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同桌相看两厌-☆81、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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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市。

    九月的天不见一点凉气,刺啦啦的阳光不加遮掩地洒下来,这会儿走在太阳底下,和冲进暴雨里,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Q大校园里正热闹,赶上周年校庆,到处都是展板和宣传横幅。

    两个男人并肩从学校东门走进来,高大的梧桐枝繁叶茂,撑起一片阴凉,倒让走在路上的人不那么难受。

    “三年多没见,学校变化也不是很大。”说话的男人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能勾人。

    和他并肩的男人戴着一副细银边框眼镜,衬衫扣子系得一丝不苟,他同那男人说:“怎么没变化,我以为你会说,漂亮学妹已经又换了一茬。”

    桃花眼男人转过头,对着他旁边的男人笑:“陈非誉,把你那斯文败类的模样收敛一点,这种话就不要说出来。你要不也一起看看,漂亮学弟也换了一茬。”

    戴眼镜的男人是陈非誉。

    “不了,斯文败类这个词,得我们俩凑在一起用。我是斯文,你是败类。”

    “你说这话,不会不好意思吗?”桃花眼的男人笑得很开心,“啊,忘了,你不要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性、冷、淡。”

    陈非誉瞥了一眼和他并肩的男人,严格意义上来说,程柏算是他的老板,燕市人,说话带着点京腔,配上他那双招人的眼睛,怎么看怎么有点油腔滑调的意思。

    虽然程柏看着不像个好东西,却是陈非誉大学四年里,走得最近的人。

    程柏是个二代,大学的时候折腾了个外贸公司,兴致勃勃地准备去非洲倒腾水果,可惜非洲水果销路不佳,在国内并不比新西兰车厘子,贵得吓人还有市场,再加上海关费和运输费,程老板差点赔得个血本无归。

    还是陈非誉当时出手帮了他一把,给他找到了销售渠道,程老板说,如果不是陈非誉,他就要抱着他这一仓库的非洲水果去隔壁投湖了。

    经此一役,程老板发现,实业市场不适合他,不如学以致用,于是跟陈非誉一起,去金融市场里做投机。

    后来程老板借了点家里的资源,注册了一家基金管理公司,一开始规模不大,不过因为两人对市场把握准确,割了好几波韭菜,在燕市金融圈里也算扎了根,陈非誉分了些股份,变成程老板的合伙人。

    这次两人回学校,名义上是正赶上校庆,作为杰出校友代表回来看看,实际上,是当年的导师手上有个外资项目,想和他们谈一谈。

    两人在导师办公室谈了一个下午,这个外资项目还是在非洲,程老板听到以后,万年难得一见的嘴瓢了一下,感叹道:“这是我梦开始的地方。”

    程柏当年卖非洲水果的笑话大约已经人尽皆知,导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说完,导师叫来了个学生:“带两个师兄学校里转转,然后请他们去食堂吃个晚饭,饭钱我给你报销。吃了饭,再带师兄们去大礼堂。要注意看好你陈师兄,别让他跑了,他们杰出校友代表待会还要上台呢。”

    这位学生对陈师兄的劣迹一无所知,天真无邪地问导师:“陈师兄为什么会跑呀?”

    导师呵呵笑着:“他大约有晚会不耐受症,大学四年,除了迎新晚会,恁是没看过学校一场晚会。”

    陈非誉笑着解释:“没有的事,几次晚会我刚好都有别的事。”

    程柏拍了一下陈非誉的肩膀:“老师,我举报,陈非誉同学不参加晚会,是觉得晚会太傻逼了,有那个时间,他不如躲在图书馆分析K线图。”

    小学弟目瞪口呆:“陈师兄真的好勤奋哦。”

    陈师兄“谦逊”地忽悠小学弟:“勤能补拙是良训,一分辛苦一分才。”

    小学弟霎时热泪盈眶,恨不得现在就跑回去捧着金融学的教材发愤图强。

    程柏简直没眼看:“得,说不定最后他们俩要一起回图书馆研究文献去了,老师,到时候您只看到我一个人,可千万别觉得意外。”

    导师倒是笑得开怀:“快去吃饭吧,待会食堂人就多了。”

    学弟离开导师办公室,变得更活泼了,一路上给陈非誉和程柏兼职小导游,先巴拉巴拉说了校庆一二三事,又开始给师兄们介绍校园风物:“师兄看这个展板,美院艺设同学做的,是不是特别好看?”

    程柏点头说是,学弟又给两位师兄指了指那边:“他们还在那里画海报,师兄你们不知道,那边那面墙都是他们画的。”

    陈非誉和程柏顺着学弟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群艺设的学生,手上拿着颜料盘,正在傍晚的余晖里,涂涂画画。

    程柏秉性不改,不要脸地附在陈非誉耳边小声地说:“那个高马尾的姑娘真是不错。”

    陈非誉懒得搭理程柏,程柏却乐此不彼地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陈非誉:“她旁边那个白T恤的学弟也不错。”

    陈非誉随意瞥了一眼,然后摘下眼镜,擦了擦:“走吧,去食堂。”

    他再戴上眼镜,余光扫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弯下腰提起水桶,那侧脸……陈非誉踉跄了一下,幸好扶住程柏的胳膊,才没有摔倒。

    “怎么了?稀奇,陈非誉还会平地摔跤呢。”程柏顺着陈非誉的视线看过去,“看什么呢这么入迷,刚刚让你看你又不看,非得偷偷摸摸地看,天呐,这是什么绝世闷骚,你不摔跤谁摔。”

    “闭嘴。”陈非誉有时候真是受不了程柏的聒噪,重新理了理衣裳,他再次回头,夕阳余晖依旧,涂涂画画的艺设学生们也依旧,却没有一张疑是故人的脸。

    怎么会有呢。

    陈非誉自嘲地笑了笑,七年了,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原来他还没有走出来。

    程柏发现,陈非誉自从平地踉跄了那么一下后,周身气压就变得低了不少,他猜不出缘由,陈非誉心思太深,本人明明是副刻薄毒舌的嘴脸,却总是能伪装出一副春风拂面、斯文温柔的模样,不论是同学还是同事,都打心底里觉得陈非誉样样都好。

    样样都好的陈非誉确实样样都好,却偷偷吃了两年的抗抑郁药物。

    程柏摸到一点陈非誉心里头的边界,大约还是那次他们两个一起去看话剧。

    程柏当时交了个女朋友,是个文艺女青年,喜欢孟京辉的话剧,程柏为了哄女朋友,偷偷买了两张第一排的话剧票,可惜,还没等到话剧演出,那位文艺女青年就踹了程柏,独自去青海流浪,看茶卡盐湖去了。

    程柏气得牙疼,于是拉着陈非誉一起去看话剧。

    那出话剧叫《琥珀》,程柏是个理科生,除了对悖德的爱情瞠目结舌,对夸张的台词和话剧表演起鸡皮疙瘩以外,再没贡献出一点儿多余的情感。

    但陈非誉不一样。

    程柏无意中偷看了一眼陈非誉,借着舞台微弱的光,他看到陈非誉……哭了。

    程柏现在都还记得当时陈非誉的模样,那是他看过最平静的流泪,眼泪从眼角滑落,但那个人脸上却没有一点儿多余的表情,眉头都没皱,目光仍旧追着舞台,那道泪痕说是眼药水滴上去的,程柏也是信的。

    但程柏知道,陈非誉就是哭了。

    “你是否有过刻骨的思念之情,几乎带来肉体的疼痛,把你和周围一切隔绝,四周的景物变浅变淡,慢慢褪去颜色。”

    舞台上的话剧演员还在继续她的表演。

    “有时候你觉得它把你封闭得太厉害了,让你喘不上气来,你会不顾一切地想用针把它刺破,哪怕是扎出一个小孔,至少让你透一口气。奇怪的是,他既是那根针,又是包裹我的那一个口袋。”

    程柏那天晚上,请陈非誉喝酒,开玩笑似的问陈非誉,是不是受过什么情伤。

    陈非誉晃了晃黑啤瓶子,重复了一遍程柏的话:“情伤?”

    程柏吃了块水果,试图用进食的动作掩饰自己的窥视:“是啊,要不怎么那么多人追你,你都不为所动?”

    陈非誉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大约是在我这里,爱和善都是一种能力,我发现自己不具备爱人的能力,也不相信自己能够被爱了。”

    程柏大惊:“年纪轻轻就说自己不行,小老弟你吓到我了。”

    陈非誉酒劲儿上来了,终于愿意对程老板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他问程老板:“你高中的时候谈过恋爱吗?”

    程柏把啤酒瓶子往桌上一砸:“我他妈从小学开始,就和姑娘手拉手了,初中的时候想做我女朋友的都得排队到东四十条胡同。”

    陈非誉弯着眼睛笑了,他不常这样笑,但这样笑起来,特别好看:“我高中的时候交了个男朋友。”

    这是陈非誉第一次对程柏出柜。

    程柏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啊……那我还没交过男朋友,失敬失敬。”

    “那时候年纪小,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陈非誉又要了瓶啤酒。

    程柏说:“咦,难道你现在不也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别以为你配了副眼镜,我就发现不了你的本质——眼睛长在头顶上,看所有人都是尔等凡人的嫌弃嘴脸,偏偏还要假装出一副温柔模样,骗谁呢?虚伪。”

    陈非誉笑着点头:“没错,你对我剖析的还挺准确。”大约是没法儿从程老板那里找到经历共鸣,陈非誉继续讲他的故事,“我爸妈在我高二那年离婚,我的家庭关系不怎么和睦,换成心理医生的说法,就是我极度缺爱。那时候小,和现在不一样,有被爱的渴望,也敢去爱人。”

    “啧,你真是刚刚看完话剧,说话都带着话剧的调子。”程老板吐槽式的倾听,倒是让陈非誉说得更为顺畅了。

    “我那时候喜欢班上一个男孩,是真的喜欢,恨不得像亚当和夏娃那样,分一根肋骨给他,让他变成我的骨中骨、血中血。”

    程老板评价:“肉麻。”

    陈非誉大约是想起什么美好的回忆,连表情都变得温柔:“我和他一起走过人生里最孤独的一段时光,去过很多地方,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我们约定一起考一所大学,以后一起走完余生。”

    程老板托着腮:“然后他落榜了?”

    陈非誉摇头:“考上了。”

    程老板眨眼,陈非誉说:“但人家回去继承百万家产去了。”

    程老板迷惑:“???”

    “大约生活就是这么多意外吧。”陈非誉耸耸肩,“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当时他们公司陷入非法洗钱的危机,被纪检查了,他被限制出省,高考志愿最后只能填本地。”

    “那你们完全可以异地恋啊!”程老板作为一个听故事的,比讲故事的人还要着急。

    陈非誉笑了:“你这样算不算上帝视角?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以为他一直在骗我,如果他想留在岳市,我完全可以和他一起读岳大,为什么他出了什么事都不告诉我?”

    程柏一口酒喷出来:“陈非誉,我真没发现你是这样的恋爱脑,你可是当年的理科状元,读岳大?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恋爱脑陈非誉先生说,“对于当时的我来说,Q大哪里有他重要。”

    程柏为陈非誉鼓掌:“您真了不起!”

    倘若程柏听完了陈非誉的所有故事,大约对陈非誉的恋爱脑程度还会有新的认知,当年陈非誉能为了俞白不去读实验班,自然也能为了俞白留在岳大。

    程柏和陈非誉碰了一下杯:“恕我直言,你那位男朋友当年什么都不跟你说,就是怕了你的恋爱脑,为了他留在岳市。他当时被控非法洗钱,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不想拖你下水,和你分手了很正常,你就应该带着他的祝福,重新开始新的人生。毕竟,对于当时的他来说,你确实什么忙都帮不上。”

    “他当时说,祝我前程似锦。”陈非誉一瓶酒到底,又要了一瓶,“我可能……只是太孤独了。我没有家,什么都没有,茕茕孑立,踽踽独行——他是我的浮木,是我关于未来的所有想象,没了他,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崽,听阿爸讲。”程老板听完陈非誉的苦情故事,给自己升了一个辈分,“没有人能够把自己的人生跟另一个人绑在一起,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你就是恋爱谈得太少了,阿爸到时候再给你介绍几个男孩子,你还是要继续爱人的。”

    “爱不了。”陈非誉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这里空了。”

    程柏啪地拍了一下桌子:“那你就回头找他,跟他说你现在有本事了,问他还愿不愿意和你在一起。”

    陈非誉仰着头,他伸手捂住眼睛,好像要捂住什么不要掉下来:“回头了,找不着了。我去年回了一趟岳市,公司还在,但法人代表和股东都变了。”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足够发生太多的故事,他们分开的时间,早就比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怎么会有人还待在原地?

    这是陈非誉埋在心底的伤,他知道的太晚,他和他的少年,从此在茫茫人海里走散。

    他有过刻骨的思念,也有过对自己无能的悔恨,还有对当时不愿回头的愧疚,这些感情带给他肉体的疼痛,把他和周围一切隔绝,那以后在陈非誉的眼里,所有的景物都变浅变淡,直到逐渐褪去颜色。

    校庆晚会结束,还有大聚餐,程柏花蝴蝶似的左右逢源,自然被一众学弟学妹起哄要一起去,程柏察觉陈非誉心情不好,怕他又犯病了,便要拉着他同去。

    “我掐指一算,你今晚必有姻缘。”程老板言之凿凿。

    陈非誉拂开他抓着他衣袖的手:“有病。”

    程老板立刻变了副嘴脸,道:“去嘛去嘛。”他自己恶心人还不够,招招手让师弟妹们一起上,“快过来拉你们陈师兄,他晚会不耐受症又犯了,要跑了!”

    陈非誉无奈,最后还是被程柏带去聚餐。

    吃得七七八八,大家开始玩游戏,程老板生得好看,又玩得开,自然被学弟们灌得厉害,他输了游戏,被起哄去要妹子的微信,去哪一桌不能指定,还是随机数生成。

    陈非誉内心呵呵一笑,看来所谓杰出校友,就杰出在会用随机数生成撩骚机缘,真是妙得很。

    “去第七桌。”程柏有些上头,笑眯眯地抓住陈非誉的衣袖,“得拉陈师兄一起去,陈师兄模样好,看着像个正经人,我说是他想要姑娘的微信,不好意思才让我来的。”

    “好好好!”学弟妹们早想对陈师兄下手,可陈师兄不比程老板,衣冠楚楚地坐在角落里,只喝果汁不喝酒,只谈学问不谈情,实在让人仰之弥高。

    于是陈师兄就像是掉进妖精洞的唐三藏,被程老板带头,拉进了红尘里,去第七桌要姑娘的微信。

    第七桌坐的是艺设的学生,傍晚时程老板一眼就看中的那个高马尾姑娘就在这桌,程老板立刻松开拉着陈非誉的手,也不gay也不骚了,露出个人模人样的笑来,对那姑娘说:“咦,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连陈非誉都没忍住,程老板搭讪手段简直也像随机数生成的。

    有新的热闹可以看,大伙儿也就放过了陈师兄,陈非誉正想着偷偷溜走,却察觉到那一桌里有人在盯着他看,视线甚至有点灼热。

    陈非誉不怎么愉快地回头乜了一眼。

    这一眼,隔了重重光阴,迢迢山海,让陈非誉差点忘了今夕是何年。

    他甚至觉得,这样热闹的大聚餐,该是七年前他高中毕业的场景,他心上的少年就坐在那里,在时光里永远不旧。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兑现以后都是糖的承诺,作者咬牙更新了五千字(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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