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教育-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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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学校

    二日

    昨晚,父亲带我去参观夜学校。校内的灯全打开了,劳动者渐渐从四面八方来到了这里。进去一看,校长和别的先生们正在发怒,因为刚才有人投掷石子,把玻璃窗打破了。校工跑到这边,从人群中捉了一个小孩。这时,住在对门的斯带地跑来说:

    “不是他,我看见的。投掷石子的是沃朗蒂。沃朗蒂曾对我说:‘你如果去告诉,我会给你好看!’但我不怕他。”

    校长先生说沃朗蒂非开除不可。这时,劳动者已聚集了二三百人。我觉得夜学校很特别,有十二岁光景的小孩,有才从工场回来的留着胡须的大人,有木匠,有黑脸的火夫,有手上沾了石灰的石匠,有满是面粉的面包店里的徒弟,漆的气息,皮革的气息,鱼的气息,油的气息,——全都是混在一起。还有,炮兵工厂的职工,穿着和军人一样的服装,大批地由伍长率领着来了。大家都急忙觅得座位,埋头苦干起来。

    有的翻开了笔记簿到先生那里去问问题,我见那个平常叫做“小律师”的穿美服的先生,正被四五个劳动者围着改着什么东西。有一个染店里的人把笔记簿用各样颜色装饰了起来,使那跛足的先生笑了。我的先生病快康复了,明日就可到学校教课了,晚上也在校里。教室的门是开着的,在外面就可以望见一切。上课以后,他们眼睛都不离书本,那种认真劲真使我佩服。据校长说,他们因为上课,大概都没有正式吃晚餐,有的甚至还饿着肚子。

    可是年纪小的没过多久,就要伏在桌上打盹,有一个竟将头靠在椅上睡去了。先生用笔杆触动他的耳朵,使他醒来。大人精神都还好,目不转睛地注意功课。看见那些有了胡须的人坐在我们的小椅子上用功,让我感触良多。我们上楼来到了我这一级的教室门口,见我的座位上坐着一位胡须很多的手上缚着绷带的人,手可能在工作时受伤了,正在慢慢地写着字呢。

    最有趣的是“小石匠”的父亲,他就坐在“小石匠”的座位上,椅子上没留出一点空隙,手托着头,全神贯注地在那里看书。这可不是凑巧的事。据说,他第一夜到学校里来就和校长商量:

    “校长先生!请让我坐在我们‘兔子头’的位子上吧!”他一直称儿子为“兔子头”。

    父亲一直陪我看到课毕。走到街上,见妇人们都抱了儿女等着丈夫从夜学校出来。在学校门口,丈夫抱过儿女,把书册笔记簿交给妻子,一家人一起走回家。一时街上满是人声,过了一会即渐渐静去。最后只见校长的高长瘦削的身影在前面消失了。

    相打

    五日

    这是意料中的事:沃朗蒂被校长命令退学,要报复斯带地,有意在路上等候斯带地。斯带地每天都要到大街的女学校去接妹子,雪尔维姐姐一走出校门,见他们正在相打,就吓得飞快的跑回家。据说情形是这样:沃朗蒂歪戴着帽子,轻轻地走到斯带地背后,故意扯他妹子的头发。他妹子差点摔倒,就哭叫了起来。斯带地回头一看是沃朗蒂,他好像在说:“我比你大得多,你这家伙还敢怎样,如果你敢说什么,我就把你打倒。”

    不料斯带地一点也不畏惧,他身材虽小,但跳过去对着敌人,举拳打去。但是他没有打着,反被敌人打了一顿。这时街上就只有女学生,没有人前去把他们拉开。沃朗蒂把斯带地撂倒在地,拳打脚踢。不一会儿,斯带地耳朵也破了,眼睛也肿了,鼻中流出血来。就算是这样,斯带地仍不服输,怒骂着说:

    “要杀就杀,我总不饶你!”两人或上或下,互相扭打。一个女子从窗口叫说:“小的加油!”别的也叫说:“他是保护妹子的,打呀!打呀!打得再厉害些!”又骂沃朗蒂:“欺侮这弱者!卑怯的东西!”沃朗蒂发病的扭着斯带地。

    “认输了吗?”

    “不!”

    “认输了吗?”

    “不!”

    斯带地忽然站起来,拼命扑向沃朗蒂,使出全身气力把沃朗蒂按倒在阶石上,自己骑在他身上。

    “啊!这家伙带着小刀呢!”旁边一个男子叫着,跑过来想夺下沃朗蒂的小刀。斯带地十分生气,忘了自己,用手按住他的手,咬他的手,小刀也就挥了出来。沃朗蒂的手上流出血来。跑来了很多人将两人分开,沃朗蒂狼狈地遁去了。斯带地满脸全是伤痕,一只眼睛漆黑,带着胜利的喜悦站在正哭着的妹子身旁。有二三个女小孩替他拾起掉在街上的书册和笔记簿。

    “能干!能干!保护了妹子。”旁人说。斯带地把革袋看得比什么都重。他将书册和笔记簿等查检了一遍,看有没有遗失或破损的。用袖把书拂过又把钢笔的数目点过,放回了原处。然后像平常一样向妹子说:

    “快回去吧!我还有一门算术没有演出哩!”

    学生的父母

    六日

    斯带地的父亲怕自己的儿子再遇着沃朗蒂,今天特来迎接。其实沃朗蒂已经被送进了感化院,没有什么机会出来了。

    今天很多学生的家长过来。柯莱笛的父亲也到了,他的容貌很像他儿子,是个瘦小敏捷、头发挺硬的人,上衣的纽孔中带着勋章。我差不多已认识所有学生的家长了,有一个弯了背的老妇人,孙子在二年级,不管刮风下雨,每日总到学校里来走四次。替孩子着外套呀,脱外套呀,整好领结呀,拍去灰尘呀,整理笔记簿呀。这位老妇人的孙子就是他在世界的唯一。还有那被马车碾伤了脚的罗菲蒂的父亲炮兵大尉,也经常能看到他。罗菲蒂的朋友于回去时拥抱罗菲蒂,他父亲就去拥抱他们,当做还礼。对着衣着简便的贫孩,他很是喜欢,总是向他们道谢。

    也有不好的事:有一个绅士原是每天领了儿子们来的,因为有个儿子死了,他一个月来只叫女仆代理他伴送。昨天偶然来到学校,见了孩子的朋友,忍不住哭了起来。校长看见了,就拉了他的手,去了校长室。

    在这些家长中,有的能记住自己儿子所有的朋友的姓名。间壁的女学校或中学校的学生们,也有领了自己的弟弟来的。有一位以前曾做过大佐的老绅士,发现学生们有书册、笔记簿掉落了,就帮忙捡起来。在学校里,总能看见穿着高档衣服的绅士们和头上包着手巾或是手上拿着篮的人,共同谈着儿子的事情,说什么:

    “这次的算术题目很难哩!”“那个文法课今天是教不完了。”同级中如果有学生生病,会传遍整个年级。病一痊愈,大家都会很高兴。今天那克洛西的卖野菜的母亲身边,围立着十个光景的绅士及职工,探问和我弟弟同级的一个孩子的病状。这孩子就住在卖菜的附近,正病的很重呢。在学校里,无论什么阶级的人,都是好朋友。

    七十八号的犯人

    八日

    昨天午后遇到了一件很触动人的事情。最近几天,那个卖野菜的妇人遇到黛朗希,总是用敬爱的眼色注视他。因为黛朗希自从知道了那七十八号犯人和墨水瓶的事,就爱护那卖野菜的妇人的儿子克洛西——那个一只手残废了的赤发的小孩——在学校里经常帮助他,他不知道的,总是耐心教导,或是送他铅笔和纸。黛朗希很同情他父亲的不幸,所以把他当做自己的亲人一样疼爱。

    最近几天,卖野菜的母亲见了黛朗希总是盯着他看。她是一个好母亲,她的生命中只有她的儿子。黛朗希是个绅士的儿子,又是级长,还能这样照顾自己的儿子,在她眼中看来,黛朗希已成了王侯或是圣人样的人物了。

    她每次注视着黛朗希,似乎都欲言又止。到了昨天早晨,她终于把黛朗希叫住了,这样说:

    “哥儿,真对不起你!你对我儿子这么好,愿不愿意收下我这穷母亲的纪念物呢?”说着从菜篮里取出小小的果子盒来。

    黛朗希脸上红红的,明白地谢绝说:“请把这给你儿子就好了!我是不收的。”那妇人很不知所措,支吾地辩解说:“这不是什么很好的东西,是一些方糖!”黛朗希仍旧摇着头说:“不。”于是那妇人红着脸从篮里取出一束萝卜来:“那么,这个你收下好么!这还新鲜哩——请送给你母亲!”

    黛朗希微笑着:“不,谢谢!我不需要什么。我愿尽力替克洛西帮忙,我不是因为这些。谢谢!”那妇人很惭愧地问:“你不会是生气了吧?”“不,不。”黛朗希说了笑着就走。那妇人非常高兴,独语说:

    “咿呀!从没见过有这样漂亮的好哥儿哩!”总以为这事至此就结束了,不料午后四时光景,做母亲的不来,他父亲来了。他叫住了黛朗希,好像觉到黛朗希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他凝视黛朗希,轻轻地用温和的声音对黛朗希说:

    “你爱护我的儿子。到底是什么呢?”黛朗希脸红得像火一样,他大概想这样说吧:“我所以爱他,是因为他很可怜。又因为他父亲是个不幸的人,是忠实地偿了罪的人,是有真心的人。”可是他已经没有说这话的勇气。大约见了曾杀过人、住过六年监牢的犯人,心里会感到不安吧。克洛西的父亲想到了这一点,就附着黛朗希的耳朵和他低语,说时他差不多震栗着:

    “你大概爱我的儿子,而不欢喜我这个做父亲的吧?”

    “哪里,哪里!就不可能出现那样的事。”黛朗希从心底里呐喊出来。

    克洛西的父亲于是靠近了一些,想用腕勾住黛朗希的项颈,但始终不敢这样,只是把手指插入那黄金色的头发里抚摸了一会儿。用一种渴望同情的目光望着黛朗希,把自己的口放在手上来,好像在说,这接吻是给你的。他携了自己的儿子,迫不及待的走了。

    小孩的死亡

    十三日

    住在卖野菜的人家附近的那个二年级的小孩——我弟弟的朋友——去世了。星期六下午,代尔卡谛先生告知了我们这个不好的消息。凯龙和柯莱笛就自己请求抬那小孩的棺材。那个男孩是个懂事的孩子,就在上星期得奖,和我弟弟是很好的朋友。我母亲看见那孩子,总是忍不住要去抱他了。他父亲戴着有两条红线的帽子,是个铁路上的站役。昨天(星期日)午后四时半,我们因送葬都到了他的家里。

    他们住在楼下。年级小的学生都得让父母们拉着,每个人都手持蜡烛在那里等着。先到的四五人,还有很多附近的邻居。由窗口望去,赤帽羽的女先生和代尔卡谛先生在屋里伤心的哭泣,那做母亲的则大声地嚎啕着。有两个贵妇人(这是孩子的朋友的母亲)各拿了一个花圈也在那里。

    葬式五点开始。前面是执着十字架的小孩,然后是僧侣,后面是棺材——小小的棺材他静静的平躺在那里!用黑布覆盖着,上面饰着两个花圈,黑布的一方,挂着他此次新得的赏牌。凯龙、柯莱笛与附近的两个孩子扛着棺材。棺材的后面就是代尔卡谛先生,仿佛是他失去了儿子哭得很伤心,其次是别的女先生,再其次是小孩们。其中还有很多幼小的孩子,一手执了堇花,由母亲的陪同参加了葬礼。母亲们手里执着蜡烛。我听见有一小孩这样说:

    “我们不能在学校里见面吗?”刚把棺材抬出来,从窗旁传来痛苦欲绝的哭声,那就是那孩子的母亲了。有人立刻把她扶进屋里去。行列到了街上,遇见排成二列走着的大学生,他们见了挂着赏牌的棺材和女先生们,都摘下帽子。

    啊!那孩子挂了赏牌长眠了!他那红帽子,我再也见不到了!他原来很健康,不料四天中竟死了!听说:临终的那天还说要学习呢,曾起来过,又不肯让家里人将赏牌放在床上,怕是弄丢了!啊!你的赏牌会永远陪伴着你!再会!我们无时无刻都在想你!安安稳稳地眠着吧!我的小朋友啊!

    三月十四日的前一夜

    今天比昨天更高兴,三月十三日——一年中最有趣的维多利亚·爱马努爱列馆奖品授予式的前夜!并且,这次挑选捧呈奖状递给官长的人员的方式和往常不一样。今天将不用上课了,校长先生到教室里来:

    “诸君!告诉你们个值得兴奋的消息!”说着又叫那个哥拉波利亚少年:

    “克拉辛!”哥拉波利亚少年起立,校长说:“你明天愿意当颁奖的嘉宾吗?”“愿意的。”哥拉波利亚少年激动的说。

    “很好!”校长说。“那么,哥拉波利亚的代表者也有了,真是没有比这再好的事了。今年市政所方面要想从意大利全国选出十几个拿奖状的少年,而且是在小学中挑选。这市中有二十个小学校和五所分校,学生共七千人。其中就是代表意大利全国十二区的孩子。本校担任派出的是詹诺亚人和哥拉波利亚人,如何?这是很好的办法吧。奖品就是意大利全国的同胞,你们想想看明天!十二个人一齐上舞台,我们要用掌声肯定他们!虽是几个没长大的小孩,却和大人一样代表国家。小小的三色旗也和大三色旗一样,同是意大利的标志哩!所以要热烈喝彩,要显示出就算是像你们这样的小孩子,在神圣的祖国前面,也是充满着激情的!”

    校长说完走了,我们的先生微笑地说:“那么,克拉辛做了哥拉波利亚的代表了!”说得大家都拍手笑了。到了街上,我们抱住了克拉辛的腿,将他抛向天空,大叫“哥拉波利亚代表万岁!”这并不是开玩笑的,我们要为那群孩子庆祝,怀着好意说。克拉辛平时很讨人喜欢。他笑了,我们扛了他到转弯路口,和一个有黑须的绅士撞了一下。

    绅士笑着。克拉辛说:“我的父亲哩!”话一出口,我们就把克拉辛交到他父亲腕里,拉了他们到处跑。

    奖品授予式

    十四日

    两点光景,大剧场里人山人海的。——池座、厢座、舞台上全挤满了人。好几千个脸孔,小孩、绅士、先生、官员、女人、还有婴儿。头动着,手动着,帽羽、丝带、头发动着,欢声悦耳。剧场内部用各种颜色的花装饰着,从池座上舞台有左右两个阶梯。从右边上去领奖,再从左边下来。舞台的中间是红色椅子,正中的一把椅子上挂着两顶月桂冠,后面就是大批的旗帜。紧挨着的地方,有一绿色的小桌子,桌上摆着用三色带缚了的奖状。乐队就在舞台下面的池座里。学校里的先生们的坐席在一个角落里。池座正中坐着唱歌的许多小孩,后面及两旁,是给受奖品的学生们坐的。男女先生们东奔西走地给他们安排座位。许多学生的父母挤在他们儿女的身旁,替他们儿女化妆打扮。

    我们全家人一同进了厢座。戴赤羽帽的年轻的女先生在对面微笑,所有人都在笑。她的旁边,我弟弟的女先生呀,那着黑衣服的“修女”呀,我二年级时候的女先生呀,都在那里。我的女先生脸色白得吓人,病得很严重。凯龙的大头,和靠在凯龙肩下的耐利的金发头,在这里全都见到了;再那边些,那鸦嘴鼻的考勒弗搜集了许多获奖名单。这一定是拿去换奖品的,到明天就可知道。一进门的地方,柴店里的夫妻都穿着新衣服带着柯莱笛进来了。柯莱笛今天换去了猫皮帽和茶色裤等,打扮得像绅士,我见了很是意外。在厢座中曾见到着线领襟的霍迪尼的面影,过了一会儿就不见了。靠舞台的栏旁,人群中坐着那被马车碾跛了脚的罗菲蒂的父亲炮兵大尉。

    两点一到,乐队开始奏乐。同时市长、知事、判事及其他的绅士们都着了黑礼服,从右边走上舞台,坐在正面的红椅子上。学校里的音乐老师拿着指挥棒站在前面,池座里的孩子听见他的信号一齐起立,一听见那第二个信号就唱起歌来。七百个孩子一齐唱着,真是好歌,所有人都安静的倾听,那是静穆开朗的歌曲,好像神圣的教会里的歌。唱完了,一阵拍手,接着又安静下来了。开始颁奖了。我三年级时的那个赤发敏眼的小身材的先生走到舞台前面来,预备着宣布受奖者的姓名。大家都十分期盼看到拿奖状的十二个少年登场,因为报纸早已刊登了今年由意大利全国各区选出代表的消息,所以从市长、绅士们到一般的观者都望眼欲穿似的注视着舞台的入口,场内又恢复静肃起来。

    忽然,十二个少年上了舞台,一列排立。都在那里微笑。全场三千人同时起立,掌声如雷贯耳,十二个少年不知所措地站着。

    “请看意大利的气象!”场中有人这样喊。哥拉波利亚少年仍旧穿着平常的黑服。和我们同坐的一位市政所的人他们都认识这十二个少年,他向我母亲说的很清楚。十二人之中,有两三个是绅士打扮,其余都是工人的儿子,穿着很简朴。最小的弗罗伦萨的孩子,缠着青色的项巾。少年们通过市长前面,市长温柔地亲吻着孩子的额头,坐在旁边的绅士把他们具体情况告诉市长。每一人通过,满场都拍手。等他们走近绿色的桌子去取奖状,我的先生就朗读受奖者的学校名、级名、姓名。受奖者从右面上舞台去,第一个学生下去的时候,舞台后面远远地发出提琴的声音来,一直到受奖者完全通过才停止。那是柔婉平和的音调,听去好像女人在低语。受奖者一个一个通过绅士们的前面,绅士们就把奖状递给他们,有的对他们说些鼓励的话,有的用手抚摩他们。

    每逢极小的孩子,衣服破烂不堪的孩子,头发乱乱的孩子,穿着整齐服装的孩子通过的时候,在池座及厢座的小孩都大拍其手。其中有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上了舞台,突然他手舞足蹈起来,以至于迷失了方向,不知向哪里走才好,在场的人哄然大笑。又有一个小孩,背上结着桃色的丝带,他困难地爬上了台,被地毡一绊就翻倒了,知事扶他起来大家又拍手笑了。还有一个在下台来的时候跌在池座里哭了。还好没有伤到。各式各样的孩子都有:有很开朗的,有很憨厚的,有脸红扑扑的,有见了人就要笑的。他们一下了舞台,父母就马上把他们领走了。

    该到我们学校上场的时候了,我都快激动死了。与我认识的同学有很多,柯莱笛从头到脚都换了新服装,他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着路过了。我们不知道他从早上到底背了多少捆柴了!市长把奖状授予他时,问他打听着额上的疤的由来,他把原因说明,市长就把手放在他肩上。我向池座去看他的父母,他们都十分高兴。接着,黛朗希来了。他穿着纽扣发光的青色上衣,昂昂地抬起金发的头悠然上去,真是神采飞扬。我恨不得远远地给他个飞吻。绅士们都与他搭讪,或是握他的手。

    其次,先生叫着索利亚·罗菲蒂。大尉的儿子于是拄了拐杖上去。许多小孩都知道他的困难,大家都纷纷说着什么,拍手喝彩之声几乎把全剧场都震动了。男子都起立,女子都挥着手帕,罗菲蒂立在舞台中央感到震憾。市长携他上去,给他奖品,与他亲吻,取了椅上悬着的二月桂冠,替他系在拐杖头上。又携了他同到他父亲——大尉走到舞台的栏旁去。大尉抱过自己的儿子,在满场热烈的喝彩声中,让他坐在自己的身旁。

    优雅动听的提琴声还继续奏着。别的学校的学生上场了,有全是富家子弟的学校,也有全是工人或农人的儿子的学校。大家都来了以后,池座中的七百个小孩又唱有趣的歌。接着是市长演说,其次是判事演说。判事演说到后来,对小孩们说:

    “你们在要离开这里以前,对于为你们费了很多心血的人们应该致谢!有许多人为你们尽了全心全力,为你们而生存,为你们而死亡!那些人就在那里,你们看!”说时手指着厢座中的先生席。于是在厢座和在池座的学生都起立了把手伸向先生欢呼,先生们也站了起来挥手或举着帽子手帕回应着他们。接着,乐队又奏起乐来。代表意大利各区的十二个少年来到舞台的正面,大家友好的站在一起,满场就响起震耳欲聋的喝彩声,雨也似的花朵从少年们的头上纷纷落下。

    争吵

    二十日

    今天我和柯莱笛相骂,并不是嫉妒他得了奖品,是我的过错。我坐在他的近旁,正誊写这次每月例话《洛马格那的血》,——因为“小石匠”病了,我替他誊写。——他碰了一下我的臂膀,墨水把纸弄污了。我骂了他,他却微笑着说:“我不是有意这样做的。”我是知道他的品格的,本应该信任他,就不会有什么事了。可他微笑的样子像在讽刺我似的,我想:“这家伙受了奖品,还有点得意的!”于是忍不住也在他的臂膀上撞了一下,把他的习字帖也弄污了。柯莱笛涨红了脸:“你是故意的!”说着擎起手来。恰巧先生把头回过来了,他缩住了手,“我在外面等着你!”

    我伤心了,愤怒了,想着自己做得不够。柯莱笛是不会那么做的,他人很好。同时记起自己到柯莱笛家里去望过他,柯莱笛在家劳动,服侍母亲的情形,以及他到我家里来的时候大家欢迎他,父亲欣赏他的事情,全部浮现在脑中。自己想:我不说那样的话,不做那样对不住人的事,多么好啊!又想到父亲平日教训我的话来:

    “你觉得错了,就立刻谢罪!”不愿意向别人承认错误,觉得那是屈辱的事,怎样都不能做那样的事。我把眼睛向柯莱笛横去,见他上衣的肩部已破了,大概是背多了柴的缘故吧。我见了这个,觉得柯莱笛可爱。自己对自己说:“咿呀!谢罪吧!”但是口里总说不出“对不起”的话来。柯莱笛总朝我这边望,他那神情好像不是怒恼我,好像在同情我。但是我因为要表示不怕他,依旧不理睬他。

    “我在外面等着你吧!”柯莱笛反复说着。我答说:“好的!”忽然又记起父亲说:“如果人来加害,只要防御就好了,不要争斗!”我想:“我在保护自己,不是跟谁战争。”虽然如此,但不知道心里在纠结什么,先生讲的什么都没听进。终于,下课的时间到了,我走到街上,柯莱笛在后面跟来。我擎着尺子站住,等柯莱笛走近,就把尺子举起来。

    “不!昂里克啊!”柯莱笛说,一边微笑着用手把尺子撩开,说:“我们讲和吧!”我震栗了站着。忽然觉有人将手放在我的肩上,我被他抱住了。他吻着我,说:

    “战争到此结束吧!好吗?”“算了!算了!”我回答他说,我们还像从前那样的走了。

    我到了家里,把这事告诉了父亲,意思要使父亲高兴。不料父亲立刻严肃起来,说:

    “你难道不应该先负荆请罪吗?这原是你的不是呢!”又说:“对比自己高尚的朋友,——而且对军人的儿子,你可以擎起尺子去打吗?”说着从我手中夺过尺子,折为两段,扔掉了。

    我的姊姊

    二十四日

    昂里克啊!因柯莱笛的事,你父亲骂了你你就冲我发脾气,还对我说那难听的话。干嘛要这样对我啊!我内心的压力与痛苦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吧!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失去了自己的时间没日没夜的陪在你身旁。你生病时,我总是每夜起来,用手试摸你那火热的额角。你还不明白吗?昂里克啊!你虽然待你的姊姊不好,可是,如果家里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姊姊会代替母亲,像爱护自己儿子一样地来爱护你的!你不知道吗?将来父母去世了以后,和你做最要好的朋友来慰藉你的人,除了这姊姊,再没有别的人了!如果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我愿意为你干那些劳苦的活,替你张罗面包,替你筹划学费的。

    我终身爱你,即使你离开了我,我虽离你很远,心总远远地向着你的。啊!昂里克啊!你将来长大了以后或者遭到不幸,没有人再和你做伙伴,你必定重新回到我这里,和我这样说:“姊姊!我们以后一起生活吧!我们姐妹还回到那快乐的时光不好吗?你还记得母亲的事,我们那时家里的情形,以前幸福地过日子的光景吧?大家把这再来重话吧!”昂里克!你姊姊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是张开了两臂等着你来的!昂里克!我从前责备你,希望你原谅我!我早已经忘了你对我的不好了。不管我为你做什么,这都算什么呢!不管怎样,你总是我的弟弟!我只记得你小的时候,我抚抱过你,与你一同爱过父亲母亲,眼看你渐渐成长,长期与你相伴:除此以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请你在这本子上也写些亲切的话给我,我晚上再到这里来看呢。还有,你所要写的那《洛马格那的血》,我已替你誊清了。你好像疲惫不堪!打开抽屉就能看到!这是乘你睡熟的时候,我连夜完成的。写些亲切的话给我!昂里克!我希望你!

    姊姊雪尔维

    我没有吻姊姊的手的资格!

    洛马格那的血

    (每月例话)

    昂里克

    那夜,弗洛乔的家里格外清静。父亲经营着杂货铺,到市上配货去了,母亲因为幼儿有眼病,也随了父亲到市里去请医生,明天不能回来。已经是半夜了,干活的佣人也回去了,屋中只剩下脚有残疾的老祖母和十三岁的弗洛乔。他的家离洛马格那街没有多远,是沿着大路的平屋。附近只有一所空房,那房子被火烧过,还剩着客栈的招牌。弗洛乔家的后面有一小天井,周围围着篱笆,有木门可以出入。店门面向着道路,也就是家的出入口。四周全是静悄悄的田野,到处都是桑树。

    夜渐渐深了,下起了小雨,又刮起风来。弗洛乔和祖母还在厨房里没有睡觉。厨房和天井之间有一小小的堆物间,堆着旧家具。弗洛乔到外游耍,到了十一点钟才回来。祖母担心睡不着,只是在大安乐椅上一动不动地坐着等他回来。祖母经常是这样度过每日的,有时等一晚上,因为她呼吸迫促,躺不倒的缘故。

    雨不停地下着,风吹雨点打着窗门,夜色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弗洛乔回来时疲惫不堪,身上沾满了泥,衣衫褴褛,额上负着伤痕。这是他和朋友互相打闹的结果。他又跟别人打过架,并把所有的钱输光了,连帽子都落在沟里了。

    厨房里只有一点暗暗的光,点在那安乐椅的角上。祖母在灯光中看见她孩子狼狈的样子,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但还是要他自己说都干了什么错事。

    祖母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孙子。听他说完了,就不觉哭泣起来。过了一会儿,又说:“啊!你就不知道我关心你!没有良心的孙子啊!乘了你父母不在,就这样气我是吧!你把我冷落了一天了!就没想过我吗?留心啊!弗洛乔你走上坏路了!如果这样下去,你会得到惩罚的!这么小就不学好,大起来会变成恶汉的。我知道的很多。你每天都无所事事,和别的孩子打架、花钱、至于用石头刀子打架,恐怕结果将由赌棍变成可怕的——盗贼呢!”

    弗洛乔站在脚落里听着,下巴碰着了前胸,双眉皱聚,看起来还在气头上的样子。那栗色的美发覆盖了额角,青碧的眼垂着不动。

    “由赌棍变成盗贼呢!”祖母啜泣着反复地说,“你好好反省吧!弗洛乔啊!但看那无赖汉维多·莫左尼吧!那个孩子成天无所事事不务正业,年纪不过二十四岁,已进过两次监牢。他母亲终于让他给气死了,那母亲我是认识的。他父亲也不认他,逃到瑞士去了。像你的父亲,即使看见了他,也视他如空气。你想想那恶汉吧,那家伙现在和他的党徒在附近逛荡,早晚会丢了性命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他那时也和你一样的。你自己去想吧!你想和他有一样的下场吗?”

    弗洛乔坦然地听着,不觉得后悔。他的所作所为原出于一时的气愤,并无恶意。他父亲平常也太宽纵他了,因为知道自己的儿子品性不差,有时候会做出不好的行为,所以故意注意看着,等他自己觉悟。这孩子的本质原不恶,不过很倔强,就是在心里悔悟了的时候,要想他说“我错了,下次再不这样了,请原谅我!”这种软话,也是非常困难的。有时心里虽充满了柔和的情感,但是倨傲的心总不使他表示出来。

    “弗洛乔,”外婆看孙子沉默着,于是继续说,“你就不认为你错了吗?我已患了很苦的病了,请不要再折磨我了!我是你母亲的母亲!你是想让我提早结束生命么!我曾怎样地爱过你啊!你小的时候,因为要使你欢喜,我曾每夜起来替你推那摇床,我曾为你连饭也吃不下,——你或者不知道,我时常说,‘我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现在你居然要逼杀我了!就是要杀我,也不要紧,反正我已经时日不多了!希望你能成为好孩子!但愿你变成听话的孩子,像我带了你到教堂里去的时候的样子。你还记得吗?弗洛乔!那时你曾把小石呀、草呀,塞满在我怀里呢,我等你睡熟,就抱你回来。那时,你很爱我哩!我虽然已身体不好,仍然想回到从前;我除了你以外,在世界中已经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了!我已一脚踏入坟墓里了!啊!天啊!”

    弗洛乔听了心里很不舒服,正想把身子投到祖母的怀里去。忽然朝着天井的间壁的室中有轻微的轧轧的声音;但很模糊听不出具体是什么声音。

    弗洛乔侧了头专注去听。雨正如注地下着。轧轧的声音又来了,连祖母也听到了。

    “什么声音?”祖母过了一会儿很担心地问。“是雨。”弗洛乔说。

    老人擦干了眼角的泪水:

    “那么,弗洛乔!以后要记得听话,不要再使祖母流泪啊!”

    那声音又来了,老人苍白了脸说:“这不是雨声呢!我去看来!”既而又牵住了孙子的手说:“你留在这里。”

    两人屏息不出声,耳中只听见雨声。隔壁好像有人,两人不觉栗然震抖。“谁?”弗洛乔勉强恢复了呼吸怒叫。没有回答。

    “谁?”又震栗着问。话犹未完,两人不觉惊叫起来,两个男子突然出现。

    一个捉住了弗洛乔,把手掩住他的口,另外一个卡住了老妇人的喉咙。

    “一出声,你们就没命了!”第一个说。“不许声张!”另一个说了举着短刀。两个都黑布罩着脸,只露出眼睛。室中除了四人的粗急的呼吸声和雨声以外,变得安静了。老妇人喉头格格作响,眼珠几乎要爆裂出来。那捉住着弗洛乔的一个,贴着弗洛乔的耳朵说:“你父亲把钱藏在哪里?”弗洛乔紧张的,用很细的声音答说:“那里的——橱中。”

    “跟我过来!”那男子说着紧紧捉住他的喉咙,拉着他一起到堆物间里去。地板上玻璃灯微弱的放着光。

    “橱在什么地方?”那男子迫不及待的询问。弗洛乔喘着气把橱的位置指给他。那男子怕弗洛乔逃走,将他推倒在地,用两腿夹住他的头,如果他要敢反抗,就可用两腿把他的喉头夹紧。男子口上衔了短刀,一手提了灯,一手从袋中取出钉子样的东西来当钥匙用,锁坏了,橱门也开了,于是迫不及待的到处乱翻,将钱塞在怀里。刚把门关好,忽而又打开重新搜索一遍,仍卡住了弗洛乔的喉头,回到那男子的地方来。老妇人正仰了面挣动身子,嘴张开着。

    “拿到钱了吗?”别一个低声问。

    拿到了!第一个回答。“留心进来的地方!”又接着说。那捉住老妇人的男子,跑到天井门口去看,知道了没有人在那里,就低声地说:“过来!”

    那捉住弗洛乔的男子,留在后面,把短刀擎到两人面前:“要是敢出声?当心我回来割断你们的喉咙!”说着又怒视了两人一会儿。

    这时,听见街上大批行人的脚步声。那强盗把头回到了门口去,那一幕就在这瞬间落下了。

    “莫左尼在那啊!”老妇人叫。“该死的东西!你给我去死!”强盗因为发现了真实身份,怒吼着说,同时擎起短刀扑近前去。老妇人立即被吓倒了,弗洛乔见这情景,悲叫起来,一面跳上前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祖母。强盗撞了一下桌子逃走了,灯被碰翻,焟烛也被熄灭了。

    弗洛乔慢慢地从祖母的身边溜了下来,站到祖母的面前,两只手抱住祖母的身体,头靠在祖母的怀里。

    过了好一会儿,周围黑暗,远处只能听见农夫的歌声缓缓地消失在田野间。

    “弗洛乔!”老妇人恢复了神志,低声叫道,她的牙齿轧轧地震抖着。

    “祖母!”弗洛乔在叫他。祖母被恐惧吓住了,身上只是剧烈的震痛,却过了好久才问道:“那些家伙去哪罢了?”

    “我还没有死啊!”祖母气低声说。“是的,您很好!”弗洛乔用更弱的声音说。“安全了,祖母!那些家伙把钱拿走了,但是,父亲大部分的钱都不在这里!”

    祖母深深地呼吸着。“祖母!”弗洛乔仍跪着抱紧祖母说,“祖母!你爱我吗?”

    “啊!弗洛乔!爱你的啊!”祖母说着把手放在孙子头上,“啊!受了惊了啊!——啊!仁慈的上帝!你把灯点着吧!咿哟,还是暗的好!不知为了什么,还很害怕呢!”

    “祖母!我经常让你为我操心!”

    “哪里!弗洛乔!不要那样说!我早已不记得了,什么都忘了,我爱你是不会变的。”

    “我时常使你伤心。但是我是爱着祖母的。饶恕了我!饶恕了我,祖母!”弗洛乔勉强困难地这样说。

    “当然饶恕你,欢欢喜喜地饶恕你呢。我什么时候没原谅过你?快起来!我不再骂你了。你是好孩子,好孩子!啊!点了灯!不用害怕了。啊!起来!弗洛乔!”

    “祖母!谢谢你!”孩子的声音越低了,“我已经——很快活,祖母!你会永远记得我吧!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仍不会忘记我弗洛乔的吧!”

    “啊!弗洛乔!”老妇人害怕了,抚着孙子的肩头,眼光几乎要射穿脸面似的注视着他叫。

    “请不要忘了我!看了看母亲、父亲、小宝宝!再会!祖母!”那声音已细得像丝了。

    “什么呀!你怎样了?”老妇人一边惶恐的抚摸伏在自己膝上的孙子的头,一面叫着。接着声嘶力竭地叫道:

    “弗洛乔呀!弗洛乔呀!弗洛乔呀!啊呀!啊呀!”可是,弗洛乔已经不作声了。这小英雄为了保护自己的祖母,背上被短刀刺穿,那壮美的灵魂已回到天国里去了。

    病床中的“小石匠”

    二十八日

    可怜,“小石匠”患了大病!先生叫我们去看望他,我就同凯龙、黛朗希三人同往。斯带地本来也要去,因为先生叫他做《卡华伯纪念碑记》,他说要去实地看了那纪念碑再精密地做,所以就不去了。我们试约那傲慢的罗庇斯,他只回答了一个“不”字,就再也没说其它的。霍迪尼也谢绝不去。他们大概是怕被石灰弄脏了衣服吧。

    四点一下课我们就去了。外面雨下得很大。凯龙在街上忽然站住,嘴里嚼着面包说:“买些什么给他吧。”一边去摸那衣袋里的铜币。我们用全身的铜币买了3个橘子。

    我们上那屋顶阁去。黛朗希到了入口,把胸间的赏牌取下,放入袋里。

    “为什么?”我问。“我也说不好,总觉得还是不挂的好。”他回答。我们一叩门,那巨人样的高大的父亲就把门开了,他面目狰狞,叫人看了就害怕。“你们是谁?”他问。

    “我们是安托尼阿的同学。送三个橘子给他的。”凯龙答说。

    “啊!可怜,安托尼阿恐怕不能再吃这橘子了!”石匠摇着头大声说,说完用手背去揩拭眼睛,引我们进入屋子里。“小石匠”卧在小小的铁床上,母亲俯伏在床上,手遮着脸,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床的一隅,挂有板刷、烙馒和筛子之类的东西,病人脚部盖着那白白地沾满了石灰的石匠的上衣。那小孩骨瘦如材,鼻头尖尖的,气息很微弱。啊!安托尼阿!我的小朋友!你本应该是快乐的人啊!我好难过啊!只要你再能做一回兔脸给我看,叫我死都行!安托尼阿!凯龙把橘子给他放在枕旁,希望他可以看到。橘子的芳香把他熏醒了。他抓住了橘子,不久又放开手,频频地向凯龙看。

    “是我,是凯龙呢!还认识我不?”凯龙说。病人微微的笑,勉强地从床里拿出手来,伸向凯龙。

    凯龙用两手握了过来,贴到自己的颊上:“不要怕!不要怕!你很快就好起来,就可以到学校里去了。那时请先生让你坐在我的旁边,好吗?”可是,“小石匠”没有回答,于是母亲叫哭起来:“啊!我的安托尼阿呀!我的安托尼阿呀!安托尼阿是这样的好孩子,天要把他从我们手里夺去了!”“不许你说这种话!”那石匠父亲大声地叱止,“别说了!我听了心都碎了!”又很忧虑地对我们说:“请回去!哥儿们!谢谢你们!请回去吧!我们陪着他,也无法可想的。谢谢!请回去吧!”那小孩又把眼闭了,看去好像已经死了。

    “我们可以做些什么?”凯龙问。

    “没有,哥儿!多谢你!”石匠说着将我们赶出房间,关了门。我们走了一半,忽又听见后面叫着“凯龙!凯龙!”的声音。

    我们三人又赶紧跑了回去,见石匠已改变了脸色叫着说:

    “凯龙,安托尼阿叫着你的名字呢!已经两天不开口了,这会儿倒叫你的名字两次。想和你会会哩!快来啊!希望他能好起来!天啊!”

    “那么,再会!我先不走了。”凯龙向我们说着,和石匠一起进去了。黛朗希眼中满是泪水。

    “你在哭吗?他会说话哩,会好的吧?”我说。“我也希望是这样。但我方才想的并不是这个,我只是想着凯龙。我想凯龙为人是多么好,他是多么让人敬佩啊!”

    卡华伯爵

    二十九日

    你要作《卡华伯纪念碑记》,卡华伯是怎样的一个人,恐怕你还没深入了解吧。你现在所知道的,只是他做辟蒙脱总理大臣的事吧。将辟蒙脱的军队派到克里米亚,使在诺淮拉败北残创的我国军队重膺光荣的是他。把十五万人的法军从亚尔帕斯山撤下来,从隆巴尔地将奥军击退的也是他。当我国处于危机中,整治意大利的也是他。让我们意大利统一出谋划策的也是他。他有善良的心,不屈不挠的精神。在战场中遭遇危难的将军数不胜数,他却是身在庙堂而受战场以上的危险的。他日日夜夜在奋斗苦闷中过活,因此头脑也混乱了,心也碎了。他早走了二十年,全是他担负着很大压力的原因。可是,他虽冒了致死的热度,应该为国家做点贡献,在他狂热的愿望中充满着喜悦。听说,他到了临终,还悲哀地说:

    “真奇怪!我竟看不出文字了!”当热度渐渐增高,他还是想着国事,命令似的这样说:

    “让我快些好起来!我心中已昏暗起来了!要办事,非有气力不可。”病危的消息一传出,全市为之悲惧,国王亲自临床探省,他对国王担心地说:

    “我有好多话想说呢,陛下,只是说不出呀!”他那激动的心情,不绝地向着政府,向着联合起来的意大利诸州,向着将来未解决的若干问题奔腾。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还这样叫着:

    “教育儿童啊!教育青年啊!——以自由治国啊!”

    胡话愈说愈多了,死神逼近他了,他又用了颤抖、激动的言语,替平生不睦的格里波底将军祈祷,口中念着还未获得自由的威尼斯呀、罗马呀等的地名。他对于意大利和将来的欧洲,非常担心,害怕被外国侵害,向人询问军队和指挥官的所在地。在临死之前还不忘替祖国出一份力。他已经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了,和祖国别离是他最痛苦的事。而祖国呢,又是非有待于他的尽力不可的。

    他在战斗中死了!他的死和他的生是同样伟大的!想一想吧!昂里克!我们的责任有多少啊!和他的宽广胸怀,不断的忧虑,剧烈的痛苦相比,我们的劳苦——以至于死亡,都是不起眼的事。所以不要忘记!

    经过石像时,应该对那石像从心中赞美:“伟大啊!”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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