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冬四十来岁，普通工人，平生没什么爱好，就喜欢每天晚上喝点酒，也不是什么好酒，散装老白干，一次买一大塑料壶，每晚二两，四毛钱。陈大冬原先是县纺织厂的炊事员，专门为领导开小灶，后来领导爱到外面酒店去吃喝，厂里的小灶十天八天也难得开一回，陈大冬于是就下岗了。在没有找到新工作之前，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得节省着用，所以他每晚的二两酒就免了。
陈小红眼下正读高三下半学期，是个挺用功的女孩，平时心也挺细，陈大冬餐桌上的变化，立刻就引起了她的注意，明明是爸爸多年的习惯，怎么说改就改了呢？
她忍不住问：“爸，你怎么不喝酒了？”
陈大冬知道，眼下高考在即，下岗这么倒霉的事儿，现在可不能让小红知道。他怕影响小红的情绪，所以见小红问，便扯了个谎说：“爸爸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医生不让喝酒。”
不料陈大冬这随口一说，却让小红更加不安，急得连声追问：“爸，你怎么啦？身体哪儿不舒服？”
陈大冬见小红这么紧张，心里一“咯噔”，后悔自己没把谎话编好，只好搪塞说：“嘿呀，又不是什么大病，不让喝就不喝呗。吃饭，咱们吃饭！”
小红见陈大冬躲躲闪闪的样子，就不再追问下去了，但是一团疑云却装在了她的心里。这以后，她就不像过去那样每天快快乐乐地上学、放学了，总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红脸上的变化，自然也逃不过陈大冬的眼睛。这怎么成呢？小红正面临高考前的最后冲刺，必须保持良好的心态，看来，为了小红能顺利考上大学，自己这每天二两酒还得照常喝。
于是，那个大塑料酒壶很快就又装上了白酒，晚餐桌上又多了个小红熟悉的酒杯。
小红忍不住问：“爸，不是说医生不让你喝酒的吗，怎么又开戒了？”
陈大冬笑着说：“闺女，你长大了，爸的事儿也不想再瞒你了。早些时候，爸其实是下岗了，下岗了还喝什么酒？我是怕你担心，所以没告诉你。不过最近好了，我找到工作了，在市郊一家砖瓦厂做保安，嘻嘻，工资还比原先在纺织厂高，所以这就又喝上了。几十年的习惯，难改啰！”
“真的？爸，真是太好了！”小红一听陈大冬这番话，高兴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光，“只要爸天天有酒喝，就说明金融危机还没有波及到咱家，那我在班上第一名的成绩就不会受影响！”
“好！”陈大冬也高兴得满脸红光，他不住地点头，“爸要的，就是你这话！”
这以后，家里的气氛又回到了从前，小红每天高高兴兴地上学、放学，陈大冬每天晚餐桌上照例喝他的二两白酒，日子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过着，一直到小红高中学业结束。
考场上下来，小红自我感觉特别好。果然，不久考试成绩下来，小红竟考了全省文科第一名，被一个重点大学录取了。
拿到入学通知书的那天晚上，小红硬抢着动手做了几个家常菜端上桌，陈大冬乐呵呵地拎出大塑料酒壶，兴高采烈地说：“闺女中了头名状元，今晚我这个当爸的可要一醉方休啦！”他说着，“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下两大杯白酒。
父女俩正乐着，屋门忽然被推开了，街坊邻居“哗”地涌了进来，他们是得到小红的喜讯后特地相约一起来祝贺的，还给小红送来了毛巾被、洗脸盆、热水瓶等以后住校用得着的生活用品。
屋子里正热闹的当儿，陈大冬原来纺织厂的王厂长也赶来了。当地有个传统，凡本单位的职工子女考上大学，单位领导都得表示表示，以示对教育的重视。
只见王厂长拿出五百元钱，塞到陈大冬手里，说：“老王啊，女儿这么争气，是你这个当父亲的骄傲，也是我们纺织厂的骄傲啊！”
面对大家如此热情的关怀，陈家父女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还是小红先缓过劲来，她灵机一动，把家里的酒杯全找出来，对大家说：“谢谢叔叔阿姨对我的关心，请大家一起干一杯吧！”她一边说，一边就拿过那只塑料大酒壶，为大家斟起酒来。
没想陈大冬却突然手足无措起来，一把夺过小红手里的大酒壶，拦着众人说：“别！别喝，别喝呀！”
邻居大嫂说：“叔，我们知道你平时买的都是散酒，可这是小红的状元酒，哪能不喝？”
小红奇怪地看了陈大冬一眼，心想：爸爸今天怎么这样不近人情呢？别说人家还带了礼品，就是空手来，也该敬人家一杯呀！
于是，她不顾陈大冬阻拦，率先举起酒杯，对大家说：“叔叔阿姨，我爸他喝醉了，我先敬大家一杯！”说着，仰起脖子就把手里的这杯酒喝了下去。
谁知酒一下肚，小红顿时大惊失色：“爸，怎么……怎么是凉开水？这半年……”
什么？杯里的酒是凉开水？已经拿到酒杯的人纷纷扬起脖子喝，一喝，可不就是凉开水！
这时候，陈大冬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红着脸对小红说：“闺女啊，下岗后我虽然又找了份工作，但挣钱不多，为了尽量不让你看出来，我就以水代酒每天还是喝两杯。不过这样挺好啊，这半年凉开水喝下来，我早把酒瘾给戒了。”
邻居大嫂的眼睛湿了。
王厂长满脸羞愧地一把拉住陈大冬的手，说：“老陈，是我对不住你，我们……我们不该……不该……”
陈小红却在一边发誓说：“爸，四年以后你再开戒吧，那时我一定要给你买市场上最好的酒，让你喝个够！”
陈大冬一听，泪如雨下：“闺女，有你这样争气的孩子，爸的心早醉了！”
（曲范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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