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间2-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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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欢送派对结束了,这群狐朋狗友来去如风,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盛大的派对也有结束的那一刻。

    这场离别毫不感伤,甚至有些没心没肺。

    大家愉快地跟林夏告别,就像明天还会见面一样,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你还会回来的。

    “记得给我带化妆品哦!”笑笑在院门外冲她喊了一嗓子,转身钻进了紫弦的车。

    他们还要去找一家酒吧续摊,要过什么情人节单身女士之夜。

    林夏被她气笑了,摇摇头转身上楼。

    阿离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很多纸箱,开始一件件收拾着他们当年带来的一切。

    “真的要走?”林夏站在客厅里叉腰看了一会。

    “老板发话了,我也没辙。”阿离轻松地耸耸肩。

    “你们找好住处再搬也来得及呀!”

    “你知道他的脾气,他说过的话,从不反悔。”阿离笑着说,“玲珑姐说这些东西可以先搬到她那里暂存。”

    林夏丝毫不感到意外,白起和玲珑之间本来就有那么一丝丝暧昧,傻子都看得出来。

    “那你先收拾着吧,一会我把房间钥匙拿下来。”林夏也上楼收拾行李去了。

    距离蒋涵来接自己的时间只剩两个小时了。

    天黑得很快,窗外的夜色浓如泼墨,烟雨胡同里每户人家都亮起灯火。

    人只有在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才会意识到原来自己在这里留下来了那么多东西。这几年林夏存了那么多的衣服、鞋子和化妆品,每一件她都很喜欢,可是能带走的只有一只小箱子可以装下的那么多。

    千挑万选,有些东西只能舍弃掉了。

    林夏坐在箱子上面压了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锁上。

    “这些怎么办……”

    她看着另一个装满盒子的皮箱发呆,那里面是自己多年来积攒下来的回忆。有些时候,尤其是老爹彻底失踪之后,只有那些记忆才能带给她家的感觉,不需要总拿出来看,只要知道它们还在床底下某个地方静静地躺着,林夏就能睡得安稳。

    手机进来一条短信,是蒋涵发来的。

    “十分钟之后,车到你家门口。”

    时间快来不及了,反正也没法都带走,就挑几件最喜欢的吧!林夏从桌上随便找个塑料口袋,把要带走的都塞在里面。

    “差点忘了你!”林夏庆幸地长出一口气,把插在床头花瓶里的一束白玫瑰拔出来,甩了甩水,也放进口袋里。

    那是刚刚过去的圣诞节白起送给自己的,说是可以常年不凋谢。林夏本来还以为他是吹牛,但过了两个多月,那束花依然还在绽放,好不神奇!

    她把柜子锁好,将花瓶里的水倒掉,用白色的窗帘布蒙上所有的家具,关灯。

    现在只要关上门就可以下楼等蒋涵来接自己了。

    林夏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看着黑暗中熟悉的一切,轻轻关上了门,拎起箱子和那只塑料口袋,转身下楼。

    哎呀!窗户锁了没有?

    那扇窗子很旧了,小时候还被那个恶灵印上过手印,后来自己偷偷用涂改液把它涂掉了。可是从那时候起,那扇窗子就落了些毛病,如果不锁的话,冬天就会被风吹开。

    有一年冬天,她和老爹一起去南方看一个亲戚,忘记了锁窗子,结果回来的时候窗户开着,屋子里的暖气管都被冻裂了,涌出来的水已经结了冰,漏水的地方像是冻结的喷泉。当时自己急得快要哭了,可是林建南那家伙却套上一双冰鞋上去滑,还嬉皮笑脸地招呼她一起来……

    那之后他们收拾了一个星期才把房间搞回原样,可是那扇窗子却依然坏着,冬天出门必须上锁。

    要不要回去看看呢?

    林夏在楼梯上站住了,回头看着那扇已经关上的房门。算了吧,白起他们走之前会把屋子里检查一遍的。

    白起对于这种事情还是很上心的,交给他没有问题。以后老爹要是回来了,说不定他们还可以一起住。如果有白起来照顾老爹的话,自己也能放心了吧。

    二楼练功房的门还锁着,就像他离开时一样,等他回来了,还可以继续开张教小孩子打打拳踢踢腿。

    按从小到大的惯例来看,那个老家伙肯定还活着,而且活得比自己要舒坦。不混到待不下去,他是不会回来的,说不定知道自己离开中国之后,还会厚着脸皮追到西班牙去。

    但愿他能找到自己……

    林夏不自觉地翘了翘嘴角,把箱子从楼梯拐角搬下来。

    这栋房子从她搬进来那年就没有改变过格局,她从记事起就在这里面生活,每一寸地板,每一片房瓦都无比的熟悉。老楼梯摇摇晃晃,那几块松了的楼板自己闭着眼睛也能绕过去。

    一步步走下去,楼板吱呀呀作响。漏风的后窗飘进来邻居家厨房里的香气,甚至能听到他们灶台上滋啦啦的油响。

    刘大妈家总是做炸酱面,一到周末就能听到滋啦啦炸酱的声音。她家的炸酱在整条胡同都很有名,几乎这条胡同里的老邻居都吃过刘大妈亲手炸的酱,肉丁大油头足,配上黄瓜腊八蒜,竖起耳朵听,胡同里全都是吸溜溜的吃面声。

    刘大妈是个典型的北京老太太,刀子嘴豆腐心,骂起街来一套一套的,从来不重样。当年红卫兵小将想要揪斗她在新中国成立前当过巡警的爹,被当时还在家里做姑娘的刘大妈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给轰出去了,从此再也不敢登刘家的门,路过都要绕着走。

    每次她老人家见到老爹都要臭骂他一顿,骂他不争气,还要带着闺女一起受罪。可是每次骂完之后,都会黑着脸说:“今儿刚炸了酱,一会儿领着闺女来吃面吧!”

    林夏从小到大不知道吃了刘大妈家多少碗炸酱面……其实现在回忆一下,不只是刘大妈,这一条胡同的老街坊家里的饭,她小时候仿佛都吃过。那时候她还不能照顾自己,有时候老爹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就把她托付给街坊们照顾。作为一个半野生状态下长大的孩子,她小时候连感冒都没得过,也是多亏了这帮叔叔大爷、婶子大妈。

    今天这一走,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吃到刘大妈的炸酱面。国外应该也有中餐馆子吧,可相信谁也做不出来刘大妈那一碗面……

    当年的老街坊们还留在这条胡同里的已经不多了,老城区改造迟早要规划到这里,说不定等自己回来的时候,连这条胡同都不见了。

    林夏走到一楼的楼梯上,鼻子有点酸,她停下使劲揉了揉,忽然感觉眼前的一切有点陌生。

    其实这里的布置从来都没有变过,可能是自己很久没有注意到它们了吧。会客厅、厨房、卫生间,通向白起诊所的走廊,这时候看上去前所未有的清晰。小时候这栋房子就像是迷宫一样大,随随便便在哪个角落里一藏一整天,让老爹找不到自己。

    后来它变小了,开始感觉屋子里的东西太多了,走到哪里都活动不开,恨不得把那些老古董统统扔掉。可是现在,林夏忽然很想把它们都带走。

    但是箱子就那么点大,连自己最爱的那只大熊都塞不进去。

    那是只棕色的毛绒大熊,冬天抱起来很暖和,是十五岁生日时,老爹从王府井买来送给她的。她从小睡觉都喜欢抱着东西,以前抱枕头,后来就抱那只大熊。

    无论是在外面受了委屈,或是阴天下雨不出门,还是每一个平常的日子回到家,她洗完澡都会爬上床,抱紧那只大熊,窝在被子里吃零食、刷淘宝,或者只是发呆到睡着。

    不知道以后到了国外,还会不会有熊可以给自己抱……

    林夏曾经在微博上看到一篇鸡汤文,说人生就是一场盛大的别离,告别过去,告别现在,告别自己,告别你身边所有人,在回头的那一刹那,你只能轻松地挥手祝福。因为离开是为了更好地前行,告别是为了下一次的相聚。

    她现在有点懂这句话的意思了。

    人总要长大,总要去不断地踏上新的旅途,总要在中途换上不同的行李,就像四季转换也要换上不同的衣服一样。

    可是自己就这样离开了么?离开这个你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离开这个你所有记忆诞生的地方,离开这个让你成为今天的你的地方?这个地方虽然很破旧,这里的人虽然没有那么光鲜,这里的一切虽然都是别人很轻松就能得到的,但是从此你可能跟它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里的人们会渐渐忘记你的容貌,忘记你的名字,忘记你的一切,当那些东西都被人遗忘的时候,那个曾经的自己是否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林夏忽然很难过,因为到这个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很喜欢那个曾经的自己和曾经她生命里的一切……

    没有谁会真正指责别人放弃那些东西,可只有放弃的人自己心里才知道,做出那个决定是有多么痛苦。

    白起书房的门开着,灯光射在走廊上,里面断断续续传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林夏敲了敲门,走进去。

    白起正坐在一堆纸箱子中间抽烟,手里玩着一只银色古董打火机,不断打开盖子,合上盖子,打开盖子,合上盖子。这是林夏圣诞节送给他的礼物,他一直用得很顺手。

    那些书籍,陈列架上的收藏,已经都打包好了,今晚就要运到玲珑的仓库里。

    屋子里烟雾缭绕,充盈着桃源乡特有的烈酒气味,桌子上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满了。

    白起抬眼看了看林夏,沉默无语。

    其实从昨晚算起,白起就没有跟林夏再单独说过一句话,好像在刻意回避着她。

    可是再怎么回避,有些话也是要当面讲的。

    “阿离呢?”林夏窘迫地放下箱子,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搓了搓手。

    她曾经无数次这样和白起相对而坐,大部分时间都以争吵结束。

    “出门取东西去了。”白起刚刚熄灭一支烟,又点了一支,把一个信封推到林夏身边,“这是还没有结算清的房租和水电费。”

    “算了吧……”林夏把那个信封又推了回去,尴尬地笑笑说,“让你们这么快搬走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这点钱就算我给你们找新房随份子了,还拿我当朋友的话就别再推让了。”

    白起没说什么,也没有再动那个信封。

    两个人相视无语,屋子里空气仿佛凝固了。林夏很少在白起面前这样安静,她知道今天自己不得不说出那句再见,可是就这么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却始终都开不了口。

    “别人进来还以为你这屋里着火了呢。”林夏轻轻地说,“以后少抽点烟吧……”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它不算是烟草。”白起扬了扬手指间的纸烟,比普通的香烟要长出一倍。

    他今天的声音并没有往常那般冷漠,呵呵,这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大家这么好聚好散也挺好的。

    一般到了这种时候,难道除了相逢一笑泯恩仇之外,还有别的方式可以面对彼此么?

    “麻醉剂嘛,我知道……”林夏笑了笑,“抽这个玩意也会成瘾么?看你平时一根接着一根的。”

    “还好……”白起目光悠远,“它有止痛镇定的功效,最重要的是能让抱着执念的人找到那个迷失的自己。”

    “是么?”林夏眼神有些飘忽,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想试一试。”

    “我劝你还是不要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那个自己。”白起淡淡地说。

    “激我是不是?”林夏佯怒,从木盒里抽了一支放在鼻子下面闻。

    好呛!一股刺鼻的烈酒味道,呛得人睁不开眼。林夏曾经进入过桃源乡的幻境,但不是在自身把控下进入的,而是白起带她一起进入了项伯言的梦境里,见证了他和紫弦的解脱。那一次,她只是被白起迎面喷了一口烟就意识恍惚了,对这个味道的印象并不直接。

    白起见她又咳嗽又流眼泪,无奈地递上一包纸巾。

    “不用!”林夏挥挥手,强忍着让自己平复下来。

    她忽然很想真正地吸一口,这样就能知道他平时抽着烟跟自己讲话时,究竟是什么状态了吧?

    “放下吧,这种东西不适合你。”白起仿佛对林夏的心思有所察觉,伸出手来想要回去。

    他越是这个样子,林夏越是执拗地想要试试。她不等白起反应,抢过他桌上的打火机,点燃了烟。

    虽然一直很羡慕那些荧幕上吸烟的女子性感妖娆的气质,但林夏之前却从没抽过一根真正的烟,此时从肺到胃,充满了烈酒般的灼烧感。

    “像不像女间谍?”林夏冲白起龇了龇牙,笨拙地夹着那支烟,忽然发现自己手有点抖,傻笑了两声,“呵呵,劲儿真大。”

    此时白起再想挽回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林夏慢慢闭上眼睛,垂下了头。

    我这是在哪?好舒服呀……林夏惬意地翻了身,慢慢睁开眼睛。

    大熊!我的大熊!

    不对!刚才分明天已经黑了,可为何这时候窗外还是白天?

    那只熊就像平时一样,对自己憨厚地笑着,但是仿佛隔了一层玻璃,它的脸被折射得稍稍有些变形。再抬头看,还是自己的那间卧室,可自己看什么东西都像是隔着那层玻璃一样,如梦如幻。

    这就是桃源乡的梦境吧?林夏记起来了,当初跟白起进入项伯言梦境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

    屋子里有人在唱歌……

    林夏猛地抬头,浴室里走出一个女孩,留着挑染的长发,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哼着歌化妆。

    这不就是自己么?!留这个发型的话,应该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但自己却记不清这究竟是哪一天了。白起说,桃源乡能帮助抱着执念的人找到迷失的自我,可是这一天对自己又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呢?

    林夏发现自己此时只是一个旁观者,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无法影响事情的进展。三年前的自己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的话。

    此时门响了,女孩跳下去开门。

    “这是过去三个月的水电费账单。”白起冷冰冰地出现在门口。

    啊!林夏忽然明白了,这不就是三年前的那个情人节么?!

    她猜得没有错,这就是三年前的那个情人节。可她始终都没有弄懂,自己活了二十多年,为什么偏偏回到了这一天?难道这一天对自己很重要么?

    现在出也出不去,只能慢慢跟着看了。

    一切事情都按照她记忆中的剧本发生了,只不过时空是跳跃前进的,像把她当时的生活剪辑成了一场电影。从蒋涵刚刚打来电话说要陪父母和叔叔吃饭,到她伤心地跑出KTV几乎只用了一瞬间。

    “小姐,买束玫瑰么?”卖花的大姐和记忆中的一样,如期而至。

    看着三年前自己那副可怜的样子,林夏忽然觉得那个女孩好傻……

    不只是傻,也很无助,就像被恶灵追逐的小时候一样,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你分明知道那个她就是三年前的你,可是你依然觉得她很陌生。

    “上车。”白起的车到了,这家伙倒是始终都没变过,还是那副德行。

    林夏跟着他们上了车,像空气一样透明地坐在两人中间。很快出租车被堵在路上了,就像当年一样。

    “要不下去走走?”司机回头说。

    呀!要不要提醒她一下啊!鞋跟!鞋跟!林夏还没反应过来,当年的自己已经下车直奔电线杆子而去了。

    我怎么这么傻啊……林夏捂脸无语。

    鞋跟还是断了,女孩还是哭了,林夏觉得自己很无力,她越发地对那个自己感到陌生了,像是在看两个陌生人的故事。

    “上来。”白起在她面前蹲下,把后背交给她。

    “上来。”他重复一次。

    修长的黑色身影背起疲惫的女孩,走进了飘着雪的纯白世界,向路遥远的尽头走去。

    林夏跟在他们身后,跟着他们走到台阶前,跟着他们走进会客厅里,直到女孩送给白起那盒巧克力。

    “可是我不吃这种零食。”

    “情人节呀!今天女生收不到玫瑰花,男生收不到巧克力都是很可悲的事情!”

    “好……好吧……”

    白起转身回房间了,接下来就该是蒋涵登场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那辆红色牧马人停到了院门口。林夏站在客厅门口看着当年的自己冲过雪地,奔向蒋涵。

    “真是个傻丫头……”

    她刚刚想要再跟过去,忽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白起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那里了。

    哦对!当时自己还回头跟他打招呼呢!林夏正回忆着往事,忽然愣住了,像木偶一样傻站在原地。

    她在白起手中发现了一个从未在记忆里出现过的东西——一捧鲜红的玫瑰,仿佛情人的血一般红润。

    情人节呀!今天女生收不到玫瑰花,男生收不到巧克力都是很可悲的事情!

    那捧玫瑰是要送给自己的么?

    林夏拼命地摇头,不是的!肯定是你想多了,白起怎么会干这种事情!可是事实就在那里摆着,无可辩驳!

    “情人节快乐!”院门外的女孩挥舞着刚刚从男朋友手中得来的玫瑰,冲他喊着。

    引擎轰鸣,红色牧马人又如同一团火似的驶出了胡同,只留下白起一个人还站在那里,直到引擎声完全消失在耳边,胡同里每一户人家的窗子里都传出或是嘈杂或是欢快的笑声,只有他独自站在那里,像一尊冰雕的塑像。

    林夏心里有些莫名的痛楚,她第一次在白起眼中看到了落寞……

    他淡淡地摇了摇头,走到沙发边坐下,找了一只花瓶把那捧花插了起来,慢慢点燃了一支烟……

    “白起——”林夏已经忘记了,此时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听不到。

    嘀嘀!嘀嘀!院子外传来刺耳的笛声,身边的一切忽然开始模糊,像是褪色的油画一样渐渐散去。

    嘀嘀!嘀嘀!

    林夏大梦初醒,发现自己依然坐在白起书房的椅子上,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幻境。

    白起依然坐在她对面,英俊的侧脸上透着一些淡淡的忧郁,眸子开始渐渐变得冰蓝。

    嘀嘀!嘀嘀!院门外倒真的响起了笛声。

    “你的车到了。”白起淡淡地开口。

    “白起,我……”林夏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说,可就是找不到头绪。

    “你的车到了。”白起无奈地重复着那句话。

    电话打进来了,是蒋涵的,林夏让它响了很久。她目不转睛地瞪着白起,感觉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不断膨胀,如果不说点什么,马上就要炸开了!

    “接吧。”

    白起刚刚说完,蒋涵忽然出现在书房门口,脸色很急。

    “丫头,怎么不接电话?”

    林夏一愣,胸腔里那个东西忽然叹息了一声,甩了甩尾巴,缩进了洞里。

    “白医生,又见面了。”蒋涵眼中透着锋芒。

    白起冷冷看了他一眼,喷出一口白烟。

    “你先出去一下,我有点话想跟白起说。”林夏不由分说把蒋涵推了出去,回头走到白起面前,缓缓地开口,“白起,我……”

    “不必说了,去吧。”白起说着转过椅子,不再看林夏了。

    “你……”林夏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忽然从塑料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子上,“情人节快乐……”

    白起听着她走出了房间,慢慢转过椅子。

    桌子上是一盒巧克力,两年前已经过了保质期的巧克力。是呀,情人节男生收不到巧克力是很可悲的事情呀!

    他打开了盖子,从里面拿了一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有点苦……

    “我们快点出发的话,时间还来得及,而且有VIP通道可以走。”蒋涵跟在林夏身后不停地说着。

    林夏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走廊,走过客厅,走过花园,走出那扇铁门。

    “行李给我,我帮你装车。”蒋涵急切地抢过林夏手里的箱子和塑料口袋。

    林夏在寒风中慢慢回头……

    胡同里每一家都亮着灯火,快要过春节了,有心急的人家已经贴上了红彤彤的春联,厨房里锅碗瓢盆碰撞着,电视剧里的男主女主争吵着,孩子被父母教训着,一家人围坐在饭桌边欢笑着……

    这些声音像海潮一样向林夏席卷而来,一浪大过一浪,直到她感觉自己的耳膜快要被震破了!

    面前这栋三层小楼里只有一盏还亮着的灯,昏黄幽暗,灯下有个修长消瘦的身影独自伫立在窗前,隔着滔天的海潮,默默远望着她……

    “箱子我搬上车了,那袋子垃圾我帮你扔掉了。”蒋涵在林夏耳边说。

    “你凭什么扔我的东西?!”林夏忽然爆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蒋涵傻掉了,他从没见过林夏发脾气,而且还是这种没有来由的脾气!就像是一只保护幼崽的母狮在嘶吼。

    “我都看过了,只是一些没有用处的东西呀……”蒋涵傻愣愣地指着旁边的垃圾桶。

    “走开!”林夏推开蒋涵走过去,长发在空中狂舞。

    蒋涵追过去,见她一个人发疯似的在垃圾桶里翻找着。

    “丫头,你怎么了?”

    “滚!”林夏没有理他,伸手把他再次推开了。

    蒋涵一个踉跄,差点坐到地上,他第一次感受到一个女孩会有如此大的力量。他很冤枉,因为他的确已经提前检查过那只塑料口袋了,里面是三件毫无意义的小玩意。

    一枚黑色纽扣,一把金色的钥匙,一束白色的玫瑰……

    “呼!”林夏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在垃圾桶里重新找回了那只口袋。

    “丫头,你别吓我好么?”蒋涵声音颤抖着说。

    林夏回头瞪了他一眼,可是脸上的愤怒已经稍稍平复了。

    “首先,请你别再叫我丫头。”

    “啊?我不是——”蒋涵诧异。

    “你是这么一直叫我,但我已经不是那个十八岁的傻妞儿了。”林夏说,“但你还是当年那个傻瓜。”

    “我?”蒋涵一脸迷茫。

    “你一直都在我身上打上你的标签,认为我迟早还是你的,对不对?”林夏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有些事情输了就是输了。你当年没有赢下来,现在想回来找心理平衡?哪里跌倒的就想在哪里爬起来?我在你眼里不过是一场不及格的考试、一次输掉的比赛。”

    “我——”蒋涵一时间哑口无言。

    “算了吧,找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去吧!我这样的土鸡当不了你的凤凰。”

    林夏自己把箱子从车上搬了下来,趾高气扬地走回烟雨胡同十八号。在进门之前,她对傻愣在黑夜里的蒋涵说了最后一句话。

    “对了,有句话一直都想跟你说。”林夏灿烂地笑着,“我其实特别讨厌跟你在一起时的那个自己!”

    蒋涵在那里愣了半晌,直到林夏把门“砰”的关上,他都仿佛还没有从梦中醒过来。那个当年对自己言听计从,连走路先迈那条腿都恨不得要问问自己的小丫头,仿佛真的长大了……

    白起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放下了手中的巧克力。

    砰!书房的门被一脚踹开了!

    林夏铁青着脸进门,把箱子和袋子都扔在一边,把地板踩得咯噔噔乱颤,眨眼间就绕过了桌子,走到白起面前。

    白起刚刚起身要说话,忽然感到一阵劲风闪过,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混蛋!”林夏双眼喷火地骂着。

    白起也彻底傻掉了,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能够打他的耳光了,此时脸颊上火辣辣的,仿佛已经肿了。

    “你——”

    他皱着眉头刚要开口,林夏忽然揪住了他的领带,把他的头狠狠往下一拉。

    白起刚刚张开的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软软的,有一点甜甜的味道。

    就像恋爱达人笑笑同学经常说的那样,一个女孩的初吻,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到来。等到了那个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该怎么去吻那个男人了。

    “小夏姐!等我最后一面!”阿离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恰恰目睹了这一幕,仿佛冷水浇头一般冻住了。

    “你……你们……”阿离有点要犯脑血栓的感觉,手指直哆嗦。

    林夏脸色绯红地松开了白起的领带,干咳了两声,迅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女王般走过去拿起自己的箱子和口袋,轻轻用嘴唇在已经成痴呆状态的阿离脸上印了一下。

    “情人节快乐。”她踩着高跟鞋走出门外,过了一会在走廊上兴奋地高喊了一嗓子,“洗澡睡觉喽!今晚有大熊抱!”

    书房里两个雄性动物傻站了足足五分钟,还是阿离先醒了过来。

    “所以……”

    “什么都别问!”白起飞一般转过脸去,“多说一句话我就把你打到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我是说……”

    “你没听懂么?”白起冷冷回头,眼中杀气冲天。

    “不是啊!老板!”阿离都要哭了,“我是说,既然小夏姐也不走了,咱们今晚去马德里的机票,是不是也能退掉了?”

    “哦……”白起尴尬地点头,“退掉吧,退掉吧。”

    “得令,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把箱子重新再拆开了?”阿离心中好笑,分明要追人家到天涯海角,还非得搞这一出。

    “明天再拆吧,让我一个人静一下。”

    “好的,老板。”

    阿离恭顺地退出房间,刚刚把门关上又推开一条缝,露出个小脑袋。

    “老板,还有一件事非常重要,一定要跟你报告不可!”

    “什么事?”白起茫然地问。

    “就是……你嘴边还有她的口红印呢!”阿离忽然冒出一脸坏笑,“晚安!”

    在小鬼头关门的那一刻,十二把银亮锋利的手术刀如利剑般射到了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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