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时候，两个小的已经彻底崇拜上傅川了，“姐夫”叫得比“姐姐”还亲。
傍晚傅川再次被村支书他们拉去喝酒，池西西在灵堂前叠纸钱。爷爷好面子，病重时一再打电话给父亲，说身后事要大办。池西西刚洗过手，就收到了司裴的微信。
牛津此刻是上午十一点，司裴在墓园祭奠舅舅，传了张图片过来。人不多，却寂静肃穆，与池西西这边的热闹喧嚣全然不同。
【你还在老家吗？】
为了拉大两人的差距，让他明白自己跟他不合适，池西西发了张戏台子的照片。
【你爷爷不是去世了吗，为什么还穿红戴绿、敲锣打鼓地唱戏？】
【我爷爷病重的时候交待我爸，不要心疼钱，他去了后得唱足三天，因为他想听。】
【在天上听？你爷爷可真浪漫。】
浪漫……艺术家的世界观果然有异于常人。池西西正不知道回什么好，傅川的声音忽而传了过来。
“你还欠我一件事呢。”
池西西回过头，正巧撞上傅川瞟她的手机：“你不会是让我别理司裴吧？”
傅川“嗯”了一声。
“为什么呀？”不等傅川回答，池西西又问，“因为他是你弟妹的表哥，你不忍心看着亲戚被我坑？”
傅川把脚边的石子一颗一颗地踢到五米外的山坡下，半晌才说：“谁是他亲戚。我管得着他吗。我是为我自己。”
讲完这句，傅川就不说话了，他看向池西西，似是在等她的回答。
池西西垂下了眼睛：“你和我表叔他们肯定吃不好，再吃点吧。”
傅川的眸子暗了暗，顿了几秒，回应道：“好。”
男人们聚在别处喝酒，傅川同池西西一起坐到女人中间，又慢条斯理地吃了半碗米饭。吃过饭，傅川就进了房间，池西西嫌独处不自在，在外头又磨蹭了两个钟头才回去。
天气冷，前一日洗澡着了凉，池西西已经开始流鼻涕了，这一晚便只洗了把脸。她回屋的时候，傅川正倚在床头打电话交待公事，对方应该是方秘书。没了黑暗的遮掩，池西西不好意思直接躺下，只坐在床的一角。
挂上电话，傅川看了她一眼：“傻坐着干吗，睡吧。”
回忆起昨夜被子里的潮湿冰冷，池西西脱掉羽绒服，穿着毛衣牛仔裤钻了进去。不料被子里居然是温热的，她的脚往前伸了伸，便触到了一只，两只，不，三只热水袋。
见池西西看向自己，傅川说：“不准我穿着外头的衣服往床上坐，你自己呢？”
“我的牛仔裤又不脏。”
其实这些年傅川早不似以前那样随意了，衬衣西裤永远纤尘不染，再也不会穿着脏牛仔裤和带着汗气的上衣往她身边挤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越来越怀念过去的他。
傅川掀开被子坐了进来，伸手往池西西这边探。池西西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找暖水袋。她用脚把已经不怎么热了的暖水袋往傅川手边踢了踢，不想却和他的手碰到了一起。池西西的脚太凉，傅川下意识地握住暖了片刻，待她往外抽了抽才松开了手。
他拎着三只暖水袋回来时，卧室的顶灯已经关上了，池西西把打开了手电筒的手机反着放在他睡的那头替他照亮。傅川没立刻上床，走到床脚的箱子边摸索了好一会儿，才躺了回来，把三只裹了衣服的暖水袋分别放到池西西的脚边、肚子旁和手上。
池西西抱在怀中的那只暖水袋外缠着傅川的衬衣，温度热，熟悉的味道直往她的鼻孔里钻，她本就不困，这下更睡不着了。暖水袋是新的，许然在城区等他们，那么这就是傅川自己去买的。这里地广人稀，一家一座山，步行到最近的超市要一个多钟头。
隔了两年多，池西西早已忘了傅川用心待一个人好的时候多温柔。正是因为回忆里的他太温柔，离婚前的每一秒才如此煎熬。所以即使眼下傅川频频示好，她也轻易不敢重新来过了。从殷勤到忽略，从热情到冷漠，九年来，这样的轮回她已经经历过两次了。
这一夜，两人再次相对沉默地熬到天亮才入睡。
隔日一早，爷爷入葬。从山上下来，傅川和池西西便动身离开了。池智本想带着妻儿多留几日，小女儿却发起了高烧，继母不敢耽误，催着丈夫和池西西他们一同走，池智无奈，只好把归期提前。
池西西的奶奶上了年纪，又逢丈夫刚去世，临别时格外伤感，拉着儿子的手不肯放，边哭边说不知道还有没有福气活着再见。放开了儿子，老太太摸了摸孙子和小孙女的头，又转而握住了池西西的手，抹着眼泪对傅川说，我大孙女没个正经娘家可怜，千万别欺负她，早点生个孩子好好过。
傅川顿了一下才说：“我会的。”
车子开动的时候，看到父亲眼角泛红，池西西也颇有些感慨。池智一家是坐大巴过来的，眼下自然跟着傅川的车回去。傅川开车，池西西坐副驾驶，后座虽然大，可弟弟已经一米七了，和爸爸妈妈、发烧半躺着的妹妹挤在一起，也舒服不到哪儿去。
傅川开得快，只用了二十分钟就到了县城。许然他们一早就等在了高速入口。傅川停住车，让池智一家坐到更舒适的迈巴赫里。
许然把退烧药送到继母手里，硬着头皮往傅川和池西西这边走。有许然在，傅川不用开车，就坐进了后座。池西西却没动，依旧坐在副驾驶里。
迈巴赫一开走，许然也跟着发动了车子，从后视镜里瞥见傅川不悦的脸色，他哭丧着脸用眼神乞求池西西。去年他新交了个女朋友，婚礼定在下个月底，本该早请婚假的，但老板刚离婚，直到现在他都没敢说。成家了，更不能丢了这份薪水丰厚的工作。
池西西不想许然为难，最终还是开门下车，坐到了后座。
上了高速没多久池西西便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她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发现自己和傅川挨在一起，立刻往外挪了挪。她一动，傅川也跟着醒了。他看了一眼窗外，见到城区了，便吩咐许然安排晚餐。
池智一家久未归国，傅川请他们吃本地口味的家常便饭，人均也过了千。他们本要住酒店，傅川却非请他们住到自己和池西西的“家”，说被爷爷奶奶知道他让岳父岳母住酒店，一定要骂他不懂事。池智一家敌不过盛情，只得去了。池西西倍感头痛，车子往城郊的大宅开时，频频瞪向傅川。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谎来圆。
傅川的公寓和老家不同，地板并不冷硬。池西西翻了床被褥出来，扔到了地毯上，冷着脸说：“我睡床，你睡地。”
傅川倒没和她争，笑着说：“你占了我的床，还这么理直气壮。”
池西西没搭茬：“你愿意留他们住几天都好，我明天一早就走。”
“你走了我怎么和你爸说？他们准备呆三五天呢。”
“你爱怎么编都好，和我没关系。”池西西正生气，口气自然不好，“我爸回美国前我会告诉他实情的。”
“你不怕他唠叨你？我这女婿当的这么像样，他肯定觉得错都在你。”
“我怕，但总不能演一辈子。”
“复婚就能。”
“离婚的时候，你不是说再也不想看到我了么？还让我别再找你。”
“你非要跟我离婚，我当然说好走不送，难道还赔着笑脸跟你鞠躬，说欢迎随时回来？虽然这是事实……”
傅川没好意思看池西西，盯着天花板说：“等你不生气了，想什么时候回来，我都等着你。去相了一次亲我才发现我受不了别人。光是想一想每天一醒，身边躺着的人不是你，我就觉得下半辈子还不如一个人过。你要跟我离婚不就是因为我对你不好吗，我改了行不行？”
池西西沉默良久：“你肯定觉得自己没错，所以不用改。你现在的别扭我也经历过，离婚前我考虑了半年，每次一想起来如果离了婚，以后的生活里没了你就难受，这种不适应时间久了就淡了。你现在受不了，是因为看不得自己不要的东西归了别人，正常心理。我看到你相亲也别扭，要是你没撞见我跟司裴，大概就不会再找我了吧？我和司裴没什么，以后也不会有。我这几年不会找男朋友，你可以慢慢适应。”
傅川把最后那句翻译成了“你可以慢慢挽回”。
“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没错了？全是我的错成不成？快睡吧。”傅川关上灯躺了下去。
他当然有错。最最开始的时候，池西西不理他，他想的是只要她愿意理他就行，他脸皮厚点，时间长了，她就习惯他天天在旁边打转了。等池西西理他了，他对她说了什么来着——不要求你喜欢我，你让我喜欢你就行。池西西听了一感动，就真同意当他的女朋友了。
从一开始人家就只答应当他女朋友，没答应也同样喜欢他，就算利用了、因为他的忽略提分手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不对的是他的心态，他不该要求那么多，就算池西西婚前不肯为了他放弃读书，他也没资格生气——人家从没承诺过喜欢他。
何况池西西虽然不怎么喜欢他，至少也没喜欢过别的男人，她就是这样的人，看着挺活波，其实比谁都没良心。人家本来就不喜欢他，他居然还敢先不理她，可不得被一脚踹开么。全都怪他，怪他不知足——这么想了一遍后，这些年盘旋在傅川胸中的那口气终于平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觉得有一点点委屈。池西西也有错，谁让她先说复合，谁让她那时候那么顺着他。怪那一段她对他太好，才害他忘了自己和她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害他以为自己拥有了闹腾的资格。
感谢亲爱的姑姑，要不是她骗自己去相亲，让他凑巧发现司裴和池西西在约会，他还傻着呢。当庆幸压过了委屈，傅阿Q终于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隔天六点不到池西西就被傅川的胳膊腿压醒了，连日来朝夕相处，肿怔了片刻池西西才记起，她和傅川不应该睡在同一张床上。池西西又踢又打了好一会儿，装睡的傅川没睁眼，却弯起嘴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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