具可怕的尸体为我提供了十五只大部分已经具有正常身材的幼虫。几只成虫,肯定和它们是一家子,也在恶臭中攒动。产卵期现在已经结束,食物也丰盛。喂食者没事可做就挨着孩子坐着。

    装殓葬尸工很快进行家庭教育。自从埋葬以来,最多过去两个星期了。这儿已经有了一批精力充沛的即将变态的居民。它们的早熟让我惊讶不已。看来尸体潮解物对其他的胃是致命的,但在这儿却产生了特别的力量,能够刺激机体、加快生长,使食物在转化为腐殖土之前被消耗殆尽。有生命的化学很快超过了无机化学的最大限度的反应。

    埋葬虫的幼虫呈白色、裸露、失明,具有在黑暗中生存的普通习性。它那披针状的外形很容易使人想到螃蟹。它那强有力的大颚是黑色的,是把很好的解剖刀。它的爪子很短,小跑却很敏捷。腹部的环节下面用一块狭窄的淡红色的板块加固,板块上有四根骨针,显然是为了在幼虫离开出生处所、降到地下变态时给它提供支撑点。胸部体节的装甲更宽,但是没有刺。

    成年埋葬虫陪伴着它们的幼虫,生活在褐家鼠的腐烂尸体里,身上全是令人厌恶的虱子。四月,埋葬虫在第一批鼹鼠尸体下工作,全身发亮、服装整洁。当七月来临时,它们变得令人作呕。一层寄生虫包裹着它们。这些寄生虫慢慢进入它们的关节,几乎形成了一张连续不断的皮层。这些昆虫穿着虱子形成的外套,丑陋无比,我很难用毛笔将这层外套扫掉。把它们从埋葬虫的腹部赶走后,这群寄生虫使这个受苦者变了形,在它背上扎营,不肯放弃。

    在这其中,我认出了鞘翅目的蜘蛛。它是经常把粪金龟腹部的紫金弄得污秽不堪的蜱螨目昆虫。不,生命的好运不归功于有用的动物。埋葬虫和粪金龟把自己奉献于普通的卫生工作。这种行会的成员因为它们的卫生职能而十分有趣,因为它们的家庭道德而非常突出,但却遭受到了害虫的折磨。哎!在装殓葬尸工和掏粪工以外的世界,提供的服务和生活的艰苦不相符合的例子还有很多。

    这是模范的家庭习俗,但是埋葬虫却没有坚持到底。在六月的前两周,家里很富足,埋葬工也停止工作了,我的笼子也废弃了,尽管我更换了老鼠和麻雀。一个掘墓者时不时地离开地下室,懒洋洋地在露天爬行。

    另一个相当奇怪的现象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所有从地下爬上来的埋葬虫都受伤了,它们都失去了胳膊,被切掉了关节。有的切的部位高些,有的切的部位低些。我看到一个残缺不全的埋葬虫只剩下一只完整的爪子。它用这些剩下的爪子和其他被扯掉的残肢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费力地活动,满身虱子,像长着鳞片一样。一个同伴出现了,它的四肢稍微好些,给这个残废者致命一击,并把它的腹部吃掉了。我剩下的这十三只埋葬虫就这样结束了生命。一半被同伴吞食,或者至少被切掉几只趾肢节。同类相食代替了原先的和睦的关系。

    历史告诉我们,某些民族,比如马萨热特人或者其他,他们过去经常杀死老人以使他们免受衰老的痛苦。在老人头上致命一击,这在马萨热特人眼里是子女对老人敬爱的表现。埋葬虫也有这些古代的暴行。他们活够了日子,过够了从今往后令人生厌的生活,便互相消灭。为什么要延长虚弱的人们的痛苦呢?

    马萨热特人可以将粮食匮乏作为他们残暴习俗的借口,这是罪恶的;而埋葬虫却不是这样,因为我的慷慨大方,食物是很充足的,地下和地上都是食物。饥饿在这场屠杀中绝不是理由。这是它们体力衰竭所产生的差错,这是快要灭绝的生命的病态狂怒。这是昆虫界的普遍规律,工作给掘墓者赠予了一个安静和平的习俗倾向,而迟钝懒散却激发了它们错误的趣味爱好。它们无所事事,便弄断同伴的爪子、吃掉同伴,也不关心自己是否会被截去肢体、被同伴吃掉。这是它们垂暮之年的最后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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