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当中静极了，几乎可以听见她心跳的声音。楚若尔下意识地用指甲死死地掐住掌心，仿佛疼痛能让她平静下来一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巽终于轻笑一声，说道，“朕选了这么久的人，终于是没有看错。”
他将目光投向楚若尔，说道，“你说的没错，朕是有此意。”
“眼下朝中积弊已久，朕正打算改革。朝中要改，后宫中也要改。你性格坚毅，不会轻易为外物左右，所以朕才选中了你。”赵巽毫不推拒，直接承认，“爱妃你能看到这一层，倒是让朕觉得，没有看错人。”
楚若尔脸上泛出一个淡淡的苦笑，他当然不会觉得看错了。他今天专程到临芳苑来，不就是为了得到她这张投名状吗？赵巽的话，楚若尔又怎么会信呢。只是他觉得这样说好些，那便这样说吧。
赵巽像是对她很满意，“爱妃既然明白，那往后该怎么做，想必就不用朕多费口舌了。像爱妃这样一点就透的人，本就不需要多说什么。”他别有深意地看向楚若尔，目光透过她的眼睛，几乎要看穿她的内心。
过了半晌，他才从位置上站起来，说道，“宫宴的事情，爱妃你多费心了。做得好朕自然有赏。”后面那句话没有说出来，但楚若尔也不是不懂。
做得好有赏，做得不好，那便是有罚了。
楚中常的升迁还在赵巽手中，此时此刻他正打算改革，少了一个楚中常这样的顽固派，只会减少他改革的阻力。非但如此，还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震一震朝中那些上蹿下跳，到处乱动的人。
楚若尔站起身来送他出去，“谨遵陛下圣旨。”
等到赵巽离开了，楚若尔才慢慢站起身来，门口寒风一吹，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让她在寒风当中，结结实实地颤抖了一下。
年关很快便到了，即使是身处后宫，楚若尔也知道朝中发生了大事。第一件便是赵巽提出要开武举，这一提议自然引来朝中大臣们尤其是文臣的反对。就在皇帝和大臣们僵持不下的时候，发生了第二件大事请。北方燕州有鞑子进攻，边城守将不敌，燕州守备宋世成自杀殉城，一门老小全部壮烈牺牲。战报传上朝廷的时候，赵巽正在跟大臣们讨论该如何平衡文官武将，听闻这个战报，天子泪洒金銮，当即追封宋世成为“大将军”，宋母一品诰命，宋妻宋子宋女，皆有封赏。
然而宋氏一门，满门被灭，无论封赏再多，都没办法改变他们已经不在的事实。
楚若尔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许久没有说出话。
她是闺中小姐，离这些东西都太遥远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接触到如此惨烈的生死。听说宋世成的长子，年纪跟她差不多，听说宋家的二小姐刚刚说了人家，就等着及笄嫁人，听说宋老太君很是慈祥，他家的丫鬟小厮都喜欢围在她周围尽孝……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被突然闯进来的侵略者给打破了。
这次死的，不仅仅只是宋氏一家，还有包括楚若尔在内的很多人心中，那藏了很久的安宁。
这也是楚若尔第一次，非常急切地想要做点儿什么。然而偏偏她只是一个宫妃，面对这些，无能为力。她第一次认识到了政治的含义，也是第一次理解到了所谓朝中一个政令，对边疆、对百姓的影响。
实实在在的，关乎性命的影响。
有了宋氏一门忠烈做底，朝中再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对赵巽要开科举提出反对了。陈太傅提出来的“寒门科举，世家举荐”的方式，也没有再提过一次。文臣们就是再不愿意，认为跟武将同朝为官有辱斯文，有了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同意。
赵巽都已经在金銮殿上说了，谁要是再敢说什么圣人之言，什么祖宗法制，那便直接把他丢到战场上，让他对着鞑子去说祖宗法制和圣人之言。看看他们会不会因为你的祖宗和你的圣人，被你感动，对你网开一面，留你一条性命。
以眼下的国力而言，自然是不适合打仗的。朝中一致决定议和，连平常不怎么上朝的陈太傅都惊动了，他跟赵巽商量了两个晚上，决定派出礼部，跟鞑子主动接洽，划燕州兖州等八座城池给鞑子，又赔款三百万两白银，以此换来短暂安宁。赵巽深以为耻，着礼部改年号为“永元”，因为正式赔款要在三月份了，史称“永元议和”。
此次议和，仿佛在大邺的版图上打开了一个缺口，开启了往后二十年，毫无节制的割地赔款。整个大邺王朝，长期以来的门阀制度和重文轻武，以这种方式，轰轰烈烈、如海水倒灌般地朝这个王朝反噬了过来。
当时楚若尔自然是想不到的。她那会儿还在思考，眼下这种情况该如何将宫宴办得既得体又不铺张。
谁都知道赵巽这会儿心情不好，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上去触他霉头。原本羡慕楚若尔得了个好差事的宫妃们此刻更是庆幸，幸好这件事情没有落在她们头上，大家都还记得，上次赵巽提出改制，是楚中常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如今赵巽的改革依然轰轰烈烈地在进行，楚中常却还在“闭门思过”，上朝的日子仿佛遥遥无期。
赵巽改革失败了倒还好说，但关键是他现在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这充分说明了当时楚中常判断的错误。而且这改革还是在宋氏一门的鲜血上进行的，在这样的背景下，楚中常的位置，就显得格外尴尬。
楚若尔也不敢轻举妄动，她现在只是昭仪，家中不能请旨进来拜见，况且眼下她忙着宫宴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召见他们。
她删删减减，总算是能在勉强维持体面的同时又让宫中支出减少了一些。虽然减少的并不多，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已经很难得了。
就在这样一片紧张的如履薄冰当中，楚若尔迎来了她进宫后的第一个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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