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待昭阳-烟尘窈窕深东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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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晚上,大夫给夏月的手臂换了一次药。她觉得全身好像轻松了一点,便叫荷香打水洗澡。

    她左手不太方便,荷香给她搓背,没想到头发一撩起来,露出后背的时候,荷香一阵惊呼:“小姐,你背上长了东西。”

    夏月狐疑地摸了摸,却不知道什么情况,又搬来镜子一看,发现脖子后面长了一些黄色的突起的小疮,不痛也不痒,因为天冷穿得多,所以之前完全没注意到。

    她从桶里起身,擦干身上的水,裹了点衣服,叫荷香多点了几盏灯,自己坐在凳子上,用镜子又看了一会儿。

    她心中一凛,放下镜子对荷香说道:“你叫人回明善堂请穆先生来。”

    “现在啊?”荷香问。

    “嗯,现在。”夏月答。

    荷香迟疑了一下说:“那小姐您还洗澡吗?”

    夏月看了一眼澡盆:“不洗了。衣服我自己慢慢穿,你不用管我。”

    荷香点点头,绕过屏风准备推门出去。

    门刚开,荷香又听夏月叫她回去:“算了,太晚了,想必大家都快歇下了。明天再去。”

    荷香便折回来说:“没事的,小姐,您要是怕麻烦田家人,我自己赶车去就好了。”

    “不用了。明早去也是一样的。”夏月道。

    荷香想了想说:“那水凉了,我再去提些热水来,替小姐继续把身子洗了。”

    夏月缓缓道:“你先出去,把门合上,要是我没叫你,你就不要进来,我会把门插上,别的人也不要让他们进来,早饭就搁在门口,我自己取。明日去请穆先生就说我身上长了黄疮,还发了烧,等他来了再说。”

    荷香一下子慌了:“小姐你怎么了,不是什么大病吧,怎么要撵我走。我马上去请穆先生,我一个人去,我不害怕。你要是不洗澡,我给你穿衣服,你别生气。我……”说着,荷香就去取屏风上的干净衣裳给夏月披上。

    夏月呵斥道:“放下东西,叫你马上出去!你听见没有!”

    俩人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虽说时不时也要吵嘴,但是她还从未用这种语气和荷香说过话。

    荷香委屈极了,眼里含着泪水,默默离开。

    夏月依旧不太放心,后脚跟着出去,将门闩插上。

    然后,她一个人又坐了回去,将衣服脱下,借着镜子,把全身其他地方挨个检查了一遍。

    她发现除了脖子后面,还有手臂上也有几颗。那疮是黄色的,大概绿豆大小,若是用手指轻轻一挠,便会迅速地变红。

    虽然屋里有取暖的炉子,但是依旧觉得冷,她哆嗦着将衣服一层一层穿好。

    她有只手不方便,所以做这些事情缓慢又艰难,她在凳子上歇了一会儿,又起身去把窗户全部插上。

    弄完这一切之后,她和衣躺在榻上,虽说全身又累又乏,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突然想起了子瑾。

    二

    傍晚的锦洛,华灯初明,翠微楼人声鼎沸,正是顾客最多的时候,一个长相十分普通的人从里面出来,走进一条僻静的小巷。

    一个黑衣人从角落里闪出来,压低声音问道:“如何?”

    那人答:“他在二楼左手第三间包房里,屋里加上他应该有三个男人和五个歌姬,门口有四个侍卫,身手普通。”

    黑衣人道:“你在此守着。”说完,悄无声息地跃上了屋顶,飞速地朝城边奔去。

    到了城外的树林边,他站在原地回身看了看,朝树林里吹了声短促的哨子,才有几个人从林中的暗处现身。

    其中一个戴着斗笠,露出白瓷一般的脸,正是子瑾。

    而黑衣人则是楚仲。

    楚仲将刚才查探的情况复述了一遍,又说道:“杀他倒是不难,可是殿下也知道,这翠微楼地处闹市,稍微有点什么动静,就会吸引官兵。”

    子瑾沉吟道:“无妨。我们先进城,见机行事。”

    旁边的楚秦拦道:“如今形势微妙,就怕朝廷在城里设了埋伏,等我们上钩,若是殿下有个丝毫的闪失,我等万死也难辞其咎。”

    楚仲也道:“殿下只需在此地稍待片刻,今夜我定然将王淦的人头提来。”

    旁边其他人也随即附和。

    子瑾抿住嘴唇,没有说话。

    他的脸隐在斗笠的阴影下,只有那一截如玉的下颌在月下可见,片刻后,嘴唇微微翕动:“我心意已决。”随后无论旁人再说什么,均闭口不言。

    楚家两兄弟知道他虽然看似和善温纯,一旦下定决心的事情,谁也阻止不了,便也不再劝。

    几个人乔装,分散着进了城。

    从城门到翠微楼,要路过闵府。

    子瑾和楚秦几个人一路,为了避人耳目,专门选了离闵府最远的那条路。

    远远看到闵府的高墙的时候,明知道里面空无一人,他仍然忍不住顿了一顿。

    他们本来可以有一个周密的计划,引着王淦出城,然后除了他。但是时间紧迫,多耽误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也不知道尉尚睿的人是不是已经查到了锦洛,在此对他瓮中捉鳖。

    一行人谨慎地来到翠微楼附近。

    眼见月上中天,往来的食客渐渐散去,王淦那间包房的人却未减反增,人声嘈杂。

    他们站的那条巷口,能一眼看到整个翠微楼的动静,位置十分好,又非常隐蔽,晚上鲜有人来往。

    却不想,有辆寻常人家的马车突然拐了个弯,朝他们迎面走来。他们这边同行的有三人——子瑾、楚秦和一个侍卫。

    那侍卫是锦洛的生面孔,以备不时之需。

    就在这时,一声不起眼的哨响幽幽传来,这是王淦要离开翠微楼的信号。

    子瑾几人迅速埋着头,从巷里出来准备从别的地方包抄过去。

    此时,马车却在大路上拐了个弯迎面而来。因为赶时间,所以他们没有回避,在马车靠近的那一刻,子瑾装作弯腰拾东西,藏起脸,避过赶车人的视线,那侍卫一个错身挡在中间。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赶车人却从夹缝的暗色中看到了子瑾的背影,试探着喊了一句:“大少爷?”

    那侍卫和隐在另一处的楚秦,身形同时一僵。这声音楚秦认得,是闵家常妈妈的儿子。

    子瑾垂着头,自然听不见这动静,只是余光瞥到马车在经过他身侧的时候缓了下来,心中顿觉得不妙。

    马车里的常妈妈听见这个日思夜想的称呼,突然激动了起来,掀开车帘,探头问儿子,道:“二顺,你在叫谁?”

    楚秦本想阻止,可惜迟了。

    子瑾埋着头,自己估计应该是马车中的人出了岔子,但是未见楚秦的示警,不得不将身子直了起来。与此同时,常妈妈已经从车上跳下来,一个踉跄扑到子瑾的身前。

    子瑾抬头,看清来人心里一怔。

    “少爷。”常妈妈紧紧地抓住子瑾的双手。

    “常妈妈。”子瑾唤了她一声。

    老妇人眼中淌着泪:“这些时间,你去哪里了?小姐说你寻到了家里的亲戚,要去投奔人家做生意,可是也不告诉我这个老婆子你到底去了哪里。”

    楚秦朝子瑾瞥了一眼。

    子瑾进退两难。

    常妈妈又说:“你别慌着打发我这老婆子走,跟我回去,我做点你喜欢吃的,先歇口气。”

    子瑾看了下常妈妈拽住自己的那双手,浅浅叹气说:“常妈妈,你先回,我这边办完事就去找你老人家。”

    常妈妈答:“你可别哄我。”

    子瑾笑了笑,摇头。

    是他疏忽了,以为趁着夜色乔装一下便不会有人认识他,哪知竟然路上遇到了常家母子。她养了他好些年,肯定和旁人不一样,一眼就能将他认出来。

    如此一打岔,王淦已经出了翠微楼。他约莫喝得已经不省人事,被人给架了出来,上了一顶轿子,径直回家去。

    翠微楼离王家还有一段路程,路上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楚仲一行人已经跟了上去。

    而子瑾和楚秦这里却脱不开身。

    常妈妈拉着子瑾的手说:“这大半夜的,能有什么事情给你办?你回去过吗?家里如今是一个人也没有,大小姐不在,宅子久不住人,渐渐就荒了。我昨天还回去看了看,小姐以前种的花没人管,居然开得还好……”她儿子是闵家的门房,后来闵府缺了个管事的妈妈,闵驿便请了她。老人家上了年纪,也不管旁人,就站在巷子里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子瑾一听她提起自己心尖上的那个人,不禁问:“后来小姐捎过信回来吗?”

    常妈妈诧异:“你们没有联系?”

    子瑾摇摇头,帝京里风声很紧,而且他不信任淮王,不敢泄露和夏月任何有关的消息,自然不敢贸然叫人去寻她。

    另一头的楚仲不知道什么缘由叫子瑾没有带着大哥和他会合,心中有些急,又不能白白放过杀王淦的这个机会。锦洛离帝京很近,他们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所以他擅自决定不等子瑾,自己先动手。

    于是,他带人小心地尾随着王淦的轿子,伺机而动。

    王淦的轿子走到半路上,突然停下来,然后只见王淦晃晃悠悠地撩开轿帘,扑到一棵树下开始呕吐,吐了之后又要撒尿。王淦左右看了看,叫人扶着进了一条羊肠小巷,走到巷子尽头的河边才解开裤带开始撒尿。

    这正是好时机,不需要太多的人,楚仲对随行之人使了个眼色,自己上了瓦,跟了上去。

    王淦醉得不轻,半个身体都压在随从身上。一泡尿直接撒在河水里,老远都能听到水声。

    楚仲抽出随身短刀,从墙头纵身一跃到了两个人身后,一刀就从后背刺入王淦的体内,直切他的心脏。那刀刃极其锋利,几乎连血也没有见,只听王淦闷哼一声。

    旁边随从才察觉到异动,回头看到蒙着脸的楚仲,吓得急忙高呼救命。

    楚仲不欲伤了这随从无辜的性命,只想速战速决,于是抽出短刀,再补上一下。哪知那随从不但不救主,反而怕死地将王淦一扔。王淦本来在岸边小解,怕湿了脚,站得很靠河。如今被随从一推,陡然往下滑,竟然“扑通”一下掉进河里去了。

    轿子那边的人听见河边的惊呼,顿觉不妙,一边吆喝一边举着火把围了过来。

    楚仲倒是不慌,跳上河边的院墙,跟着水流去寻王淦,唯恐留了活口。

    王淦的轿子并未走多远,楚秦耳朵极其灵敏,听到河边有动静,急忙想向子瑾示意,哪想他刚刚转身,就听到身后的大槐树上忽然有一丝极其细微的树叶声,和其他风动下的树叶响动不太一样。他眉目一凛,身形飞掠,手上的剑已经像疾风一般刺了过去。

    树上黑影中的高个子急忙拔剑一挡,硬生生地受了楚秦的剑势。

    两个人以剑相撞,树干一震。高个子的虎口顿时一麻,差点连剑也拿不住,被迫落到了树下。

    子瑾忙对一侧的侍卫说:“你先护送他们走。”那人不敢争辩,将常家母子塞上车匆匆消失。

    高个子并未追车,而是远远地用探究的眼神瞥了子瑾一眼。

    楚秦一怒,纵着又连续刺出数剑,对方左闪右避,已经不能分心再看子瑾。高个子察觉自己露了颓势,正要飞身往后退,楚秦却抓住破绽,直击他的右肩。眼看自己已经躲闪不及,高个子握剑陡然喊了一声:“燕平王殿下——”

    夜色中闪出高个子的一个同伴,朝子瑾攻去。

    楚秦见状心中一动,不再恋战,急忙飞身朝子瑾奔去。

    子瑾虽然耳朵不济,反应却是极好的,身体往后一掠,灵巧地避开了一招,长剑出鞘,以剑做盾挡在身前。

    瞬息之间,楚秦已经回到子瑾身侧。

    对方再无逆转的机会。

    楚秦沉声喝道:“报上名来。”

    那高个子突然收了兵器,上前几步,走到月下,拱手一礼道:“我乃今上御前侍卫何出意,在此恭候燕平王殿下多时。”

    子瑾微微蹙眉:“你是九叔的人?”

    何出意颔首:“正是。”

    这高个子正是和姚创一同被尚睿收为心腹的何出意。他按照尚睿的旨意,一直在锦洛守着,分别派人留意闵家老宅以及跟闵家过去来往密切的相关人等,没想到今夜真的被他守株待兔等到了。

    子瑾问:“你有何事?”

    “今上有一封信令我交给殿下。”他一口一个殿下,哪还是刚才出招的时候气势汹汹的样子。其实,方才他是动了杀心的,皇上没有吩咐杀还是不杀,只叫他见机行事。他之前耳闻燕平王身边有一对兄弟,剑术十分了得,不禁想要亲身试一试,几招下来只觉得果然名不虚传。

    何出意解了佩剑,掷在地上,从胸中掏出一封信:“今上令我在此守候,若是有幸遇见殿下,便将此信亲手交给殿下。”

    子瑾并未接信,手中的剑收回鞘问道:“你如何能认出我?”

    何出意又看了他一眼,答道:“殿下日后若看见今上,便可知道缘由。”

    月色下的子瑾芝兰玉树,丹唇皓齿,明明白白就是一张尉家人的脸。何出意很想仔细打量他,可是碍于天家威严,心中有些犯怵。

    何出意走到子瑾跟前将信捧了许久,子瑾冷冷地看着他,却是不接。

    何出意又说:“对了,今上吩咐我,除了这封信,还有一句话要带给殿下。”

    子瑾并不想和他说话,怕他是缓兵之计,拖延时间来搬救兵。

    只听何出意又道:“有一位姓闵的姑娘现在是今上的座上宾。”

    “你再说一次?”子瑾双目一寒,手比话快,长剑瞬间抵住何出意的脖子。

    何出意重复:“今上在帝京遇见一位姓闵的姑娘,相见投缘,后来闵姑娘从马上跌下来,受了些伤,今上便将她留在了身边,命人细心看护。”这些话,却是他擅自说的。他和姚创不一样,性子十分狡黠,哪怕他没见过夏月,从姚创那里听来也知道了个七八分。

    听见他的话,子瑾只觉得自己的那颗心和一块巨石拴在一起,直直地沉到冰河里。

    须臾,他收了心神,看了何出意一眼。那平时温暖的眼眸深处,此刻蓄着鲜有的寒意。

    子瑾转眼看了别处,片刻后,收了手中的剑,勾起嘴角微微一笑道:“本王蒙尘时,这位闵姑娘的父亲对本王照料有佳,如今能有九叔照拂,正是再好不过。”他语气平静,虽说眼底没有丝毫笑意,却叫何出意看不出破绽。

    说完这话,楚秦代子瑾接了何出意手中的信。

    何出意见好就收,摸了摸脖子上被剑刃划出来的半寸血迹,拱了拱手,与同伴撤走。

    子瑾没有拆信,对楚秦道:“事已至此,只有先回南域再说。”

    楚仲本在河边确认王淦的生死,没想到却看见空中那枚大哥所发的信号弹,不敢耽误,只得去城外会合。

    他们到了城外不敢多做停留,一行人纵马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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