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宾逊漂流记-第13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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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13)

    可眼下我生了病,死亡的种种痛苦一一展现在我的面前,让我细细琢磨;而另一方面,重病的折磨使我意气消沉,极度地高烧又几乎耗尽了我的体力;于是我那沉睡已久的良心开始苏醒,我开始为自己过去的生活而自责;显然,我过去的那种生活无法无天得非同一般,以致惹恼了公正的上帝,为了让我遭受到非同一般的打击,他也就对我用了这样的惩罚手段。

    在我生病的第二天,第三天里,这些想法使我心事重重,我一方面受着高烧的煎熬,另一方面受到良心的严厉谴责,不得不说了几句话,算是在向上帝祈祷,其实,这也说不上是含有乞求或希望的祈祷,只是在惊恐和不幸中发出的悲声而已;当时我心里极度混乱,一种负罪感沉重地压在我心头,而一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凄凉的境况下死去,叫我不寒而栗的恐惧感使我头脑充满了不祥的想法;在这种心乱如麻的情况下,我真不知道自己嘴里还能说些什么,反正就是一个劲地嚷嚷,内容无非是“主啊!我是个多么不幸的可怜虫啊!我一旦病倒,就必死无疑,因为我孤苦伶仃,得不到照料,这可叫我怎么办呢?”接着,眼泪就夺眶而出,我也就哽咽了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候,我想起了父亲的谆谆教诲,想起了我在本书开头提到过他的预言,也就是说,如果我真是这么傻,走上了这一步我就得不到上帝的保佑,日后走投无路时,再回想起对他的这个忠告曾经置若罔闻,自会追悔莫及的。“现在,我没有逃脱了上帝的惩罚,落到了呼救无门的地步。上苍对我原是十分仁善的,虽然让我孤身一人,却把我安排在一个相当不错的生活环境中,为的是让我可以过上幸福而舒坦的生活。但我却违背天意,身在福中不知福,对自己的这种福分视而不见,父母讲给我听,我也充耳不闻;我轻率地不辞而别,让他们为我的愚蠢行径痛心疾首,而如今事情弄到了这个结果,也就轮到我自己痛心疾首了。我的父母一向愿意帮我在这世上安身立命,把样样事情都为我安排妥贴,但我却自命不凡,不要他们的丝毫帮助,而这些困难之大,就连自然界本身也都承受不了,何况我孤身一人,没有帮手,没有慰藉,没有指点。”说到这里,我喊了起来,“上帝呀,帮了我吧!让我从这个大难之中解脱出来吧!”

    如果这可算是祈祷的话,那么这可以说是我多年第一次祈祷了。不过,我还是言归正传谈日记吧。

    六月二十八日。早上一觉醒来,感到精神体力都有所恢复,热度也完全退了,于是就起来了,当时,那场恶梦虽然颇叫我心有余悸。但我又想,到了明天,疟疾会再度发作,所以我得利用眼下这段时间准备些东西,以供我在发病的时候充饥解渴,维持生命。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一只带盒子的大号瓶装满了水,放在伸手可及的床边桌子上;为了去掉水的寒性,免得喝了以后再加重疟疾的发作,我在这瓶水里加进了半升左右的朗姆酒,把它们摇匀;然后我取来了一块羊肉,在炭火上烤熟了,但吃了一点就吃不下去了,我四处走了一下,但是体虚力乏,没走多久就撑不下去了,再说,一想到自己凄凉的处境,一想到明天又会发病,心里既觉得悲苦沉重,又不免惴惴不安;到了晚上,实在饿得不行了,我就拿出三个海龟蛋放在炭火的灰里烤了烤,将就着吃了下去,算是一顿晚餐;就我记忆所及,在我的一生中,吃饭时祈求上帝赐福,这绝对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吃了这顿可怜的晚餐后,我打算出去走一会儿,但实在是力不从心,连枪都几乎拿不动了(因为在以前我向来是带枪出去的);所以只勉强走了一小段路,就气喘吁吁地坐在了地上,望着面前风平浪静的大海,脑海里不禁生出下面这些念头。

    这片土地和这片汪洋是我经常看见的,可它们竟是什么呢?它们到底是凭什么造成的呢?而我又是什么?其他的开化人、野蛮人又是什么?所有的家禽、家畜和野鸟、野兽又是什么?我们都是从哪儿来的?

    当然,我们都是冥冥之中某个神灵创造出来的,是他创造了陆地和海洋,大气和天空。但他又是谁呢?

    于是结论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得出来了:是上帝创造了一切。可这样一来,又不得不使人产生了另一个奇怪的想法;上帝既然创造了这个世界,创造了这一切,他当然也就引导和支配这一切,也引导和支配同这一切有关的天地万物;因为上帝既然有能力创造天地万物,也肯定有能力引导和支配天地万物,使一切按着他的意志发展。

    如果真是这样,是上帝创造了这个包罗万象的宇宙的话,那么发生在这天地间的任何事情,都是他知道的,都是他安排的,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既然上帝知道这个世界上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那么他就应该知道我在这个岛上,处在这样极度糟糕的环境中;而如果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出于他的安排的话,那么我这一切遭遇也是出于他的安排了。

    对于这样的结论,我想不出任何可以反驳之处,所以我更加深信不疑地认为:我之所以遭到这一连串的灾难,准是出于上帝的安排;我现在之所以落到这样悲惨的地步,也准是出于上帝的旨意,因为只有他拥有这样举世无双的绝对的权力,不仅可以支配我,而且可以支配这世上的一切事物。但是马上有个想法接踵而来:

    为什么上帝要这样对我呢?难道我以前干过什么坏事,必须受到这样令人不堪忍受的惩罚?

    这个问题刚一冒出来,我的良知马上就把我斥责了,似乎我这样的疑问也是对神明的一种亵渎;我的良知就像用这种声音对我说:“无赖!你想知道你自己干过什么坏事吧?那就先好好回顾一下被你胡乱糟蹋的那辈子,然后再问问自己,什么坏事没有干过,你得问问:为什么你在很久以前没有丢了性命?为什么你没有在大雅茅斯海岸被淹死?为什么在遭到萨里海盗船攻击时,你没有被打死?又为什么没有在非洲海岸被野兽吃掉?还有,与你同船的人都在这次海难中丢了性命,而为什么只有你偏偏没有淹死,难道你还要问:我干过什么坏事吗?”

    这么一想,我惊得瞠目结舌,无话可说——不,是无言以对——只得心事重重地站起身来,往回走去,翻过了围墙,就好像我是要回来睡一觉;于是我往椅子上一坐,又把灯给点亮了,因为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时我又担心疟疾会再次发作,不禁忧心忡忡起来,但忽然想到,巴西人不管生了什么病,几乎都是不吃药,只吃烟草的,而我的一个箱子里正好是没有经过加工的青烟叶。

    我随即去找——这肯定也是天意。因为我在那箱子里找到的东西,不仅能治我的肉体上的病,也能治我心灵上的病;我打开箱子,如愿以偿地找到了我要的烟叶;正好,我从破船上拿来的几本书也在那里,我从以前提到过的那几本《圣经》中取出一本,说到这几本书,虽然放在那儿这么久,但我到那时为止还没有工夫,或者说还没有心思去仔细读读,而这回拿出了一本,连同烟叶一起放到了桌子上,准备好好读一下。

    烟叶虽然找到了,但我不知道应该怎样用它来为自己治病,甚至连它对我这病是否有用也不知道;我用烟叶作了几种尝试,似乎已认定自己总会找到一种有效的治疗方法的。我先是从烟叶上撕下一小片来,放在嘴里不停地嚼,但由于这是那种性子很烈的青烟叶,我一向都吃不惯,所以真是差一点使我的脑子都快麻木了;后来,我把一些烟草放在朗姆酒中浸了一两个小时,准备在临睡前吃一点;最后,我取了点干烟叶放在炭盆里烧,一边把鼻子凑了上去。尽量让自己吸着那股烟,结果差一点没有被呛死。

    在一边做这些尝试的时候,我一边拿着《圣经》来念。但烟草已弄得我头昏脑涨,至少在当时是没法好好念了;我只是随手把《圣经》翻开,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这样一句话:“要在患难之日求告我,我必搭救你。而你也要荣耀我。”

    用在我现在这样的场合,这句话是十分的贴切;我念着这句经文,思想上留下了一些印象,但这种印象远不如我后来所体验到的;因为,要说到搭救,如果容我讲一句,我要说:这个词对我并无实际意义;在我看来,这事过于遥远,实在是太不可能了,所以就像以色列人的子孙那样,在上帝答应给他们吃肉的时候,却说:“上帝在旷野岂能摆设筵席吗?”我也同样问道:“上帝能搭救我离开这可怕的地方吗?”而由于我数年来都毫无得救的希望,这念头也就时不时地盘旋在我的脑海里。但话虽如此,那句经文毕竟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使我常常想起它来,此刻天色已经很晚了。

    而且我也已说过,烟草已弄得我头脑昏昏沉沉的,只想好好睡上一觉;于是我上了床,让那盏灯仍然在洞穴中点着,免得半夜里想要什么东西时还得摸黑;但是在躺下之前,我做了一件平生不曾做过的事:我双膝一跪,毕恭毕敬地向上帝祈祷,求他兑现对我的评语,也就是说,倘若我在患难之日向他求告,他得拯救我;然而这毕竟是生平第一次,我的祈祷七零八落,话也说个得周全,祈祷完毕后,我就喝了那浸有烟叶的朗姆酒——说真的,那种酒本身性子就很烈。里面的烟草味又很呛人,我简真难以下咽;把酒喝下去后,我立即躺下了,只觉得一股强烈的酒劲直冲脑门,脸上热辣辣的,结果倒下立即沉沉睡去了;待到一觉醒来,看看那阳光,准已是第二天下午的三点左右——不过现在我倒认为,我那一觉也有可能睡了两夜一天,也就是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三天的下午了;因为几年后我发现,我在一个星期一个星期记下来的日子里漏掉了一天,要不是我多睡掉了一天,我就没法解释这情况了。如果说,我漏掉了这一天,是因为我不止一次地穿越了赤道,那么我漏掉的就应该不止是一天了。但是我记的日历里恰恰只少了一天,究竟是怎么少的,我一直弄不明白。

    不管怎么回事吧,反正我一觉醒来,只感到神清气爽,周身舒坦,起床以后,我觉得自己比上一天明显多了点精力,肠胃也正常了一些,因为已有饥饿之感;总之,第二天疟疾没有发作。而且我身体的情况也继续在好转,这是二十九日的事。

    三十日。这天我当然也不错,便拿起猎枪外出,已经好长日子没去打猎了,心里反而怪痒痒的,但是这毕竟刚刚病愈,我不想走得太远,生怕发生什么意外,在射到了两只黑雁之类的海鸟之后,便带着它们回来了。但我并不怎么想吃它们,照旧吃了几个海龟蛋,那滋味确实很好。傍晚时,我又给自己治起病来,因为昨天的试验证明这种治疗对我确实颇有疗效;我又把烟叶浸在朗姆酒中,只是喝得没有上回多,也不把烟叶放进嘴里咀嚼或点着了再傻乎乎地凑过头去嗅;然而第二天,也就是七月一日,我却没怎么好,至少没我希望的那样好,因为我身子感到有点发冷,但总算不是太厉害。

    七月二日。鉴于昨天的教训,我把这种治病方法全又都做了一遍,而且把喝下去的分量也增加了一倍,结果我的头又像第一回那样昏沉沉的。

    七月三日。我的病总算再也不发作了,看起来总算完全痊愈了,但是体力是过了几个星期才完全恢复的;就在我体力逐渐恢复时,我的心里常常想到《圣经》里的那句话:“我必搭救你。”但想来想去总觉得实在不可能得救,所以对此事也不敢存什么过高的指望。我正为这些想法感到灰心丧气时,忽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我只顾考虑着要从这艰难困苦的处境中得救,却忘了我已经获得了某些搭救,这时,仿佛有谁在指点我,要我用这样几个问题问问自己:我不是从病魔的手掌里得救,不是奇迹般地恢复了吗?我不是从极其不幸的可怕处境中得救了吗?但是我从那里面得到了什么启示呢?我有没有尽了自己的本分呢?上帝搭救了我,但是我却没有荣耀他,也就是说,我还没有把这看作是一种搭救,没有为这种搭救而心怀感恩之情。既然如此,我又凭什么指望更大的搭救呢?

    想到这里,我内心大受震撼,顿时就跪倒在地上,为自己能够病愈而大声地感谢上帝。

    七月四日。我一早就拿起《圣经》,翻到《新约全书》,开始认真地读了起来。我给自己定下了一条规矩,就是每天早晚都要读它一会儿,读哪页可以随意,但只要我能够集中心思就得读。我开始认真阅读《圣经》后,没有多久,就觉得自己的心灵深受感动,为自己已往那无法无天的生活大受震撼,梦中的景色又历历浮现在我眼前;梦中人说的那一句“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也没有能使你悔改”,也沉重地响起在我心中,我正诚心诚意地祈求上帝,请他宽恕我,一定真心悔改,也真是天意如此,我居然就在当天读《圣经》时,读到了这样一句:“他被高举为君主和救世主,给人以悔改之心和赦罪之恩。”我把《圣经》放在一边,不仅双手举向苍天,整个心思也奉献给了苍天,欣喜若狂地高声叫:“耶稣啊,耶稣啊,你这大卫的后裔,你这高高在上的君主和救世主。请赐我悔改之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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