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待昭阳-侧有浮云无所寄(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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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知道他怕她因疼而乱动,影响他的动作。她将另一只手伸出来,放在自己胸前,和他隔开。其他地方也不管男女有别,便随了他。

    他的脸在她上方,她的额头隔着衣物紧紧地贴着他的肩间锁骨。他一呼吸,她便能感到他胸腔的震动,还有便是呼出的那丝暖风。

    忽然,他突地说了句:“你知不知道,那簪子我本来就是买来送你的。”语气极淡,好似在说着和自己不相关的事情。

    她闻言错愕,顿时惊讶道:“怎么可——”最后一个字陡然消失,转而从喉咙里发出吃痛的闷哼声。

    他趁她分心说话的当口,双手一动,将骨头安了回去。

    夏月那只搁在两个人之间的手抓着他胸口的衣服,紧紧地捏了起来,握成拳,半晌没有下一个动作。她差不多昏了过去,眼睛发黑,几乎看不见东西,脑子里一团糨糊,疼得似乎没了知觉,半天缓不过劲来。

    他乘机用布条和木棍将她的手掌固定起来。

    随后,她只觉得有个温暖的手伸过来拍她的背,先是有些僵硬也有些力大,后来渐渐地轻柔下去,那么一下一下地,就像是幼时她牙疼的时候,父亲的手。

    待她镇定了一会儿,他放开她,蹲身将一侧的雪拢了拢,随即抓了一些,捏成几团然后起身再次将外衣脱了下来,又从袍角撕出一条长布,将刚才手中的雪球先敷贴在她的手背上,然后再用那布条裹着,紧紧地包扎了几层。

    她被他这一动作又引得额角疼出细密的一层汗,却硬是没吭声。

    尚睿默不作声地做完这些后,将自己那件没了下摆的衣服披在她身上,然后一撩袍角背对着她蹲了下去:“上来。”

    他说得极其理所当然,恍若两个人早就熟识一般,倒让夏月觉得无所适从了。她的性格向来是吃软不吃硬,如今他好言好语起来,有点让她犯难。好在,她本不是扭捏之人,现在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她便识了时务,自己护着左手,困难地挪了下上身,然后趴在了他的背上。

    她不敢贴得太近,左手是不能动的,而另一只完好的手臂不但要着力,还要将自己上身支起来些,免得自己的胸脯贴着他的背。哪知他一起身,她便往下滑。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去搂他的脖子,哪还顾得了有没有挨在一起。

    他背着她,踩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却走得很稳。原本刚才滚到沟底,只是一眨眼的事情,现在走回去才发现路其实有好长一截。

    不知怎的,天空又放晴了,虽说看不见太阳,却见阳光从云层的边缘泻下来。

    他刚才脱了件衣裳给她,身上穿得就少了,可是就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天气里,他还是冒着汗。

    夏月突然很想把自己缩成瘦瘦小小的一团,轻一点再轻一点,没长那么多肉就好了。

    她是个一吃就胖的人,只是仗着骨骼细小,所以不细看的话才会觉得她瘦。以前她还极小心,后来经过那件事后,对情爱姻缘已无心思,就再也没介意过。却不知,竟会有一日被这样的一个男子背在背上。

    她的脑袋挨着他的脖子,那股带着他气息的热气,从他衣襟中透出来熏着她的脸。

    她这才想起来,方才若不是他故意岔开她的注意力,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疼得晕过去。

    这个时候,她从后面正好可以随意地看他的耳背和发髻。他的发色很黑很浓,就像他的眸子,如漆似墨,却深不可测。这时又突然想起子瑾来,他跟他的鼻子和嘴最像,所以侧脸也像,而眼睛却是那么不一样。

    这么胡思乱想,戒备松懈一时泄了精力,她身体早已透支,如此迷迷糊糊地靠在他的肩上睡了过去。

    爬到山顶,尚睿本想跺跺脚,将靴子上的雪抖一抖,可是听到背后清浅平和的呼吸,迟疑了一下,终究作罢。

    接下来呢?骑马将她带回去?看她细胳膊细腿的,如今又摔成这样,还经得住颠吗?

    他忽而想起田远家有个庄子就在这附近,他以前下雪天猎狐狸的时候还去过,离此地不过一两里路。

    尚睿放眼看了看去路,牵着马继续背着她朝那边走了过去。

    绕回大道快走到庄子的时候,才见明连带着姚创来寻他。

    尚睿方才离城前的一声断喝,让一干人不敢跟着。可是,明连既不敢追,也不敢不追,只好远远地耗着。到了小道他们不能太近,只得找个角落候着,可是等了半晌没见动静,才渐渐又撒网找。

    姚创见尚睿居然背着那姑娘,陡然失色,翻身下马去接。

    尚睿却说:“算了,我背她进去就行,没几步路。”走了几步,他又转头吩咐道:“反正都到这儿了,你赶紧去附近请个大夫。”

    姚创得了令,即刻照办。

    三

    到了庄子,因为只是田远的一处打猎的别院,仅有一对老夫妻和一个小厮守着偌大的院子。他们不知尚睿的身份,仅仅见过一次,晓得是贵客,便热情地收拾出最好的屋子给夏月。

    过了一会儿,大夫来了,同时来的还有庄子的主人田远。

    田远朝尚睿微微躬身抬手道:“公子,借一步说话。”

    尚睿点点头,随他走了出去。

    到了花厅里,贺兰巡迎了上来,压着声音急道:“皇上,淮王反了。”

    尚睿闻言缓缓地坐下去,刚才那杯热茶已经凉了,明连又换了一回。他移开盏盖,轻轻地拨了拨水面的茶叶,才问:“何时?”

    “今日凌晨。”贺兰巡回道。

    “情况如何?”他又问。

    “淮王扣了淮州、叙州两地的地方官。”

    “叙州大营怎么样?”

    “没有消息。”

    “徐阳呢?”徐阳是徐敬业的长子,夏天才刚刚去南域叙州大营上任。

    “生死未卜。”贺兰巡答。

    他和贺兰巡多年默契,几个来回已经明了。

    尚睿静静呷了口茶,忽而问道:“他一个人?”这问题问得突然,也未言明其他,不知他在想什么,又指的是谁。连旁边的明连都觉得莫名其妙。

    而贺兰巡却是明白,答道:“淮王是以燕平王之名……”

    “说下去。”尚睿问。

    贺兰巡看了尚睿一眼,迟疑着答道:“淮王对外宣称要……匡复正统。”

    未想尚睿听后未怒,反而微微一冷笑。

    “他很蠢。”尚睿说。

    这下子连贺兰巡也怔了一怔。

    他继续说:“尉冉郁,他蠢得很。”

    贺兰巡想起什么,又说:“探子报,菁潭郡主要与燕平王联姻,择日大婚。”燕平王与郡主本是同姓宗亲近亲,如此结亲本朝鲜有,却也不是先例。这般放话出来要共结连理,淮王本人安的什么心,自然是路人皆知。

    尚睿又是一笑:“他尉尚仁还想做个太上皇不成?”

    他起身准备回宫,如今徐阳在叛军控制下安危难测,朝堂上一得到消息,很快会乱成一锅粥。

    他出了前厅,路过抄手游廊,一路走得极慢,似乎一边走一边想要在心里理出头绪。贺兰巡和田远在后面跟着他,都不敢贸然出声。等到了前屋的垂花门,尚睿一抬头,忽而想起另一个人。

    于是,他又独自折了回去,径直进了夏月待的那间厢房。

    她发烧了,大夫还候在隔壁,而方才照看她的老妇人煎药去了,明连在外面。

    房里此时此刻,仅有他和她。

    尚睿站在三尺开外的地方,就这般远远地看着她,再未走近。静静地,默不作声。不知怎的,事情发生得仿佛比预料中还要早,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床榻上的夏月蹙着眉,唇色苍白,嘴角干得起了皮。她换了干净的新衣,伤处被请来的大夫重新包扎过,盖着厚厚的被子,屋子里的火盆子也够暖和。

    他忽然想起那个春夜里,他也是这么看着她。

    她是喻晟的女儿。

    回想当年,喻晟对徐家阳奉阴违,期间以丁忧之名回西域老家守孝三年,却是暗中领养了劫后的冉郁,在丁忧路上突然失踪。没想到他原路折回,反而到了京畿附近的锦洛隐姓埋名,改叫闵驿。余下的很多的事情都理所当然。可是,冉郁既然是去南域与淮王共谋秘事,高辛玉居然反而在她身上出现。这一点,他却看不透。

    姐弟?真的只是姐弟那么简单?那为何那天她认错了人,他即便吻她,她也毫不忌讳。

    尚睿是何等精明细致之人,如今站在原地,将前后所有线索在脑海里仔仔细细地回转了一遍,心中便有了个大概。

    思及此,他蓦然失笑,而神色却如同罩了层寒霜,嘴角扬起来带着一丝冷意。

    突然,火盆子里的炭火“噼啪”一声,轻轻爆了一下。

    他垂头看了一眼火光,再将目光转回床榻那边的时候,发现夏月居然醒了,也在看他。

    他倒也不窘迫,也不解释为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只开口道:“他们说刚才大夫来的时候你已经醒了。”语调却淡漠下去,一双眸子竟然没有暖意,“这是我朋友的庄子,你先将伤养好,要急着回去或是托人带什么话跟下人吩咐便是。”说完便离开。

    夏月见人走后,才掀开被子想要坐起来。她左手已经肿了起来,起身的时候只能先翻到右边,然后借着右手撑住床面的力道才能支起身子。她坐在榻边,额头冒出一层细汗,缓缓舒了口气。

    那位姓黄的老妇人端着药碗进来,见夏月要下床,急忙来扶她移到另一侧的桌旁坐下。

    夏月将她端来的药一饮而尽后,正要开口托他们找辆车送她回城。

    却听老妇问道:“我家老爷叫我问姑娘可要捎信,或是觉得我这样的老婆子不称心,要接家里的贴身丫鬟来也行。”

    夏月接过她递来的帕子,借着擦嘴的空隙想了想,问道:“可问下贵府老爷名讳?”

    “我家主人姓田。”

    “真想当面道个谢。”夏月说。

    “真不凑巧,老爷刚走。”

    “送我来的那位公子呢?”

    “一并走了啊。”

    “就是不知那公子如何称呼。”

    “老奴也不知。”老妇笑了笑。

    夏月又问了几句,可是老妇都委婉地说不知。她本是想打听打听那男子究竟是什么人,否则她遇见他三次,却连对方姓甚名谁也没搞清楚。

    可就在老妇含糊其辞之后,心里那种从一开始就隐隐升起的不安,更加强烈了。她本就是个直来直往的人,心里藏不住事。此刻,她忽然不清楚那种忐忑究竟是什么,总觉得肯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自己却捕捉不到。

    她想了想,做了个决定——她要暂时留下来。

    既然心意已决,她便索性托人去了家里带信,免得让他们挂心。哪想入夜时分,那带信的人竟然将荷香一起带了回来。

    “小姐!”荷香一见夏月的伤势便哭了,“那位洪公子好欺负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把你掳走了,还将你伤成这样。”

    “他姓洪?”

    “是啊,就是他。”

    “你怎么知道?”

    “来接我的那位姚二哥说的。”

    “叫洪什么?”

    “好像单名一个武,我只听了个音,不知是哪个字。不过姚二哥不要我告诉你,他说他家公子没说之前他也不敢多嘴。”

    “这个什么姚二哥为何会告诉你?”

    “他和咱们是同乡啊,也是锦洛来的。”

    这些话让夏月似乎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过了一会儿,夏月又问:“洪武是干什么的?”

    荷香摇头:“不知道。”

    夏月看着夜空,颦眉不语。

    深夜,星星伶仃地挂在天角。

    各宫各殿都落了锁,整个皇宫陷入了寂静中,极少有人知道千里之外的南方发生了什么。

    一名身形矫健的男子带着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人匆匆地入了宫。那人的帽子把整个脸都藏了进去。

    侍守皇宫的御林军因为洪武的关系都在尚睿的掌控下,从上次中毒后,想必徐太后也知晓其中厉害,任凭尚睿将徐家的势力从禁军内清除出去,再也伸不进宫里来。领路的男子便是姚创,而身后紧跟着的人正是王相,当今皇后王潇湘的父亲王机。

    今次深夜密召,事出紧急,洪武树大招风,来来往往只怕走漏了风声,而姚创却极少人见过。因此,姚创才在深夜带着王相前来接圣谕。

    两个人前后跨进康宁殿,并未令人通报,而尚睿却早已等候多时。

    王机见到尚睿,跪拜之后说道:“老臣在路上有些耽误,来迟了。”

    尚睿嘴角浅浅地勾起:“事到如今,还不算太迟。”

    听到尚睿的话,王机微微一愣,随后掖起袖子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

    “王相,长话短说,今日朕急召你来,是因为淮王叛乱。”

    王机闻言微微一怔,皇帝突然深夜密召他,他估计也有大事发生,却没意料到这么大。可他也是在朝堂上见过风浪的老人,立刻就问:“徐阳呢?”

    “还不知。如今淮王扣了地方大小官员,消息也封了,明日朝上大概才会有急报。在这之前,朕想和岳丈之间做个决断,如此一来也好走下一步棋。”尚睿开门见山地说。

    王机连忙躬身回道:“臣惶恐。”

    “好了,虚的就不必提了,你先看看这个,看了之后我们再说后面。”说完,尚睿让明连将桌案上的锦帛递给王机。

    王机双手展开匆匆一瞥,又跪了下去,刚要说话,却被尚睿止住:“都是一家人,泰山大人不必如此见外。”

    两个人谈到三更,临走时,尚睿带着王机一起走到殿外,夜风吹起,云彩被风吹得散开来,星星就显得多了起来,一晃一晃地密布在天空中。

    尚睿极缓地说:“王卿,你瞧这星星,云彩多的时候能够藏一会儿,可是只要有风,立马就全部闪烁起来了。”

    王机弯腰称是,然后继续道:“王家一定会做皇上的清风,为君清忧。”

    尚睿听罢,摆了摆手:“朕也相信王氏定会鼎力相助,时候不早了,明日朕和你还有许多事要办,退下吧。”

    王机敛了敛神色,躬身退下。

    等出了皇城,王机拢了拢衣袖,向姚创道:“姚大人止步,王某自己回去便是。”说完,已然阔步向前。

    等王机回到了相府,王清便迎面而来:“父亲。”

    王机瞥了他一眼,进了书房。王清命人守着院子,后脚紧跟进屋,随手合上门。

    王机点上灯,回身朝儿子看了看,一脸凝重。

    王清站在原地,并未追问,静静地等着下文。

    “南边哗变了。”王机说。

    “怎么可能,什么时候,为何一点风声也没有?”王清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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