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战-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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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击队一成立,一家电影制片厂便知道了,为了取得第一手资料,他们派出了一个摄制组到达前线,吃住都和突击队员们在一起。

    大家都知道战场上的突击队其实就是敢死队,只是叫法不同而已。人死不能复生,但可以利用先进的技术手段把他们的音容像貌留下来,这就是上级同意摄制组过来的原因。

    战斗一开始,大部分敢死队员可能就没命了,所以一切都要抓紧时间进行。摄制组成员每天早晨一起床,就扛着摄像机到处跑,他们录军、师、团首长给敢死队员开会、合影的镜头,合影时敢死队员都戴着钢盔,而各级首长则戴着平时戴的那种帽子;他们录海欣带领大家训练和侦察的镜头,但没有去断笋峰,因为怕人多暴露目标,再说扛着摄像机也上不去;他们录敢死队员一天到晚的生活小事,有次贾兆栋上厕所,摄制组成员小李也扛着摄像机跟进去了,贾兆栋站在茅草丛里边方便边说:“哥们,连尿尿也要录啊,将来大家看到了可不雅观。”

    “有什么不雅观的,谁不拉屎撒尿,否则不就成了传说中的貔貅了。貔貅那玩意也只能是一种传说,否则它在自然界里怎么生存?就这样生意人还把它的塑像放在商店里,意思是只进不出,我每次看到都觉得特别别扭。贾班长,我站在后面拍摄,只录个背影,正面动作就免了。”小李哈哈笑着说。

    “行,不过你可得站远点啊,别把尿声录进去。”贾兆栋说完扭头对着镜头做了个龇牙裂嘴的动作。

    “行,行,那我就退后一点吧,拍出来准是一个经典动作。”

    “是吗?什么都录进去也好,要不然我们一到那边,大家什么都看不到了。”贾兆栋说。

    小李想说:如果你们真的到那边去了,我们还可以录遗体和开追悼会等场面!但这种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就笑了笑顺便也撒一泡尿走了。

    关于敢死队,前线官兵几乎每个人都在电影里看到过,八国联军入侵中国时我们就有了。那时中国十分落后,冲锋时举的是大刀,还光着膀子,而洋鬼子用的则是长枪大炮,结果还没等冲到他们跟前,就一批批倒下了,场面残烈壮观,看了让人在钦佩和心痛的同时,也会考虑很多问题,希望中国强大起来,不再受外强欺侮;如今为了保家卫国,勇士们也将献出年轻的生命,战前他们已经写好了血书,现在要做的是把遗书写好,或者在已有的基础上进行修改。钟虎把遗书写好后改了又改,然后拿着走到骆三贵身边说:“三贵,你看看我写的怎么样?”只要旁边没人钟虎就一直这样叫,旁边有人了就叫排长。

    对于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伙伴来说,看对方几乎是透明的,钟虎在遗书里写的内容,骆三贵就是不看也知道,他说:“虎子,你文化水平比我高,写的东西还用我看吗?”

    “虽说我是比你多上几年学,可现在你是排长,还是我的顶头上司,站得高了,看得就远,和我的看法有所不同,就帮忙看看吧!差了补上。”说完钟虎把遗书递给骆三贵。

    骆三贵知道钟虎在和自己开玩笑,说:“什么站得高了,看得就远,你还不知道我这个排长是怎么当上的,那天的事让我赶上了,那天的事要是让你赶上,你现在可能就是我的顶头上司。虎子,你的字写得太潦草了,我得慢慢看,趁这个机会你也看看我的吧。”说完从口袋里掏出来三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给钟虎,又说,“如果发现有错别字你可要帮我改一下啊,不然让人家看到了笑话。”

    钟虎边看骆三贵的遗书边说:“放心,有错别字我会改过来的,可就是不改,人家看到了也不会笑话咱们的,咱们要是真为祖国捐躯了,人家尊敬还来不及呢,还笑话什么?”骆三贵的字写得很大,钟虎很快便看完了,第一张上面没有标题,格式和写信没有区别,开头是:敬爱的奶奶、邻居大爷、大娘们:祝你们岁岁平安,事事如意,一切都好!

    奶奶,这次我们接到上级命令,说要拿下唱英(苍鹰)山,为这事团里还组织了敢死队,一共抽调七十名队员,我是其中的一个,还有咱们村的虎子。我们都是自愿报的名,基本上以党团员骨干为主。几天后战斗就要打响了,敢死队员的危险性比打仗的其他任何人都大,所以我们都做了死的准备。奶奶,我如果真的牺牲了,你可千万不要难过啊!因为自古以来打仗都是要死人的,谁让我来当兵,又是个战斗英雄和排长呢!

    奶奶,现在我最担心您的身体了,因此不管我在不在,您都要把自己照顾好。还有,咱们家的房子太破了,我刚当上排长,还没有攒下多少钱,要是我一死,房子可能就盖不成了。不过,政府会给咱们抚恤金的,尽管不多,买坯,找人把南边那堵墙垒上应该够了。

    这些天电影制片厂来给我们拍了不少电影,专拍我们参加敢死队的人,到时候您能在电影里看到我和虎子。所以政委说我们都不会死,会永远在屏幕上走动,和(活)在祖国人民心中。

    奶奶,我爹妈死得早,是您把我养到十八岁来当兵,可我却没有让您享过一天福,对不起了!

    最后,祝家乡的亲人岁岁平安,万事如意!再见了!三贵。

    尽管有些话钟虎也写上去了,但看到骆三贵所写的内容,心中还是觉得不是滋味,看完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三贵,想不到入伍后你的文化水平提高得这么快。”

    “你们都有文化,我不学不行啊!虎子,你帮我把错别字改一下吧。”骆三贵说,看来他知道里面一定有错别字。

    “就两三个,好改,一会儿我把正确的写在错别字上面就行了,不用重抄一遍。”以前骆三贵经常重抄钟虎帮他改好的家信,重抄一遍就会提高不少。

    “不抄就不抄吧。写好这个东西我反复琢磨过,总觉得和在营房时写的决心书差不多,你说行,我就放心了。虎子,我奶奶一个人在家,老让你爹妈为她操心,真过意不去!这话已经说了很多遍,但我还是想说。”

    “远亲不如近邻,应该的。再说我爹妈比你奶奶年轻,身体又好,多干点活累不着。”

    贾兆栋在没到突击队之前就已经写好了遗书,这次见大家都在写,就从枕头下面摸出来又看了一遍,觉得内容基本上都写上了,不需要补充,就这样吧。父母生下他们五个孩子,其中四个都是男孩,因此不用担心父母的养老送终问题,只操心一件事:房子。这一点和骆三贵想的一样。因为没有房子,所以哥哥和弟弟们在农村很难找到对象,于是他在遗书中写道:现在家里只有三间北屋和三间西屋,爹妈和妹妹住北屋,哥哥弟弟如果找到对象,三间西屋就只能给他们中的一个人住了,这样还缺三幢房子,每幢至少盖两间。如果我光荣牺牲了,就可以省下一幢房子的钱,把将要盖的那两幢房子都盖成三间,这样住进去宽敝些。贾兆栋和骆三贵一样,也写了满满三张纸。

    因为不是一个小组,所以贾兆栋和黄金庵没有住在一顶帐篷里,这天贾兆栋去看黄金庵时,见他正趴在地铺上写字,便说:“老黄,你又在写信啊?”

    “写什么信,是遗书。”黄金庵说话时没有抬头。

    “你不是已经写好了嘛,怎么还写?就那点事反复说它干什么。”贾兆栋说着一屁股坐到黄金庵身边。

    黄金庵见贾兆栋一来自己写不下去了,便翻身坐起来说:“你小子反复说,不等于人家也反复说。老贾,你的真没有修改?”

    “没有。等出发的时候往口袋里一塞,一切就算妥当了。”

    “老贾,你把遗书带在身上可不行,冲锋陷阵的时候,身体很容易被炮弹炸飞,到那时恐怕战友们连咱们的骨头都找不到了,还能看到遗书?不如这样吧,先让我看看是什么内容,等你死后我多少还能记住点对他们说。”黄金庵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我被炸飞,你小子就能保证自己能活着回来吗?你小子要是也死了,看了也是白看。”

    “那我就不看了。不过我劝你把它压在枕头下面,千万不要放在身上。”黄金庵这次是真诚地说。

    “你小子盼我早点光荣牺牲是吧?放心,你就是不说,我也不会把它带在身上的。老黄,制片厂给你摄的影多不多?”他一直把“摄”念成“聂”。

    “多,除了上厕所,我们走到哪里人家就跟到哪里。他们还让我看了那些镜头,拍得不错。”

    “我也看过了,想不到连声音也能录进去,不过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不错啊!咱们死后还能活在录像里。不过,人家给咱们拍录像不是让别人看的,主要是存起来当资料用。”

    “那咱们的音容相貌不是要被锁在柜子里了,难道家里人也看不到?”

    “家里人当然能看到,但到农村放得把机器带过去,开追悼会时他们也能看到。不过一两年后,人家可能就把咱们这些人忘了,活着的人各忙各的,哪能整天记住以前的事呢?”

    “要说也是。”

    说完二人都陷入了沉默,估计都在想:如果我们真的为国捐躯了,希望大家不要忘记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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