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好像山水画一样的身姿被太阳勾勒了一遍，整个人的轮廓终于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阳光印进他的眼中，让他有了一种平常少见的锐利和张扬。
他将长弓放到一边，对着那个北夏使臣微微抬首，说道，“刚才那支箭是个警示，下一次也许就不是从大人手中溜走了。”
刚才那一箭谁都看得出来是警告，那个北夏使臣冷哼了一声，将那只死兔子扔在地上，翻身上马，调转马头，转身而去。
陈听潮站在离楚若尔不远的地方看着她，“你没事吧？”
“公子来得及时，无恙。”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有了官身，但是楚若尔叫他，还是愿意叫“公子”而非“大人”。可能是因为他身上那副模样，叫公子更妥当吧。
他弯下腰，将那只被扔下的死兔子捡起来，放到楚若尔马上的背囊里，“既然出来了，就不要空手。虽然这兔子是那北夏人打死的，娘娘也还是收起来吧，免得浪费。”
看不出他一个世家公子，居然还挺节约的。楚若尔忍不住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要说是那个人给我赔罪呢。”
她不自称“本宫”，无形中已经跟陈听潮拉近了距离。陈听潮见她说笑，也笑起来，“他哪儿配给你赔罪。是这只兔子不忍心自己被白白浪费，想要你成全它这个心愿。”
这么一说，兔子还挺想自己死一样……
楚若尔忍不住弯起唇，陈听潮伸手拉过她的小马的缰绳，跟着她一起慢慢朝前面走去。楚若尔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按道理来说，陈听潮应该陪在赵巽身边的。
“我跟他们走散了。陛下难得出来一次，想要散心，他身边都是今年的武举，我在不在也没什么关系的。”他说得毫不在意，然而楚若尔还是从他语气当中听出一丝落寞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陈公子，其实并不是外人看到的那么如意。
纵然他出身陈家，听说也是家主看重的人物，但是楚若尔就是觉得，他并不是那么畅快。
就如此刻，陈听潮每年都陪着赵巽来这里，他真的能走失吗？是他自己不想去，还是真的走失，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至于为什么不想去，是因为陈听雪还在禁足，还是因为他见其他人都能建功立业，就他一个人深陷皇权和家庭的泥潭，同样只有他自己知道。
楚若尔想了想，开口说道，“陈公子若是为了陈昭容的事情，大可不必。圣人跟她，是数年的夫妻情分，眼下只是禁足，等火气过了，自然会复她位分的。”
陈听潮听她这样说，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下。楚若尔以为自己失言，忍不住有些尴尬。陈听潮见她这样，反而笑起来，“你不是跟她不合吗？怎么还会反过来劝我这些？”
是为了你这次帮我解围行不行？然而话到了嘴边，楚若尔还是没有说出口，她说道，“你是你，她是她。我虽然恼她曾经对我下手，但是这也是跟她的恩怨，与你无关。”
“你倒是坦荡。”陈听潮听完一笑，“这份胸襟，许多人都难以企及呢。”
“就事论事罢了。何况圣人和陈昭容，本来就是如此。”陈听雪跟赵巽的感情，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陈听潮听她这样说，眼中露出几分沉思来，斟酌了一下说道，“圣人又让你操办此次春猎，对你还是看重。”
楚若尔知道他是在劝自己，但是这种劝她并不放在心上，“本来就是自己分内之事，称不上看重与否。”
“你这性格……”陈听潮叹了一声，“我早就说过，刚极则折，你这样，实在容易吃亏。”这话说得有些交浅言深了，但楚若尔对他并不讨厌，听了只是一笑，说道，“那又有什么办法？”她现在成了赵巽手中一把破开后宫迷雾的刀，除了让自己尖锐一点儿，再尖锐一点儿，还能有什么办法？难道他还在什么时候听说过，刀能反过来指挥主人吗？
陈听潮默然片刻，说道，“刀锋利，固然好，但人又不是刀。更何况，哪怕就是刀，太锋利了也会让主人害怕反噬。凡事过犹不及，有的时候还是不要那么尖锐才是。”
“然而眼下这情况，倘若不锋利，那把刀第一个下场便是被丢弃，谈何反噬？”
陈听潮叹了一声，“你认为你自己是刀，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不过是一块磨刀的石头呢？”
什么意思？她不是刀，是块磨刀石？一把刀尚且能够随便被主人丢弃，那一块磨刀石呢？
楚若尔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反问他，“什么意思？”
“不知道你听过‘养蛊’没有？传说南疆有种秘术，就是将各种毒虫放到一个罐子里，让它们互相撕咬，养蛊人不放吃的进去，它们就依靠自己的力量，杀掉对方为食。等到最后，只剩下一只毒虫，那就是蛊。这蛊集几种毒素于一身，是毒上加毒，那便是南疆人所说的‘养蛊’。”
楚若尔皱起眉头，问他，“你的意思是……”赵巽现在做的，就是这样？
他放任后宫争斗，就是为了让各种事情将后宫中的嫔妃们洗一遍，好比大浪淘沙，一层一层地洗下来，剩下的这些，才是能够为他所用的吗？
那她们这些又算什么呢？她们这些宫妃又算什么呢？她从来没有指望过赵巽能把她们当成人一样平等对待，然而就这样拿她们当磨刀石，楚若尔的骄傲和自尊还是不能忍受。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把刀，但是没有想到，她连当一把刀都没有资格。
磨刀石……赵巽他，究竟是想磨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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