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全传-与其乘时 不若待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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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宗棠曾经对胡雪岩说:“‘与其乘时,不如待势。’许多看起来难办的大事居然顺顺利利地办了,就因为懂得乘势的缘故。”胡雪岩对此深以为然。虽说起初他是无意间资助了王有龄,一下子发现自己处于有利的经营地位,但他随后马上醒悟到,经商必须学会为自己拓地盘,争势利。

    胡雪岩的商业活动,围绕取势、用势而进行的,十之有八。他自己有一套商业理论,讲出来就是:“势利,势利,利与势是分不开的,有势就有利。所以现在先不必求利,要取势。”

    ——作者题注

    用心栽花,培育官场势力

    拿饭碗换银票资助王有龄,这件事开始做就怀有取势的意图在。

    按陈云笑的记述就是:

    “一日有钱肆伙友胡光墉见王子而异其相,谓之曰:君非庸人,胡落拓至此?王以先人宦贫对。胡问有官乎,曰曾捐盐课大使,无力入都。问需几何。曰五百金。胡曰明日至某肆谈。翌日王至,胡已先在。谓王曰:吾尝读相人书,君骨法当大贵,吾为东君收某五百金在此,请以畀子,速入都图之。”

    胡雪岩是看了“君骨法当贵”这一点才冒了折损名节、丢失饭碗的危险鼎力相助。所以王有龄谋职成功,回杭任官后,胡雪岩不无得意:“还是我的眼光不错,看你到了脱困交运的当儿,果然不错。”在王有龄这一面,是“天助自助之人”。自己是个有出息、有前途的人,别人就有信心来帮助你,知道钱不会白花。在胡雪岩,就颇有隋唐侠义之风了。

    这颇有些像他同时代的四川巡抚吴棠。

    吴棠初在江苏地面做知县。一日有人来报说吴棠的一位世交故去,送丧的船就泊在城外运河上。吴棠就派差役送去二百两银子,并约改日有闲了,前去吊唁。

    差役的回话颇多矛盾,细问才知道是送错了。吴棠大为光火,立命差役追回这二百两银子。

    身边的书办却提醒他,送出去的礼再要回来,于知县情面上有碍,不若落个顺水人情。吴棠听后称是,第二日还专门去了那船上。

    原来,被错送了二百两银子的船上也是一家送丧的,而且是两位满洲姐妹。因为家道中落,社会上的人势利,才害得两位女子亲自护柩北上,一路上孤苦伶仃,从无人上船问寒问暖。没想到在这里却遇到了父亲的故友旧交。

    吴棠也不说破,上船吊唁了一番,又执父辈礼节与两姐妹叙了一番,然后起轿回衙了。

    在吴棠,这番礼节也就敷衍过去了。

    不曾想山不转水转,多年以后,两姊妹中的姐姐成了慈禧太后,并且垂帘听政,管理社稷宗庙了。

    慈禧太后并没有忘记当年的知县,在朝堂中多有垂询。大臣聪明,就借了机会上折美叙吴棠。吴棠官职一升再升,要不是才具平庸,太后巴不得让他入阁拜相。

    吴棠最后做了四川巡抚,美味口腹,蜀都锦绣,快乐一世而终老成都。

    不过拿吴棠和胡雪岩比,也多有不妥。吴棠是顺水人情,胡雪岩是拿了饭碗性命乃至名节,冒了风险做的。所以吴棠是“无心插柳”,胡雪岩是“有心栽花。”

    而且花也开了,两人的结果又有了相似。吴棠有了慈禧做靠山,官做得很安稳,一辈子平平安安,没有人敢弹劾他,有点儿小错,大家也都一笑了之。这是有势在那里摆着。

    胡雪岩借了王有龄,“以子母术游贯要间,以聚敛进。”王在粮台积功保知府,旋补杭州府,升道台,陈臬开藩,不数载即放浙江巡抚。时胡亦保牧会,即命接管粮台,胡亦得大发舒,钱肆与粮台互相挹注。这也是有势在那里。只要靠山不倒,胡雪岩的生意就会越做越好。而且胡雪岩的靠山是凭了本事培养起来的,这一点谁也无异议。所以,胡雪岩的势是“做”出来的。

    胡雪岩称对王有龄的借重是取官势。

    官势有官势的好处。一任地方官,钱粮调度,生杀予夺尽在自己掌握中。只要不做出无可收拾的烂事,伸缩余地甚大。官势最大的缺点是不稳。肥缺人人想占,瘠缺也不能没人,所以朝廷总是常有调动换任。所以,取官势需要看政声政情,不断去做。

    比如,浙江巡抚黄宗汉露出口风要动一动了,就得考虑一下浙抚的位置谁来接替最为合适。为自己的取势计,当然是自己人来接替最为合适。王有龄从自己的官仕前途考虑,也觉得自己人来了最理想。最为理想的,便是由何桂清来接任。

    胡雪岩在做势上是毫不含糊的,就专门去了一趟苏州,游说何桂清早日进京活动。至于费用,可以由胡雪岩放款(其实也就是代垫了)。

    何桂清年少得意,在情、色上免不了看不开,居然迷上了胡雪岩的宠姬阿巧。

    这就要看胡雪岩的气度了。

    对于阿巧,胡雪岩自相遇之日,便有“西南北东,永远相随无别离”的属意。现在要做“断臂赠腕”的举动,这个决心委实难下。

    高阳先生把胡雪岩的这番反复描述得细腻动人。

    酒吃到六分,胡雪岩不想再喝,叫了两碗“双浇面”,一碗是焖得稀烂的大肉面,一碗是熏鱼面,两下对换,有鱼有肉,吃得酒足饭饱,花不到五钱银子,胡雪岩深为满意。

    “钱不在多,只要会用。”他说,“吃得像今天这么舒服的日子,我还不多。”

    “这是因为胡大老爷晓得我做东,没有好东西吃,心里先就有打算了,所以说好。”

    “这就叫知足常乐,”胡雪岩说,“凡事能够退一步想,就没有烦恼了。”

    这天晚上他再想阿巧的去留,就是持着这种态度。譬如不曾遇见她,譬如她香消玉殒了,譬如她为豪客所夺,这样每自譬一次,就将阿巧看得淡了些,最后终于下了决心,自己说一声:“君子成人之美!”然后叹口气,蒙头大睡。

    这一口气叹得!多少英雄意气,也都消磨进去了。莫名的怅惘失落,无非是为了事业前程。代价太大了。

    回报自然也大。有了胡雪岩这种豪迈之举,不愁在江湖上没有朋友。

    胡雪岩在官势上做到极顶,是遇到左宗棠。不过,和左宗棠这样光明磊落的封疆重臣在一起,需要的并不是小恩小惠,而是辅佐他成就大业的才能。如果是个庸才,左宗棠以他的骡子脾气,吹灰之力就可把你攻倒。如果是个人才,左宗棠自会奉若上宾。有记载说:

    “咸丰五年,杭州失守,王公殉难。继者为左中丞宗棠。胡以前抚信任,为忌者所潜。左公闻之而未察,姑试以事,命筹米十万石,限十日,毋违军令。胡曰:大兵待饷,十日奈枵腹何?左公曰:能更早乎?胡曰:此事筹已久,若待公言,已无及矣。现虽无欤,某熟某米商,如急需,十万石三日可至。左公大喜,知其能。命总办粮台如做,而益加委任。”

    有了左宗棠这样的疆臣看重,胡雪岩所谓的官势就已做成。所谓势利,就是以势取利。初有王有龄的海运局差使,借重海运银两做生意,后王升巡抚,得一省之利为己调度。现在左宗棠金戈铁马,花十年之力平定西北叛乱,胡雪岩借的势也就大了。清廷倚重左宗棠,要靠他来收复叶赫那拉氏的故土,保住大清的风脉元气,免不了要言听计从。

    左宗棠得朝廷之势,也就是胡雪岩得朝廷之势。十数年间,转运输将,购置子弹,筹借洋款,拨饷运粮,无一不要胡雪岩经手。以此种大势,求什一之利,胡雪岩的势力如日中天,财富也从原来的数十万转至数百万近数千万。回头再看胡雪岩的赠金赠妻,才见得胡雪岩为事业所下的工夫极深,也见得利势不分,自有其道理。

    急功近利是商人的通弊。如何能吃小亏而耐一时之难,获取一条无尽财富滚滚来的巨利之源,应该是商人所必须思考的问题。

    这就需要代换理论。小利是小忍而得的,忍的实质是先不求利,而求做事。做小事体,从开始忍耐到获利的间隔小,获利也就小。做大事体,从开始忍耐到获利的间隔大,获利也就大。一般来说,只要方法正确,获利和所做的事体,和忍耐的能力总是成正比的。封建时代,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书一读便是寒窗十年,所得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商业活动和读书的道理一样,急功近利的做法,根本别想获有黄金屋、颜如玉。“先不必求利,要取势。”胡雪岩看出利势不分家,就有了他的取势行为。官势的成功给他带来了厚利,“光有官势还不够,商场的势力我也要。这两样要到了,还不够,还要洋场的势力。”

    这就典型地道出了胡雪岩在商业上的总体谋略。这个谋略的核心是取势,犹若修水库蓄水,犹如修铁道运输。开头看起来成本大,回收慢。然而,一旦水库、铁路修好了,建成了,由此而获得的利益却是稳而源长的。

    对于胡雪岩来说,他做生意的本来手法就是要放眼光,放胆量。他不屑于因蝇头小利而障住了身手,他看得远,所以心思做得深。

    天下大势他很了解。首先是洪杨之乱,由此而引起整个社会的人口大流动,财富大变迁,非一时可以安顿。其次是海禁大开,眼看着洋枪洋炮挟着西方产品滚滚流入中国市场。中国和西方有巨大的差距,也非一时可以弥补。

    不但了解大势,而且独具主见。一般人因洪扬之乱而惶惶,忙于逃命的、乘机捞一把的都有。胡雪岩看准了,长毛是不会持久的,官军早晚要把他们打败。既然形势是这样,浑水摸鱼、两面三刀、投机取巧,都不是地道的作为。最好的做法,就是帮官军打胜仗。只要能帮官军打胜仗的生意,我都做,哪怕亏本也做。要晓得这不是亏本,是放资本下去,只要官军打了胜仗,时势一太平,什么生意不好做?到那时候,你是出过力的,公家自会报答你,做生意处处方便。你想想看,这还有个不发达的?

    了解大势了,就好取势。势在官军这边,自然要帮官军。只有昏头黑脑的那些人,才不计社会大的走势,单为眼前可图的几笔小小生意而断了大的前程。

    洋人那一面也是这道理。“洋人虽刁,刁在道理上。只要占住了理,跟洋人的交涉也并不难办。”

    这种看法,在海禁开放之初,着实颇有与俗不同之处。因为照一般的见解,洋人不是被看作茹毛饮血的野人,就是被视作不可冒犯的神人,结果就无法和洋人平等相待,做出了许多滑稽可笑的事情。

    胡雪岩一开始就定了讲道理、互惠互利的宗旨,自然又占了风气之先,为他商业上的发达做了心理上的准备。

    有了对这两个大变动的分析,胡雪岩就逐渐把做生意的力量和心思放在了蓄势取势上。看到了大的形势,并顺应大的形势走,这是顺势。但是光有这一点还不够,跟着大势走仅仅是顺应时势,胡雪岩还要进一层,他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自己置身于能控制大势的核心,这就是“做势”。

    顺势是眼光,取势是目的,做势就是行动。

    在官场上,通过资助王有龄、黄宗汉、麟桂、何桂清、左宗棠等人,通过为他们出谋献策,出力出资,把他们的功名与利益和自己紧紧联结在一起,从而达到“此人须臾不可离”或者说“天下一日不可无胡雪岩”的效果,这样就取得了官势。

    王有龄、何桂清等的升迁和享乐离不开胡雪岩;左宗棠平定叛乱,建立万世功名也离不开胡雪岩。

    胡雪岩知道他们需要什么,所以也就能抓住他们。抓住了这些人,也就抓住了他们做官而自然形成的官势。有这些靠山在,运粮拨饷,筹款购枪,无一不可堂而皇之地去做。这些人也正眼巴巴地等着你的这些东西,又何愁不能从中渔利?

    同样,撇开社会和政治的原则,单从商人牟利的角度看,即使是最发达的现代资本主义国家,也处处可见官与商结合的事例,或者说,商业与政治势力结合与运用的事例。

    比如,美国石油大亨哈默,曾被誉为“红色资本家”。“红色”即官(势),“资本家”即商(利)。

    又比如,现在有好多半官方基金社“慈善”机构,国外资本家趋之若鹜。大批资金的涌入都是有条件的,需要接受基金的机构代他们疏通某些关系。这需要疏通的便是官(事),目的还是为了商。只是现代社会做法越来越隐蔽,给人一种在商言商,商政不干的表象。不过,这假象着实瞒不住每一位能一手通“官”者。只要有官势可取的地方,便有商人在行动。单就商业自身的利益来讲,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胡雪岩长袖善舞,层层投靠,左右逢源,把人们看得目瞪口呆。

    事实上,在官场上的所为,只是胡雪岩取势活计的一部分。光有官势,并不能使胡雪岩的商业活动达到完善的境地。

    在胡雪岩看来,只要是有利于自己商业谋利的势,他都要争取,都要去做。比如,漕帮为代表的江湖势力,比如,商场势力和洋场势力。

    人抬人,结交江湖势力

    江湖势力的争取以结识尤五为开始。

    王有龄初到海运局,便遇到了漕粮北运的任务。粮运关涉地方官的声望,所以督抚黄宗汉催逼甚紧,前一年为此还逼死了藩司曹寿。

    按照胡雪岩的主意,这个任务说紧也很紧,说不紧也不紧。办法是有的,只需换一换脑筋,不要死盯着漕船,催他们运粮,这样做出力不讨好。改换一下办法,采取“民折官办”,带钱直接去上海买粮交差,反正催的是粮,只要目的达到就可以了。

    通过关系,胡雪岩找到了松江漕帮管事的漕运袁。漕帮势力大不如前了,但是地方运输安全诸方面,还非得漕帮帮忙不可。这是一股闲置的、有待利用的势力。运用得好,自己生意做得顺遂,处处受人抬举;忽视了这股势力,一不小心就会受阻。而且各省漕帮互相通气,有了漕帮里的关系,对王有龄海运局完成各项差使也不无裨益。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王有龄也不至于受捉弄,损害名声。所以和尤五打交道,不但处处留心照顾到松江漕帮的利益,而且尽己所能放交情给尤五。加上胡雪岩一向做事一板一眼,说话分寸特别留意,给尤五的印象是,此人落门槛,值得信任。

    有了这个印象,“民折官办”购粮一事办得很顺利,尤五也把他尊为门外兄长,凡事请教。

    后来表明,尤五这股江湖势力给胡雪岩提供了很大方便。胡雪岩在王有龄在任时做了多批军火生意。在负责上海采运局时,又为左宗棠源源不断地输送新式枪支弹药。假定没有尤五提供的各种方便和保护,就根本无法做成。

    胡雪岩很注意培植漕帮势力,和他们共同做生意,给他们提供固定的运送官粮物资的机会,组织船队等,只要有利益,就不会忘掉漕帮。胡雪岩有一个固定不变的宗旨,就是:“花花轿儿人抬人。”我尊崇你,你自然也抬举我。势的做成就是这样。

    江湖势力在晚清渐趋衰落,主要是因为各种社会经济因素变化引起的。比如,洪门和漕帮,当年借重的是连接南北的运输河道。河道一旦冲淤堵塞,财路一步步衰微,江湖势力也就一步步减退。又比如,镖局,当年押银护款,呼啸南北,哪一个钱庄不需要借重镖师?后来银票兴起了,划汇制度也形成了,镖师就逐渐由有人尊敬到无人借重,势力就自然江河日下。

    不过,即使大不如前,江湖势力也还一直以各种形式重新组合,发挥着自己的作用。比如,国民党时期上海的青红帮,连蒋介石都曾投帖门下,借重他们以求在上海滩立足。

    所以,在胡雪岩生活的时代,江湖势力仍是影响社会生活的一支重要力量。胡雪岩把这支力量组织起来,和自己在官场的势力,古应春在洋场的势力结合起来,做出了花团锦绣的市面来。

    有钱大家赚,做大商场势力

    商场势力的做成,同样显示了胡雪岩在商业谋略上的与众不同。

    假如说官场势力的借重是胡雪岩在无意中做成,然后逐渐意识到的话,那么商场势力的做成就显得更有预谋和计划。

    这个特点突出表现在垄断上海滩的生意,达到与洋人抗衡,以垄断优势求得商业主动权上。

    胡雪岩打的是一场名符其实的商战。

    第一阶段,胡雪岩尚未投入做丝生意,就有了与洋人抗衡的准备。

    按他的话说就是,做生意就怕心不齐。跟洋鬼子做生意,也要像茧行收茧一样,就是这个价钱,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拉倒。这么一来,洋鬼子非服帖不可。

    而且办法也有了,就是想办法把洋庄都抓在手里,联络同行,让他们跟着自己走,

    至于想脱货求现的,有两个办法。第一,你要卖给洋鬼子,不如卖给我。第二,你如果不肯卖给我,也不要卖给洋鬼子。要用多少款子,拿货色来抵押,包他将来能赚得比现在多。

    凡事就是起头难,有人领头,大家就跟着来了。

    具体的做法因时而转变。第一批丝运往上海时,适逢小刀会肇事,胡雪岩通过官场渠道了解到,两江督抚上书朝廷,因洋人帮助小刀会,建议对洋人实行贸易封锁,教训洋人。只要官府出面封锁,上海的丝就可能抢手,所以这时候只需按兵不动,待时机成熟再行脱手,自然可以卖上好价钱。要想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能控制上海丝生意的绝对多数。和庞二的联手促成了在丝生意上获得优势。

    庞二是南浔丝行世家,控制着上海丝生意的一半。胡雪岩派玩儿技甚精的刘不才专和庞二联络感情。

    起初,庞二有些犹豫。因为他觉得胡雪岩中途暴发,根底未必雄厚。随后,胡雪岩在几件事的处理上都显示出了能急朋友所急的义气,而且在利益问题上态度很坚决,显然不是为了几个小钱而奔波。在丝生意上联手,主要是为了团结自己人,一致对外。有生意大家做,有利益大家论,不能自己互相拆台,好处给了洋人。

    庞二也是很有担待的人,认准了你是朋友,就完全信任你。所以他委托胡雪岩全权处理他自己囤在上海的丝。

    胡雪岩赢得了丝业里百分之七十强,又得庞二的倾力相助,做成了商业上的绝对优势,加上官场消息灵通,第一场丝茧战胜利了。

    第二阶段,胡雪岩手上掌握的资金已从几十万到了几百万,开始为左宗棠采办军粮、军火。

    西方先进的丝织机已经开始进入中国,洋人也开始在上海等地开设丝织厂。胡雪岩为了中小蚕农的利益,利用手中资金优势,大量收购茧丝囤积。洋人搬动总税务司赫德前来游说,希望胡雪岩与他们合作,利益均分。

    胡雪岩审时度势,认为禁止丝茧运到上海,这件事不会太长久的,搞下去两败俱伤,洋人自然受窘,上海的市面也要萧条。所以,自己这方面应该从中转圜,把彼此不睦的原因拿掉,叫官场相信洋人,洋人相信官场,这样子才能把上海弄热闹起来。

    但是得有条件,首先在价格上需要与中国这面的丝业同行商量,经允许方得使用,其次,洋人须答应暂不在华开设机器厂。

    和中国丝业同行商量,其实就是胡雪岩和他自己商量。因为胡雪岩做势既成,在商场上就有了绝对发言权。有了发言权,就不难实现他因势取利的目的。

    可以说,在第二阶段,胡雪岩所希望的商场势力已经完全形成。这种局面的形成,和他在官场的势力配合甚紧,因为加征蚕捐,禁止洋商自由收购等,都需要官面上配合。尤其是左宗棠外放两江总督,胡雪岩更觉如鱼得水。江湖势力方面,像郁四等人,本身的势力都集中在丝蚕生产区,银钱的调度,收购垄断的形成,诸事顺遂。因为他们不只行商,而且有庞大的帮会组织作后盾,虽无欺诈行为,但威慑力量隐然存在,不能不服。

    在胡雪岩的其他生意方面,商势促成了经营这一点也很突出。比如钱庄,从杭州发展到宁波、上海、武汉、北京,在同治、光绪年间已经位居江南诸钱业同行之首,与北方的山西帮票号遥相掎角,声名大振,信誉日上。又借官款为后盾,成为客户心中不倒的金字招牌。

    典当行的发展更为迅速,全国已开设到二十九家。和阜康的钱业,“胡庆余堂”的药业一样,都成为胡雪岩在商场立足发展的巨大支柱。

    胡雪岩在丝茧生意上和洋人打商战,时间持续了近二十年。其间,胡雪岩节节胜利,中国人扬眉吐气。到了中法战事一开,局面开始对胡雪岩不利。

    主要原因出在上海市面的不景气上。学经济史的人都会记得,1883年,适值世界性经济危机,上海银根紧缩,市面上现银数量锐减,阜康等钱业面临窘境。这个紧要关口,左宗棠和李鸿章的矛盾公开化了。左宗棠主张对法宣战,李鸿章明里敷衍不表态,暗中示意门下加紧行动,打击左宗棠势力。

    胡雪岩早就成为左宗棠的左右臂膀,筹饷购械,无不立办。胡、左关系恰犹盛宣怀和李鸿章的关系。所以胡雪岩成了首当其冲的打击对象。

    适逢上海市面大坏,盛宣怀就和上海道邵友濂密商,到期的海关税拖延不转拨,让胡雪岩自己承担洋款到期偿还的负担。同时派人四处行动,挤兑阜康,提取现款。

    胡雪岩跟洋人打商战,就跟打仗一样。论虚实,讲攻守,洋商联合在一起,千方百计进攻,胡雪岩孤军应战,惟有苦撑应变。这情形就如同围城,洋商大军压境,吃亏的是劳师远征,利于速战。被围的胡雪岩,利在以逸待劳,只要内部安定,能够坚守,等围城的敌军师劳无功,军心涣散开始撤退时,开城追击,可以大获全胜。

    现在内部起讧,后院失火,胡雪岩阵法大乱,花二十年心血做成的势,顷刻瘫泄。上千万银款押在丝茧上,商势既然不存,整个大厦也就颓然坍塌。

    胡雪岩最为痛心的倒不是自己生意的败坏,而是痛心生意败坏的原因。不是自己和洋人较量不下去了,而是自己人在那里使坏。就像两个大力士在那里较劲儿,不是一个以力制服了另一个,而是有人在旁边用树枝挠痒痒,痒不自禁,败退下来了。

    所以,问题与胡雪岩的取势理论无关。

    边打边拉,营构洋场势力

    胡雪岩借重的另一个势力就是洋人。按胡雪岩自己的说法,他的成功得力于两个局势的大转变。第一个是洪杨之乱,第二个是漕海禁大开。

    两者共同形成一个纷纷攘攘的乱世。而胡雪岩是典型的乱世英豪,善于应对乱世,把握方向,整顿秩序。

    他对洋场的利用,也正得力于他这种能力。

    在胡雪岩首次做丝茧生意时,就遇到了和洋人打交道的事情。并且遇见了洋买办古应春,二人一见如故,相约要用好洋场势力,做出一番市面来。

    胡雪岩在洋场势力的确定,是他主管了左宗棠为西北平叛而特设的上海采运局。

    上海采运局可管的事体甚多。牵涉和洋人打交道的,第一是筹借洋款,前后合计在一千六百万两以上;第二是购买轮船机器,用于由左宗棠一手建成的福州船政局;第三是购买各色最新的西式枪支弹药和炮械。

    由于左宗棠平叛心坚,对胡雪岩的作用看得很重,凡洋务方面无不要胡雪岩出面接洽。这样一来,逐渐形成了胡雪岩的买办垄断地位。

    洋人看到胡雪岩是大清疆臣左宗棠面前的红人,生意一做就是二十几年,所以也就格外巴结。这也促成了胡雪岩在洋场势力的形成。

    势力一旦形成,别人就不易进入。就像自然保护区一样,在保护区内是保护的动物的天下,外类不得涉足。想涉入也是不大可能,因为洋人认准了胡雪岩,不大相信不相干的来头。所以江南制造总局曾有一位买办,满心欢喜地接了胡雪岩手中的一笔军火生意,却被洋人告之,枪支的底价早已开给了胡雪岩,不管谁来做都需要给胡雪岩留折扣。

    综合胡雪岩经商生涯看,其突出特点就在他的取势理论。官场势力、商场势力、洋场势力和江湖势力他都要。他知道势和利是不分家的。有势就有利。因为势之所至,人们才马首是瞻,这就没有不获利的道理。另一方面,有势才有利。社会上各种资源散盖着,就像水白白流走一样。假若没有蓄积,没有成势,就无法形成一种力量,一种走向。蓄势的过程,就是积聚力量,形成规模,安排秩序,形成走向的过程。积聚力量和安排调度,正是一个有效的管理者的主要任务。

    商人企业家在社会中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人才闲置,把他们组织起来,充分利用;资源闲置,把它们挖掘出来,充分利用;信息闲置,把它们组合起来,充分利用。这本身就是一种创造的过程。明明是个无可救药的赌徒,胡雪岩却能够把他利用了,派他购丝、办货。明明是个落魄的文人,胡雪岩能把他鼓动起来,让他尽己所长,安定地方。

    官场和江湖有嫌,洋人和官府有隙。胡雪岩却非要他们前嫌尽弃,沟壑尽平,大家携手来做生意,求利益。这种作为,一般人想不到,胡雪岩想到了;一般人做不到,胡雪岩做到了。所以人们称赞他神,称赞他奇。这种神奇,在胡雪岩身上所表现的,就是与众不同之想。

    凡事总要超出别人一截,眼光总比别人放得远,所以才能在经商中,在商不言商,花出许多精力去做势。这和下围棋的道理一样。别人放一子,自己紧粘一子,必是笨伯。稍具常识的人都懂得要放手做势,从整体上营构自己的势力范围,然后抱犄角与敌逐。杜牧的《阿房宫赋》中说:“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其中所讲的势,与官场的势,商场的势,道理相通,惟有能够“抱势”,方可“钩心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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