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待昭阳-芙蓉向胜两边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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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喻昭阳。

    只有母亲在弥留之际喊过一句:“我的昭阳呢?”

    可是,如今谁还记得这个名字。

    她到帝京的第二天,就去看了冠英街上当年的喻府,早就物是人非。

    这段往事如此隐蔽,本以为这世上只有舅舅和外祖母知道,却被这样一个外人当着她的面毫无征兆地点了出来,让她着实一震。

    尚睿问完那句话,静静地看了她半晌。

    夏月则挺直腰板,屏气凝神地回望他,未发一言,直到他离开,她才惊觉自己的汗已经打湿了衣服。

    她一直以来都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这下子却完全没了方向,心里怕极了,怕外祖母和舅舅被牵连,怕子瑾受拖累,也怕自己害得荷香有个三长两短。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将荷香叫到跟前说起悄悄话:“你和我一起进了李府之后,出去过吗?”

    “没有。”荷香摇头。这些日子,夏月昏迷不醒、生死一线,她怎么敢离身。

    “你明天一早去舅舅那里一趟,别人问起,你就说你去替我买点东西。”

    荷香点点头。

    “见到外祖母你带封信去,她会给你一个包袱,里面有些银两,你随身带着即刻出城去,能找到少爷把我之前的那些话带给他最好,若是找不到他,你也不要回锦洛,走得越远越好。”

    荷香听闻后,又开始哭:“小姐,你的病明明好了啊,你怎么又要撵我走?”

    夏月顿时觉得过去真的太护着她,没有狠过心,于是绷着脸小声怒斥道:“这都是生死攸关的事,我要你去,第一是要你给他们报个信,其次才是叫你走,你多说无用。若是你都不帮我,那此地还有谁可以让我托付?”

    荷香见她神色,顿时不敢再说。

    过了片刻,夏月又后悔道:“也许我这样莽撞地让你去,反而叫人正中下怀。”

    “那怎么办?”

    夏月思忖了一下:“等等再说。”

    荷香还是忍不住问:“小姐,究竟是怎么了,之前都好好的,怎么见了洪公子你就不对劲了。”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反而好。”夏月叹气。

    “舅老爷家还去吗?”

    “等等吧。”

    这一等,便过了七八天。

    这几天,夏月都用各种理由派荷香上街去买东西,却没有去明善堂,而是故意到些别的地方买些小家什。

    “有没有人跟着你?”夏月问。

    “没发现。”荷香答。

    夏月默默地喝光了药,靠在床上,沉思着没再说话。

    她不确定是真的没有,还是对方太谨慎,叫荷香完全没有察觉。

    但是在李府中,这几日确实和过去没有差别,没有人来故意试探,也没有人来无事献殷勤。周围一切如常,仿佛那天的事情都是错觉,连“洪武”也再没有出现过。

    而血鹊仍旧隔日送来。

    休息了几日后,她已经可以下床走动。

    晌午时分,荷香从街上回来,将买回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喝了一口水。

    “还是没人拦你?”夏月问。

    “没有,不过刚才回来的时候遇见小顺,他问我出去干吗。”小顺是李季身边那个小药童。

    “你怎么说?”

    “就按照小姐吩咐的,说你觉得屋子里闷得慌,就叫我去买些丝线打穗子。”

    夏月点点头,不再问。

    “对了。”荷香又说,“我们经常去买丝线那家店,丝线也涨价了。”

    夏月并未放在心上,“哦”了一声,没想到荷香却继续絮絮叨叨地汇报道:“老板说,最近打仗了,南边的货都过不来了,所以才涨价。”

    夏月忙问道:“哪里在打仗?”

    荷香见她这般神色,知晓事情不一般,于是回道:“说是南边,具体我倒是没问,小姐要是想知道,我再出去一趟。”

    一个时辰后,荷香去而复返。

    她脑子不算笨,出去东拼西凑地打探了一下,总结说道:“是南边的淮王叛乱了,和朝廷的军队打起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

    “哦,我想起来了,”荷香悟道,“那日小姐您情况不好的时候,李大人就提过淮王,还说什么哗变,我当时不懂,就是一个多月以前。”

    夏月听完之后,心里默默推算了一下时间。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看这帝京歌舞升平的样子,好像没啥大事,大家都称淮王以卵击石而已。不过,裁缝店的伙计却偷偷告诉我说,这些其实是朝廷在安抚人心而已。”

    荷香说完,扶着夏月从桌子前起身,慢慢走回床榻。

    “就这些?”夏月问。

    她记得当时子瑾应该是带着楚秦、楚仲去找淮王,只是不知他是打算投奔他还是如何,如今突然得知淮王兵变,心情复杂极了。

    “他们说皇上派了徐敬业做统帅。”

    夏月对朝廷怎么样一点也不关心,于是又问:“淮王那里,你就没听到别的什么消息?”

    荷香想了想,突然说:“哦,对了,还有一位燕平王!”

    听见这三个字,夏月刚要在床榻边坐下,身子僵在半空:“燕平王怎么了?”

    荷香见夏月一脸异样神色,倒是不敢继续了,不禁问道:“小姐?”

    “燕平王怎么了?”她又问。

    “小姐,你说这个燕平王是谁啊,怎么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听说和淮王一起造反。”

    “还有呢?”

    “还说淮王要把自己家的郡主许配给他。”

    夏月默默地听着,然后自言自语说:“延庆郡主好像比他小两岁,两个人年龄相当,再合适不过。”

    “小姐认识他们?”

    夏月却没答话,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假若荷香打听到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么子瑾和淮王绑在一起不知是喜还是忧。当年淮王第一个对当今皇帝俯首称臣,如今又是第一个与之反目,人品可见一斑,所以要是子瑾真娶了他的独生女,倒不失为一个保障。

    如今,子瑾的身份已经公之天下,还与朝廷作对,那么会不会有人顺藤摸瓜查到喻家,而除之后快?

    她越想越心惊,顿时觉得那日“洪武”的眼神更加不一般。

    于是她说:“明日,你按照我吩咐的事情去找舅老爷。”

    “明日就去?”荷香诧异地退了两步,她本以为经过这几日夏月已经放弃了这个念头。

    “明日出门前,一定要和往常一样,然后记住我教你的法子。”夏月叮嘱。

    “小姐……”一想到要别离,荷香的泪涌了出来。

    夏月知道,若是不再对荷香解释一下,无论如何说服不了她,于是轻轻叹气道:“你过来,我跟你说。”

    荷香抹了抹眼泪,垂头走到床前。

    “我爹以前是朝廷要犯。”夏月淡淡地说。

    荷香闻声惊讶地抬头:“老爷他?”

    “他是好人,”夏月继续说,“我保证他是好人,虽说不是被人冤枉,而是有苦衷,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他得罪了朝廷里的人,后来他就带着我们一家四口逃命到了锦洛,然后又收留了你。现在有人认出我来。”

    “是谁?”荷香急问。

    “你不要问,继续听我说。”夏月道,“你若是不按照我说的做,外祖母和舅舅他们兴许全都会被我牵连,连你也不例外。”

    “可是我们走了,小姐你怎么办?”

    “我自有打算,你不必担心。”

    “小姐是何时被发现的?是不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人看出了破绽,是不是李大人知道了什么?”荷香开始自责起来。

    “不是你想得那样。”

    “那是洪公子?”荷香突然想起那些细节,“是洪公子那天来探望了小姐,然后就变成了这样。就是这样,枉费我还劝小姐和他好,没想到到头来他居然要害你。”

    “现在你明白了缘由,明日要听我的话。”

    “小姐你怎么办?”

    “你放心吧,等你们走了,我就没了顾忌,才好和人周旋。再说了,若是洪武有心害我,那之前也不必费心救我。”

    待她说完这些,荷香似乎是信了。

    “洪公子送我的那根簪子呢?”她问。

    荷香应了一声,从妆台的盒子里取了出来,拿给夏月。上次在田家庄的时候,尚睿又命人给夏月送了过来,她也不好再扔,只叫荷香收好。

    夏月将簪子随手放在了枕下。

    夜里,她伸手摸了摸枕下的东西。那金簪的簪花是纯金的,花样做得有点软,但是簪头却不知用了什么东西,又硬又尖,比其他首饰倒是锋利了很多。方才她告诉荷香的话,有一半真,有一半假。

    “洪武”救过她,若他只是要她的命,他拿去便是。

    第二日一早,荷香如往常一般出门上街,她先去买了些夏月喜欢的点心,而后又到了一家裁缝店。

    这裁缝店的老板娘有个幼子,体弱多病。老板娘是个寡妇,独自带着个老妈妈支撑着铺子。穆远之隔日便会叫伙计送药过去。

    荷香在街边守了一会儿,果然见到舅老爷家的伙计拎着东西进了裁缝店。她趁机从正门走了进去。那小伙计见荷香正要发声,却被荷香制止,将袖子里的纸条悄悄塞给他:“回去就替我给老夫人。”

    办完事,她拐进一条巷子,静静等了一个时辰,没见到任何可疑人,然后去了城东角。

    老太太已经到了。

    “月儿还好吧?”老太太问。

    “小姐一切都好。”荷香答。

    老太太也按照夏月所说的地方找到了那块玉,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了荷香。

    因为信上写得十分清楚,老太太不再多问,只是眼里盈着泪说:“我们天黑就走,叫她不要担心。”

    夏月在信里说,他们一起消失太引人注目,于是告诉老太太先走,她和荷香随后脱身。老太太并不生疑,给了包袱就离开。

    荷香打开包袱,里面除了夏月带去帝京的一些细软,还有老人家亲手给夏月做的新鞋袜。荷香触景伤情,顿时泪湿眼眶。

    哭了一会儿后,她站了起来,做了个决定,而后抹干脸上的泪痕,将玉贴身放好,拿上包袱径直回到李季府去。

    荷香回来的时候,李季正在给夏月施针。

    夏月见她拿着包袱大摇大摆地走进屋,不禁又气又怒,却碍于旁人在场,什么也不能说。

    小顺倒是问她:“荷香姐,你又出去买了这么多东西?”

    “嗯。”荷香应了一声

    “你时常不是买丝线买衣服,就是买胭脂买点心……”

    “姑娘家的事情,你管得着吗?”荷香瞪了他一眼。

    拔了针,李季抬脚正要走,却被夏月唤住。

    “李大人,”夏月说,“我请您替我弟弟看病的事情……”

    李季垂目答道:“令弟的病既非绝症,姑娘又何必总执着于此。”

    夏月还想再说,见李季已经开门离去,只好将视线收回来落在荷香身上。荷香自知理亏,一面轻轻走去将房门关上,一面汇报道:“老太太和舅老爷大概晚上就会走。”

    夏月恼道:“我说的话,你已经不肯听了是不是?”

    “小姐,我不会走的。”

    “那我要你出城后带给子瑾的东西怎么办?”夏月问她。

    荷香闻言将老太太给她的玉蝉从衣襟里掏出来,塞给夏月说:“小姐以后有机会自己给少爷好了,我才不去。”

    “现在他很需要这个东西。”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少爷有楚大哥跟楚二哥,可是小姐只有我。”荷香梗着脖子为自己辩解。

    夏月没继续和荷香争执,该说的都说了,她不听也没别的法子,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你这么犟,是跟谁学的。”

    “那还能有谁。”荷香咧着嘴傻笑。

    夏月没有笑,只是将那块高辛玉放在掌心轻轻来回摩挲了一阵,扭身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粉色的荷包将玉装了进去。

    “小姐,”荷香劝道,“兴许洪公子并没有恶意,只是碰巧知道你以前的名字而已,不然他干吗这么多天还不来找你麻烦?”

    夏月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瞪她道:“就你聪明!”

    二

    云中一役大意失策,让徐家军失了锐气,而后朝廷又派司马霖督战。二人素来是死对头,徐敬业更觉得失了颜面。如今,司马霖来奏,说徐敬业急躁冒进,刚愎自用,扔下云中,长驱直入沧荒,主力军队战线太长,唯恐补给不足。

    尚睿看了折子,既没给司马霖撑腰,也未告诫徐敬业,只给徐敬业写了一行字:徐将军年长体衰,量力而行。

    连续好些天,尚睿的情绪都不太高,旁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战事吃紧所致,只有明连看出了点端倪。明连了解他,朝廷的事情他是从不会放在脸上的,定是别的缘由,所以一举一动十分小心,唯恐触了他的逆鳞。

    黄昏时分,姚创带来夏月最新的动向。

    尚睿呷了口茶,没发声。

    姚创道:“看样子,医馆的人晚上是要走了。”

    尚睿将茶盏搁在桌面上。

    姚创又说:“若是闵姑娘也要走,臣可要拦下她?”

    尚睿起身,负手走了两步,而后淡淡说:“随她吧。”

    晚上,尚睿觉得烦闷,便带着明连出宫喝酒听曲去了。明连擅自去通知了洪武同行。

    他们前脚到酒楼,洪武后脚就到了。

    洪武迎面而来,还故意装着巧遇的模样,笑着说:“哎,公子也在,好巧。”

    尚睿瞥了明连一眼,又斜睨着洪武说:“别唱戏了,你俩那点心思,谁不知道。”

    洪武继续装傻:“唱什么戏?”

    “那你自己进去,我换一家。”尚睿抬腿就要走。

    明连和洪武连忙拦住他,如实招供。

    三个人进酒楼,上了二楼包房,酒菜上齐之后,唱曲的姑娘抱着琴来了。弹了两首曲子之后,姑娘调了调弦,休整稍许。

    洪武便赏了她一些银两,还和她攀谈了几句。

    “姑娘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啊?”洪武问道。

    “奴家余音儿,是锦洛人氏。”

    尚睿本来一个人在剥面前那碟松子,从头到尾没说话,听见“锦洛”这两个字,倒是抬起头瞄了对方一眼,然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那女子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窘迫地垂下头去。

    明连知道他的心病,便缓和气氛道:“姑娘你还有什么拿手的曲子,听着又喜庆的,给我们公子来一曲。”

    没想到洪武却十分不识时务,插嘴又说:“我听人说,锦洛是咱们大卫朝的乐曲乡,个个嗓子都跟百灵鸟似的,你唱几首你们当地的曲子听听。”

    明连听着真想一把捂住他的嘴。

    对方年纪小,说话也不懂看眼色,羞答答地一笑:“听老人们说,是锦洛的水好,从小喝着嗓子越养越灵。”

    尚睿冷嗤:“那什么时候给我喝两口,我也可以上街卖个艺。”

    见洪武还想接话,明连忙说:“姑娘你还是继续给我们唱曲吧。”

    第一首曲子唱到末尾时,被门外嘈杂的声音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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