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教育-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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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里勃尔第将军

    三日

    今天是国丧日,格里勃尔第将军昨夜离开人间了。你知道他的事迹吗?他是拯救一千万意大利人于波旁政府的暴政之中的大英雄。七十五年前,他出生在尼斯。父亲是个船长,他八岁时,搭救过一个女子的生命;十三岁时,和朋友一起乘船遇险,他把朋友平安救起;二十七岁时,在马塞救起一个快要淹死的青年。四十一岁时,在海上救助过一艘遭遇火灾的船。他为了其他国家人民的自由,在亚美利加进行十年的战争,为争隆巴尔地和杜论谛诺的自由,曾经和地利军交战三次。一八四九年坚守罗马抗击法国的侵略,一八六零年拯救那不勒斯和巴勒莫,一八六七年再为罗马而战,一八七零年和德意志作战,抵抗法军。他作战英勇,在四十次战争中取得了三十七次胜利。

    他平时作为普通劳动者,在荒岛默默耕种。教师、海员、工人、商人、兵士、将军、执政官,他做过的职业太多了。他是个质朴伟大而且善良的人;是个痛恨一切压迫,爱护人民,保护弱者的人;是个只想做好事,不贪图功名利禄,不苟且偷生,热爱意大利的人。他振臂一呼,各处勇士就会前来参加:绅士放弃他们的豪宅,海员弃了他们的工作,青年放弃了他们的学业,来到他那赫赫光荣的战旗下英勇献身。他战时常穿红衣,是个身体健壮相貌堂堂的人。他在战场上声名远播,在平时柔和像小孩,在患难中则像圣人。意大利无数的战士在艰苦作战时,只要看一看这威风堂堂的将军的身影,就都死而无憾。愿为将军奉献自己生命的,不知有多少人,军人们都为将军祝福,所有人民都愿为将军祝福。

    将军死了,全世界都哀悼着将军。你现在如果不了解将军,以后是有机会读将军的传记,或者听人说将军的往事。你长大成人,将军的身影在你前面也会跟着变大,你到成为大人的时候,将军会巨人似的站在你前言。即使你去世了,你的子孙以及子孙的子孙都去世以后,这民族对于他那伟大的功绩,仍将永远不忘,人民永远景仰他。意大利人因他名扬天下,意大利人因他威震四方。

    父亲

    军队

    十一日

    今天到配寨·卡斯德罗去看阅兵式。司令官率领军队,从两排观者间通过,喇叭和乐队和谐地合奏着。在军队行进中,父亲把队名和军旗一一指给我看。最前面的是炮兵工校的学生,大约有三百人,一律穿着黑转,英姿勃勃地过去了。紧随其后是步兵:有在哥伊托和桑马底诺战斗过的奥斯泰旅团,有在卡斯德尔费达度作战的勃卡漠旅团,共有四联队。一队一队地前进,无数的红带不断飘动,形状好像花朵。步兵之后就是工兵,这是陆军中的工人,帽上带着黑色的马尾,镶着红色的丝边。工兵后面接着又是几百个帽上有方正整齐饰物的兵士,这是意大利的山岳兵,身材高大皮肤褐色而壮健,都戴着哥拉波利亚型的帽子,那鲜绿的帽檐代表了他们要与山与伴。山岳兵还没有走完,群众就喧闹起来。接着来的是射击兵,就是那最先进入罗马的有名的十二大队。帽上的装饰随风起伏,全体像黑色波浪似的通过。他们吹的喇叭声尖锐得像奏着胜利的曲子,可惜那声音不久就消失在一阵阵嘈杂的噪声中——原来野炮兵来了。他们坐在弹药箱上,由六百匹骏马拉着前进。兵士用的是黄带,长长的大炮,闪着黄铜和钢铁的光。炮车车轮辘辘地在地上滚着作响。后面是山炮兵肃然地紧跟,那强健的兵士牵着同样威武的骡马,所向披靡,给敌人带去惊恐与死亡。最后是热那亚骑兵联队,盔甲闪着日光,拿着枪,旗帜飞扬,金银晃耀,辔鸣马嘶,很快地去了。这是从桑泰·路雪到维拉勿兰卡像旋风样在战场上扫荡过十次的联队。

    “啊!多好看啊!”我叫道。父亲严肃地对我说:“不要把军队看成漂亮的摆设!这些充满力量与希望的青年,听到祖国的召唤,集合起来,准备随时为国捐躯。你每次听到像今天这样的‘陆军万岁!意大利万岁!’的喝彩,就要了解在这军队后面就是流血和牺牲啊!这样,对于军队的尊敬自然会从你胸中流出,祖国的形象也更庄严神圣了。”

    意大利

    十四日

    在国庆日,应该这样祝福亲爱的祖国:“意大利啊,我心爱的神圣的国土啊!我父母生长与斯,长眠于斯,我也愿生在这里、死在这里,我的子孙也一定永守故土。美丽的意大利啊!你有着几世纪的光荣,在数年中得过统一与自由的意大利啊!你也曾传播文明与智慧到世界各地。无数的英烈为你抛头颅洒热血。你是三百城市和三千万子女的高贵的母亲,我们做儿女的,虽不能完全明白你、了解你,却全心全意爱戴你。我可以生在你的怀里,做你的儿子,是多么自爱。我爱你那美丽的河和崇高的山,我爱你那神圣的古迹和不朽的历史,我爱你那光荣的过去和完美的国土。我热爱祖国和在祖国土地上发生的一切,我以我的全部,爱着你的全部——勇敢的丘林,华丽的热那亚,文明开放的博洛尼亚,神秘的威尼斯,伟大的米兰。我对其它国土也充满爱意,爱温和的佛罗伦萨,威严的巴勒莫,宏大而美丽的那不勒斯,以及为世人称颂的永远的罗马。我的神圣的国土啊!我爱你!我发誓:诚心关爱每一位同胞;我歌颂祖国每一位伟人,我将努力做一个勤劳勇敢充满正义的人,我要继续学习提高自己的知识道德水平,为你争光添彩,竭尽我这小小的力量防止一切不幸、无知、不正、罪恶来诋毁你的面目。我要以我的知识,我的力量,我的灵魂,永远忠于你!一到了应把血和生命贡献于你的时候,我就仰天呼着你的圣名,向你的旗帜行最后的礼,为你付出全部,直到最后一滴血。”

    九十度的炎暑

    十六日

    国庆日以后,五天里温度增高五度。天气已到了仲夏,大家都开始犯困起来,春天那样美丽的蔷薇脸色都不见了,身体都消瘦下去。头抬不起,眼也昏沉沉了。可怜的耐利由于受不了酷热,本来不好的身体更差了,经常趴着睡在笔记簿上。但是凯龙常常留心关照耐利,他睡着的时候,把书翻开了立在他前面,替他挡住老师的视线。克洛西的一头红发靠在椅背上,好像一个割下的人头摆在那里。罗庇斯说着人多空气不好。啊,上课真苦啊!从窗口看见清凉的树荫,就想跳出去,不想再在座位里难受。从学校回去,母亲等着我,留心我的脸色。我一看见母亲,又来了精神。我学习的时候,母亲常问:

    “身体能行吗?”早晨六点叫我醒来的时候,也常说:“啊,要坚持啊!再过几天就要休假,可以出去玩了。”

    母亲经常讲童工们如何在酷热中工作的故事给我听。说有的小孩在田野或滚烫的砂地上劳动,有的在玻璃厂里整天挨着火焰。他们起得比我早,从来不休息。所以我们一定要努力。说到努力,还是黛朗希第一,他从不喊苦,坚持学习,无论什么时候都活泼快乐。他那长长的金发像冬天里一样垂着,努力学习着。坐在他旁边,听到他的声音,也能让人振作起来。

    此外,拼命用功的还有两人。一是固执的斯带地,他怕自己睡着,打自己的头,热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把牙齿咬紧,眼睛用力张开,那神气似乎要把老师也吞下去了。还有一个做商人的考勒弗。他一心一意用红纸做着纸扇,把火柴盒上的花纸粘在扇子上,一把卖一个铜币。

    但是最令人佩服的要算柯莱笛。听说他早晨五点起床,帮助父亲背柴。到了学校里,当天十一点就忍不住睡着了,把头耷在胸前。他惊醒过来,常自己敲着脖子,或告诉老师,出去洗脸,或先告诉坐在旁边的人推醒他。可是今天他实在太累了,呼呼地睡着了。老师大声叫:“柯莱笛!”他也没听见。于是老师生气了,“柯莱笛,柯莱笛!”反复地叫着。住在柯莱笛隔壁的一个卖炭者的儿子站起来说:

    “柯莱笛今天早晨五点钟起床背柴,到了七点钟才停下来。”

    于是,老师让柯莱笛睡着,半小时以后又走到柯莱笛的座位旁,轻轻地吹他的脸,把他吹醒了。柯莱笛睁开眼来,见老师站在前面,吓了一大跳。老师两手捧住了他的头,在他头发上亲了一下说:

    “我不罚你。因为你的睡觉不是由于怠惰,而只因为太疲劳了。”

    我的父亲

    十七日

    就算是你的朋友柯莱笛或凯龙,也不会像你今天那样无礼地和父亲讲话。昂里克!怎么这样啊!快向我发誓,以后不要再那样了。当父亲批评你,而你想顶撞父亲时,应该想到将来有一天,父亲叫你到床边去,对你说:“昂里克!永别了!”啊!昂里克!你那时再也见不到父亲,走进父亲的房间,看到父亲留下的书籍,回想到在他当前做过对不起父亲的事,一定会自己后悔,对自己说:“那时我怎么会这么做!”到了那时,你才会知道父亲多么爱你,知道父亲批评你时他的心在哭泣,知道父亲的严格要求你,完全是因为爱你。那时候,你会流着悔恨之泪,在你父亲的书桌上——为了家人拼命工作的书桌上亲吻吧。现在,你不会明白,父亲除了慈爱以外,为你遮风挡雨。你不了解吧,父亲因为操劳过度,害怕自己活不了多久。在这种时候,总是提起你,对你放心不下。在这种时候,他常带着灯走进你的寝室,偷看你的睡姿,回来再努力地继续工作。世界有很多烦恼,父亲见你在一旁也就把一切烦恼忘了。这就是疼爱你时,得到安慰,恢复元气。所以,如果你对父亲不好,父亲失去了儿女的爱将怎样悲哀啊。昂里克!不要再做对不起父亲的事!你就算是个有作为的人,也无法回报父亲对你的付出,并且,人生不可预料,在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情,是想不到的。父亲可能在你还很小的时候就不幸死了——也许在三年以后,二年以后或许就在明天,都说不定。

    啊!昂里克!如果父亲死了,母亲孀居在家,家里将非常寂寞,空虚得如空屋一样啦!快!到父亲那里去!父亲正在房间里工作着呢。悄悄地进去,把头趴在父亲的膝上,求父亲原谅你,祝福你。

    母亲

    乡间远足

    十九日

    父亲又原谅了我,并且,还同意我和柯莱笛父亲一起去乡间远足。

    我们早想呼吸那小山上的空气,昨天下午两点钟,大家在约定的地方集合。黛朗希、凯龙、考勒弗、波赖柯希、柯莱笛父子,连我总共是七个人。大家都带上了水果、腊肠、熟鸡蛋等东西,又带着皮袋和锡制的杯子。凯龙在葫芦里装了白葡萄酒,柯莱笛在父亲的水瓶里装了红葡萄酒,波赖柯希穿着铁匠的工服,拿着四斤重的面包。

    坐车到了格浪·美德莱·乔,以后只能走上山去。山上到处是绿色的凉荫,非常凉爽。我们一会儿在草上打滚,一会儿在小溪中洗脸,有时跳过林篱。柯莱笛的父亲把上衣搭在肩上,抽着烟斗,远远地从后面跟着我们走。

    波赖柯希吹起口哨来,我没听过他吹口哨。柯莱笛也一边走一边吹着。他拿一把小刀,做着水车、枪、水枪等各种东西,一定要帮其他人背行李,自己浑身是汗,还能坚持走得很快。黛朗希在路上停下来告诉我草类和虫类的名称,奇怪他怎么能知道这么多东西啊。凯龙静静地嚼着面包。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他吃东西可能也不香了,可是对别人还是那么好。我们要跳过一条沟,大家要一起跑,先退了几步,然后再冲上前跳过去。他第一个跳过去,伸手过来扶别人。波赖柯希小时候被牛顶过,害怕牛,凯龙在路上看见有牛过来,就挡在波赖柯希前面。我们爬上了小山,跳跃着,打着滚。波赖柯希滚入荆棘中,把衣服扯破了,不好意思地站着。考勒弗总带有针线,就替他补好了。波赖柯希只会说:“对不起,对不起。”一等缝好,又开始到处跑。

    考勒弗走在路上也不会白白经过。有时采摘可以吃的草,有时把蜗牛拿起来看,看见有尖角的石块就捡起来藏在口袋,以为里面可能藏着宝贝。我们不管在树荫下,还是在阳光下,总是跑着,跳着,后来把衣服都弄皱了,喘喘气到了山顶,坐在草地上吃带来的东西。

    远处可以看见广漠的原野和山顶积雪的亚尔普斯山。我们肚子已饿得咕咕叫,面包一进嘴里就吞下去了。柯莱笛的父亲用葫芦叶分腊肠给我们吃,大家一边吃着,一边说老师们的事、朋友的事和考试的事。波赖柯希不好意思,什么都不吃。凯龙就弄好了塞入他的嘴里,柯莱笛盘着腿坐在他父亲身旁,两人在一起;与其说他们是父子,不如说是兄弟,他们长得很像,都是面红齿白。父亲把皮袋里的酒喝光,又把我们喝剩的也拿走。他说:

    “酒对于读书的孩子是不好的,对于柴店伙计,却是必要的。”说着,捏住了儿子的鼻头,向我们摇晃着。“哥儿们,请你们喜欢这家伙啊。他也是正直男子哩!好像是自吹自擂啊,哈,哈,哈,哈!”除了凯龙,大家都笑了。柯莱笛的父亲又喝了一杯:“见笑啊。现在在一起,大家都是要好的朋友,再过几年昂里克与黛朗希成了判事或是博士,另外你们四个,都到什么商店或者工场里去,这样,大家就分开了!”

    “怎么会!”黛朗希抢先回答。“对于我,凯龙永远是凯龙,波赖柯希永远是波赖柯希,大家都一样。我就算做了俄国的皇帝,也不会变,你们居住的地方,我一定要来的。”

    柯莱笛的父亲举着皮袋:“太好了!能这样说,真是太好了。请举杯和我的碰一下。学校万岁!学友万岁!因为在学校里,不论富人穷人,都是平等的。”

    我们都举杯碰了皮袋然后喝酒。柯莱笛的父亲站起来了,把皮袋中的酒彻底喝净:“四十九联队第四大队万——岁!喂!你们如果参了军,也要像我们一样地卖力啊!孩子!”

    天色已晚,我们边跑边唱,携手下山回家。傍晚到了濮河,看见有许多萤虫飞着。回到配寨·特罗·斯带丢土,分别时,大家互相约定星期日再在这里碰头,一起去参观夜校的颁奖礼。

    今天真是尽兴!如果我不遇到那可怜的女老师,我回家时将多么快乐啊。回家时天更黑了,刚上楼梯,就看到女先生。她看见我,就拉住我两只手,贴近耳朵对我说:

    “昂里克!再见了!别忘记我!”我觉得老师话音中有哭腔,回家就告诉母亲:“我刚刚看见女老师,她病得很重呢。”母亲眼圈红了,看着我,悲伤地说:“老师是……唉!——很重呢。”

    劳动者的奖品授予式

    二十五日

    按照约定,我们一起到公立剧场参加劳动者的颁奖礼。剧场的布置和三月十四日那天一样。剧场里大部分都是劳动者的家属,音乐学校的学生们坐在池座里,他们唱着克里米亚战争的歌。他们唱得非常好,唱完,大家都起立鼓掌。然后,每位领奖人走到市长和知事面前,接受书籍、奖金折、文凭或是奖状。“小石匠”靠着母亲坐在池座一角,在另一边,坐着校长先生,我三年级时的先生的一头红发露出来在校长先生后面。

    第一个出场的是图画科的夜校生,里面有铁匠、雕刻师、石版师、木匠还有石匠。然后是商业学校的学生,接着是音乐学校的学生,中间有很多的姑娘和工人,都穿着漂亮的衣裳,大家鼓掌喝彩,她们笑得开心。最后上来的是夜间小学校的学生,那才真是奇观,年龄不同,职业不一,衣服也各式各样。——有白发的老人,也有工场的徒弟,还有留长头发的职工。年纪轻的毫不在意,年纪大的有些难为情的样子。大家都鼓掌欢迎他们,每个人都露出真诚热心的神情。

    领奖者的妻子儿女大多坐在池座里观礼。孩子们,有的一见到自己的父亲登上舞台,就竭力大声呼喊,笑着招手。农民过去了,挑夫也过去了。我父亲所认识的擦靴匠也叫到知事面前来领文凭。后面来了一个非常高大的大人,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原来就是那得到三等奖的“小石匠”的父亲。有一次我去看望生病的“小石匠”,上那阁楼的时候,他就站在病床旁。我回头去看坐在池座的“小石匠”,见“小石匠”正专心致志望着父亲,装着兔脸来隐藏他的开心呢。忽然间掌声四起,忙向台上看去,见那小小的烟囱扫除人只洗干净了脸,仍穿了漆黑的工服出来了。市长握住他的手,和他说话。烟囱扫除人后面,又来了一个清道夫来领奖品。这些劳动者,一边要辛苦工作养家,同时利用业余时间用功求学,终于得到奖品。他们的精神真是难能可贵。我一想到这些,有一种无以言表的感动。他们辛苦工作一天以后,再挤占必要的睡眠时间,费尽心思,用那粗笨的手指握着笔,这是多么辛苦的事啊。

    接着是一个工场的徒弟。他一定是穿了他父亲的上衣来的,看着他上台领奖时高高挽起的袖子。大家都笑了起来,但是笑声随即立刻被喝彩声淹没了,然后,来了一个秃头白须的老人。还有不少炮兵,这里有曾经在我校的夜学部学习的,此外还有税局的门房和警察,我们学校的门房也在其中。

    最后,夜校的学生又唱起克里米亚战争歌。因为那歌声来自真心,饱含着深情,听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感动地静静退出。

    一时间,街上全都是了人。烟囱扫除者拿着领得的红色的证书站在剧场门口时,绅士都聚集在他的周围和他说话。街上的人互相打着招呼,劳动者、小孩、警察、老师们、我三年级时的老师和两个炮兵,从大家中间出来。劳动者的妻抱了小孩,小孩用小手拿着父亲的文凭骄傲地给别人看。

    女老师葬礼

    二十七日

    当我们在公立剧场时,女老师死了。她是在访问我母亲的一周后下午二时逝世的。昨天早晨,校长先生到我们教室里来告诉我们这事,说:

    “你们之中,只要受过老师的教诲的,都应该知道。老师真是个好人,就像爱护自己儿子一样爱着学生。老师去世了。她病了很久,因为生活困难,不能不劳动,终于使病情加重。如果能获得休息养病,应该可以多坚持几个月吧。可是她总不肯离开学生,星期六的傍晚,那是十七日这一天的事,感觉自己不能再见学生了,亲自去诀别。好好地训诫学生,逐一与他们亲吻了哭着回去。老师现在已不能再见了,大家不要忘记老师啊。”

    在二年级时曾受过老师的教诲的波赖柯希,头趴在桌上哭泣起来了。

    昨天下午放学后,我们都去为老师送葬。到了老师的寓所,见门口停着一辆柩车,许多人都低声谈说等待着。我们的学校里,从校长起,所有的老师都到了。老师以前曾任职过的其它学校,也都有老师来。老师所教过的年幼的学生,全都由手拿蜡烛的母亲带领着。别级学生到的也很多,有拿花环的,有拿蔷薇花束的。柩车上已堆着许多花束,顶上放着大大的刺球花环,用黑体字写着:“五年级旧学生敬呈女老师”。大花环下挂着的小花环,那都是小学生拿来的。人群之中有拿着蜡烛代主妇来送葬的佣人,有两个拿着火把的穿法衣的男仆,还有一个学生的父亲某绅士,坐着装饰有青绸的马车来。大家都聚集在门旁,女孩们拭着泪。

    我们等了一会儿,棺出来了。小孩们见棺移入柩车就哭起来。其中有一个,好像到这时才相信老师真死了似的,放声大哭,号叫着不肯停止,人们只好把他领走。

    送葬队伍慢慢出发,最前面是穿着绿衣服的姑娘们,然后是穿白衣饰青丝边的姑娘们,后面是僧侣,之后是柩车,老师们,二年级的小学生,别的小学生,最后是普通的送葬者。街上的人们从窗口门口张望,见了花环与小孩说:“是学校的老师呢。”领着小孩来的贵妇人们也哭着。

    到了教堂,棺从柩车移出,安放在中堂的大祭坛前面。女老师们把花环放在棺上,小孩们把花覆满棺的周围。在棺旁的人都点起蜡烛在教堂中开始祈祷。等僧侣一念出最后的“阿门”,大家就一齐把烛光熄灭走出。女老师独自留在教堂里了!可怜!那样和蔼,那样勤劳,那样尽忠尽职的老师!据说老师把书籍以及一切都留给学生了,有的得着墨水壶,有的得着小画片。听说死前的两天,她曾对校长说,小孩们不宜哭泣,不要叫他们参与送葬。

    老师做了好事,受了苦痛,终于死了。可怜独自留在那样昏暗的教堂里了!再会,先生!我永远记得老师对我的教诲!

    感恩

    二十八日

    可怜的女老师曾经想支撑到这学年期末,终于只剩三天就死去了。明后天到学校去听了讲话,这学年就结束了。七月一日的星期六起开始考试,不久就是四年级了。啊!如果女老师不死,这应该是很圆满的。

    回忆去年十月才开学时的事情,从那时起,真是增加了许多的知识。说,写,都比那时好,算术也已能知道普通大人所不知道的事,可以帮助人家算帐了,无论读什么,都已经能大概明白了。我真高兴。可是,我今天的进步,不知有多少人在那里鼓励我帮助我呢。无论在家里,在学校里,在街上,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是我的所见所闻,总有人用各种方式教育着我。所以,我感谢一切的人。第一,感谢老师,感谢那样爱我的老师,我现在所知道的东西,都是老师费尽了心力教我的。其次,感谢黛朗希,他帮我解答困惑,使我通过各种难关,考试总可以成功。还有,斯带地,他曾展示给我一个“精神一到金石为开”的实例。还有那和气的凯龙,他教给我和善对待他人。波赖柯希与柯莱笛,他们二人告诉我要不懈努力同时又要互相帮助的道理。所有的朋友,我都感谢。但是特别要感谢的是我的父亲。父亲曾是我第一位老师,又是我最好的朋友,给我以种种的训诫,教我做各种事情,平日辛勤工作养活我,有悲苦则一人独自承担,用种种的方法使我学习愉快,生活安乐。还有,那慈爱的母亲。母亲是爱我的人,是守护我的天使,她与我同欢喜,同悲伤,和我一处学习,一处劳动,一处哭泣,一手抚了我的头,一手指天给我看。母亲,谢谢你!母亲在辛苦付出十二年辛苦付出中,把全部的爱注入了我的心胸。

    难船

    (最后的每月例话)

    在几年前十二月的某一天,一艘大轮船从英国利物浦港出发。船中有船员六十人,共载二百人的样子。船长船员都是英国人,乘客中有几个是意大利人,船向马耳他岛进行。天气不是很好。

    三等旅客之中有一个十二岁的意大利少年。身材矮小得与年龄不相衬,却长得很结实,是个西西里型的勇猛坚强的少年。他独自坐在船头桅杆旁卷着的缆索上,身旁放着一个破损了的皮包,一手搭在皮包上面,粗布上衣,破旧的外套,皮带上系着旧皮袋。他用早熟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乘客、船只、来往的水手,以及汹涌的海水。好像他家中刚刚遭遇了大不幸,脸还是小孩模样,表情却已像大人了。

    开船后不多一会儿,一个意大利水手带了一个小女孩来到西西里少年前面,对他说:

    “马利阿,正好有个伴吧。”说着就走了。女孩在少年身旁坐下。他们看着彼此。

    “到哪里去?”男孩问。“到了马耳他岛,再到那不勒斯去。父亲母亲正盼望我回去,我去见他们的。我名叫寇列泰·法贵尼。”停了一下,男孩从皮袋中取出面包和果物来,女孩带有饼干,两个人一起吃着。刚才那个意大利水手慌忙地从旁边跑过,叫着说:“快看那里!有些不对劲呢!”风渐渐大起来,船身用力摇晃。两个小孩却不眩晕。

    女孩还笑着。她和少年年龄差不多,身材高些,肤色也一样地是褐色,身材窈窕,但有点病秧秧的。衣服不错,短发卷卷的,头上包着红头巾,耳上戴着银耳环。

    两个孩子一边吃着,一边互谈身世。男孩已没有双亲,父亲原是出国做工的,几天前在利物浦死去了。孤儿受意大利领事的照料,送他回故乡巴勒莫,因为他有远亲在那里。女孩于前年到了伦敦叔叔家里,她父亲因为贫穷,暂时把她寄养在叔母那里,准备等叔母死后分些遗产。几个月前,叔母被马车碾伤,突然死了,财产分文不剩。于是她请求意大利领事送回故乡。恰巧,两个孩子都是由那个意大利水手负责带领。女孩说:

    “这样,我的父亲母亲还以为我能带得钱回去呢,哪知道我一贫如洗。不过,他们还是会爱我的。我的兄弟也很想我。我的四个兄弟都还小呢,我是最大的。我在家每天替他们穿衣服。我一回去,他们一定快活,一定要飞跑过来。——呀,波浪好凶啊!”

    又问男孩:“你就住在亲戚家里吗?”“是的,只要他们肯留我。”“他们不爱你吗?”“还不清楚。”

    “我到今年圣诞节恰好十三岁了。”他们一同谈海洋和关于船中乘客的事,整天都在一起,不时交谈。别的乘客以为他们是姐弟俩。女孩编着袜子,男孩沉思着。浪越来越大,夜深了。两个孩子分开的时候,女的对着马利阿说:

    “晚安啦!”“谁都没安稳觉睡!孩子啊!”意大利水手恰好在旁经过,这样说。男孩正想对女孩回答“再会”,突然来了一个狂浪,将他晃倒了。

    女孩飞跑过去:“咿呀!你出血了呢。”

    乘客各自逃命,没有人留心别的。女孩跪在茫然睁着双眼的马利阿身旁,替他拭净头上的血,从自己头上取下红头巾,当做绷带替他包在头上。打结时,把他的头抱紧在自己胸前,甚至她的上衣上也染了血。马利阿摇晃着站起来。

    “好些吗?”女孩问。“没有什么了。”马利阿回答。“请安睡。”女孩说。“再会。”马利阿回答。于是两人各自回进自己舱位去。

    水手的话应验了。两个孩子还没有睡熟,可怕的暴风到了,其势猛如奔马。一根桅子立刻折断,三只舢板也被吹走。船梢载着的四头牛也像树叶一般地被吹走了;船中混乱一片,恐怖,喧嚣,暴风雨似的悲叫声,祈祷声,令人毛骨悚然。狂风肆虐了一夜,到天明还是这样。山也似的怒浪从横面打来,在甲板上激散,击碎了那里的器物,卷入海里去。遮蔽机关的木板被击碎了。海水怒吼般地涌进来,火被淹熄,司炉逃走,海水潮也似的从这里那里卷入。但听得船长的雷般的叫声:

    “把住船。”船员奔向船舵。这时又来了一个狂浪,那狂浪从横面扑下,把船舷、舱口全部打破,海水从破孔涌进。乘客知道船要沉了,逃入客室去。看见船长,齐声叫说:

    “船长!船长!怎么了!现在到了什么地方!能有救吗!快救我们!”

    船长等大家说完,冷静地说:“没办法了。”

    一个女子呼叫神助,其余的默不做声,恐怖把他们吓住了。好一会儿,船中像墓里般的寂静。乘客都脸色苍白,彼此面面相对。海波汹涌,船一高一低地摇晃着。船长放下救生艇,五个水手下了艇,艇立刻沉了,是被巨浪击沉的。五个水手淹没了两个。那个意大利水手也在内。其余的三人拼了命拉着绳逃生。

    这时候,船员也绝望了。两小时以后,水已到了货舱口了。

    甲板上出现了悲惨的光景:母亲们于绝望之中将自己的孩子紧抱在胸前;朋友们互抱相告永诀;因为不愿被活活淹死,回到舱里去的人也有;有一人用手枪自杀了,从高处倒下死了;大多数的人们都狂乱地挣扎着;女人则可怕地痉挛着,哭声,哀号声,和不可名说的叫声,混合在一起;到处都见有人失魂落魄,睁大无光的眼,石像似的呆立着,脸上已没有生气。寇列泰和马利阿二人抱住一桅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海。

    风浪小了些了,可是船已渐渐下沉,马上就要沉没了。

    “把那长舢板艇放下去!”船长叫道。唯一仅存的一艘救命艇下水了,十四个水手和三个乘客呆在艇里。船长仍在船上。“请快跟我们来。”水手们从下面喊着。“我要与船同存亡。”船长答。“或许遇到别的船得救呢,快下救命艇吧!快下救命艇吧!”水手们反复劝着。“我留在这里。”于是水手们向别的乘客说:“还可坐一人,最好是女的!”

    船长搀扶一个女子过来,可是舢板离船很远,那女子没有跳跃的勇气,就趴在甲板上了。其他妇女都也失神了,像死了一样。

    “送个小孩过来!”水手叫喊。原本傻傻呆在那里的西西里少年和他的伙伴听到这叫声,被那求生的本能所驱使,同时离开桅杆,奔到船侧,拼命挣扎,齐声叫喊:

    “我去!”“小的!艇已经满了。要个小一点儿的!”水手叫说。那女孩一听到这话,就像触了电似的立刻把两臂垂下,看着马利阿。

    马利阿也看着她。一见到那女孩衣上的血迹,想起了昨天的一幕,他脸上突然发出神圣的光来。

    “小的!艇就要开行了!”水手焦急地等着。马利阿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你分量轻!应该是你!寇列泰!你还有父母!我只是孤儿!我让你!你去!”“把那孩子扔下来!”水手叫道。马利阿把寇列泰抱起来扔下海去。寇列泰从水花飞溅声中叫喊了一声“呀”,一个水手就捉住她的手臂拖入艇中。

    马利阿在船侧高高地举起头,头发被海风吹拂,泰然毫不在意,平静地、崇高地站着。

    大船开始下沉,水面起了一次漩涡,小艇侥幸未被卷没。

    女孩先像失去了感觉,到这时,望着马利阿的方向泪如雨下。

    “再会!马利阿!”哭喊着把两臂向他伸张了叫着说:“再会!再会!”

    少年高举着手:“再会!”

    小艇掠着暴波在昏暗的天空之下驶去,留在大船的已一个人都不能做声,水已浸到甲板的舷了。

    马利阿突然跪下,合掌仰视天上。女孩把头深深低下。等她再抬起头来看时,船已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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