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也许真要等孩子生下来，她才会愿意的吧。
莫骏阳一走，丛云熙就像重获自由了一样。虽然她怀着孕不方便出门，而且定时也有曾珍或者华兰派人来查勤，但是看不见莫骏阳，她的心情就会好很多，连饭都能多吃几口。
莫骏阳走的第三天，丛云熙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她家楼下的小卖部大哥转达的消息，说是有个男人来过，找她，自称李烨。丛云熙拿着电话站在原地愣了将近一分钟，才消化了这个消息，电话那头的大哥说他已经把丛云熙的电话给了他，就是跟她说一声这件事，然后就挂了。
正在丛云熙思考怎么跟李烨联系的时候，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一看是陌生的号码，丛云熙就知道肯定是李烨了，“喂？”
“云熙？我是李烨。”果然，电话那头传来了李烨温暖的声调，“我才去过你家，听说你现在住在外面？”
“呃……”丛云熙觉得要解释自己现在的状况是很复杂，于是转换了话题，“你从英国回来？”
“是法国。我们公司在北京设立分公司，我先一步过来筹办。你晚上方便吗？我请你吃饭。”李烨的声音一如多年前的轻快，听上去就让人觉得心情极好。
“嗯，那晚上见吧。”
“好，我去接你？”
“不用，你短信我地点和时间就可以了。”丛云熙实在不想让李烨知道自己住在莫骏阳的房子里，“你先忙吧。”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李烨……
按照亲属关系，李烨该算是丛云熙的表哥，但是这个表哥又不是亲生的---丛妈妈的姐姐嫁的是个二婚的男人，李烨就是丛云熙姨夫带来的小拖油瓶。丛云熙的这个姨夫是著名的学者，在国内梅开二度之后夫妻两人一并去了外国访学，李烨跟着北上，寄养在了丛云熙家里，那时候已经没有从爸爸了，丛妈妈的身体也每况愈下，丛云熙和李烨不得不分担了丛家的大部分家庭琐事。后来姨夫夫妻在英国安定下来，就把李烨接去了，之后因为丛云熙和李烨各自为了学业和生计奔忙，也就没什么联系了。
晚上七点的时候，丛云熙打车到了约定的地方，是一家四川菜的馆子，李烨跟他亲生母亲的口味很像，从小就爱吃辣，这地方倒是挑的合情合理。
丛云熙一下车，就看到一个手里拿着西装外套，衬衫袖子挽到胳膊肘上的男人站在饭馆门口，那男人看到她也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过来，“云熙？”
“嗯。”近了看，丛云熙还是能认出这个人就是当年的李烨的，“李烨哥哥。”
“你……”虽然天色已暗，但丛云熙那已经六个月的肚子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什么时候的事啊？”李烨笑着问。
“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丛云熙稍微扬起一点头来，李烨已经比她高太多了，需要她仰视，才能够看清他的脸。
“呃……”李烨哽了一下，云熙还是这样的脾气，让他感觉十分熟稔，可是，她为什么不肯讨论她的孩子呢？“你怀孕了，不适合吃辣的，我们换一家餐馆吧。”旋即，他又笑了起来，“我开车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清淡的就好。”丛云熙对食物其实不怎么挑剔，一碗拉面都能吃得津津有味，只是因为怀孕，肚子里的孩子不愿吃的东西太多，所以连带她也变得挑食了。
“那我们路上找吧。”李烨引着她上车，“好久没见了，你不问问我现在怎么样吗？”
“你都说了，你的公司要在北京开分公司，你是负责人，一来又有车，当然应该过得很好。”丛云熙说陈述句的时候语气永远淡淡的，让人听不出情绪。
“这几年在巴黎拼死拼活，什么乌烟瘴气的场面都见识过了，才有今天。”李烨苦笑，“有句话说的好，要想人前显贵，就要人后受罪……可我总想着小姨和你，怎么也要在那边打理出一个舒服的家来，才能接你们过去。”
李烨这话说的掏心掏肺，当年他在丛家的时候丛妈妈可是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比他的那个就知道撺掇着父亲到处乱跑，根本不关心他死活的后妈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也是因为少年时的心里阴影，李烨到现在跟父母都不怎么亲，虽然他也在伦敦有房子，但跟他的父母家却是隔了老远的两个社区，并且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趋势。
“我妈……已经去世了。”丛妈妈去世的时候完全是丛云熙一手操办，她也想过要不要通知李烨，但那时候临时让他回来也没什么太大意义，于是作罢。
而此刻才知道丛妈妈已经去世的李烨，则在红灯前恍了一下神，清醒过来又重重踩了一脚刹车，奥迪往前一挫，他差点撞到方向盘上。静默了片刻，他声音低沉地发问，“什么时候的事？”
丛云熙侧头看他，这个天性阳光，什么时候都乐呵呵的男人，表情凝固了一般，“我上高二的时候，妈妈走的很平静，没什么痛苦。”
李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最后……说了什么吗？”
丛云熙很不想去回忆那个痛苦的瞬间，但是李烨的问题已经把她带回到几年前那个不得生离死别，痛苦得恨不得自己是行尸走肉的时刻。
待绿灯亮了，车子再次出发，丛云熙才仿佛刚从噩梦中醒来一样，轻声喃喃：“她说她想听我弹琴，我就选了巴赫的圣母颂，她不知道我在数着她的呼吸声，我还没弹到一半，她就……”
是的，这是她记忆中最痛苦的段落。她不愿意回忆，就是怕想起那一刻的所有细节，怕她自己会因为想念母亲而崩溃，她已经选择了勇敢的活下去，就不能后退，不能让天上的母亲不安。
而现在，李烨回来了，他可以跟她分担这些痛苦，“好了，别难过了，小姨要是知道我一回来就把你弄哭，一定会怪我的。尤其你现在还有身孕。”李烨看向丛云熙的目光重新变得温暖而柔和，“我想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够好好的生活下去。”
丛云熙默默地点了点头，“嗯。”
两人最终找了一家淮扬菜的馆子，要了包厢，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边吃边聊。李烨起初在英国的生活并不如意，到后来去法国念大学才好了一点，念完书就留在了法国，靠着会英语，法语和中文，先是给人家当翻译，后来一步步开始做自己的专业，“这次公司派我回来还是看中了我的亚洲背景，事情自然有底下的人去办，说实话我就是回来负责签字的。”李烨一边自嘲，一边给丛云熙布菜，“毕竟都是一个肤色，沟通起来会比较容易一点。”
“你要在这里常驻吗？”丛云熙小口地喝着汤，问。
“应该不会。”李烨给自己也添了一碗汤，“本来是预备在国内的这段时间把你和小姨的手续办好，等工作完成我就跟你们一起回英国的。”
这个话题倒是不意外，李烨走的时候就跟丛家母女说过，将来一定会将她们接到身边。丛云熙放下汤匙，“你还记得？”
“当然。”李烨回答的没有一丝犹豫，旋即眉间掠过一丝哀伤，“虽然小姨已经……”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等我稍微忙一忙手上的工作，云熙，陪我去小姨的墓园看看好吗？我想去给她上一炷香。”
其实丛云熙也有一年多没有到墓园去过了，她的生活被莫骏阳搅的一团糟，自顾尚且不暇，何况她也不希望父母看见她现在这个窘迫的样子。但现在李烨说要去墓园，她又对未去一事觉得心里愧疚，于是答应下来，“好啊，妈妈跟爸爸葬在一起，还是昆山陵园的那个位置。”
李烨看她目光有些闪烁，赶紧把这个话题结束，“好了，先不说这些，来，你尝尝这个虾仁蒸饺。”
这顿饭一直吃到晚上九点多，李烨本来准备把丛云熙送回家。但是丛云熙坚持在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下车，要自己走回去，李烨也不好坚持，就嘱咐她路上一定小心，到家了给他电话云云；然后看着丛云熙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不见才肯倒车离开。
家门口一如既往地守着莫家的手下，出乎意料的，曾珍也在，看丛云熙回来，她制止了要迎上去的莫骏阳的手下，而是自己过去扶她，“怎么走回来？别累到了。”
对于曾珍，丛云熙还不是太反感，“没事儿。”
“多运动运动其实也好，吃过了吗？”曾珍扶着她进了屋门，“骏阳大概是打你电话始终找不到人，就要我来看看。”
丛云熙出门的时候故意把手机落在了家里，莫家的手下也只知道她要出门，不知道她具体要去哪里。“他怕我逃走。”丛云熙的语气骤然变冷，眼神犀利地扫向莫骏阳的手下们。
曾珍赶忙打圆场，“别这么说，他也是关心你和孩子。来，这是我在家里煲的汤，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她让人去厨房热保温瓶里的汤，“你先休息一下，等下喝口热汤吧。”
“我吃过了。”丛云熙觉得有些累了，“谢谢你的好意，我想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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