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原来是这样-拨开迷雾见繁华:宋代的经济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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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总是一种印象:在中国历史上,宋朝是比较孱弱的朝代。这个看法固然没错,除了前两任皇帝宋太祖、宋太宗之外,其他皇帝统治时期,对外战争都乏善可言,能保住现有的地盘尚须用金钱贿赂,谈何对外扩张?可是我们必须把眼光放得更远一些,对于一个存活三百年之久的王朝,战争只是部分而非全部,就如同我们所处的时代一样,社会生活与文化经济,对那个时代的人来说,仍是活动的重心所在。

    现代历史学者已经抛开狭隘的眼光重新审视历史,不再以一朝一代、一家一姓的兴衰为标准,而是以更贴近社会生活的角度分析一个时代的得失。当我们用新的视界回望宋朝,抛开皇帝的懦弱、朝廷无休止的争吵、政坛上的尔虞我诈与钩心斗角,看到的是大宋帝国生机勃勃的一面。

    黄仁宇教授在《中国大历史》一书中这样写:“公元960年宋代兴起,中国好像进入了现代,一种物质文化由此展开。货币之流通,较前普及。火药之发明,火焰器之使用,航海用之指南针,天文时钟,鼓风炉,水力纺织机,船只使用不漏水舱壁等,都于宋代出现。”

    从大宋开国始,物质文明的进步如影随行。为什么会这样呢?政治清明显然是一个前提,我们很难想象在一个恶政、暴政之中,人的创造力会被无限制地激发出来。大宋三百年的历史,大约有两百年是比较安定的,外患局限于边疆,内乱有,但时间都不长,地域也不广。在相对安定的社会环境下,人追求物质生活、精神生活的本能便迸发出来,一发而不可收拾。

    今天我们都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古代无此提法,但这个论断仍是适用的。

    宋代的科技,可以说处于中国古代的巅峰时代。

    中国引以为傲的古代四大发明,火药与活字印刷术都出现在宋代,指南针技术在宋代也得到大大改进。这三种大发明,对人类历史产生深远的影响。火药开启热兵器时代、指南针在航海的运用,为大航海奠定基础;印刷术的发展,使得书籍得以普及,人类伟大思想得以传播并发扬光大。对此,英国汉学家麦都思这样评价:“中国人的三大发明,航海罗盘、印刷术、火药对欧洲文明的发展提供异乎寻常的推动力。”

    宋代的科技发展是全方位的,并产生了许多伟大的科学家,其中最伟大的一人便是沈括,他在天文、地理、物理、数学等方面,都取得卓越的成就,其作品《梦溪笔谈》一书包罗万象,成为百科全书式的著作。著名科技史学家李约瑟称他是“中国整部科学史中最卓越的人物”。李诫则是伟大的建筑学家,他所著的《营造法式》一书是世界上最早也是最全面的建筑学巨著,受到现代建筑大师梁思成先生的鼎力推崇。此外,宋代在机械、纺织、造船、冶金、采矿、数学、天文、医学等诸多方面,都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就。可以说,这些科学发现、发明,极大刺激经济的发展。

    我们来看看李约瑟先生是怎么评论宋代的科技:“每当人们在中国的文献中查找一种具体的科技史料时,往往会发现它的焦点在宋代,不管在应用科学方面或纯粹科学方面都是如此。”“中国的科技发展到宋朝,已呈颠峰状态,在许多方面实际上已经超过了18世纪中叶工业革命前的英国或欧洲的水平。”

    我们有理由为先人的成就而由衷赞叹。

    西方学者在论及宋代经济时,总用“商业革命”一词。

    譬如费正清与赖肖尔所著的《中国:传统与变革》一书中写道:“宋朝经济的大发展,特别是商业方面的发展,或许可以恰当地称之为中国的‘商业革命’。这一迅速发展使中国经济发展水平显然高于以前,并产生出直至19世纪在许多方面保持不变的经济和社会模式。”美国史学家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也写道:“宋朝时期值得注意的是,发生了一场名副其实的商业革命,对整个欧亚大陆有重大的意义。”

    那么为什么宋代能产生一场划时代的“商业革命”呢?斯塔夫里阿诺斯认为根源在于经济生产率的提高。生产率提高的前提,正是技术的发展。

    首先是农业生产率的提高。

    宋代农业经济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实行精耕细作与扩大复种制。由于引进水稻的早熟品种,过去只能一年一熟的地方可以实现一年两熟,这大大提高了土地的利用效率。同时,土地耕种面积也大大增加,梯田、圩田、淤田、架田陆续出现,充分利用山地、洼地、沼泽地等,开辟新的耕地。此外,宋朝修建的水利工程,也扩大了水田的灌溉面积。史学家王曾瑜先生称之为宋代的“绿色革命”,并认为“创造了当时世界上最高的亩产量。”据估算,从11世纪到12世纪的一百多年时间里,宋朝的水稻产量增长了一倍。

    粮食增长带来了人口的增长。据历史学家的估计,到了北宋徽宗年间,全国人口数量突破一亿大关。人口增长同时又进一步推进了生产,城镇增多了,城镇人口也随之增多。令人惊讶的是,宋代城市人口比重,要远远高于其他朝代,达到百分之二十以上。北宋首都东京开封人口超过一百万人,著名史学家史景迁称它是“世界最先进最繁荣最庞大的城市”。

    农业之外,宋朝的工业也有长足进步,特别在冶金业上。煤的大量使用,使宋朝冶金业实现了一次革命。北宋是世界上最大的产煤国,后来淮河以北被金国占领后,金国取代宋成为第一产煤国。美国史学家墨菲在《亚洲史》一书中写道:“中国在11世纪生产的铁、钢和其他金属制品,可能比欧洲直到18世纪中叶生产的还多。”而宋朝采用煤进行冶炼的技术,比欧洲要早了七百年。

    农业、工业的发展,人口的增加,城市的扩大等,都刺激了商业的繁荣。

    在宋代之前,大的城市基本上都是行政中心,而宋代却出现许多以商业为中心的城市。当时的大城市里,店铺林立,汇集各地的商品,商业气息之浓厚,不逊今日。只要看看《清明上河图》,便可想象汴京当年商业之繁荣。在图上,有形形色色的商店,卖酒的、卖药的、卖布的、茶坊酒肆等,各行各业,无所不具,商店还挂着招牌,悬着小旗,招揽顾客,还有桥头路边的贩夫走卒,摇摆在河上的商船等。一幅图所能承载的内容有限,可我们仍然可以透过泛黄的画卷,仿若走向千年前的大宋帝都。《东京梦华录》中这样写道:“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殆可见当时帝都非但是商业之中心,几乎可称为世界之中心了。

    商业的发达,也促进了金融的发达。

    宋代时出现了世界上最早的纸币:交子。由于商业的发展,商品的大量流通,就需要更多的货币,金属货币满足不了需求。宋代除了金银、铜钱之外,还有大量的铁币,币值轻而重量大,使用相当不便。交子最早出现于四川,这是有原因的。在平定后蜀后,金银被掠到京城,造成贵重货币不足;而四川商业向来发达,王小波、李顺起义爆发的原因,正是朝廷设“博买务”,垄断布帛、茶叶买卖,严令商旅不得私下交易,激起民变。农民起义失败后,宋太宗派张咏治理蜀政,而交子正是在这个时候应运而生。起初交子只是一种信用凭证,即把钱存到交子铺后,换取一张可兑换的凭证,这样就省却携带许多铜、铁钱的不便。随着商业的发展,大家觉得交子使用方便,信誉又高,逐渐就直接以交子作为支付手段,便具备货币的职能。1023年,朝廷在蜀地设“交子务”,发行“官交子”,交子正式成为官方货币。这也是世界货币史上的重大事件,欧洲在六百多年之后,才出现纸币,美国学者坦普尔说:“最早的欧洲纸币是受中国的影响,在1661年由瑞典发行。”从这个意义看,宋朝的确显得十分“现代化”。

    当然,交子的出现也引发新的问题。后来宋朝一度滥发,导致交子急剧贬值,形同废纸。这在世界纸币史上,也是屡见不鲜的事。

    宋代金融的发达,同样体现在王安石的变法中。新法中的“青苗法”就是由政府二分利息贷款给农民,从当时实际情况看,王安石提出的二分利息并不算高,因为民间贷款的年利息往往在百分之一百以上,甚至在百分之二百以上,青苗法实施不利,主要原因在于实际执行过程中,往往被地方官吏以各种名目擅自提高利息。再如“市易法”,政府设“市易务”以平抑物价,商人们也可以向市易务抵押贷款或赊贷货物,这也是采用金融手段维持市场稳定。可以说,王安石的许多经济思想在当时是非常先进的,只是太超前了,最后一执行就变调了,比如说市易法,原本是要打破商人的垄断,最后却成了政府垄断。

    海上贸易的兴起,是宋代经济的又一看点。

    在汉唐时代,中国对外贸易主要是通过丝绸之路将商品经中亚运往西亚、欧洲。可是宋代在疆域面积上远不如汉唐,对河西走廊、西域都没有控制权。特别到了南宋,中原沦陷后,商品通过西北的丝绸之路运输更难。在这种情况,对环境有极强适应力的中国人转而开拓海上航线,海上贸易也由此而兴盛起来。

    宋代发达的造船业有力地支撑了海上贸易,此期为中国古代造船业大发展的时代。一方面是造船的数量很多,全国有二十几处船场,年造船数量在三千艘以上。用于海上贸易的大海船,载重可达万石。另一方面,造船技术有突飞猛进的进步。我们借用墨菲在《亚洲史》中的一段话:“航海用的船舶在大小和设计上都有了惊人进展,有些船除了货物外还能运载六百多人,比近代以前世界任何地方的船都大。这些船采用了多重桅、分隔密封舱(其他地方很久以后才知道)和同样重要的船尾舵,后者代替了难操纵又经不起海上风浪的摇橹。在所有这些方面,宋代的船都超前于当时西方船舶许多世纪。”除此之外,指南针的发明对海上航行也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海上贸易事业的发展,对宋朝经济的影响是巨大的。

    当时中国人的海上航线包括东南亚、南亚、西亚以及非洲东海岸。也就是说,后来郑和下西洋时所到过的地方,宋人基本上都去过了,只是船队规模不如郑和的宝船队大。对外商品贸易首先带来巨额利润,据史学家估算,光是朝廷从海上贸易征收的税,约相当于政府总收入的五分之一。与此同时,大量的中国人涌入东南亚,有的经济史学家估计有一百万人侨居于国外,而中国东南沿海的港口也迅速繁荣起来。

    宋朝政府在开放性上要远远超过明清两朝,中国海上贸易最繁荣的朝代是宋代与明代,但明代除了早期郑和下西洋值得称道外,多数时间都实行严格的海禁政策。明代海禁政策的后果,是海上商人们奋起反抗,海盗之祸与明朝历史相始终。反观宋代,朝廷的政策显然比后世更为开放与灵活。

    这里有几个问题,何以宋代能创造出许多世界第一呢?何以经济繁荣的背景下,国力却不强大呢?对于西方史学界对宋代极尽赞美的观点,要如何看待呢?

    确实,两宋在科技与经济上,在当时世界无可与之匹敌者,其原因何在呢?最重要的原因,在于政治比较清明。笔者在本书中多处提到宋代政治的清明,这个清明,当然是与其他朝代相比而言。

    清明一方面体现在朝政上,与历朝相比,宋代朝政有如下特点:其一,没有大规模的杀戮现象。宋代也有一些冤杀的现象,但即便是岳飞冤案,也只限于少数几人,不要说杀戮几百几千几万人,就是杀几十人也十分少见。而像汉武帝时的巫蛊事件,死了数万人,更不用说明初杀戮,动辄上万人。其二,朝廷党争,手段是温和的。宋代朝政一大弊病是党争,但比较东汉的党锢之狱与明代的东林党之狱,那只是互吐口水而已,顶多立个党人碑,绝少从肉体上消灭对手。其三,宦官用事少。中国历史上一大毒瘤就是宦官专政,宋代虽有像童贯等少数几个宦官权臣,但与汉、唐、明的宦官之祸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清明的另一方面,是对下层百姓的统治相对比较仁厚。尽管有些皇帝统治时,民愤很大,比较说宋徽宗时期,激发了方腊大起义。但总的来说,多数时间里,朝廷还是比较宽厚的,就这给民众有了施展才智的空间,能竭尽所能去寻找出路,创新意识以是为开端。比如说,铜钱铁币不好使,交子便应运而生;丝绸之路断绝,便开辟海上贸易等。这些创新,都始自民间,然而与政府的支持也分不开。如交子在朝廷认可后,才成为真正的货币;对待海上贸易,朝廷也没有采取明清的海禁政策加以制止。因此,民间经济才能迸发出无限的活力。

    那么一个问题浮出水面,何以宋朝国力却不强呢?

    事实上,这个问题在前面变法内容中就提及了。一方面,经济繁荣,国家却不富,这是很矛盾的事情。钱都到哪去了呢?冗禄、冗官、冗兵,还有每年支付给辽、西夏、金的岁币,以及战争赔款,战争支出等。另一方面,宋朝制度内重外轻,强干弱枝,以致法久生弊,积重难返,通过变法手段也难扭转。除了开国的宋太祖外,其他宋朝皇帝都难以称得上是雄才伟略,多数皇帝只知守成,而绝少开拓。这些因素都造成了国力不强的局面。

    对于宋代,国外许多汉学家、史学家都极为推崇,称之为“中国最伟大的时代”(费正清)、“世界上最大也是最成功的国家”(史景迁)、“最令人激动的时代”(墨菲)、“当时最先进的国家”(谢和耐)等。老外的赞美之辞,令我们这些大宋后人深感鼓舞与骄傲。可是我们也要冷静地反思一下,何以在多数国人眼中,宋朝的形象并非如此。千古流传的《杨家将》《岳家将》都有一种悲壮的旋律,陆游、辛弃疾的诗词,总带着望不到尽头的无奈。

    这种看法的不同,我想在于感受的不同。

    其一,老外学者们生活在一个以科技、经济来衡量国家的时代,当他们发现中世纪的大宋帝国在这些方面远远胜过同时代的欧洲时,便由衷地发出赞叹。中国汉代时,西方世界有罗马与之媲美,大唐盛世时,西亚有阿拉伯帝国与之匹敌,而在宋代,中国鹤立鸡群,更彰显其耀眼的光芒。

    其二,作为局外人,他们很难有那种一个国家遭受屈辱的感受,当把文明从历史中抽离出来时,其他事件,譬如“遗民泪尽胡尘里”的感伤、譬如“山河破碎风飘絮”的痛苦,就轻而易举地抹杀了。

    从文明的角度说,大宋帝国是胜利者。因为它的敌人辽、金乃至蒙古,都为其灿烂的文明所吸引,并自动吸纳其文明的果实。汤因比在论及宋代的中国时,有一句精彩的话:“中华帝国的收缩由于中国文明的扩张而得到补偿。”放在大历史的视野来看,确是如此。可我们若是设身处地来考虑,假设自己是大宋帝国的一个臣民,恐怕也不会愿意接受这种补偿的论调,我把文明传播给你,还要受你欺负,这是哪门子的事呢?

    历史是一面镜子,宋朝的历史可给我们许多启示,让我们深思。一千年前大宋帝国所创造的辉煌文明,证明中国人拥有无以伦比的智慧与创新精神,这足以给一千年后的国人更多自信与自豪。同时,宋朝历史也告诉我们,不仅落后要挨打,先进同样可能挨打,一个国家不管科技、经济如何发达,若没有强大的国防,若没有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璀璨的文明之花也会在疾风暴雨下凋落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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