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学有匪-第17章幼年欺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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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月奚官拜丞相的那一年,庆王的女儿也为他诞下了一对双胞胎,而郑家却因为郑汝宁的过于刚直,树敌太多,大不如从前。

    一时间,付月奚可谓是“三喜临门”。

    整个付府又被一片喜气洋洋所笼罩,只有那个瘸腿的郑家姑娘,被人遗忘在黑暗的角落里,生命犹如枯槁一般。

    在两个小公子满月时,付月奚又见了她一面,就像他们上一次那样,只是这回,郑奉钰比原来更瘦了,但脸还是美的,依旧是付月奚年少时最喜欢的那种美。

    她说:“我不奢求了,你给我一样东西就行了。”

    付月奚心头一紧,他以为她终于捱不过,要向他讨一份休书了,说起来,他其实也一直在等。

    不管怎样,他主动休妻,名声总归是不好的,会影响他的仕途,所以他一直在等她先开口,但他未料她倔强至此,这么久以来也始终不愿低头,像也在争着一口气般。

    当下,听到她终于这样问出来时,付月奚呼吸微颤,有些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是如释重负?是隐隐愧疚?还是……莫名的不舍?

    那个曾经坐在水榭亭台间,美若仙子的姑娘,却在这时,忽地抬起头,对他粲然一笑:

    “阿月。”

    她这样唤他,像那年初秋相识时一样唤他,他呼吸一颤,那些年少时的回忆,那些情窦初开的悸动,那些温香软玉的甘甜,一瞬间如潮水般翻涌而来,他竟恍惚如昨,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而那张脸上的笑意,却更加动人了,伴着点点泪光,她轻轻道:“你给我一个孩子吧……有了孩子,这里也就不会那么冷了。”

    付远之在第二年初冬来到这个世上,带着他母亲的一份隐秘期许。

    说到底,郑家人都太聪明,付月奚还是被郑奉钰骗了,只有付远之才真切知道,后来年年岁岁的相依中,自己的母亲究竟有多么刚烈。

    郑奉钰把年少时的那个“赌”,无限地拉长了期限,她笃定自己这次不会再输了,因为她不再押注在那个薄情人身上,而是全部抛掷在了自己的亲儿子身上。

    付月奚没想错,她就是在争一口气,她这后半辈子,都为了那口气在活着,在强撑着,在隐忍着,在伪装着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夜。

    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她再也不在乎付月奚又娶了多少女人进门,又生了几个少爷小姐,她只是一心一意守着自己的孩子。

    可惜老天太无情,付远之生下来就体虚,直到两岁了还站不稳,成天被那对双胞胎哥哥欺负嘲笑,说他是“大跛子生的小跛子”。

    郑奉钰闷不吭声,每天背着孩子去做针灸,可惜收效甚微,她开始疑心是府里的大夫并未尽到全力,因为得了某些人的授意,她越想越不对,开始寸步不离地守着付远之,不允许任何人碰他一下。

    她娘家那边是倚仗不到的了,也鞭长莫及,孤身在付府,她只能靠自己。

    于是,她开始做一件旁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自学医术。

    不得不说,郑家人都很聪明,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在读书一事上总能无师自通。

    郑奉钰每日看医书至凌晨,速度是常人的十倍百倍,她渐渐学会辨识草药、针灸走穴、搭配药膳……她开始亲自为付远之调养身子,并当真起了效果。

    付远之五岁时,已与寻常孩子无异,只是不能像两位哥哥那般,骑马猎射,舞刀弄枪,但没关系,他靠的本来就不是这些,他有着郑氏一脉相承的聪慧,有着强过许多人的头脑,还有着一个恨不能倾囊相授,把他一夜栽培成文曲星的母亲。

    所以当府里请了先生来为孩子们开蒙时,他已经比其他兄弟姐妹领先了一大截,毫不意外地脱颖而出,但父亲来了一趟后,却只盯着他握笔的姿势,皱眉说了一句:

    “怎么是个左撇子?”

    这略带不快的一句,成了付远之噩梦的开端。

    此后无数个深夜,母亲都手持一把戒尺,守在他旁边看他练字,强行逼着他纠正过来。

    “没有为什么,你父亲不喜欢,你就必须得改!”

    才五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只以为自己是个“异类”,哭着用右手握笔,艰难地从头学起。

    不仅如此,在平素生活当中,他也得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左手,一切以右手为主导,和普通人一样,不能显露分毫差异。

    这种对“天性”的残酷抹杀,痛苦地像被人活剥了一层皮般,付远之生生咬牙忍了过来,等到七岁时,他的右手已经能运用自如,一笔书法更是让府里的先生赞不绝口。

    但这时候,问题又来了,他的那对双胞胎哥哥,委实不是念书的料,又叫自家母亲宠得无法无天,每被他比下去一次,就会想方设法地寻一次他的麻烦。

    他喜欢的书卷会被泼上墨水,毁得干干净净;

    他用惯的毛笔会被折成两半,插在蟾蜍的尸体上;

    就连他藏在桌子里的心爱算盘,都会被毫不留情地翻出来,每一颗串珠上都沾满尿臊味……

    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他埋下头,咬紧唇,在耳边那些夸张嘲笑中,把所有侮辱通通都咽了下去。

    他开始记住母亲的叮嘱,学会凡事藏拙,不锋芒过露,因为母亲告诉他,还没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

    究竟什么时候才叫时机成熟呢?他觉得自己每一日都活在地狱里一般,痛苦不堪,而最绝望的是,这一年冬末的时候,他的外公去世了。

    郑家彻底垮了。

    郑奉钰在父亲病榻前,见了他最后一面,这个一辈子要强的老人,抓紧女儿的手,泣不成声:“奉钰,过不下去了就和离吧,别带着孩子一起受苦,虽然这么多年了你从来不说,但爹知道,你苦啊,比谁都苦,是爹害惨了你,当年不该把你嫁入付家……”

    那时外头凄风苦雨,天地间黑沉沉的,付远之就藏在门边,听到里面静了许久,传来自己母亲倔强的声音:“不,我不甘心,我自己选的路,我就是瘸着一只腿,死也要走完!”

    “你何苦争这一口气,放不下这份执念,都怪爹自小把你教得这般要强,你这样让爹怎么放心地走啊……”病榻上的郑汝宁老泪纵横,握住女儿的手更加紧了,郑奉钰的眼泪也跟着掉落下来:

    “爹,你放心吧,我还有远之呢,他特别争气,他体内流的是郑家的血,他会让郑氏一族扬眉吐气的,付月奚的那些孩子,没有一个比得过他,他还会比他爹更强,终有一日,让他爹也臣服在他脚下……”

    轰隆一声,一道惊雷划破夜空,长廊上风雨呼啸,小小的孩童一个激灵,抵着门一下滑坐下去,身子不住颤抖着,仰起的一张俊秀脸庞上,一时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许是郑汝宁死了,郑家也垮了,付月奚当年的心结解开许多,一时对郑奉钰也怜惜起来,在她从灵堂拜祭回来后,居然破天荒主动进了一次她的院落。

    房里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火,月光透过窗口斑驳洒入,帘幔飞扬,郑奉钰长发披散,身影单薄,正坐在床上出着神,甫一抬眸看到付月奚走进,微微一怔:

    “老爷,你怎么会……”

    她掩住万般情绪,起身相迎,付月奚却有些失落。

    这些年来,郑奉钰温顺许多,会叫他“老爷”、“相爷”,再亲近点就是“夫君”,但从来不会再叫他“阿月”了,那一年她向他讨要一个孩子,唤出的那声“阿月”,竟像幻象虚影一样,可又真切存在过,经常于午夜梦回时萦绕在他心间,时时提醒着他,她确实有过这样的温情。

    烛火摇曳,两人上了床,付月奚脱去外袍,伸手环住郑奉钰的腰,枕在她膝头,忽然轻轻问了一句:

    “钰儿,这么多年了,你恨我吗?”

    郑奉钰正在为他捏着肩膀,闻言一顿,久久没有出声。

    夜那样寒,付月奚静静听着自己的心跳,他这样的人,鲜有这般时刻,大概是权势地位已然巩固,他可以来谈一下风花雪月了。

    只可惜,那道记忆中的谪仙身影,在长夜中沉默着,显然并不是很想跟他谈,他叹了口气,正要给彼此一个台阶下时,郑奉钰忽然抚上他的脸颊,轻轻呢喃着:

    “阿月,我曾经……是真的喜欢你。”

    话一出口,付月奚瞳孔扩大,陡然抓住那只手,心头狠狠揪了一下,但郑奉钰却像是清醒过来,脸上恍惚的神情一扫而光,抽回手,又换回平日那副温顺而疏离的模样:

    “老爷,夜深风寒,我再去给你泡壶热茶吧……”

    她说着就要下床,却又被付月奚一把拽了回去,俯身压住,长发散了满床,“嘘,别动。”

    四目相对,两人近在咫尺,付月奚望着那张依旧美丽动人的脸庞,有些无法形容的难言滋味。

    他有时候是恼极了她的恭顺,收起一切棱角,温柔体贴,但面上分明蒙了一层纱,看似近在身侧,却与他相隔甚远,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触不踏实。

    就像今夜这般,她依旧滴水不漏,可他却不知为何,一颗心因为她方才那声“阿月”,那声“真的喜欢”,莫名大乱,柔软得一塌糊涂。

    黑夜会将人的每一丝温情都无限放大,他终是按捺不住,呼吸轻颤,一点点伸出手,捂住了身下那双过于清醒的眼睛,慢慢吻了下去。

    轻柔而动情,就像那年在郑府的水榭亭台间,少年第一次吻上心爱的姑娘般。

    郑奉钰长睫一颤,下意识想推开身上的人,脑袋里却浮现出儿子乖巧懂事的模样,她手心用力握了握,到底忍了下来。

    一夜无梦。

    付月奚走后,郑奉钰将自己泡在木桶中,干干净净洗了一身后,轻唤付远之进来。

    小小孩童像往日那样向母亲请安,却一直未得到回应,他有些奇怪地抬起头,这才发现母亲正定定盯着他,目光微微失神。

    心头无来由一慌,他正要开口时,母亲已将他揽入怀中,白皙纤秀的手抚上他头顶,“好孩子,听娘说,我们的时机说不定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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