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待昭阳-江边明月为君留(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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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眼睛掠过一丝惊骇,随后脸上又渐渐被冰冷的寒气覆盖,双拳捏得青筋暴起,一把将姚创拽到跟前,眼中满是戾气,咬牙切齿地下令道:“即刻封城。”

    五

    尚睿几岁时养过一只猫,几乎爱不释手,好几次母亲都想抱走它,却被他倔强地留下。终于有一次嬉闹的时候,猫爪子在他脖子上抓出了几道血痕。

    他被伤了又不敢声张,只好偷偷将伤口藏起来。后来睡觉的时候被奶娘发现,告诉了母亲。

    母亲勃然大怒,立刻命人当着他的面淹死了那只猫。

    那时候他还小,为此又哭又闹,伤心了许久。

    母亲便告诉他,这就是恃宠而骄,那只猫之所以有此下场,都是拜他所赐。

    母亲还告诫他,若是以后爱上一个女子,也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不然对方就会有恃无恐地将他的爱意玩弄于股掌之间。

    尚睿坐在夏月的屋子里一言不发,手边还留着她早上看医案做的笔记。

    下面的人将夏月的这间屋子翻来覆去地检查了许多遍,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没有放过,但是一无所获。

    他冷冷地看着地下跪着的荷香。

    荷香伏在地上,全身簌簌地抖着。

    这时,明连将夏月埋在树下的高辛玉呈给了尚睿。

    尚睿的拇指指腹摩挲着手中的玉蝉,又冷静地将事情来回想了一遍。

    她不是有预谋的。从眼前这个丫鬟得知夏月不见时的眼神就能知道,这不是有预谋的。

    凭她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

    绝对是有人暗中带走了她。

    这人知道她和王淦的过节,先杀掉王淦闹得满城皆知,而且这个人还非常了解她,算准了她若是能够脱身,肯定会去现场看一看,然后再接近她,教她说出那样的话扰乱他的心神,趁机接走她。

    尚睿双眼微微一眯。

    天下间,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那样了解她,将她的性情脾气了如指掌。

    他后悔自己太大意,今日离与尉冉郁约定见面的日子还有几天,他便以为对方还未到帝京。

    尚睿闭上双眼,怒气从胸中翻涌而出。那怒气中除了愤恨不甘,居然还有一丝嫉妒。

    夏月最后说的那句话,像一根刺扎着他。

    是她为故意扰乱他心绪而用的计策,还是她说的是实情?

    王淦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可是,他就算把锦洛翻个遍,也要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尚睿斜睨着跟前的荷香,眼神像看一只随时都能捏死的蚂蚁一样。

    那道冷酷的视线吓得荷香几乎晕死过去。以尚睿那晚的所作所为来看,她认为此刻尚睿就算不杀她,也会剥她一层皮,再从她的嘴里撬出夏月如何消失的信息。

    哪知,尚睿连话也懒得问一句,最后只对旁边的人说:“带她回宫去,问她王淦的事情。”

    那些人得了令,就将她迅速地拖了出去。

    闲杂人一走,屋子更静了。

    此刻已经是正午,院子里的阳光格外灿烂,窗户和门都是开着的,金色的暖阳和绚丽的春光一并扑面袭来,门外那条叫阿墨的狗还在草丛里撒着欢。

    可是,他独自坐在屋内,目睹着那轮骄阳,从眼到心却都是冷的。

    六

    尚睿只猜中了一半,夏月却是直到被人接走的那一刻才反应过来。众人都被那抓贼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的当口,夏月被人一把拉了过去。

    夏月还没来得及惊呼,就看到楚秦的脸。

    楚秦低声说了一句:“小姐,得罪了。”然后伸手拔了她头上的玉簪,一头青丝倾泻而下,随后楚秦又飞速在她背后披了一件皂色的外衫,将她拽入了密集的人群中。

    如此一来,夏月的衣衫和发饰都和刚才截然不同,背影大变。

    两个人再趁乱不急不缓地跟着人流走。

    在终于离开相府门口的人群,拐进一条小巷子后,夏月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怎么会在帝京?”

    “说来话长。”楚秦查看了四周一番,确认没有异样,才叫夏月跟着穿过羊肠小巷,走到另一头的一辆马车前。

    “子瑾他……”

    “殿下自然也在。”

    夏月呼吸一滞:“你是说他在帝京?”

    楚秦点点头。

    夏月一听子瑾也来了帝京,便有些胆怯:“你这样明目张胆地来找我,万一被擒,会不会连累到他?”

    楚秦低声说:“小姐放宽心,你面色自然一些,就不会惹人生疑。如今他们肯定是先去封城门,缓一些再拿着画像搜城。”

    她心中惦念着子瑾,全然没有注意到楚秦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楚秦将夏月送到车前,撩开帘子,又叫夏月上车。

    车内坐着一个妇人,大概四十岁上下。

    楚秦低声解释道:“这位是周夫人,小姐且听她安排。”

    帘子放下之后,那周夫人拿出一套男装让夏月换上,又替她绾了一个男子的发髻。随后楚秦便叫夏月扮作周夫人的小厮,坐在车厢前面同自己一同赶车。

    他们的车上了西大街,又走了一会儿,停在一所宅子的大门口。周夫人拿着行李下了车,夏月跟在后面进了宅门。

    而楚秦则继续将车赶往别处。

    夏月心中十分忐忑,不敢多说,跟着周夫人绕过花厅进了后院。

    然后,她就看到了院中等待的子瑾。

    子瑾几乎风驰电掣般疾步朝她走来。

    夏月的目光一触到他的脸,整个人瞬间就石化了。

    他晒黑了,却没有痩,似乎比以前壮实了些,脱了少年的稚气,眉宇间含着成熟男子的韵味。可是,看她的目光却没有变,满是急切。

    他飞奔到夏月跟前,将她急急地拽了过去,狠狠地压在胸前。

    “月儿,月儿……”子瑾喃喃地念叨着。他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呼吸,只觉得心隐隐打战,除了那个名字以外,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有一种情绪堵在胸口,震得自己浑身战栗。

    “月儿。”他又喊了一声。此刻的他不仅想抱她,还想亲她,想吻她,想将她揉碎了藏进心里,可是他又怕。她脸皮那样薄,又那样介意他们曾经的姐弟关系,如今当着别人的面,他不敢再像个莽夫一般地伤害她。

    那久违的声音,落在夏月心中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夏月被这样一个怀抱紧紧地拥着,眼泪汹涌而至。

    她终于见到他了,而且他还好好的。

    旁边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窸窣退去,后院里只留了他们两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他胸前抬起脸问他:“你过得好不好?”话一说完,她这才发现子瑾拥着她的手竟然还在抖。

    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急忙将那双手收在身后,尴尬地别过脸去。

    夏月伸手掰正他的脸朝着自己,岔开话题说:“我……我饿了。”她确实饿了,昨夜熬了一宿,今早至今连一滴水也没喝,如今心弦松懈下来,真是觉得饥肠辘辘。

    他没有接话,知道她不过在借题让他平复心情。

    她仰头看着他,双手还捧着他左右的脸颊。

    从小到大,有多少人羡慕他那张脸,可是,只有她敢这么对他。任由她随意揉搓,他也不恼,反而甘之如饴。

    四目相对,分开这些时日,有多少话想要说,可是又仿佛什么也不用说。

    他注视了她许久,眼中的情绪才慢慢和缓下来,心神平复后牵着她进了屋,又亲自去端了些点心来,吩咐人备饭。

    夏月咬了一口手上的酥糖说:“我要吃汤饼。”

    他乖乖地应着,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没过多久,锦洛口味的汤饼被端了上来。夏月埋头将一大碗汤饼吃了个精光,连汤也喝了。

    吃完东西后,她从再见的喜悦中冷静下来,问道:“王淦是你杀的?”

    子瑾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当年我发过誓,就等这一天。”

    “可是这又何必。”

    “如今我能杀他,自然是不怕,你放心。王淦恶贯满盈,早该有此下场。”

    “是你故意将王淦的尸体扔在相府门口,惹人围观,满城皆知?”

    “时间仓促,楚秦根本查不出他们将你藏在哪里,于是才出此下策。本该我亲自去接你,无奈楚秦面生,更容易混进去。”

    夏月又问:“如果我没有机会去看王淦,你们岂不是全盘落空?”

    子瑾黯然道:“那自然会再想别的办法。”

    她看着那个碗,自责道:“荷香还在那里,我这么逃走了,他们不会放过她的。”

    她又说:“还有你的玉。”

    子瑾答:“玉倒不打紧,只是今天他们定然有了防备,无法故技重施将荷香救出来,只要她能挺过这几日,就会有一线生机。”

    “为何?”夏月不解。

    他朝她宽慰一笑:“这是男人操心的事情,你就不用多想了。”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夏月本想再问问他这些时日的遭遇,可是想起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二人面对面地坐着,夏月依旧是一副男子打扮。

    在子瑾的心中,自然认为夏月是这世间最好看的女子,如今第一次见她穿着男装,难免觉得新奇,禁不住伸手将她头上男子用的木簪抽掉,打散了她的发髻。

    她的头发长且密,发丝在他的掌中又柔又顺,还带着她固有的香味。

    这是让他久违的触感和气息。

    他探过身子,将额头搁在她的颈窝,沉溺在她的发间,许久才轻轻地说了一句:“月儿,你知不知道,我身在帝京却找不到你,那种心情真是要疯了,若是今天没有成功,我其实也想不出法子了,只有硬闯进宫去找九叔,让他将你还给我,他要什么都可以。”他喃喃又重复了一次,“真的,什么都可以。”最后两句话,他说得极轻,声音只在自己喉间回转,几乎低不可闻,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

    她听着他的话,心中有些疑惑,正要再问,却不想此刻子瑾却主动从她肩上抬起头来。

    他牵着她的手,如墨的眸中含着水光,双眼亮晶晶的,轻轻地说:“吃饱喝足了,那让我再抱一下。”

    夏月立刻站起来,尴尬地答:“我把碗筷端出去。”

    她正提脚要逃,哪想他微微一牵,就让她跌坐到自己的腿上。他情不自禁地抬起自己的脸。

    她身体微僵。

    没想到他并未真的吻她,只是用唇碰了碰她的侧脸。

    夏月拽着他的胸襟,不敢推也不敢回应。

    她皮肤很白,一双唇镶在脸上,好似花瓣一般。

    他见她没有十分抗拒,才犹豫着用手扶着她的下巴,吻上了她的唇,和当初的青涩与急切不一样,此刻他小心且生疏地试探着,唯恐遭到她的反感。他仅仅用自己的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唇,不像是吻,倒像是亲密的触碰。

    随后,他双唇微张,她敏感地感受到了这点异动,呼吸一滞,误以为他要将她的唇暧昧地含进嘴里去,心中正迟疑着要不要阻止他的当口,却听他只是启唇问道:“这些日子,月儿有没有想我?”

    他们鼻尖触着鼻尖,气息交织在一起,飘着一种醉人的芬芳。

    她微微点了点头。

    没有撒谎,真是没有一天没想过。一直在挂牵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危险,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人欺负他。

    他得到这个答案,像吃了蜜的孩子,眯着眼睛笑了。那笑颜清澈纯粹,若是有旁人在,任谁看一眼,心都会化掉。

    她想起了李季,抓起子瑾的手腕,便要诊脉。

    “怎么了?”他问。

    “我见着那个李季了,他还教我如何治你的耳疾,可惜……”夏月蹙眉,眸色一暗,“我还没学成。”

    “李季?”

    “就是那个太医院的李季,我之前一直住在他的府中。”

    “他一个出入禁宫的御医,你如何会住在他的府上?”子瑾不禁对夏月的遭遇好奇起来。

    事关重大,夏月也不瞒他,就将自己如何遇见“洪武”,又如何去了李季那里治病娓娓道来,其中省去了与“洪武”那一夜的尴尬。

    子瑾静静地看着她的脸,任由她继续叙述下去,而自己的一颗心却越来越凉。

    夏月猜不出来,但是对于他而言,这“洪武”是谁,一目了然。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尚睿居然对她动了男女之情。

    “怎么了?”她觉察出他的情绪。

    子瑾摇了摇头,双唇又覆上了她的唇瓣,轻轻摩擦着那份柔软:“喻昭阳。”他从唇间悠悠念出这三个字。

    “嗯?”她狐疑地应着,因为子瑾从未这么叫过她。

    “倘若有人能洗清爹的罪名,还喻家一个清白,还可以让你重新用这个名字,正大光明地活在世上,你可欢喜?”

    夏月一愣,缓缓答:“那要看对方需要你我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扶着她的脸,含着笑将自己的额头去碰她的前额:“你要不要睡一会儿,看你几天几夜没合眼的样子。”

    听他这么一说,夏月才觉得累,在李府她压根不敢去那张床上睡觉,一闭眼就做噩梦。

    她摇头:“头疼,但睡不着。”

    他以为她是因为看见了王淦的尸首害怕,于是劝道:“那你躺着歇会儿,我留在屋里陪你。”

    她想了想,也不在他面前硬撑,就在软榻上和衣躺下了。

    而后,子瑾替她掖了被子,然后坐在床头,守着她。

    时间缓缓地从两个人之间流过。

    他握着她一只手,用拇指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掌心,轻轻地画着圈,这是她儿时生病睡不着的时候,父母亲常用的方法,让人放松又安心。

    须臾后,她唤了一声:“子瑾。”

    他垂头正在专注地看着她的手指,心中似乎想着别的事情,压根没听见她在说话。

    她合上被他捏在手中的五指,拉了一拉。

    子瑾这才觉察,抬起头来:“嗯?”

    “我们在这里,万一有人来搜查,会不会有危险,还连累了其他人。”她担心地又说,“若是今天他们将计就计放了我,再顺藤摸瓜抓到你,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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