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待昭阳-明月何曾是两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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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洛原本没有这样的天气,加之昨天的第一场雪来得突然,新衣也未置办,此刻她身上只裹了件厚袄。裙角和脚下的鞋都已经湿了,手脚均冻得发麻。

    路面积着雪,此刻已经被车轱辘、马蹄、人脚碾得泥泞不堪。

    此地,自然是没有回程的马车可以坐的。

    她怕雪越下越大,拢着衣,小心看路,快步往回赶,丝毫不敢大意。

    忽听一阵马蹄声从后传来。

    她拉着荷香,小心地缩到路边一侧,默默地待一行人过去。

    来者有三位,是尚睿带着明连以及一位侍卫模样的人,三人各自一骑,经过夏月时,并未停顿,如风般一掠而过。

    那阵风将雪带了起来,打在她的脸颊上,不禁让她一哆嗦。

    不曾想刚过了稍许,那细密的马蹄声去而复返。

    夏月抬头一看,尚睿骑在前头,在快到她跟前时勒缰绳停下来,也未下马,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道:“你会骑马吗?”

    她怔忪,在明白过来他的来意后,眼神扫过他们的三匹马,答道:“会。但不愿与别人同乘一骑。”

    尚睿挑起眉梢,身子立于马上,下巴微微一扬:“正巧,我亦如此。所以闵姑娘大可不必自作多情。”

    夏月被他一语点破心事,多少有些难堪。

    明连见尚睿瞅了自己一眼,即刻会意,翻身下地将自己的马牵至夏月跟前,双手将缰绳交给夏月。

    夏月瞄了一瞄,并未扭捏,顺手接了过去。她明白,雪那么大,她和荷香要是就这么走回去,准得冻出毛病来,现下有便宜占,干吗要和自己过不去。

    她罩在外面的厚袄略长,不如以前穿的骑装那么利索,于是她双手一扯便将侧面的针脚撕开,然后挽住缰绳,脚踩马镫翻身而上。

    那枣红色的马儿,似乎对她不太熟悉,有些惊恐地甩了甩脖子,原地打转。夏月朝前倾身,伸手顺了顺马儿的鬃毛,它才渐渐安静下来。随后,她才转身对荷香伸出手:“上来。”

    荷香迟疑着。

    “别怕,有我呢?”夏月说着就教她踩镫,使力将她拉上马背。

    尚睿见状,忍不住问她:“你不是不和别人同乘一骑吗?”

    夏月目不斜视地答:“荷香与我情如姐妹,自然不是别人。”

    尚睿嘴角一勾,倒也不和她计较字眼,用脚踢了踢马肚,策马而去。明连上了另外那匹和那侍卫共骑,紧紧地追了上去。

    她很少骑马带人,何况是这样雪水泥泞的下雪天,因此骑起来特别吃力。

    马跑起来之后,风雪更大,他披着大氅自是不怕。但是她却衣衫单薄,且挡在荷香前头,风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脸颊和手背,划得生疼。他骑在前头,并未因她有任何怜香惜玉的举动,而她开始还能勉强地跟住他一程,到后来越落越远,拐了个弯就再也瞧不见影了。

    快到城门口,她才看到他们早早地在一侧等着她。

    “你要是再不来,我都快以为你把我的马偷了。”他斜睨她。

    夏月已经被冻得连反唇相讥的力气都没有,默默地和荷香先后下地,将马还给明连。

    她伸手理了理狼狈不堪的乱发,手抬起来的时候,袖子从腕间滑下去,露出一截肌肤来。

    尚睿这才注意到被他擒过的那双手。

    白嫩的手腕上赫然印着他方才捏出来的五指印。他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却让她腕间的皮肤红肿起来。他再往上看,原本纤细的手指不知干过什么活,布满了细小的口子,有的伤口还未愈合,已经泛白。

    他忍不住再将目光挪到另一只手。

    亦是如此。

    再看她被冻得青紫的唇,他的心轻轻叹了一下。今年在锦洛的春夜里看到的那个她,即便是哭着,也不是这般落魄的。

    可他自始至终不是个太懂风月的人,在脑子里倒腾了半晌,却不知该如何做。眼见夏月屈身谢过之后转身远去,他才吩咐明连:“找人跟住她。”那神色、语气和情爱没有半分关系。

    夏月走后,尚睿径自到了子墨斋。

    贺兰巡得知今日发生的大概后,踌躇道:“臣以为……皇上不该把玉给她。”

    “无妨。朕自有思量。”

    是的,也许他是不该轻易还给她。那玉里的秘密,这女子不懂,他们不懂,或者这世间只有尉冉郁和他知道。

    “昨日吩咐你的事,查到结果没?”

    “还未有回复。”

    “那你命人配上朕的画像去锦洛打听。”

    “这……”

    “无须多问,你等照做便是。”

    他忽然想到菁潭的那句话——“郁哥哥呀,以前都说你们俩长得很像的那个郁哥哥”。

    尚睿默默闭眼,如果这个孩子果真活着的话,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

    尉冉郁。

    从生下来就被视作未来储君的孩子。

    他父亲生下来满月之日便成了太子,即使他的生母穆皇后去世多年,穆家几起几落,逐渐衰败,先帝也一直善待先储。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的父亲对那女子甚为怀念,也没有再次立后的意思。

    而尉冉郁,在他六岁进宫上太学院的时候,尚睿才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他。每个见到的人皆说尚睿与他出奇地像。

    在太傅来教书之前,他走到尚睿桌旁,听内官的话,作揖,怯生生地说:“侄儿给九叔请安。”

    当时的尚睿正和其他哥哥们嬉闹,并没有留意他。

    然后他又被太监引到别桌去行礼。那副害羞的神色,若不是身上的装束,尚睿定会以为他是个女孩。他实在想不出来他们俩长相上怎么会有相似的地方。

    他后来问殿里的老嬷嬷,老嬷嬷给他一边换衣一边笑着答:“殿下们都像皇上年轻时的模样。”

    四

    傍晚时分,尚睿回到高墙肃穆的皇宫,心情也随着夜幕下的寂静变得沉重起来。他是习惯了受人服侍的,所以从不避讳宫女太监们做任何事情,极少屏退他们。

    华灯初上的落雪黄昏,御书房门外候着两个太监、一排禁军侍卫,书房里的垂帘两侧也有两个宫女。这么多人陪着他,周围却恍若无人一般的死寂。

    鹅毛大雪纷飞飘落。

    远远能听到殿外侍卫们铲雪的声音,除此之外这世界再无响动。

    尚睿长久地垂眸不语,他不是个安于宁静的人,所以一到这种时刻眉心便难舒展。

    明连端着一个方形的漆盘,呈着茶走了进来。尚睿靠着椅背,一双长腿叠在一起不驯地搁在御案上,合着眼不说话。

    明连看出他的低落,便说:“陛下要不要去找皇后娘娘说说话,这会儿估计娘娘还未歇息。”

    尚睿眼帘未启,不悦道:“今日是你第二次多事。”

    明连退出去一会儿,又重新入殿,还带了个人。

    此人正是姚创,上回他秋猎后才得知尚睿的身份,后来便做了皇帝的贴身侍卫。

    姚创也不拐弯抹角,屈膝朝尚睿道:“皇上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

    “如何?”

    “那姑娘姓闵,全家在十一年前搬到锦洛。”姚创语毕,从怀里掏出一页纸呈了上去。

    尚睿将腿放下,起身接了过来。他迅速地将纸上的字句读了一遍,递给明连。明连将灯罩支开,小心翼翼地点了它,随后放在屋子一侧的暖盆里。

    尚睿盯着那页纸,见它渐渐萎缩下去,继而塌成一团灰烬,心中百般回转,最后仅仅化成一句话。

    “安排个暗哨守着她,切不可让人觉察。”

    忽而,殿外有内侍来报,妗德宫派人过来给皇帝送汤。尚睿瞧了姚创一眼,姚创会意,即刻潜入殿后屏风内。

    来的人非皇后本人,而是她的贴身嬷嬷带着一个宫女。嬷嬷道:“娘娘说天寒地冻的,怕皇上雪里受寒,所以特地熬了汤,命奴婢们给皇上送来。”

    “搁桌上吧。”尚睿一边说一边坐回案前。

    宫女领命后躬身垂头托着漆盘谨慎地走到桌侧,案上搁着奏折和笔墨纸砚,这一头还有方才明连没来得及给皇帝喝的茶,此外很难再找个宽敞的地方出来。那宫女手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硬着头皮摆在尚睿鼻子底下。

    尚睿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目光无意间落到她的手上,竟然和白日里仔细打量过的那双手略有相似。心驰意动,不禁抓住她。

    那宫女倏然一惊,漆盘重重地落在桌面上,却不敢抬头,也不敢缩手挪动。

    尚睿道:“抬起头来。”

    宫女垂着头轻轻地回道:“奴婢不敢。”

    尚睿又沉声道:“抬起头来。”

    这一回,宫女再不敢不遵,颤颤巍巍地仰起脸,眼里全是惊恐和疑惑。

    尚睿瞥了她一眼,心沉了下去。

    不一样,怎么可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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