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战-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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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斗结束,军工要把一连烈士的遗体抬走,可付孔亮和谢槐华一个都不让抬,说由他们自己抬回辛寨,先举行一个告别仪式再说,请军工天黑后到那里去抬。军工理解那种战斗友谊,就点头同意了。

    悲痛之余如何把噩耗告诉洪绒,付孔亮和谢槐华都犯难了,打电话直接对她说,再派摩托车去接,没有铺垫似乎不妥当。经过反复考虑,决定由何少荣开摩托车先到边防二连,把海欣牺牲的消息告诉白富荣后,由他转告洪绒。

    白富荣听到海欣牺牲的消息后脸一下子白了,坐在椅子上半天起不来,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抬起头擦掉眼泪说:“老弟啊!我思磨着在你们撤回去之前,再请你和洪绒吃顿茴香馅饺子呢,谁知你就这样走了。”说完去党贵志那里交待一声,然后坐上摩托车去了三道弯。

    白富荣赶到女子卫生队时,听说洪绒正在为伤员换药,就先去找杜云华,杜云华听到海欣牺牲的消息脸也一下子白了,她说:“天呀,现实怎样这么残酷,先失去父亲后失去丈夫,孩子又小,不知这次洪绒能不能经受住打击?白连长,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这就去叫她。”

    杜云华刚要走,却见洪绒从伤员住的帐篷里面出来了。洪绒见白富荣和何少荣站在杜云华旁边,不远处停着摩托车,便愣了一下走过来说:“白连长,你怎么来了,坐的还是一连的摩托车?”

    白富荣看了洪绒一眼刚要说话,杜云华却抢先说:“洪绒,是这样的,今天越军同时向我们好几个高地发起了进攻,有的伤员抬不过来,就放在辛寨那里了,他们想请你过去帮助抢救,摩托车就是为这事来的。我想这事咱们应该答应,所以你就把手上的工作放一下吧,也趁机去看一下海欣。”原来她的想法和付孔亮他们一样,要让洪绒慢慢知道,怕她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杜云华没说白富荣为什么来,但洪绒没有多想,她以为白富荣只是顺便坐着摩托车到这里来看看。实际上直到这时,白富荣还没有想好怎么对洪绒说,要是杜云华不插话,他也只是说让洪绒去一连看看,说他也想海欣了,一起过去。大家都想到一块去了。

    洪绒一听说那里有不少伤员等待抢救,就马上想到了海欣:是不是他也受伤了,要不然为什么偏偏让我过去?于是心往下一沉说:“队长,我这就去准备一下要带的东西跟他们走。”

    坐上摩托车后洪绒才问何少荣:“小何,是不是你们副连长也受伤了?”

    何少荣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就装做看前面的路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但那点头也像摇头。她知道白富荣是直接从边防二连来的,不一定知道一连的事,就没有问他,只和他闲聊了几句。

    当天有雾,越军没有向“生死线”上打炮,不久摩托车仍然跳跃着开到边防二连,接着向辛寨方向开去。一路上三人各想各的心事,很少有人讲话。洪绒仍然坐在摩托车边斗里,有了上次的经历,这次她仍紧紧抓住扶手不怕被甩出去了,而且心早已飞到了一连:今天白富荣、杜云华和何少荣的表情都非常严肃,说明海欣一定受伤了,而且不会是轻伤。虽然杜云华说一连伤员多,离这里远,但每个营都有医生啊!而且一连以前也出现过伤员多的情况,那时怎么不派人过来接我呢?海欣受重伤,那么是哪个部位呢?会像小云她们那样断胳膊少腿吗?她越想越害怕。当敢死队长是件最危险的事,但那次海欣既没有牺牲,也没有受重伤,而这次的战斗规模没有上次大,据说也比较分散,因此洪绒没有把“死亡”二字与海欣联系到一起。

    付孔亮和谢槐华亲自把海欣的遗体抬回辛寨后,就一直陪在担架两边。高地上不能没有一个连首长,两个主官就委托张振光在那里指挥,说是当初没有分管战斗班,但几个月来张振光不是顶替这个,就是顶替那个,还要招呼后勤那一摊子,忙得不可开交。自从接到轮战命令,连里很多事情都是海欣出的点子,因此二人对这个副手非常感激。无论是五年前的英雄行为,还是来到这里后的勇敢表现,他俩都由衷地佩服这个副连长,认为海欣能力强,前程远大,超越自己只是早晚的事。可是眼看就要撤回去了,海欣却为祖国光荣献身了,这怎不让人心痛呢?!两人就那样默默地坐着,直到听到摩托车的声音。

    听到摩托车的声音,付孔亮和谢槐华赶紧起身从帐篷里走了出来,他俩这次见到洪绒时,一改往日的笑脸相迎,谢槐华只说了句:“洪医生,你来了!”而付孔亮一句话也没有说,只上前和洪绒握了握手。洪绒从来没有见过二人这种表情,心中又是一沉,再者海欣没有出来迎接,说明受的是重伤,连路都不能走了,于是看着谢槐华小声问:“指导员,海欣现在在什么地方,他的伤势是不是非常危险啊?”

    付孔亮和谢槐华听到问话都向白富荣望去,而这时白富荣却在四下张望,他一是躲避二人的目光,何少荣把事情说明白了,但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对洪绒讲;二是想知道海欣的遗体在什么地方。付孔亮和谢槐华同时把目光投向白富荣如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一种下意识动作,因为洪绒的问话已经表明了一切,并不需要在白富荣那里得到答案。看见谢槐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洪绒才好,平时一直心直口快的付孔亮才说:“洪医生,今天凌晨越军先后袭击了我军好几个高地,一四五高地就是其中之一,也是越军出动人数最多的一个地方。当时海欣带领八班战士打得非常激烈,在七九两个班部分人员的配合下,他们一直战斗到下午三四点钟,先后消灭了一百多个越军。过去我军以少胜多的例子很多,但像海欣他们今天这样的却不多。海欣他们保住了阵地,但也有一些伤亡,六位同志光荣牺牲。”

    付孔亮不说伤员人数,只说牺牲六人,这使洪绒心中再次一沉,她想:难道海欣也牺牲了,那六个烈士中就有他?但是昨天晚上我们两个人还在通电话啊!说到双方的父母和孩子;说到三排又经过补充,每个班一直保持满员,钟虎现在是代理排长了;还说到小云、张楠和刘玲的情况等。三排四十多人,在今天的战斗中牺牲六个,怎么会有海欣,他可是那里最大的官啊!起码牺牲的可能性比部下要小一些吧!

    洪绒总是不肯往最坏处想,但是付孔亮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目瞪口呆,付孔亮说:“洪绒,事已至此,必须得把实情告诉你了,海欣老弟的情况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得多,所以在见到他之前要有个思想准备。海欣老弟就在他住过的帐篷里,我和指导员刚从那里出来,从高地上下来后一直陪他,现在咱们一起过去吧!”

    “情况比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在见到他之前要有个思想准备。”这句话已经说明问题了,洪绒顿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她迈着机械似的步伐向海欣住过的帐篷走去,速度之快把其他人都甩到了后面。

    门帘是掀上去的,海欣的遗体就停放在他生前住过的那张行军床上,洪绒一到门口就看见了,于是猛跑几步扑了过去。接着洪绒又是试呼吸,又是摸脉络,身为外科医生,她抢救过不少伤员,但是面对已经毫无生气的丈夫却没有办法。白富荣随后也走了进来,他又悲伤一阵子后在一旁安慰洪绒说:“洪绒,海欣老弟已经走了,我们必须得面对这个现实。”说到这里再次哽咽了。而这时的洪绒还没有从惊愕中清醒过来。白富荣止住哽咽,向海欣的遗体敬个礼悄悄退了出去,红着眼睛和付孔亮、谢槐华站在一起。

    现在帐篷里只剩下洪绒和海欣了,她握着丈夫那冰凉的手,很长时间过去了才相信他已经离开人世,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海欣的遗体是用一条毛毯裹着的,那条毛毯呈军绿色,由纯羊毛制成,是他和海欣结婚时从军需部门购买来的。来到这里之前,她和海欣就一直铺着那条毛毯,春节在张有富家住时也用过,睹物思情,洪绒哭得更厉害了,她边哭边掀开毯子看海欣的伤口,伤口几乎数不清,最致命的在前胸。海欣平躺着,神色安祥,脸部明显被战友们清洗过了,但头发里和身上到处都是泥土,有伤口的地方血肉模糊。

    洪绒哭着时而紧紧抱住海欣的遗体,时而把脸紧紧贴在海欣那毫无生气的脸上。昨天晚上两人还在甜蜜地通话,今日却阴阳两隔,怎不让她像撕心裂肺一样难受?但这时除了哭泣她没有其他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黑了下来,谢槐华送来了蜡烛,并把它点燃,后面跟着付孔亮和白富荣。谢槐华把蜡烛在一旁插好欲言又止,洪绒见三个连队主官都进来了,便红着眼睛说:“指导员,海欣这个样子怎么上路啊!如果附近有水,我想为他擦洗一下,再换身干净的衣服。”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行,附近有水,我们这就去提过来。至于海欣兄弟的干净衣服,应该就在他的枕头包里,你来之前我们就想给海欣兄弟换上,可是后来一想,还是由你换比较合适。天黑后军工过来把六位兄弟抬走,这会儿他们可能已经在路上了。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啊!我们这就去提水。”谢槐华就是不提醒,洪绒也知道战场上的情况,她想说声谢谢,可喉咙好像被堵住了。

    不久三个连队主官亲自把水提进帐篷,还带来两条雪白的毛巾和一块香皂,付孔亮说:“洪绒,放心用吧,如果这三桶水不够,我们再去提。”

    “谢谢三位!三桶水应该够了,各位长官都去忙吧。我把药箱带来了,也想趁机再为海欣包扎一下伤口,这是他最后一次负伤了。”洪绒用颤抖的声音说,泪水一个劲地往外流。作为军人,她知道战场上如何处理烈士遗体;作为妻子,此刻她只能为海欣做这么多。

    “那你慢慢来。”谢槐华说完,三人放下门帘退了出去,他们知道洪绒要让海欣干干净净上路。

    在烛光的照耀下,洪绒取出医用剪刀,她先把海欣遗体上的破布条全部剪开,再用毛巾蘸着水慢慢擦洗。如此一连三遍,才觉得海欣浑身上下基本干净了。接着洪绒用棉球和纱布蘸着水擦拭伤口,进行包扎,最后为海欣穿上了干净衣服。尽管海欣的遗体已经僵硬,但洪绒干起来却得心应手,事后她每次想到这件事时,总觉得是海欣在冥冥之中配合自己做这些的。洪绒边为海欣穿衣服边亲吻他,除了亲吻还有泪水,她要把自己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尽量让海欣都带走。

    在整理海欣的遗物时,洪绒发现了一包三七和两包中华牌香烟。她知道那些三七的来历,因为春节期间海欣曾打算用它炖鸡为自己补养身体,但因受到条件限制没有做成,当时他俩想:回到营房后有的是时间,谁知永远吃不到海欣做的三七炖鸡了。

    关于中华牌香烟的来历和用途,海欣生前也告诉过洪绒,但她没有想到海欣时刻都带在身上,他哪是带着香烟啊,分明是心中时刻装着祖国。那些香烟支支都被海欣的鲜血浸透了,盒子是红色的,香烟也变成了红色。既然海欣把中华牌香烟当做祖国的象征,里面包含着他的许多回忆,那么就让他带走吧!于是洪绒把香烟装入了海欣的上衣口袋,接着把自己的秀发剪下来一绺,也装了进去。做完这些,她轻轻拍着海欣说:“有象征着祖国的中华牌香烟作伴;有我的吻迹、泪水和头发作伴。你到那边就不会感到寂寞了,就像大家经常说的那样,早晚我会到那边去陪伴你的。”

    洪绒为海欣收拾妥当,军工们也到了,谢槐华、付孔亮和白富荣再次来到停放海欣遗体的帐篷,付孔亮说:“洪绒,海欣兄弟他们这就要启程了,等我们从高地上下来,我和指导员会带领大家去看望他们几个的,也要去看望之前牺牲的骆三贵等战友。”

    海欣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了,因此洪绒想多陪他一会儿,可是军工已经到了,不能耽误人家的事,只好表情凄惨地点了点头。

    接着付孔亮走近海欣的遗体说:“海欣,咱们相处一场,工作上相互配合,生活中像一家人,可是今天却要永别了!那么你就放心上路吧,大哥我会永远记住你这个好兄弟的。”声泪俱下。

    “海欣兄弟,这人啊,早晚都得到那一边去报到,尤其是咱们当兵的,去时年龄比一般人都要早,所以说,老弟你只是比我们先走一步而已。你先走吧,咱们到那边再见面。”讲这话时谢槐华显得很平静,看来他真的把这一切都看开了。

    “兄弟,咱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先走,回去我和桂花先把茴香馅饺子包好,再煮熟放到桌子上供给你吃。咱俩是好同学加好兄弟,早晚到那边接着聊。”白富荣最后说。

    三人讲完话,付孔亮到其他烈士那里去了,谢槐华和白富荣去向军工要了副担架,回来后在洪绒的帮助下把海欣的遗体抬了上去。他们出去不久,就在黑暗中看到前面整整齐齐站着一排人,那排人前面的担架上躺着五具遗体。谢槐华和白富荣走过去把海欣的遗体与那五具并排放好,接着付孔亮喊口令:“立正,向我们连副连长海欣及黄金庵、杨明岗、程疆、杨宇奎、邹正胜六位烈士敬礼。”言毕,在场的所有人都向烈士行礼。接着付孔亮说:“礼毕。开枪为海欣副连长等六兄弟送行。”这时除洪绒毫无准备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举起了枪,长的短的一起朝天扣动了扳机。

    告别仪式一结束,军工们就抬着烈士遗体走了,大家送了很远一段路程才站住,来回的路上都有哭声。

    烈士被送走后,洪绒在三位连队主官的陪同下,再次走向海欣住过的帐篷。但现在里面只有遗物没有人了,洪绒怕自己受不了,就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白富荣猜出了洪绒的心思,立刻说:“洪绒,你不要进去了,就和付连长、谢指导员在外面等一下吧,我进去收拾海欣兄弟的东西,一会儿就可以拿出来了。”

    其实,那些东西洪绒已经收拾好了,海欣留下的遗物样样都是宝贝,包括那些碎衣片她都要带走。把海欣的遗物带回去后,海欣的父母要看,儿子长大后要看,而她则要长相厮守。

    在万分悲痛中,洪绒告别了谢槐华和付孔亮,又坐上摩托车和白富荣一起离开了一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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