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源，应该是军方走私品。被他们藏在元姆晶石里面带了出来。”展逐颜笑着说：“价值是元姆晶石的几十倍。”
温斐听他说完，已是眉头紧锁，只将那能量源往展逐颜的方向一抛，道：“麻烦的东西，给你留着吧。”
展逐颜忙抬手接住，将它收进镯子里：“这玩意都能抵得上一个战队一年的军需了，你却说扔就扔了。”
“对我来说没用的东西，都是废物。”温斐道。
展逐颜也没反驳他，只是追忆般说道：“你还是这样。”
“还是怎样？”温斐扫了他一眼。
还是一样的散漫、骄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以前是蔑视四大家族，现在是将这价值千金的东西视为尘泥。展逐颜想。依然是他爱着的模样。
“没什么。”展逐颜低下头，去看石板上煎炸的食物，同时压下唇边一丝浅笑。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也是他负责烹饪。
温斐向来是不喜欢做饭的，他讨厌把手弄得油乎乎的，自己不在的时候，他就会让家政机器人代劳。
跟温斐待在一起，展逐颜话也多了，笑也多了。
若是让认识的人看到他这幅模样，指不定要笑死。
天色渐渐灰暗下来，要天黑了。
潮水汹涌，却爬不上这处高台。
潮汐起起落落，高的时候许是能将这整个礁石群都吞没，这回算他们运气好，如今是低潮期。不然若是海水漫上石窟，他们又得去找新的落脚地了。
他们以前也有一起出任务的时候，那时候部队里条件艰苦。饿的时候什么蚂蚁蜈蚣都吃过，蝎子到了他们眼前，也就是果腹的东西而已。
可那些记忆都很久了。
展逐颜忍不住想念那些过去。
他很想再经历一次，哪怕一天也好。就算苦，只要有温斐在，也是甜。
他们可以一起走过丛林原野，走过漫天黄沙，走过荒凉的戈壁。他想看温斐重新穿上那身军装，与自己并肩而立。
他想着想着，又忍不住湿了眼眶。
他趁着温斐不注意，偷偷擦了擦，再抬首时，正撞上那人探究的目光。
“你哭什么？”
“没什么，烟熏眼睛而已。”展逐颜随便找了个借口，将烤好的鲍鱼递到温斐手边，又将其他食材放到石板上。
“我不爱吃这个。”温斐却又递了回来。
“啊？这样么？”展逐颜歉意道：“那我再烤点别的给你。”
他愣愣地咬了一口，才想起以前温斐是吃鲍鱼的。
他抬头去看那人，却又见他挪开了视线，于是该问的话终究没能问出口。
“真的不回去么？”展逐颜问他。
“没必要。”温斐拨弄着手里的器件，如是道。
那里并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在很早之前，他会在意军衔，在意荣耀，可现在他人格融合以后，那些东西好像都不再重要了。
他以前很想当将军，那样人人都会看到他的成功，都会夸赞他的努力。
他还能得到一栋分配给他的房子，到时候展逐颜也可以住进来。
可十六年湮灭了他的梦想，这重复跌宕的人生，也消磨了他的干劲。
他的心落不到一个归处，飘飘荡荡，浮浮沉沉，不见前途，亦不见后路。
展逐颜动动唇，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他为温斐处理了当年那桩冤案，温斐的军衔已经恢复，他可以回到军队里战斗。
可他摸不准温斐的心思，也猜不透温斐的想法，于是他只能将那些话咽下来，在咀嚼声里保持了沉默。
有的时候沉默比说话更有用。因为若是提起那个话题，无疑是揭开温斐的伤疤。
第二份食物烤好时，温斐终于接了。
展逐颜已是半饱，他接着翻烤剩下的东西，问温斐：“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去哪里……做什么……”
“不知道，没打算。先给金悦找到合适的躯体材料再说吧，他的元姆晶也要换了。”温斐拨弄着手里的小东西，就像很久以前神识放空时撸毛球一样。
“要不要我们把能量源还回去，这样他们就不会找你麻烦了。”展逐颜道。
“不。”温斐直截了当地否决了他的提议：“他们弄坏了我的金悦，我就算把这东西丢海里，也绝不会给他们。”
展逐颜有些想笑。
既然是走私品，想必那些人也是瞒着上头干的，要闹也闹不到哪里去。
如果在亚特兰斯，就算温斐把能量塔拆了，展逐颜都能走上前去给他递把锤子。
可到底身在别人的地盘，鞭长莫及。
“除了元姆晶，没有其他替代品么？”展逐颜说：“换个永久能用的。”
“找得到就不会用这个了。”温斐三两下将残余的鱼肉吞进肚里。
没有盐也没有油，味道也说不上有多好。
这几年他事事顺心，也好久没过过这样将就的日子了。
条件不足，他也懒得洗浴，找点水漱了漱口，就躺在地上准备睡去。
金悦的核心被他抱在怀里，贴胸口放着。
“你守上半夜吧，我守下半夜。”他说。
“不用你守，你安心睡吧。”展逐颜道。
温斐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任由睡意将自己淹没。
展逐颜往火堆里又添了些新柴，借着火光窥探温斐的睡颜。
展逐颜已许久不曾这样看过他了，新婚燕尔的时候，他也喜欢这样看着温斐，看他枕着自己的胳膊，卷翘的长睫耷拉下来，在夜灯下笼出两扇小小的影。
那真是一段很开心的日子，没有太多危险，也没有太多波折，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有他们一个家。
展逐颜想到这里，凝神细听温斐的呼吸声，确保他睡熟了以后，才轻手轻脚地走到温斐身边。
他也躺了下来，与温斐保持着一只手的距离。若是太近，就要弄醒他了。
展逐颜很想抱抱他，温热的他，有生气的他。
他们的爱情充满了坎坷，跌跌撞撞二十余年，先是死别，后又生离。好不容易找回了这个人，他却已将心门锁死，将钥匙吞进了肚里。
在恢复记忆，想起监狱里的事情时，绝望与痛苦淹没了展逐颜。
他甚至顾及不到金悦与温斐的感情，他所能想到的，只有温斐吃的苦。
想起初次见他时，他那死灰般的眸子。
想起以金悦的身份给予他帮助时，他眼底闪现的光芒。
可展逐颜那时只是金悦，没有如今的能力，也没有能将死人拉回人世的艾莱号。
让他换换吧，就让他变成当初的温斐，让温斐受的罪都加诸在他身上。
是他送温斐进去的不是么，那十六年的苦涩便让他来尝。
别折磨他爱的人。
他总以为把温斐挡在身后，就能护他无虞。
却还是让从身后涌来的刀枪剑戟将他扎伤了。
展逐颜伸出手，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临摹温斐的面容。
他是如此地贪婪，伤害了温斐，却又想重新拥有他。
如果……没有这么多纷扰就好了……
如果他们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人，没有背负着那么多的秘密与身份，安安静静地度过一辈子就好了。
可时间长河汹涌流淌，又哪里有回头的机会呢？
二十多年前的展逐颜，也远不会像这样考虑周全，不会如他一样谦卑。
那时候的他太自大，也太自负，明知道温斐过刚易折，还瞒着他做那么多事情。
如今落到这样的地步，也只能说他咎由自取。
温斐睡到半夜的时候就醒了过来。
篝火已经熄灭，展逐颜也不见了人影。
他走出礁石洞，看到那人立在洞口，漫天的流星雨落下来，在夜空中缤纷落幕。
黑夜成了最好的保护色，没有了被人四处搜索寻觅的危机，只有晚风在礁石上空静静吹拂。
展逐颜回头看向他，问：“是我吵醒你了么？”
“没有，我自己醒的。”温斐走到他身边，看流星陨落，像赤橙色的雨落入海与天的边际。
“很好看，就忍不住出来看看。”展逐颜对他解释道。
“难得一见。”温斐说。
海水拍击着礁石，激得浮游生物泛出阵阵蓝光，宛如进入了童话世界。
有一种说法是，对着流星雨许愿，愿望就会实现。
展逐颜以前并不信这些，可当温斐出现时，他许了一个愿。
他希望能跟他在一起。
重新开始也好，再受些磨砺也罢。
有了温斐，他的人生才会拥有颜色。若失去了他，就只剩下了灰白，再无其他。一眼都能望得到头。
“千年一遇。”展逐颜说。
千年一遇的流星雨，一生难得的温斐。
而他们在瀚海星辰簇拥时相见。
“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展逐颜突然开口来了这样一句。
“什么？”
“我从来没爱过别人，只有你一个。”
温斐愣了一下，并未回答。
他知道，展逐颜说的是他出狱那天的事。
“抱歉……”展逐颜率先道了歉，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温斐的幻觉。他指着左侧天穹对他说：“那颗启明星真亮啊。”
“启明星是地球才有的……”温斐扭脸去看天时，一个温热的唇便凑了过来，吻在他脸颊上。
“我爱你。”展逐颜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低哑又认真，好似他所有的热血都在一句话里道尽，他缓缓道：“这才是我真正想说的。”
被他吻过的地方许是遇了岩浆，那一点热度从接触的地方烧灼进去，好似要将温斐整个人都点燃。
温斐刚醒，睡意还未完全消弭，这才反应迟钝，让他得了手。
温斐很想终止这个暧昧的气氛，同时也在阻止自己再次落入以展逐颜为名的温柔旋涡。他装作不在意地说道：“你幼儿园是不是还没毕业。”
不然怎么会想到这样幼稚的欺骗手法。
“温老师，我留级了。”展逐颜没有再给温斐尴尬的机会，提步走了回去。
温斐立在原地，在晚风中找回了自己的几分神智。
刚才那声温老师，和刚刚的展逐颜，让他想起了他刚入战队的时候。
也是一样的没大没小，一样地不把他放在高处。
可惜，时如逝水，去不再留。
温斐回返时，展逐颜已闭目睡了过去。
金悦的核心器件被他攥在手里，可他的出发点与温斐不一样。
温斐抱着它，就像抱着金悦入眠。
而展逐颜则像曹操一样挟天子以令诸侯。他害怕温斐再度离开，所以只能将金悦留在自己的可接触范围里，这样他才敢真正地睡去。
温斐重新点燃了火，在袅袅青烟中，用烧火棍拨弄着那一堆木柴。
展逐颜问他有没有想过用长久性的替代品，其实是有的。
比起元姆晶来，还有一种更长效的承载体——变质之后的流银，赤金。
早在系统里的时候，赤金就被当成高级货币使用。在O权的崛起那个世界里，他用所持有的部分赤金，换来了临琦的重生。
他像费业临他们创造天照和月读一样，用机械元件创造金悦。
他需要的是一个有思想、有情感的金悦，就像真人一样。
他会把自己和金悦共有的记忆刻录进去，让他按照金悦的生活方式进行运转。
可在核心部件的选择上，出现了问题。
赤金是一种绝佳的生命载体，如果使用赤金的话，或许这个人就真的彻彻底底地活过来了。
可他却舍弃了赤金，换了元姆晶石。
因为他明白，就算他制造得再完美，那个人也不会是金悦。
金悦已经死在了奥森克监狱里，又或者被他抛弃在亚特兰斯。
这个机器人说到底，也只是他情感的寄托而已。
他不会被杀死，因为金悦曾经被杀死过。只要有温斐一日，就可以不断地做出新的金悦。
而元姆晶，说是温斐给自己留下的麻烦，倒不如说是给他自己留下的最后一分理智。
他终究是无法忘怀过去多年发生的事情。
哪怕他转世重生，哪怕他人格分裂再融合。
展逐颜反反复复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从甜蜜的记忆变成痛苦的记忆，又变成释然。
这几年，他说是离开了，倒不如说是在躲一个人。
他不曾接近过亚特兰斯，连亚特兰斯有据点的地方也会远远避开。
他已得到了自由，却又被无形的枷锁捆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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