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战-挨着死人睡了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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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回烈士遗体的第二天,钟虎就住进了女子卫生队,后来二一一高地争夺战再次打响,伤员一下子增多了,伤势还没有完全好的钟虎便要求出院。他在离开女子卫生队之前去向洪绒告别,然后顺便到四连去看望一个同学,之前他已经打听到四连就在北边的山沟里。

    钟虎不久便进入一条山沟,一看果然里面既深又宽,是个临时屯兵的好地方。这时天色已晚,一个哨兵过来盘问,钟虎回答说是来看同学谭猛年的。”

    “哦,你找谭猛年哪!我认识,他在四连。”

    “难道你们这里不是四连吗?”

    “不是,你走错方向了,这里住的是五连,四连住在西边那条山沟里。”

    钟虎一听,才知道找错地方了,就向那个哨兵告别,然后上坡向西走去,这时他突然感到一阵困意袭来,非常想躺下去睡上一觉再走。已经感冒两天了,为了快点好他多吃了两颗感冒药,谁知药里带有安眠成分,而且劲还这么大。天已经擦黑了,人在荒郊野外怎么敢躺下去睡觉?于是钟虎就坚持着继续赶路,反正今天晚上没打算回去,到谭猛年那里先睡上一觉再说。

    四连住的山沟与五连并排,钟虎很快就找到了,那里的哨兵说,谭猛年已经调到炊事班了,住在这条沟的最北头,让他顺着东边沟坡上的小路一直走。

    钟虎向哨兵所指的方向走去,路上觉得睡意更浓了,连脚步也踉跄起来,但理智告诉他连坐下去打个盹也不行,否则身子一歪就睡到大天亮了。他怀疑自己误吃了安眠药,要不怎么会这样?

    钟虎又坚持着走了大约六七十米,见天已经完全黑了,小路右边出现一块平地,上面自西到东躺着一排人,心想:今天没有下雨,在外面睡觉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起码比在潮湿的猫耳洞里要好,只是他们怎么这么早就入睡了?对了,他们是炊事班,明天早晨要提前起床做饭,是得早点睡觉。

    原来这么容易就找到了炊事班,他想看看谭猛年睡在哪个铺位上,可那些人都蒙着头,根本认不出谁是谁。如果把他们头上的被子掀开一个个辨认,会把大家都弄醒的,再者他知道自己头脑昏沉沉的,就是找到谭猛年也聊不成天了。这时他正好看到西边露出一点汽车篷布,可以躺下去一个人,而且边上堆了不少麻袋,可以用于保暖,就挨着西边那个人躺了下去,顺便拉了几条麻袋盖在身上,几乎一眨眼功夫便睡着了。

    沟里有风,尽管钟虎身盖六条麻袋,但半夜时分还是被冻醒了。醒后他起身去一旁解了个小便,回到铺位时觉得头脑清醒了一些。

    钟虎再次躺下去后,又在身上多加了几条麻袋。不感到冷了,却感到腰被篷布下面的石子硌得生疼,就往东边挪了挪,和那人挨得更近了,他只能往东边挪,因为西边的石子更多。那人的被子是盖在身上的,不是裹在身上,搭拉下来的部分在三十厘米左右,钟虎靠过来后连被子都没有挨到,心想:只要保持这个距离,东边这位老兄睡醒后我们就不会尴尬,他见左边多一个人睡觉顶多会吃一惊。不过再次入睡后,钟虎的头脑就管不住身体了,他翻着翻着,就挨住那人的被子了。每次翻身,钟虎身上的麻袋就会掉下去几条,又感到冷了,就在迷迷糊糊中抓到什么盖什么,结果把那人搭拉下来的被子盖在身上了。

    钟虎再次醒来时,见天色已经发亮。这时他的药劲已经过去了,头脑完全清醒,才发现盖了人家的被子,便觉得不好意思。好在东边那人仍在蒙着头睡觉,而且像自己一样也是和衣而眠,就悄悄起身站了起来。

    钟虎这次站起来后,还想知道谭猛年在哪个铺位上,可是东边那些人仍在蒙着头睡觉,于是便把头转向西面,见早晨的山沟里静悄悄的,看来这时四连的人除了哨兵之外都还没有起床。突然钟虎发现山沟里有人生火,细看是在做饭,便觉得奇怪:炊事班的人不是都在这里睡觉吗?难道他们昨天晚上不是睡在这里,睡在这里是的战斗班?你别说,有这种可能,因为炊事班的人没有这么多,炊事班顶多三五个人,而东边躺了十多个。于是赶紧离开下沟向做饭的地方走去。

    不久,钟虎看到三个做饭的人中果然有谭猛年,便迈开大步向那里走去。谭猛年见钟虎来了惊奇地说:“虎子,你怎么来了?你们那个班不是一直待在一六二高地上吗?”另外两个炊事员都以微笑或点头向钟虎打招呼。

    钟虎一屁股坐到谭猛年身边的地上说:“是在那个高地上啊!但我在执行任务时受了点小伤,到卫生队住了几天院,回去之前顺便过来看看你。”

    “前些天高地上死了那么多人,我正在为你的安全担心呢!只受点小伤就好,我真怕咱们兄弟再也见不上面了。”谭猛年没有问钟虎身上哪个部位受伤,因为与烈士和重伤员相比,在战场上受点小伤根本不值一提,战场上提倡重伤不哭,轻伤不下火线。

    “前些天高地上是死了很多人,但我们团没有参加二一一高地争夺战。猛年,你们怎么只烧火不冒烟啊,烟都跑到哪里去了?”钟虎看着做饭的锅灶好奇地问,那两个锅灶是就着沟坎挖的,锅放上去后人蹲在沟坎下面烧火。钟虎本打算一见到谭猛年,就问他们班昨天晚上究竟睡在什么地方,结果一打招呼就把这事忘了。

    “也担心我们会像三连炊事班那样被炸吧?这里不会,因为我们早就不用汽油桶改成的锅灶做饭了,而是用上了这个散烟灶。”谭猛年指着从锅边伸向远处的土垄让钟虎看。钟虎看到好几条土垄,条条都是二三十厘米宽,一二十厘米高,一直伸到三十米之外。通过仔细观察,他发现土垄上面都冒着细小的烟雾,冒出细小烟雾的地方有细小洞眼,原来奥妙全在这里。“虎子,看出点名堂了吧?这叫散烟灶,烟雾都在土垄里消化了,所以你才看不到。”谭猛年又说。

    “经过这一处理,你们在做饭的时候越军就看不到烟雾了,真是个好办法,回去也对我们炊事班长讲讲,大家都学你们这一套就好了。猛年,你们今天早上吃什么?”

    “馒头、稀饭和咸菜。你饿了吧,先吃个馒头,稀饭还得熬一会儿。”谭猛年说罢揭开蒸笼拿起一只馒头递给钟虎,钟虎接住后也不嫌烫,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接着谭猛年又递给钟虎一点咸菜,让他夹在馒头里面吃,然后问:“虎子,今天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天不亮就从卫生队出发了吧?”

    “我昨天晚上就来了。”接着钟虎把从卫生队过来的经过告诉了谭猛年。

    谭猛年和另外两个炊事员听到钟虎的叙述都愣住了,谭猛年瞪大眼睛又问:“虎子,你真的昨天晚上就来了,而且就睡在东边的山坡上,还和那十几个兄弟睡在一起?”

    “是啊!怎么了?我不但和那十几个兄弟睡在一起,还和最西边那位兄弟合盖一条被子呢!好在他一直都没有醒,要不然我会觉得很不好意思的。”说罢钟虎继续吃夹着咸菜的馒头。

    “虎子,跟你合盖一条被子的那位兄弟不会醒过来了,那一排兄弟都不会醒过来了。”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

    “虎子,这是真的,因为躺在那里的全部都是烈士。”谭猛年认真地说。

    “什么烈士?那里不是睡着你们连的一个班嘛!前些天牺牲的烈士应该都被运走了,再说这里距离三道弯还有一些路,就是部分烈士还没有被运走,也不会放在这里啊!”尽管谭猛年态度认真,但钟虎还是不相信,这小子在学校时就喜欢开玩笑,把人家逗乐了,他却不笑。

    想不到谭猛年接下来说:“虎子,我真的没有跟你开玩笑,那上面确实是十几位烈士,遗体已经躺放三天了,说是‘生死线’一带被越军的炮火封锁严密,汽车一直开不过来。烈士遗体不但这里有,听说东边五连的山沟里也有,说是放到连队驻地附近好看管。”谭猛年说罢,另外两个炊事员看着钟虎直点头。

    现在轮到钟虎瞪大眼睛了,他停住咀嚼,目光再次向昨晚睡觉的地方看去,发现那些人仍然没有起床,仍然用被子蒙头,而这时山沟里已经开始热闹了,还有不少人走动,说明四连官兵都已经起床了。

    看到这些,钟虎才相信谭猛年说的是真话,也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一直蒙着头了,被子是活人盖上去的,死人都被蒙着头,怪不得昨天晚上看不到睡在自己东边的兄弟翻身;怪不得他不把被子裹在身上睡觉。十几天来,二一一高地上炮声不断,那里一定死了不少人;十几天来,“生死线”上也炮声不断,说明越军在阻拦我军的运输线,因此把烈士的遗体暂放一时也正常。钟虎越看脸色越白,手中的馒头差一点掉到地上。

    “虎子,你不是上山背过遗体吗?那晚是密切接触,而昨晚只是躺在烈士身边睡了一觉,怎么这样后怕?”

    “兄弟,那是两回事啊!当时我们一大群人,而且早有思想准备,是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可昨晚那边只有我一个是活的。唉呀,我的妈呀!我怎么稀里糊涂地在烈士身边睡了一夜,还和他合盖一条被子!”

    “哈哈!看来人都是个群胆。虎子,你这个人良心不错,前些日子把烈士遗体背回来,昨晚又为烈士遗体守灵,干的都是积福行善之事,马克思在天之灵会保佑你的。快把手上那点馒头吃了吧!然后我再给你拿一个。稀饭已经熬好了,我这就去拿碗盛,你坐下来就着咸菜慢慢吃,慢慢喝。”

    谭猛年要去拿碗,却被钟虎拉住了,表示什么都不再吃,也不喝了,转身就走,连招呼都忘记给炊事员们打了。

    谭猛年见钟虎真的要走,就抓起两个馒头追了上去,说:“虎子,拿着路上吃。那边躺的是烈士遗体不错,可都是和我们一起过来的兄弟,没有什么好怕的。前天晚上营部一个通讯员到这里时也出了个洋相,他是被那些遗体绊倒了,当时吓得拔腿就跑,跑出山沟才想起信还没有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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