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全传-钱庄跑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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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雪岩初做跑街,几件事虽然都处理得干净,他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他慢慢品味出眼光的重要性,做生意应该像老板那样,观人入骨,料事如神。

    ——作者题注

    钱庄里的“胡大人”

    胡光墉(1823-1885),字雪岩,祖籍安徽绩溪,生于杭州。

    胡雪岩祖上做河船生意。胡雪岩爷爷那一辈儿,因为沙船生意小有富足,便把家人从徽州绩溪老家迁到了杭州。绩溪全部是山地,耕地甚少。全年的五谷杂粮统算起来,也只能供三个月的食粮。不足的粮食,只有向外地去购买补充。所以徽州人为了生计,只好脱离农村,到城市去经商。几千年来,徽州人命中注定要做生意人。

    沙船这个名称,在今人看来,已经渺若云烟,其实在明清两朝,海上交通全靠这些沙船。它的最古老的名称,就是“漂洋船”。明朝永乐皇帝曾派三保太监郑和下西洋,乘载的所谓楼船,也就是沙船。在西洋轮船还没盛行之时,这些沙船对于海上游客之往来,货物之输运,曾起过很大作用。

    沙船运客,也搭货。商号货物相互搭配装船,甲船中有乙船之货,乙船、丙船中也有甲船之货。船到地头,各自凭单据提取。如果中途失事,或遇匪徒袭劫,或遭风雨沉没,损失由各号分担。亦有船货抵埠,市面陡涨,则亦由各号分享共利。

    这本是沙船业的惯例。胡雪岩的爷爷那辈人,经过几十年的经营,已经拥有大船五艘。胡雪岩的父亲也自小随船,北闯大连,南走潮汕,向西沿长江而上溯,直抵巴蜀。眼看着家业日益兴隆。不承想胡雪岩的一个表爷,贪心不足,私自破了船业的规矩,经常独载自家货物,以求暴利。不料遭了歹徒打劫,连船带货,随同船上的帮手,无一幸免。其时,胡雪岩的爷爷因病在家,闻此巨变,犹若晴天霹雳,一口气咽下再也没能回转过来。

    胡雪岩的父亲变卖家产,逐一清还债务。有好心人便放他一马,看重的是上一辈人的厚道和后生的懂事。尽管如此,等债还毕,家中也就只剩二亩薄产了。

    这时的胡雪岩已经上了一年私塾。这一变故来得太大,短时期也无望回转了。胡雪岩只好回到家中,帮着干些杂活儿,闲下来时就自己学上一点,总算粗通文墨。

    十四岁那年,一位亲戚介绍胡雪岩去了杭州的一个钱庄,做了学徒。

    这学徒的活计其实并不太劳累,但是委屈。一个学生子(杭州人管学徒叫学生子),进门拜了店主为师傅,店主就得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着,管吃、管穿、管住,还管他在外面的说话行事,以免招惹了是非。这是店主对学生子好的一面。不过在日常琐事上,店主可就不会把他如嫡出一般供着了,扫地抹桌,打水倒尿,有什么杂务跑腿儿的,都落到了学生子头上。

    刚进门时,钱庄老板就说好了,学徒期间无薪俸,杂活儿需要排着干,有什么不对的,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其实这老板人并不坏,三年学徒,胡雪岩活儿没少干,骂是受了不少,倒没挨过一次打。

    胡雪岩脑瓜很灵,手脚也挺麻利。所以钱庄的其他伙计档手待他都不错。老板用不到胡雪岩时,伙计们也常借故把胡雪岩捎上出去办事。有了小胡这个家伙,探风送信儿,跑腿打酒,这一类琐事,倒也都可以省心了。那小胡倒也落得外边转悠,一边和小店伙计贫嘴,讨价还价,一边还可乘机享受一下。时间久了,小胡的嘴皮功夫长进不少。

    不过小胡从来不敢在老板面前显山露水。老板也只觉得这小胡是个少言少语,不过还算机灵的年轻人。

    有一天店门口忽然来了一个小渔倌,赤着双足,提着个小木桶。木桶里边四条雄头雄脑的大鲤鱼,每条足有一斤多重。小渔倌点名非要见上一见店里的胡大人。店里的伙计很是吃惊,给他解释说这店里胡大人没有,只有一个小胡。小渔倌急了,嚷嚷着:“不对,他亲口告诉我叫他胡大人的。”伙计见和他计较不出个所以,便要赶他走。这时店主出来了,询问究竟。小渔倌说:“上个月小的在东门外遇到胡大人,他见我的鱼虽好,就是没人买,就和小的聊起来。小的说家里就指靠这卖鱼的钱过活儿了,鱼卖不出,小的如何好回家交代。他就叫小的听他的话行事。小的鱼果然很快就卖光了。小的爹爹夸了小的,还特意让小的送来两对鲤鱼拜谢。”

    “那胡大人是什么模样?”店主问道。

    “瘦瘦的,高高的,一颗门牙还掉了。”

    他这一说,店里的伙计“轰”地一下都笑了。掉了门牙的瘦高个儿不正是小胡吗?店主皱了皱眉头,让人到后院去叫小胡。

    小胡正在和老板的儿子走棋,不肯出来。那伙计一急,拽着他就往外走。刚进店门,就有伙计嘻嘻叫着:“胡大人到。”

    小胡脸“刷”地一下红了。小渔倌高兴地叫道:“就是他,就是他。”

    老板沉着脸问:“小胡,啥辰光成了胡大人了?”

    小胡犹豫了一下,心想:不老实说了,老板可真要不高兴了。

    原来,因为店里常有个伙计带他去东门一带办事,在街边他注意到了这个呆头呆脑的小渔倌。小渔倌的鱼都很鲜活,可他的脑子就是转不开。小渔倌的爹爹腿脚不灵,只好自己驾船打鱼,让小渔倌来卖。每一个采办的人都很喜欢小渔倌的鱼,可是一问价钱,不但比别的鱼摊高出很多,还一个子儿都不能减,一个个只好摇头而去。鱼卖不出去,小渔倌急得都要哭了。小胡见了,就主动上前问他究竟。听了小渔倌的诉说,小胡忍不住笑了起来:“世上哪有不能讨价还价的买卖?你不让人家占点儿便宜,人家凭什么非要买你的?”

    小渔倌说:“那是俺爹定的价!”

    小胡说:“你今天就听我的,保你爹爹高兴。”

    那天带小胡出去的伙计正好到都统衙门办理胡都统钱票京汇。都统衙门他们常去,所以和账房、书办都很熟悉。胡雪岩就瞅准机会,趁着账房先生和他两个人在家时,把自己的小褂袍一拎,对着账房先生行了个长喏。账房先生倒也不客气,问他有何想法。小胡道:“我表弟家世代捕鱼,那鱼个个都巴巴的。我想胡都统走南闯北,什么风味没有尝过?要是漏过了咱杭州湾这第一美味,岂不遗憾终身?”账房先生道:“咦!你小小年纪,话倒说得挺溜啊!”账房先生知道这小胡鬼机灵,对这小家伙颇有好感,就允诺他道:“我许你表弟先供衙门三月,不过价钱上你可得给采办的人体己一点儿!”小胡明白,心想:“不就是每次少卖几文钱嘛,这话好说。”

    小胡回到东门外,对小渔倌说:“你跟我来,我今天把鱼全给你销出去。”小渔倌听了高兴坏了,匆匆忙忙跟着小胡走。到了都统衙门,小胡吩咐小渔倌:“价钱你就照我说的给,对买鱼的人你就说:‘是胡大人爱吃这鱼,特意吩咐账房先生去订购的。’”

    其实买鱼这事,如若都统真的爱吃,只需直接派人告诉采办就可以了,何必多此一举,还要让账房先生转达。小胡再精明,但毕竟年纪还小,事情上考虑不了这么深。

    不过这回倒真让小胡碰上运气了。那采办也是个粗心人,心想让账房这么转告,定是都统想细水长流,备了长期开支的。想是这么想,还是觉着未尽明白,就“蹬、蹬、蹬”跑到账房先生那里去问。账房先生心想:“这小胡倒当真了,还来得这么快。不过小胡虽然人小,咱可是答应过人家的。童叟无欺,这是做人的道理。”于是就随口应了声:“没错,胡大人听说这鱼特细嫩,让我转告你好好采办,你也不必太舍不得,总得让大人满意才是。”

    那采办得了这话,煞是高兴。这不明示自己可两头挤兑,抽点儿彩头吗?于是,采办乐颠颠地让小渔倌把鱼全部留下,并告诉他,衙门里的伙食是换着排下去的,每隔两天来一次就可以了。

    统算下来虽然每条鱼的价钱便宜了一点,不过用不着自己再费神苦等,而且以后的鱼也有了去处,小渔倌太高兴了。回到家他跟父亲一讲,父亲也连连夸他。末了,他父亲问:“那带你卖鱼的姓甚名谁?”

    这可把小渔倌难住了。他脑子本来就不怎么好使,又转悠了半天,想了半晌才说道:“好像叫胡大人。”小小孩子怎么会叫“大人”呢?他爹一听就觉着不对,非让他问清不可。

    也该这人走运,歪打正着,胡都统倒还真的喜欢上这鱼了。小渔倌自然得经常去送鱼,不愁碰不着小胡。他把小胡拉到一旁,问道:“你真的姓胡?”

    “这还能有假?”

    小渔倌不问了。这姓都是真的了,名还能假得了?他就又追问小胡家住何方,说他爹爹定要拜谢他。

    小胡这厢给老板讲述原委,老板那厢心中一阵嘀咕。老板开头一听小渔倌拜见胡大人,觉着小胡定是在外边胡抡海吹,小小年纪养成这般坏毛病,自然是千不该万不该。所以他一听就沉下了脸,这其中的细节越听越清楚了,老板的心里也越来越高兴。示惠于人,似这般小小的事体,倒也算不了什么。难得的是他小小年纪,能有这种想法,并且居然靠着自己的活动把事情做成了,看来这孩子还真是块好材料。

    老板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却不说,还有意想再考一考小胡。他问道:“你姓胡就是了,怎么就成了大人?”

    小胡倒会解释:“禀告老板,小的一个堂哥就叫达仁。通达的达,仁义的仁。”

    伙计们听了又都笑了。店主见小渔倌今天拎了四条鲤鱼过来拜谢,觉得这是吉利的征兆,况且小胡这事办得也煞是漂亮,心中就很高兴,命档手封了红包,赏给小胡。并让常带小胡出去的伙计,陪着档手一行,到酒馆订了一桌席,正式结束了小胡的学徒期,把他升为店里的伙计。

    那时钱庄里的伙计,被称作跑街。跑街要干的事,就是为钱庄招揽生意和讨要债款,类似于今天的银行储蓄员。

    识人做事,需要眼光

    当时的杭州,有很多候补、捐班的官吏。所谓捐班,就是花钱买官。中国封建社会,从汉朝起是公荐贤人当官。到了隋唐,有了科举,社会上的读书人就有了正途从社会底层进入官僚上层。到了清朝中后期,国库银荒,社会上有钱的人又刚好想做官,就有大臣上了奏折建议朝廷卖官。朝廷起初还忸忸怩怩不肯,后来也架不住支出多,收入少的煎熬,终于下了准旨。不过又加了道附折,责令各地要员严加管理督促,谨防流弊横生。

    话是这么说,谁都知道“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买官的人不外两类:一类是读书不进,家中又有产业的人。到了晚年,眼看着一辈子功名无望,免不了觉着愧对了祖先。所以总欲有个官衔,也好上报祖恩,下范后生;另一类是做了生意有钱的人。因为整个社会都把官僚老爷看得很大,只是有钱仍免不了被人瞧不起。况且谁都明白,有了一个官衔,一旦补了实缺,绝不只是面子上好看。各方人等都有巴结你,用上你的时候。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腰包里没有不肥的。

    因了这实际的好处,候补、捐班的人就不愁没有。捐班要花很多钱,捐了后又不能马上补实缺,所以在候补期间,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两手空空,只能向钱庄借贷度日;即使补了缺,上任时打点也需要钱,还得向钱庄借。

    胡雪岩充当跑街,主要就是招揽这批人的生意以及督促他们到期还钱。

    这可不是个好干的差使。这班人,虽然身在落魄之中,但老爷的臭架子已经摆开。他求你借钱时,拿你当爷似的。你要是问他讨债,他就会板着脸来一句:“还怕爷明天就死了?”或者说:“爷还赖你这几个钱儿?”遇到那脾气倔的,也倒好办,就拿这同样的话一激他就是,一准灵光。不过大部分人都是有一定背景和势力的。所以这活计要想做得圆满,既需时时小心,笑脸相陪,有时还得来点儿硬的,软硬兼施。

    小胡处处小心,事情处理得都还算满意,而且还结交了几个好朋友。其中有一个姓夏的,人已中年,整日少言寡语,做事倒很稳当。小胡遇到什么难处,都拉了他到小馆子里,一边对酌,一边商量。

    倒是有一件事连老夏也给难住了。

    钱庄放了一笔账给一位叫蔡厚仁的。蔡拿这笔钱捐了候补知县。蔡有一个后台,是上海道的一个亲戚。据他本人讲,这亲戚也答应帮他走走京线,早日补上实缺。因为在放账时他有这么一个暗示,钱庄的档手也认为该人的信用还算可以,除了他捐班的用度外,还额外加放了他一年的生活费用,约期两年内还清。没想到一等就等了三年。

    因为这账是小胡牵线放出去的,姓蔡的得到这笔款项,乐陶陶地拉着小胡去酒馆好好意思了一番。没过半年,那姓蔡的又来找小胡,说是捐班出了纰漏,需要加贷。钱庄的规矩,加贷要加息,他满口应承。

    这事放了一年有余,没人再过问。等到第二年年终时,照例要盘点各项贷款,小胡满指望着蔡厚仁补缺有了消息,也好对钱庄有个交代。

    等到仔细一打听,小胡却听了一惊。候补是补着了,实缺依然毫无动静。而且这姓蔡的是个色鬼,在家无聊,就大着胆子去外边鬼混。老婆拿他无可奈何,整日在家里哭哭啼啼,钱庄本来加贷了他一年的生活用度,他早就把钱挥霍一空,所以才有二次加贷。也还亏他知道不好意思,等这笔钱也用完了,他就跑到另一个钱庄去告贷。

    若是这等胡花,指望按期还,恐怕是很难了。小胡找他谈了两次,他只是说快有信儿了。小胡也只好暗自着急。

    果然,期满之时,蔡家人哭丧着脸,请求延期。钱庄顾念他有后台,也不便逼得太狠。

    到了第三年,蔡厚仁干脆翻脸无情了。小胡一到他家,人未落座,他就吵嚷起来:“钱,我没有。要么你们就再放我一年,要么就把我抓去见官府。”

    小胡心想:“咦,你倒有理了。合计着是你有后台,我们拿你没办法?”心中这么想,也就没有好气了:“蔡大人,我倒不是拿你找别扭。欠钱还债,我们是来找你探听消息的。你要真是补缺上有难处,我们钱庄也不会不替你考虑。你要是另有用度,恐怕老让我们这么为难也不好吧!”

    蔡厚仁一听“另有用度”这几个字,脸便“刷”地一下红了:“我能有什么用度,还不是一心一意奔个前程?”

    小胡听了可笑:“蔡大人是不是一心一意,我可不知道。”

    蔡厚仁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胡听他嗓门忽然抬高,心中就越发不快:“我是什么意思,蔡大人自己明白。”

    蔡厚仁“腾”地一下站起:“我明白,我明白。我就明白我现在没钱,你们去告官府抓我吧。”

    小胡也火了:“你别以为我们不敢。”

    蔡厚仁一愣,嘴上却还硬:“那好,咱走着瞧,我就不信我斗不过你。”

    小胡见此,也不得不硬了:“好,蔡大人,咱就官府见。”

    话是这么说,不到万不得已,哪个钱庄愿意得罪这样的主顾?更何况那蔡厚仁也分明是仗了自己的后台,才敢嘴硬道“不信我斗不过你”。

    心中这么想,小胡就有些后悔自己用语着急了些。黄昏时分他拉了老夏,把今天见蔡厚仁的经过都讲了一遍。老夏只是沉吟不语。等了老半天,他才说道:“小胡,你是着急了些。不过,真的是有事了,倒也不必怕事。”

    老夏这是在给小胡打气儿,告诉他不必惧事。“人要一怕事儿吧,事儿就跟着你来。”几杯酒下肚后,老夏来了兴致:“嗨,小胡,我给你讲个刚发生的事儿。是讲现任广东巡抚的。”

    那巡抚也真算是个“人物”。英国的舰船在珠江口岸挑衅时,他不积极备战,反倒跑到庙里求签。得到的回答是宜守不宜攻。他回去后,命令所有船只,全部调头,船尾对着江面。“若遇夷贼开火,万万不可回击。”有部下便问了:“那我们如何退敌?”巡抚捋着胡须道:“诸公不必着急,我自有退敌妙法。”

    巡抚所谓的退敌妙法,无非是在船尾绑了大粪桶。他说这夷船船坚炮利,我等惹他不过。不过他只要沾着我这大粪气,管教一个一个不得好回。

    结果可想而知。等到大炮一响,站在船尾的水勇一个一个丧胆失魄,忽拉拉都跌足失水,掉到了粪桶里。

    小胡听到这里,抚掌大笑:“要是换了我,宁肯迎头和那洋人去撞,也不蒙受这等羞辱。”

    老夏道:“这就是了。有时人一心虚,想出来的点子就很可笑。事情办砸了不说,自己还蒙受羞辱。”

    小胡道:“看来羞辱都是自讨的了。”

    老夏道:“那倒也未必,有些事情,想躲也躲不掉。不过,如果自己遇事不惊,总还可以避免掉一些的。不过姓蔡的这家伙也挺讨厌,要是真像他说的那样,他和上海道台有那么亲密的关系,也真不宜太难为他了。”

    正说笑间,钱庄老板来了:“哎唷,大老远就见你们说说笑笑,有什么好事吧?”

    老夏道:“好事倒没有,好故事倒有。”

    于是老夏就又把故事讲一遍,老板也拍腿叫绝。末了,老板说:“我也给你们讲个类似的故事。这故事是讲圣旨传递的。”

    原来,清朝道光、咸丰年间尚没有现代化的通讯工具,朝廷有了文件,全靠一站一站驿马传递。尤其是皇上的圣旨,必以四百里兼程的速度一站一站往下传。因为是圣旨,每站必得地方官员接了,晚间妥为保存,以防丢失。

    那地方官员,知州、知府、知县,无不对圣上旨意抱着很大的兴趣。所以除了密封得严实,每到一地,必被偷偷拆开检看,看完后再放回封好。第二天交给下一程驿马继续传递。

    有天晚上,有个知县打开封套,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圣旨不见了,里边只有一张绵纸。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丢了圣旨是要犯杀头之罪的。

    他慌忙找来了书办。书办倒不着急,告诉他原纸装上,依样封好。知县说:“这怎么可以,下一站会揭发的。”书办道:“大人你都知道是杀头之罪,下一位老爷又怎么会不知道?他要是报告了,追查不清,责任岂不要落在自己头上?”知县一听,连连称是,就依计而行,果然平安无事。

    “那最后接旨的人可就傻了眼!”

    “当官的人最会装糊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点儿本事他要练不出来,他这官儿就别想做得安生。”

    小胡听了,开窍不少,便乘机把蔡厚仁的事向老板细述了一番。老板板着脸想了半天,问小胡道:“假定蔡厚仁这笔钱非还不可,你估计他还得起不?”

    小胡道:“这个我倒注意到了。他老婆还有一笔嫁妆,另外蔡厚仁原来最怕他娘。他娘在时,也指定为蔡厚仁的老婆存一笔银两,说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乖乖,连捐班这样的大事也没有能动用这钱?”

    “蔡厚仁他老婆虽然不凶,但极悭吝,一有什么事,就要和蔡寻死寻活。所以蔡厚仁惹她不起。”

    “那要是蔡厚仁吃了官司呢?”老板问。

    小胡略一惊诧:“这怎么可能呢?蔡厚仁口口声声说有上海道台作后盾。我正为这事犯愁。”

    老板道:“我看他这样拖账,也不是个办法。况且他既然口口声声要上海道台撑腰,却从来没见过两家有什么人员来往。蔡厚仁补实缺的事也一直没有消息。所以,我在想,这姓蔡的和上海道台八成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那怎么能摸清底细呢?”

    “我有办法。上海道台的门下,我也还有几个朋友。回头我修书派人去打探一下,估摸着能探出个八九不离十。”

    果然不出所料。蔡厚仁和上海道台是隔了四代的远房表亲,两家早就没了来往。蔡厚仁也只是在他娘在的时候,隐隐听说有这门亲戚关系。自己有心去认,那道台早已是高高在上之人,哪有心思和这个不着边际的亲戚啰嗦。

    小胡得了这消息,真是满心欢喜。同时对老板料事如神愈发敬佩。他跑去找到老夏:“老夏,老夏,明天就到衙门,非让这姓蔡的吃不了兜着走。”

    老夏莞尔一笑:“这倒也不必。”

    依老夏之见,虽说姓蔡的有些耍无赖,看他的面皮儿也没那么厚。况且当务之急是要他老婆能松口,帮忙还钱。

    “所以,”老夏说,“咱只需要找衙门的兄弟帮忙,去吓唬吓唬蔡厚仁他老婆就可以了。”

    于是他们就约了衙门的几个捕快,在酒店小酌一场。第二天,瞅准了蔡厚仁出了门,几个捕快带着刑具,凶神恶煞般闯进了蔡家,说要捉拿蔡厚仁。

    蔡的老婆妇道人家,哪里真的见过官府中人。听说自己家里人要吃官司,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捕快要她赶快和家人商量,明天黄昏前再不还债,夫妇两人都要缉拿入狱。

    这女人家一听自己也要一同受罪,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其实就是在大清,除了不得了的大罪,一人出事,一人承担,已经足够了。不过这女人见识短,也不管是非曲直,捕快这一上门,就觉着家破人亡在即了。等捕快一走,她倒在床上哭成了泪人。

    蔡厚仁回来后,见屋里翻了个底朝天,老婆双眼红肿如桃李,也暗自吃惊,心想这姓胡的真跟我豁出去了。上海道台撑腰一事,可以骗骗外人,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于是也就悲悲戚戚,抱着老婆,跟着挤了几滴眼泪。

    现在老婆真感觉自己和蔡厚仁是一对同命夫妻了。蔡厚仁一把把她搂进怀中,她就哭得愈发厉害。哭了半晌,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些,就抽抽鼻子,和蔡厚仁商量起免灾办法。“咱夫妻可不能都进了大狱啊!”

    蔡厚仁一听老婆有如此同甘共苦之想,心中大喜过望。老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咬咬牙,同意把蔡厚仁他娘替她私存的那笔钱拿出来,不足的部分,再从娘家带来的私房钱中抽。但是有一个条件,要蔡厚仁对他娘的灵牌发誓,再也不去胡混了。

    蔡厚仁心里喜得恨不得把老婆叫娘,但他表面上还要保持一点儿面子。他往他娘的灵位前“扑通”一跪,“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等站起来时,额前马上就是三个青包。老婆冲着这三个青包,觉得这蔡厚仁还算有救,也就不再多计较什么了。这桩事是处理干净了,不过胡雪岩却觉着不是那么痛快。他心里隐隐觉得,自己还是做得绝了点儿。回过头细想,只怪自己一开始不够细心。要是能多了解蔡的为人,也不至于那么信任地放了款。若是一开始就看准了,以后就不会有大曲折,也不至于非要逼人于危急之中了。这么一想,就品味出眼光的重要性来。自己要是像老板那样料事如神,也就不用非要在事后费尽心思,无可奈何了。况且这姓蔡的就算是赖了点儿,无非也是想混个好前程。自己要处在那个位置,被人逼成那样,滋味也不会好受的。为人,看来还是要留有余地。

    但随后发生的意想不到的一件事,着实让胡雪岩暗自高兴了一阵。

    有天晚上看店,其他几个伙计,横七竖八地睡在地上。胡雪岩因为年纪稍小,就睡在了柜台上。

    半夜,胡雪岩朦朦胧胧觉着有响动,“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起来后不见有什么异常。胡雪岩直觉不对,就下了柜台推醒了老夏。

    等众人点了灯,发现柜角下有一人,已经僵卧不起。那人睁开眼时,连呼饶命。众人见他也没偷着东西,便齐喝:“说清怎么回事就放你走。”

    那人哆哆嗦嗦道:“我,我进门看见一个金面神,睡,睡在柜台上。”

    众人以为他满嘴胡言,就追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我该死,我家里太穷,我想来……”

    众人见他确实短褂短衣,破破烂烂,而且也没捞着什么,就放他走了。

    那人走到门口,又回头对着柜台磕了个响头。有伙计问:“喂,你小子,干什么?”

    那人道:“今天我遇见金面神了,也算是我的福气。”

    第二天,大家窃窃私语,都觉着小胡这小子有些不对头。因为晚上只有他睡在柜台上。

    胡雪岩心中自然高兴。他在想,莫非是真神显灵了?我胡雪岩有福了?

    毕竟年龄还小,就这样飘飘然了几日,事情也就渐渐淡忘了。只是那每日例行的辛苦差事,找人求人,仍要无休无止地做下去。小胡也渐渐在这差事中找到了乐趣,觉着这儿每一个人都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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