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青见她们过来了，在赵巽耳边低声说道，“娘娘和太子殿下来了。”
赵巽听见他如是说，微微掀开眼皮，看了她们一眼，低声说道，“你们来了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病的太厉害，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赵巽说出来也仿佛气若游丝一般，好像有一根蛛丝悬在空中，随时能够断掉。
楚若尔点了点头，伸手在太子背上推了一把，示意他到赵巽身边去，躺在床上的他微微抬起手，像是要去牵太子。太子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他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明白赵巽这是怎么回事。一想到宫中唯一一个对他稍微，有一点儿好的人都要走了，他大大的眼睛里就忍不住透出几分恐惧来。
他只顾着自己恐惧，并没有注意到父皇的手，在空中停着等她去牵，赵巽的手僵了一会儿，最终没有握住太子的手，因此缓缓地放了下来，颇为自嘲地笑了笑，嘱咐道，“父皇快不行了……贤妃娘娘就是你的母妃，从今往后你要好好孝敬她，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来看待……她也是个苦命人，以后在宫中你们母子两个要相互扶持，共抗外侮。既是母子，太子你要记得，你与她就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你们两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你好……咳咳……她才能好，她好你才能好。朕不在了以后，你要好好听你母妃的话，不要惹她生气，你母妃这一路行来颇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你身为儿子又是男子，要多多体谅，至于朝政当中，眼下朝廷里……没有什么可用之人，唯有一个……陈听潮，并未被朕启用，但是，朕去以后，他起复只是时间问题。他是之前太子的太傅，等他起复以后，你就拜他做老师吧。整个朝堂之中，如果还有谁……可以信任的话，也就只有他了。”
他明明已经病入膏肓，整个人神思都不是很清楚，但是在嘱咐太子政事上面，却还是拉拉杂杂的说了这一大堆。他说的话有点儿多，可能耗费了他不少力气，赵巽话音落下，靠在枕头上，沉默了半响，像是在积蓄力量一样，过了会儿又才对太子说道，“你大婚以前，朝中事情要依靠你母妃和陈大人做决定，但你大婚以后，他们会还政于你，往后什么事情都要靠你自己了，不管是你的母妃还是朕，又或者是你现在的母妃，都不可能一辈子长长久久的陪着你……你身为下一代皇帝，迟早事事都要依靠自己做决定的，遇到事情要多思多想，不要什么事情都拿去问别人，做决定之前，多多思量，不要贸然下决定……”他说完又沉默许久，才叹了一声，继续说道，“朕的时间不够了，只是帮你清除了世家门阀，往后，朝政究竟要怎么走，还要靠你自己……朕没能给你留下几个帮手，你要自己去发掘，虽说你不像朕一样，甫一登基就有世家门阀牵制，但是……咳咳……日子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人人都说做皇帝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事，然而只有等你到了这个位置上，你才会发现并不是这样。”
“父皇也知道你性格并不适合做一个帝王，但是没有办法了，你既没有兄弟，也没有叔伯，赵家天下想要传承下去，只能靠你。往后的路还长，你要一步一个脚印的往下走。这一路上或许孤单或许艰难，但是为君者，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不光要为自己负责，还要为天下黎民负责，听清楚了吗？”
太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眼下正是伤心的时候，加上赵巽说的话，又多又轻，他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并不是很能消化他言语中的意思，只是她平常再玩闹，这段时间被带在楚若尔身边，在她的严厉教导之下，性格也有了一些改变，加上年岁渐长，知道现在的情况非同一般，因此就算是不理解，也都一字一句，很努力的去记赵巽所说的话。
见他点头，赵巽的表情松了一下，仿佛是放下了一块心中的大石，朝太子挥了挥手，又冲出楚若尔招了招手，示意雪青将太子带下去，“贤妃，你过来，朕有话嘱咐你。”
雪青连忙过来，扶着正在不停哭泣的太子出去，楚若尔膝行到赵巽榻前，垂眸听他训示。
赵巽看着她，到了嘴边的话，却像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出口，微微侧头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朕实在不知道应该嘱咐你什么，罢了，希望你将来不管是处在什么位置，都能不忘初心……朕知道对不起你，还是那天说的那句话，如果有可能，如果你愿意，这些对不起，朕下辈子再偿还你。”
楚若尔，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陛下的下辈子恐怕还轮不到偿还臣妾，毕竟前面还有一个陈皇后等着呢。”
赵巽对不起的人那么多，怎么样都不可能在下辈子轮到她楚若尔的。
赵巽听她到了这时候还要忍不住刺自己，脸上的表情也颇有些无奈，想要反驳两句，然而实在没有精神，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罢了罢了，事到如今，朕便不再与你计较了。”
他用力侧头，看向楚若尔，“你记得朕跟你的约定就行，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再说一句，稚子无辜，莫忘初心。”
他说完这句话，眼睛里迸发出极其强烈的光芒，丝毫不像是一个濒死的人所能发出的，楚若尔在他这种目光下，被注视了半响，最终点了点头，承诺道，“你放心吧，我既然答应过你，了，往后就自然会照答应过你的事情去做。至于能不能做得到，那是我的能力问题，不过我会尽力的，以后朝堂上有什么事情，我会尽量和陈听潮商量。就算我出生楚家，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偏向他们，更不用担心形成外戚之祸。”
她转头看向赵巽，目光当中一片坦荡澄澈，楚若尔伸出手来，竖起三根指头，跪在赵巽床前发誓，“我楚若尔在此起誓，将来太子登基，我成太后，必定保持初心，不忘初衷，绝不偏袒母家，更不会任由世家寒门任何一方坐大。对于太子，我会悉心教导，绝不辜负陛下所托。若有违誓，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她话音刚落，赵巽就在枕头上摇了摇头，“不是你死无葬身之地，是你所爱之人……死无葬身之地！”
赵巽话音刚落，一道惊雷就打在了他们头顶。寝殿中灯光明明灭灭，越发映得他们的脸灰灰白白，好似鬼魅。
以所爱之人起誓，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够办得到？时人多信鬼神之说，楚若尔就算不信这些，然而也害怕将来应验到陈听潮身上，见赵巽到死了还要这样算计，她脸上不由得一寒，然而却又在赵巽的咄咄目光面前败下了阵来，改口道，“若有违誓，叫我所爱之人死，无葬身之地。”亲耳听她改口，赵巽这才放心下来。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赵巽之所以当初选中她，其中一方面就是看中了楚若尔的人品，他所担心的无非也就是楚中常如今在朝中地位颇高，害怕楚若尔将来偏袒母家，任由外戚势力坐大。至于陈听潮，他跟赵巽一起长大，赵巽对他的人品心思再了解不过了，也都从来不担心他。如今楚若尔发誓，算是解了他一桩最大的心愿，赵巽一直含在口里的那口气登时一松，头猛地往下沉去。
一代帝王就此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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