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让她当皇后,恐怕不仅仅只是想保护她,还有一层意思也是,想用她来试探陈家的态度吧。
一旦陈家没有偏向皇帝,那他会把自己怎么办?几年夫妻情分,他会让自己落得如何下场?这些事情,陈听雪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那么多宫妃,陛下要挑个人来引起自己的怒火,为什么刚好就挑到了楚若尔?真的就是看她楚若尔美吗?还不是因为她出身楚家。
楚家不过是个新起来的家族,根基并不深,跟陈家这种百年世家比起来,他们更需要得到皇帝的护佑,也更愿意在皇帝和门阀的这场争斗中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实在是这场斗法中最上佳的人选。楚若尔身为楚氏嫡女,陛下将她扶上妃位,便是他给楚若尔身后那群人的一个信号,并不单单只是为了跟自己斗气。
陛下在后宫让楚若尔给自己添堵,在前朝就让楚氏给陈家添堵,还真是一举多得。
陈听雪看着眼前不停跳动的烛火,那张倾国丽颜上面多了几分少见的忧思。她跟皇帝陛下数载夫妻,也自知从未看透过他。这人做事,一向走一步看三步,深思多虑,时常一个动作对着几个目的。有的时候,夜深人静中醒来,看着他在自己身边安睡,却又觉得好远。
她性格自小张狂无忌,骄横跋扈,即使到了宫中也并未有丝毫收敛。在她眼中,她才是皇帝陛下的原配,是他的妻子,是天下唯一一个能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的女人。至于宫中其他女人,那些都不过妾,上不得台面,跟她身边的这些宫女太监没有任何区别。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即使是自己,也没有办法再跟陛下走近一点儿了。
他是夫君,也是天子。他们是夫妻,也是君臣。
丈夫固然不会委屈自己的妻子,然而天子却是可以牺牲臣子的。假如有一天,家族和丈夫之间无法取得平衡,她又该如何?
这些事情不足为外人道,况且说了身边的人也不懂。
陈听雪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忧色。她对陈嬷嬷说道,“你再传令出去,让父亲和哥哥劝说爷爷,不要跟陛下对上。”
陈家的富贵和尊荣已经够多的了,挟持皇帝,换来的结果并不会好到哪儿去。又何必还要冒这个险呢?
她这个女儿,夹在丈夫和家族中间,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陈贵妃的口谕很快便通过陈家的眼线传回了陈府。二房的书房当中,陈贵妃的父亲陈琅轩听了,只是叹了一声,“父亲的心意,如果真的那么好转圜,娘娘当初也不用入宫了。”
声音拖得很长,仿佛无限感慨,又仿佛无限疲倦。
陈琅轩并非长子,上面还有个样样出众的哥哥,从小就被压得死死的,连他亲生母亲也并不如何喜欢他。要不是生了一对耀眼的儿女,如今还不知道在陈府哪个犄角旮旯呢。
当初他觉得自己这双儿女简直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如今看来,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在书房一侧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青衣青年,他低着头,只看得一头头发鸦羽也似,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几分富贵公子特有的漫不经心。烛火照过来,他微微抬起头,露出小半张侧脸,竟仿佛神仙临世,有种惊世骇俗的美。
仿佛是被他容色所摄,连旁边的烛火都跟着跳动了两下。他的容貌,跟宫中的陈听雪有几分相似,然而跟她的华贵无限不同,此人身为男子,身上尽是疏朗意气,看上去颇为潇洒。
正是陈听雪的双生哥哥,陈听潮。
他还没说话唇边便噙了一丝笑意,问愁眉不展的陈琅轩,“娘娘说什么?”
陈琅轩把那张小纸条递给他,“让我向你祖父谏言,这些日子在朝堂上多顺着陛下,不要与他相左了,免得引火上身。”
陈听雪话是这样说,然而事实如何大家却都清楚。如今皇帝还要看门阀贵族的脸色,他们如何能引火上身?
陈听潮看完只是朗然一笑,并不放在心上,顺手将那张纸条递到烛火面前烧了,说道,“想必是她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好过。”虽然是门阀贵女,然而夹在丈夫和家族中间,纵然骄横如她,也是身不由己。
陈琅轩膝下只有这一双儿女,从来视若珍宝,听到儿子这样说,心中更是惭愧,“当初要是不送她进宫,那就好了。凭我陈家声势,和我儿才貌,又有谁敢亏待她。”
陈听潮听了,只是不做声。心里却在想,怕是重来一次,依然还是要送她进宫的。且不说陈家如今是祖父和大伯当家,由不得父亲做主,就是二房当时的情况,也不得不送陈听雪进宫。况且,陈听雪性格骄纵,她那种性子,皇帝尚且能够因为陈家声势忍让一二,换做了其他人家,还未必有现在这样子自在。
只是这些话,到底不适合说出口罢了。
陈琅轩说完,没有得到儿子的回应,也没有深究,反而说道,“你什么时候进宫,去看看她吧。我听说她在宫里,趁着陛下不在,贬了他一位宠妃的位分。那女子原本没什么大不了,但她出身楚氏,别让陛下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跟她生分了。父亲那里我自会去说,叫她别管那么多,在宫中好好侍奉陛下,她的那些臭脾气,也给我收一收。”
到底是大家族出身,哪怕女儿嫁进宫中,身为父亲的也依然敢这样训斥她。
陈琅轩不便进宫,但是陈听潮不同。他是当今圣上的伴读,自幼便在一起,多年来两人感情也甚好,陛下待他亲切,连宫中到现在都还备着他的住所。这无论是放在哪个臣子身上,都能说是荣宠无限。正是因为这份荣宠,他才能时常进宫,见到陈贵妃。
陈听潮虚虚应了,没再做声,父子俩就这样相对无言,最后还是陈琅轩受不了,冲他挥了挥手,让他离开了。
大家族中,人多事情也多。外人看他们头上都顶着一个“陈”姓,自然当他们步调都是一致的。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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