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全传-周瑜打黄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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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军收复全浙江后,朝廷命令左宗棠继续南下,剿除福建的太平军,收拾乱党的最后势力。左宗棠有心发笔战争财,却苦于连年战乱,浙江经济难以支撑。于是胡雪岩建议左宗棠把目光放在曾经投靠太平军的富户上,来一出“愿打愿挨”的好戏。

    ——作者题注

    在商言商

    杭州城光复,胡雪岩找到王有龄的尸首,感念知遇之恩,不禁惺惺相惜,哭吊了一番。朝廷自然为王有龄殉节而死,感到十分痛惜和钦佩,特下诏褒奖,并厚恤家属。

    胡雪岩取出王有龄在阜康的全部存款,归还家属。除此之外,胡雪岩还定下每月二百两银子,照顾几位遗子,直到成年的规矩。

    杭州城危急之时,胡雪岩已经把杭州阜康钱庄的银两全部抽出,转移到上海等地的阜康钱号。所以胡雪岩并没有因为杭州城的失陷而有损失。

    有不明事理的,就拿这做文章,说胡雪岩早就存了投机之心,显见出没有诚意与王有龄共同生死。以王有龄待胡雪岩之厚,这种做法便显得让人心寒。

    其实王有龄是知道胡雪岩抽走存款的,而且王有龄还鼓励胡雪岩这么做。因为,与其让这笔钱落到‘长毛’手里,还不如抽到上海。只要钱在上海,倒不愁没有力量购买军械,守卫杭州。

    有人说有异议的不在于胡雪岩把阜康的钱抽走了,而在于胡雪岩当时把王有龄交托给他经手的浙江防务费用一并偷偷抽调上海,并且趁了战事混乱,不明不白地私吞了许多公款。

    如果真是这样,胡雪岩的行径倒值得怀疑了。

    不过依胡雪岩的力量,尚不足以封住所有人的口。况且商场上的事,不免磕磕绊绊结下很多怨仇。这些仇人,就算在浙江,因为有左宗棠拦挡,没法揭胡雪岩的底,在上海,却也有足够的力量,把胡雪岩的丑事揭露清楚。

    既然一直没人这么做,可以估计,传闻只是传闻,胡雪岩吞没公款的可能性不大。

    时人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传闻,与胡雪岩的行事有很大关系。胡雪岩与官府联系过于紧密,人们不免会想到,这里边会有弯弯绕。

    弯弯绕是有,不过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种绕法。胡雪岩经商,自有他的一套思路和原则。

    在官款问题上,胡雪岩的原则就是:互相利用完全可以,官私不分绝对不可。

    因为,按照胡雪岩的想法,官款犹如君。所谓伴君如伴虎。虽然它含混,款目大,有后盾,用起来很方便。可是因为它不像私款,明确了定息,手续,随我怎么用都无不可。所以依照商人对与“官”有关的东西的特有谨慎,胡雪岩从来对官款持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终其一生,你可以说他借机为自己赚了一把,却绝对不会发现他强吞公款的事情。

    照胡雪岩的话,就是“在官言官,在商言商”。王有龄身为巡抚,自然处处得从“官”的角度考虑问题。胡雪岩的心思却全在“商”上,所以他每一件事都从“商”的角度,考虑怎么处理才更好。

    从杭州抽走阜康资金,胡雪岩是对王有龄明说了。并不是胡雪岩不重交情,而是从商业角度,谨慎地处理这一事情。“人可以与你共生死,经营的资财却不能”,这是两件事,不可统扯起来讲的。

    事实证明胡雪岩撤资十分及时,而且效果甚好。因为上海平安无事,保住了几万户客户的财产。杭州沦陷,好多钱庄的财产一朝全部被太平军征用,惟有阜康钱庄,无一损失。客户感念胡雪岩经营有道,故而在阜康资产回流后,无一抽走存银。相反,有好多在战乱中保住了财产的人家,也都纷纷前来阜康存储。阜康的规模,不但没有因为战乱萎缩,反而一下子膨胀了。

    接收太平军存款

    档手老夏却来找胡雪岩了。

    “胡老板,我有一个老弟,想在阜康立一个户头。”

    胡雪岩随口应道:“那立一个就是了。”

    老夏道:“不过数目比较大。”

    “多少?”

    “三万。”老夏答道。

    一下子就存入三万,倒也确实不算小。不过,阜康因为生意好,三万五万的户头也并不算特别少见。

    “他说怎么个存法了吗?”

    “一存十年,十年后再取,另外有一万两活存,随用随取。”

    一下子就要存十年,这倒是不多见。胡雪岩听着总有些古怪,便又问老夏:“他没说为什么要一存十年?”

    自然是说暂时用不着。不过老夏这时却迟疑了一下:“胡老板,我表弟这钱,我担心有些麻烦。”

    会有什么麻烦?胡雪岩警觉道:“怎么了?”

    “他原来是‘长毛’。”

    “长毛?”胡雪岩心中一惊。不过随即又回过神来:“你是说官府在追他?”

    老夏摇摇头:“官府倒没有追他,我担心以后会有问题。”

    胡雪岩掰着指头寻思了半天:“你表弟没说他当‘长毛’时与官府打过仗没有?”

    “仗是打过,不过是跟着大队人马冲。说起来话长,胡老板,我表弟还欠着几条人命,不过不是在做长毛时犯下的。”

    原来,老夏的表弟叫周二俊,从小生长在长江边儿上,家里靠摆水果摊为生。

    周二俊长得相貌平平,他的一个姐姐却长得非常出众,十七八岁年纪,犹若一朵花儿。眼看到了年龄,找了婆家,就要出嫁。这个时候,小镇上有一个恶霸却盯上了她。

    这恶霸人已到了中年,因为他哥哥在外地做了知县,本地的官府也就都十分抬举他们家人。这恶霸借了哥哥的威风,肆无忌惮,多次调戏周二俊的姐姐。

    周二俊家无依无靠,只好忍气吞声,巴望着闺女赶快嫁了出去,也免了招祸。没想到这恶霸先动了手,有一次趁着看戏,他把周二俊的姐姐拉到背地儿里强奸了。

    周二俊年少气盛,操了一把菜刀,埋伏在半路上,趁那恶霸路过不防备,把那恶霸砍死了。恶霸的家里自然不依不饶,报了官府,要拿了周二俊偿命。

    镇里的人倒都很同情周二俊,连夜掩护他渡江逃走。那恶霸家里见逃了主凶,便报官府缉拿周二俊家里人。

    当时的县令还算清明,知道这场灾祸全是由那恶霸作恶太甚引起的,既然主凶已逃,也就断无再拿了周二俊家人的道理。

    那恶霸的家人见县令不睬,就约了一群恶棍闯进周二俊家,把周二俊父亲的腿活活打折了。

    周二俊逃出去后,正赶上太平军起事,在半路上把周二俊捉了去。周二俊这时走投无路,也就只好归顺了。

    他带着太平军打到了他家乡。也赶得巧,那恶霸全家正好在给老太太祝寿,连那做县令的大哥也从外地赶回来了。

    太平军听说有一个清朝的县官在,不由分说,冲进大院,把那恶霸全家老老少少,一个不留,全给灭了。

    周二俊从此就在太平军那里做事。不过家仇已报,他也并不想去打仗,就运动了太平军的一个小头目,谋了个负责管理军中粮食供应的差使。

    那周二俊干了几年,渐渐懂事。他眼光好,晓得太平军起事,不可能长久。所以他利用便利,悄悄把一家人送到浙江安顿下来。自己则留在太平军那里,借采办粮食,赚了不少钱。

    太平军在那里打仗,他在那里赚钱。虽说他从来没有去劫掠外财,十多年下来,手头也攥了四五万两银子。

    后来太平军往南撤退,他就留了下来。好在他父母已经在本地生活了十几年,他也经常来往,所以周围邻居并没有人怀疑他是太平军。他用手中的钱买了一院房子,娶了一房媳妇,仍以小买卖为生。

    不过他带回的钱却没地方安置。一个做小买卖的,要是一下子存进去这么多银子,不免招人怀疑。他只好找到了他表哥,让他帮忙想个办法。

    胡雪岩听着老夏叙述,对周二俊倒生了钦佩之情。一个无依无靠之人,身在动荡之中,心里却从来没有杂念,一心为将来的生计奔波。

    老夏讲完,胡雪岩略一沉吟,问老夏道:“你是担心将来官府会追查?”

    老夏点了点头。

    “照我看,”胡雪岩道,“官府肯定不会追查。为什么呢?第一,你表弟是个谨慎之人,不然的话这十几年也不可能这么过来;第二,你表弟和官府没有结下怨仇,要说他杀过人,那也是因为对方该杀,更何况,你表弟也有幸,那一家人全灭了,恩仇一笔了断;第三条,你表弟这钱也是正道来的。”

    胡雪岩这么一分析,老夏也觉着还说得通,就又点了点头道:“你是说,我表弟这笔钱可以存?”

    “当然可以存,”胡雪岩肯定道,“老夏,不光你表弟的钱可以存,其他归顺了的‘长毛’的钱也都可以存。”

    老夏惊讶道:“不管是谁,只要他已经归顺了官府,都可以?”

    胡雪岩道:“是这个意思,老夏。”好像猜透了老夏的心思,他接着说:“你一定要问,为什么?就不怕官府查吗?”

    胡雪岩顿了顿,道:“你听我说,老夏。我会说,官府肯定不会查。为什么呢?因为官府要查的话,也是出力不讨好。你想想吧,钱财这个东西,谁不是等非常放心了才拿出来?你官府要一发文告,说要清查了,那手头有点儿钱的人,还不早早把钱藏起来了?要是让有钱人自己拿出来,钱容易聚拢,要是藏起来了,你想想,要你找起来,费不费劲儿呀!”

    老夏跟了胡雪岩这么多年,对他分析问题的思路非常佩服,经他这么一说,自己也有了想法:“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胡老板。有钱人要是把钱藏起来,打死我也找不出来。我在明处,人家在暗处。除非官府事先知道谁家有钱。”

    胡雪岩道:“就是喽。就像你表弟,一个摆小摊儿的,谁会知道他手头还攥着大把银子?再说了,官府要发布禁查令,无非是想借机补一下库府。可是你想一想,那些负责查抄的,一旦见了银子,有几个不是舍了命先往自己腰包里装的。”

    老夏点头称是:“从来坏了事的,都是执行的人。”

    “既然官府自己明知查抄是件出力不落好的事,明智一点儿的,谁会出头做这件事?”

    “所以,”胡雪岩总结道,“你可以放心地接收‘长毛’存款。不过有一点,我得事先声明,他自己得估量着官府不会当他是个死对头,非要抄他不可。老夏,我估摸着,这一段像你表弟这样的存款不会少。咱阜康也可乘机做大了。”

    老夏听了,满脸放光。不过他还是有点儿疑虑:“胡老板,你估计官府会不会因为咱们有‘长毛’的钱,找咱们的麻烦?”

    胡雪岩道:“老夏,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咱钱庄开了就是做钱生意的,我们只需要对客户负责。再说咱也可以说了:我怎么知道他就是个‘长毛’?他脸上又没有写着。”

    老夏道:“只要不会给咱钱庄找麻烦,我就可以放手去做了。”

    胡雪岩乘机教育老夏道:“老夏呀,脑子有时候要活一些。你只要记住了,钱庄是为客户,讲的是一个信用。其他的问题,那不是咱钱庄的事。”

    “归顺”抑或“投靠”

    左宗棠光复杭州,又与李鸿章的淮军南北夹攻湖州。守卫在湖州的太平军寡不敌众,弃城逃跑。因为东面是大海,南北都有清军,所以太平军开了西门,一路逃到了浙西,又沿浙西向南,进了福建。

    这时朝廷命左宗棠任闽浙总督,署理浙抚。这样安排,是要借重左宗棠,让他带兵进入福建,最终剿平太平军。至于军饷,自然大部分是要摊在浙江了。

    浙江是个富裕省份,每年丝茶捐税,加上各口岸捐税,约有四十几万银子。蒋益澧这时任浙江藩司,因为这个职位是左宗棠力保而得的,所以他感恩图报,自然把全部所得,一齐押解福建军营,以充军需。

    不过左宗棠的打法,是学了曾国藩的。曾国藩打仗有个要诀,叫做:“打仗不慌不忙,先求稳当,次求变化;做事无声无息,既要精到,又要周道。”这“不慌不忙”四字,左宗棠学得最为应心。入闽之初,他便告诉胡雪岩,他这次剿‘长毛’,要以五年为期。

    左宗棠自有他的想法。这朝廷从来是个贱脾气,报十个月,他巴不得八个月完成。人的心理,所谓“得陇望蜀”,永无满足。所以报上去的时间要长一些,要是早早完成了,自是皆大欢喜。要是完成不及,反正有言在先,朝廷也抱怨不得。

    胡雪岩因为跟左宗棠已经处了一段时间,对他这些弯弯绕已经习惯,不过提醒他说:“浙江地面初定,尚未恢复元气。左大人用兵,浙江支持你,自然无话可讲。不过要是时间久了,恐怕浙江也承担不了。”

    左宗棠却说他自有主意,这主意还是承了他“不慌不忙”四字来的。不过,与曾国藩的“无声无息”主意却相去甚远了。

    依照左宗棠的意思,这入浙要广罗人马,显示出是要打大仗的样子。人马要多,显出‘长毛’的势力还很强大,需要做大的布置才行。目的无非是做给朝廷看,表明我左宗棠入闽剿贼,一点儿也不比攻下金陵容易,起码也是难度差不多。

    其原因还在金陵攻陷之时,朝廷论功行赏,大大表彰了攻下金陵的曾国藩之弟曾国荃。左宗棠心性高傲,自然不肯服气。待浙江全境收复,左宗棠本来以为可以大事奖赏了。不料朝廷只是封了他个闽浙总督之衔,命他入闽追敌,说是“待发逆俱平之后,一同论功行赏”。

    为了这个缘故,朝廷本来封曾国荃浙江巡抚,朝令已下,左宗棠却堵着一口气,不肯交印。朝廷也不好扫他面子,只好拖着,希望左宗棠自己感到无趣,主动交印。左宗棠却装聋作哑,赖着不交。曾国藩因为多了心眼,担心功高盖主,为避风头,就替弟弟请病归家。朝廷哪里好意思让一个赫赫功臣解甲归田?可是左等右等,拗不过左宗棠的“骡子”脾气,只好同意了曾国藩的奏请。曾国荃窝了一肚子火回乡养“病”去了。

    左宗棠也窝了一肚子想法,他要把这平逆的末功做得比天大,好显出他的本事来。

    架势是摆开了,却没有收到预期效果。左宗棠的如意算盘是,要你朝廷知道闽逆不好平,就有理由多要饷银。

    朝廷表面表示同意由其他几省协饷,但是却迟迟不去文催促。左宗棠自作自受,人马调拨稍多,饷银就短缺了。

    胡雪岩说如果确是急需,他自己倒可以垫支一部分。

    左宗棠明知这是做给人看的,怎好让胡雪岩垫支。思前想后,不管怎么说,这笔开支总得先有个出处,哪怕等以后协饷来了再返还回去。

    “出处倒是有,不过不知道左大人是不是愿意去做?”胡雪岩对左宗棠说道。

    左宗棠道:“只要不劳了百姓,没有不可以去做的。”

    胡雪岩见左宗棠做此表示,便乐意告诉他了:“现在有一批人,只要你伸手,不愁他们不给。”

    左宗棠想了半天,不知道胡雪岩指的是什么人。胡雪岩只好明说了:

    “‘长毛’来的时候,有好多大户都归顺了‘长毛’。官兵一回来,他们马上又回来了。”

    左宗棠若有所解:“只是不知你为什么说他们愿意给钱。”

    胡雪岩道:“左大人,从同情他们的一面讲,叫‘归顺’了‘长毛’;要是不客气地讲,就叫‘投靠’了‘长毛’。”

    一词之差,意思截然不同。要说“归顺”,那是说他们迫于无奈,暂时屈就;要是说“投靠”,那无疑是说他们背叛朝廷,甘心为发逆做事,倒过来攻打朝廷。

    “是‘归顺’了,还是‘投靠’了,凭他们自己说了不算。反正事情已经是那么一回事儿,不过现在可以由他们挑,要挑就得有条件。”

    左宗棠恍然大悟:“明白了,明白了。要想让官府承认他们是‘归顺’了,就得老老实实交一笔钱来,不然就得按‘投逆’论罪,满门抄斩。”

    胡雪岩道:“正是这个道理。”

    左宗棠道:“雪岩兄,你这个办法,高明至极,只是太阴了些。”

    胡雪岩笑道:“那也是他们自己做出来的。‘长毛’来了,他们完全可以跑,也没人拦了他们。他们贪生怕死,那就只好得交点儿本钱。”

    左宗棠道:“要是哭穷不交呢?”

    胡雪岩道:“那也有办法,先让官府捉两个去,打他几十大板,做做样子。没有人爱钱还胜过爱命的,只要他有钱,他不会不交的。”

    左宗棠道:“这事倒可以交下去,快些办了。”

    胡雪岩接嘴道:“其实还可以从他们身上搜刮出一笔钱来,要办就一起办了。”

    左宗棠吃惊道:“逼人家交出一道钱来还不够,有什么办法再搜刮一道?”

    胡雪岩道:“这些人家,既然爱财,就一定还爱官。现在天下初定,人心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过上不久,这帮人肯定还想翻身,要花钱买官了。”

    左宗棠科举出身,自然不知道还有这些道道:“真要是花起钱来,那可不会在少数了!”

    胡雪岩做过十多年跑街,心里自然明白这帮人的心思:“只要能图个功名,他们决计不会舍不得花钱。”

    左宗棠却是个满脑子拴不住的人:“要是这样,何不先把这官职卖了,钱收上来再说。”胡雪岩拍手道:“我正是这个意思,不过我担心朝廷不许这么做。”

    “只要是办正事的,没有什么不允许的。不许我卖官可以,你给我拿钱来。”

    胡雪岩听了痛快:“不过还是要先上个奏折,有言在先,以免以后怪罪下来,不好交代。”

    左宗棠想了想道:“也可以,我们可以一面去做,一面等批文。不过如此重要的一件事,我看还是雪岩兄兼了。”

    胡雪岩道:“这原无不可,只是我这一段结怨太多,要是再管这事,免不了又要结怨。”

    左宗棠道:“这可没办法了。交给别的人办,心慈手软,不明就里,我担心他们会办砸。”

    胡雪岩想一想也是,能像他这样行事的人,一时还真找不出。心想这可不是好兆头,做事总在用人。一个人再有能耐,如果没有几个得力之人相助,总是显得身单力薄。看来自己还是得注意赶快挑选出一些能干之人。不过眼下得先应酬下来。

    于是胡雪岩对左宗棠道:“左大人,要是没有别的人,光墉我只好先勉为其难了。不过我有言在先,一旦找到合适之人,我还是要赶快交差。”

    左宗棠明白胡雪岩的意思:“你就好好先干着吧。有什么议论,我不计较就是。”

    有了左宗棠这句话,胡雪岩也就坦然了。

    这是左宗棠入闽前的事。等左宗棠入闽,胡雪岩用了他们商定好的办法,果然收获颇丰。一时闽浙富户,纷纷前来登记。不但如此,有好多太平军,因为事先归顺了朝廷,左宗棠听了胡雪岩的主意,也都没有找他们的麻烦。这帮人大多在太平军中时,已经积攒了一大笔钱。现在眼看大局已定,心思也活了起来,希望能捐个一官半职,有什么事也可遮挡一下。

    胡雪岩因为有周二俊的例子在,明白这些人的银子,可能有来得容易的,打仗抢劫,掳去了财宝;但也有来得不容易的,勤勤恳恳,辛辛苦苦十几年,才有了这么一点儿小产业。所以胡雪岩对他们并不苛求,凡有主动捐官的,只要不是面相太凶,大都满足他们。小户不来的,也不甚催逼。

    一笔意外的军饷

    这时候胡雪岩举办的善局,却出了一桩怪事。胡雪岩因为这件事,无意中不费吹灰之力就为左宗棠搞到了二十万两饷银。

    这事首先是因为一场骗局引发的。

    有两个人,一个叫刘传基,一个叫关长喜。他们都曾经是太平军。太平军败,他们改名换姓,留在上海。

    他们老家,一个是广东,另一个是湖南。他们不肯回老家,自然是有原因。

    刘、关二人在太平军时,曾经与一起的兄弟,抢掠了芜湖的钱庄,私自掳到了二十几万两银子。

    他们出来,原本就是为了找一条生路。所以他们几个一合计,决定把这些银子藏起来。

    一开始,他们把银子藏在安徽南部大山的一个山洞里。

    后来太平军攻陷了杭州,有一段时间杭州地面十分平静。他们中有一个是小营官,就借了押运军械的机会,把银子悄悄运进了杭州。

    这很像当年蒋营官所为。不过这个小营官脑子很灵,觉得堆放在室内不放心,于是就找了隐蔽之地,把银子全部埋下了。

    小营官又把埋银的地图绘制成几份,每份分成两半儿。他把每半份儿地图分给一人,又把地图能合在一起的两人分为一组,把这些人两两一组,调整到不同的队伍中去。

    分手前这几人发誓,不管哪一组活着,按照地图找到银子后,如果其他人活着,都必须按份儿分给他人。如果其他人死掉了,也必须按十分之一送给死者家属。

    因为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彼此也都不怀疑谁会骗了别人。

    碰巧就是刘、关二人所在的太平军战斗不激烈。二人出来后四处打听其他人的下落,等了两年仍然没有消息,他们就只好自己行动了。

    埋银子时二人并不在场,埋过后刘传基只匆匆路过一次,所以二人只好凭了当时众人讲述的特征寻找。

    他们为了不引起怀疑,找了户人家住下。

    这一户人姓朱,朱太太是个非常奸诈之人。她见刘、关二人不是本地人,就盘问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刘、关二人只推说是做小本生意的,来杭州进一点儿货。

    那朱太太哪里肯信。她见刘传基面善,就好言相诱,问长问短。

    刘传基毕竟涉江湖不深,就把他们是来找宝的情况讲了。朱太太听后一阵惊喜,却装作丝毫不感兴趣,只是每天问寒问暖。

    时间一长,刘传基认定朱太太是个好人,慢慢就又讲了许多实情。朱太太就要认刘传基为干儿子。刘传基心想,认个干娘也无妨,倒更便于掩护。

    关长喜却老练些,他见朱太太对刘传基过于关心,就叮嘱刘传基不要多嘴,以免走漏风声。

    刘传基心想这朱太太并不坏,所以觉得关长喜不免疑心太重。

    朱太太趁了关长喜不在,就哄了刘传基拿出地图看。刘传基也没在意,就给她看了。

    朱太太倒是好眼力,一下子就看出个大概。但是没有关长喜的地图,想找到准确地方是不可能的。

    朱太太于是就运动了她丈夫,两人对关长喜好言相劝,说你们既然是寻宝,没有我们帮忙也找不到,现在我们可以帮你们,只要一点儿辛苦费。刘传基在一旁也说,朱太太是一家人,不该想法太多。

    任是朱太太夫妇怎么劝,关长喜总是不肯。于是朱太太就怂恿刘传基去偷关长喜的地图。刘传基心想,反正咱俩人生地不熟,没有朱太太夫妇帮忙,也找不到财宝,于是就答应了。

    他们趁吃晚饭,把迷魂药放进了关长喜的碗中。关长喜吃了饭,昏昏沉沉地就睡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居然也没在意。

    这朱太太夫妇和刘传基三人就把两张地图对到了一块儿细看。地点找到了,却有四处。

    埋宝不可能埋四处,肯定有几处是作掩护的。三人担心关长喜醒来,就匆匆忙忙把地图放了回去。

    这朱太太带了丈夫满城跑。还真让他们惊喜,有两处一眼就看出不是埋宝之地。一处是巡抚衙门,一处是寺庙。

    剩下两处都是住户,一大一小。小户人家一直就没有离开过杭州,埋宝的可能性甚小。

    大的是一处院落,原来是一个地主住的。杭州沦陷,地主一家迁走,至今未归,房子由地主家的亲戚代管。正中是一个大花坛,正是藏宝的好地方。不过要掘宝,就得先在这房子里住下。朱太太夫妇做贼心虚,情知以自己的家底,出去租赁这房子,不免会引人疑心。

    朱太太脑子转得快,就想到了胡雪岩办的慈善局。她觉得,要是丈夫能去慈善局兼差,然后以局的名义赁下这房子来,那就顺理成章了。

    朱太太的丈夫没朱太太脑子好使,不过他很听话。于是就天天跑去求见胡雪岩,说愿意在慈善局跑腿儿。

    胡雪岩办理善后,正人手紧张,见这人这么热心,也就答应下来。不过告诉他俸薪不多。

    这姓朱的反正也不是为了那一点儿俸薪,所以做起事来特别卖力。胡雪岩见他很勤恳,对这人的印象倒也不错,就经常托他代办一些事情。

    不久这姓朱的就向胡雪岩建议说买下那栋房子,做善局的仓库。胡雪岩觉得也确实必要,就答应下来。

    朱太太夫妇见房子赁了下来,欢喜得如同财宝已然得手。

    那关长喜费尽心思才找到藏宝的地方,却发现朱太太夫妇已经接管了过去。这一惊非同小可,回去就抓住刘传基的脖子问是怎么回事。

    刘传基见他非常震怒,只好老老实实讲了。二人生死兄弟,关长喜也拿刘传基没有办法,只好等朱太太夫妇回来,商量办法。

    朱太太却早已有了主意,她让丈夫到官府,说发现了两个长毛。官府不由分说,便把刘、关二人抓起。

    到这时刘传基才醒悟过来,明白是自己害了关长喜。

    官府审问,自然是要打入牢中。那关长喜情急之下,说要见胡雪岩。

    原来二人在上海时,因为有去杭州的打算,关长喜就多了一个心眼,经常留心有关杭州方面的情况。他也遇到了个在太平军中时的兄弟,有认识胡雪岩的,就把胡雪岩的为人和行事等情况都告诉了关长喜。

    胡雪岩听说有两个逆贼要见他,也是吃了一惊。等见到刘、关二人时,并不认识。

    关长喜因为事已至此,下了狠心,决心不让财宝落入恶人手中。他要求与胡雪岩单独谈谈。胡雪岩自然答应。

    等胡雪岩听完了事情经过,这才明白姓朱的为什么要来找他在善局跑腿儿。胡雪岩也深恶朱太太人心太歹鄙,又想得宝,又想害人,就决心狠狠治她一下。

    胡雪岩说通官府,这事让他自己来办。他以通逆瞒报之罪,让官府把朱太太夫妇狠狠鞭笞了一顿。然后挖出财宝,给刘、关二人每人一万两,护送他们回到上海。

    其余之数,尽皆充作左宗棠剿逆的军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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