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一个谎言-朋友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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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给宠物猫维基喂完食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妻子峰子打过来的。

    “给维基喂食了吗?”她一上来便问道。

    “刚刚喂完。”原保一边回答一边看着手表,时间是晚上七点稍过,“你的计划没变吧?”

    “嗯,看来明天午后才能回家。”

    “是吗?难得和大家见一面,好好享受,没关系。”

    “你今天晚上是跟别人一起聚餐吧?”

    “谈不上聚餐这么夸张,我这儿也是见个老朋友。”

    “是吗?别玩得太晚了,这段时间你工作一直很忙,身体可得休息一下。”

    原叹了一口气,握好无绳电话。

    “你就别为我操心啦。看这时间,我马上就得出门了,我挂了啊。”

    “啊,好的。总之,别勉强自己哦。最好吃了维生素药片再去,还有平时喝的电解质饮料。”

    “知道了,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原披上了搭在餐椅靠背上的上衣。他想起了妻子刚才说的话,于是打开橱柜的抽屉,取出一个装有白色药片的玻璃瓶。那是装维生素药片的瓶子。

    他倒出两片药放在手上,走进厨房,要找装水的杯子,杯子却不在平常放着的地方。别无他法,他只好从另一排架子上拿出一个巴卡拉水晶做的白兰地酒杯。接上净水器的水,他将药片倒入口中,就着水一口气吞了下去。瞬间他就感到喉咙被卡住了,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喜欢。

    他打开冰箱,从门内侧的架子上取出一个小瓶子,那是装电解质饮料的瓶子。他扭开还粘着价格标签的盖子,咕嘟咕嘟喝个精光。一股令人不悦的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这也是他不喜欢的。于是他又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口。

    走到家门口穿鞋时,他发现鞋柜上贴的画换了。直到昨天还是一幅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车的画,今天变成了一幅鱼的画。画是用彩色铅笔画的,却不知道究竟画的是什么鱼。鱼是蓝色的,头朝右游着,同一个方向上还有一艘帆船,二者或许是在竞速。

    独生子大地很喜爱画画,在同一所幼儿园的孩子当中,他的画技是出类拔萃的。岳母曾一本正经地说,要他将来成为一个画家。原却全然不抱这种期望。他想,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能画出这种水平的画,但他现在却干着跟绘画完全无关的工作。才能这东西,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发掘出来的。

    大地现在和峰子一起回了娘家。今天白天,峰子要去参加高中同学的聚会。

    原走到外面锁好门,坐进停在车棚里的奔驰。车棚有两个车位,另一辆菲亚特已经被峰子开走了。

    原发动引擎,从横滨的家里出发,是晚上七点二十分。他和朋友约在八点钟,见面地点是涩谷。或许要稍微迟到一会儿了。原想着,要是这路没这么堵该多好。

    即将驶上东名高速路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公司的一个职员打来的。今天是星期五,但又是假期,也就是三连休的第一天。然而在原的公司上班的人,不用说假期,就连周末也没有人奢望得到休息。

    “日升大厦的事,我们已经和内部装修公司商量过了。他们应该能按我方的希望完工。”

    “估价呢?”

    “超过了预算额的百分之七,最后成交。”

    “OK,这样就好。临时停车场的事怎么样了?”

    “还差两百个车位。长坂已经帮了忙,但近期看来还是有困难。要是范围能扩展到步行五分钟之内的距离,那倒是有候选的地盘。”

    “你找找步行四分钟之内的地方吧。”

    挂断手机的时候,他刚好到了高速路的入口。

    原看看表,计算了一下时间。看来还是要迟到一会儿,他盘算是不是要给餐厅打个电话,于是又拿起了手机。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睡意忽然向他袭来。他意识到全身的神经都迟钝了。

    不行了,怎么回事——

    他握着方向盘,交替看着前方的路和手机液晶画面。今天约好的餐馆在哪儿来着?新宿?不,不是的,是涩谷。

    伴随着头痛,他有种意识渐渐模糊的感觉。这样下去会出事故的,还是停在什么地方稍微休息一下的好。能在哪儿休息?这前面应该有个服务区,是在海老名吗?不,海老名比横滨更远。

    奇妙的幻想出现了。道路的正中间,大地正在招手。不,那怎么会是大地!我在干什么?

    他梦见自己飞上了天。啊,这是梦境,他意识到了这点。不知何处有鸟在鸣叫,奇怪的叫声。太吵了——

    2

    “我说过多少遍了!女招待少了几个没关系!把懂技术的人带来,但要找能说会道的技术人员。尽量找年轻的。你自己想想,客人来这儿是看什么的?可不是来看什么穿超短裙的小姐。来的都是些宅男,电脑宅男和游戏宅男。他们喜欢讨论难懂的话题。你就把能谈论难懂话题的人召集起来。明白了吗?”

    挂断装在病房里的电话后,原用左手操作摆在辅助小桌上的电脑,准备查邮件。因为身体不能自由活动,迟缓的动作让他很焦躁。

    “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在这时候工作嘛。”从盥洗室出来的峰子一脸吃惊的表情说道。原一眼看出她刚才去补妆了。

    “你这么说也没用,这一个星期来,我什么都没干。要补回这些落下的工作,我得通宵两三天才行。总之,我必须把丢下的工作减少到最小限度。”

    “可是,这样一来就康复不了了。”

    “要是待着不动,折断的骨头就能马上愈合,我倒宁愿待着不动。”原盯着电脑画面说道。

    峰子不说话了。原寻思,或许她并非表示罢休,而是觉得说了这些话,就表示自己已经尽到了一个妻子的责任。

    两声敲门声传来。“会是谁呢?”峰子说着朝门口走去。

    开门的瞬间,她“哎呀”了一声。但从原的位置上看不到来访者的身影。

    “是加贺先生。”峰子说道。高个的加贺从她身后出现了。

    “哟,”抬头看着朋友的脸,原说道,“又是你呀。”

    “怎么了?我来给你添乱了吗?”

    “我只是对你把友情看得这么重感到意外,吃了一惊而已。还是说练马警察局很闲?”

    “要是因为社会平安,我们可以休息,那就好了,可惜不是那么回事。今天我有事要到这附近来调查,顺便就过来了。”

    “什么嘛,顺便吗?这么说来,你手上拿着的也不是礼品喽?”原看着加贺的手说道。这位朋友正提着一个小塑料袋。

    “嗯,这可不是。这是我的便当。”

    “真行啊。刑警拿着便当去调查。刑警可必须这么干。”原笑了,一笑就感到胸口和侧腹一阵疼痛。是肋骨骨折的缘故。

    “加贺先生,要喝点什么吗?”峰子问道。

    “不,我就不必了。”加贺摆摆手,“倒是夫人,你要是有什么必须出门办的事,就赶紧去办吧。我还要在这里稍微待一下。”

    峰子闻言,止不住地眨着眼睛。

    “啊,是吗?可是……”她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朝丈夫看去。

    “没关系。好不容易加贺这么说。你也要出去买些东西了吧?”

    “嗯,这倒也是。”

    “你去吧。回来之前我要把他留住。虽说他是警察,但现在又没被派任务,就算回警察局晚了一点也不碍事。”

    “怎么说这种话!那么,你愿意留下来吗?”峰子抬眼看着加贺说道。

    “嗯,没关系。”

    “对不起,我会尽量早回来的。”说完,峰子拿起上衣和爱马仕手提包。“我说你,用电脑也适可而止吧。医生不也说过对身体不好吗?”

    “啊,知道了。马上就完事了。”

    “那就拜托了。”峰子对加贺说完,便走出了病房。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加贺仍然没有坐下,而是先走到了窗边。

    “到了十五层的高度,景色真是不错。而且又是在这样豪华的单间,就算在此长期卧床也不冤枉。”

    “不管多好的景色,身子动不了,连看都看不到。我从今天早上开始肛门就痒得不得了,可缠着绷带又挠不了。这份苦头你肯定是不知道的。”

    原的话让加贺哧哧地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往回走,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那,怎么样了?还好吗?”说这句话时,他的笑意完全消失了。

    “看来暂时是动不了了。但好像可以走路。”

    “我刚才问过医生了,脑部没有什么异常。”

    “这可是万幸。这玩意儿要是弄坏了,饭都会吃不了。”原用左手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

    原的车在东名高速路上猛冲向侧壁的事故发生在一周前。所幸他的后面恰好没有其他车,因此没有诱发二次事故。他的腿、腰、胸和肩部合起来有十几处骨折,如果后面再有车撞上来,恐怕情况将更严重。医生打了包票说,只要进行康复治疗,他总有一天能像受伤前那样活动。

    “趁这机会稍微休息一下吧,像匹拉车的马一样不断跑着的人,是成不了成功人士的。”

    “你也是别人也是,谁都说一样的话。”原一阵苦笑,“不过这可能有点道理吧。这次事故让我意识到了。本来我还对自己的体力挺有自信的,果然还是上岁数了,竟然会疲劳驾驶,真是可悲。”

    加贺闻言,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目光低垂了一会儿。接着他站起身,朝门口走去,响起了屋门开闭的声音。随后他又走了回来。

    “那么……”加贺坐回椅子上,“那天你要跟我说的是什么事?”

    “啊,”原先犹豫了一下,思考片刻后说道,“不,没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啊,可别用这种提防人的口气。”

    “真的,区区小事罢了。就算说给你听也没用。特意叫你出来真是不好意思。”

    “就为了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强打精神,忍住睡意,撞在了高速公路上?”

    “我也不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或许这也是因为疲劳了吧。脑子不灵光了,把一些不起眼的事夸大了。这些天好好调理了一阵,我觉得也没有必要再找你商量了。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你忘了它吧。让你担心了。”

    “我非常担心。”

    “对不起,无论如何请原谅。”原躺在床上,做出低头的动作。

    加贺把目光移向桌子上的电脑,毫无疑问,他此刻并非在思考电脑上显示的图表和数据表示的意义。原想象着这位头脑敏锐的朋友正在思考什么问题,感到不安。

    原现在的工作是承包各类企业的产品生产。他经营着一家员工数十人的公司。之前,他在一家广告代理店工作。他和加贺再度见面就是在那个时候。加贺是他读大学时同在社会学系的同学。他们在读书时关系并不怎么亲密,却在重逢后不可思议地投缘。这或许是因为净给别人打下手的他,和刚当上警察必须卖力工作的加贺心情是一致的。从那以后,他们每年都要见几次面。加贺原本给他的印象是个只会练剑道、头脑单纯的运动型男生,但只是见了一两面,这个印象就完全改变了。

    发生事故的那个晚上,原要见的正是加贺。当时他想告诉加贺一件事,但现在他已经没有这个心思了。

    事故发生没多久,因为原迟迟没出现,加贺给他的手机打了电话。然而接电话的并不是原,而是神奈川县县警本部交通科的警官。加贺因此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原的手机没被毁掉可谓奇迹,这恐怕是因为他的身体充当了缓冲垫。

    原被送往川崎市内的一家医院,加贺立刻赶到了那里。原当时还在昏迷中。

    警察和医院正因无法和原的家人联系而困扰。他们联系了原家附近的派出所,那边派人去看了一下情况,结果家中没人。打电话过去也只是录音电话。

    加贺当即前往原家。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能和原的妻子联系上的方法。一旦有必要,他还打算进入家中,为此,他从原的随身物品里取出了家门钥匙。

    然而他刚出发,医院就接到了原的妻子峰子打来的电话。据她说,她在外面听了自家的电话录音,一听说出事吓了一跳,现在正要赶往医院。

    峰子出现在医院是电话打来大约两个小时后。她是和加贺一起来的,他们恰好在原的家门口碰上了。加贺到他家的时候,她的车正停在门口。

    以上经过原当然不是直接知道的。他是听了妻子和加贺的叙述揣测出来的。三天前,他的身体才恢复到能仔细听清他们说话的状态。

    “怎样都说不通啊。”加贺嘟囔了一句。

    “什么?”原问道。

    加贺转向他,做了个深呼吸。

    “你疲劳驾驶的事。”

    “我不就是累了嘛。我也是肉体凡胎啊。”

    “不,”加贺慢慢地摇头,“无论怎么疲劳,你也不是那种会在驾驶时睡着的人。”

    3

    沉默一会儿之后,原笑了起来。

    “真是谢谢你这么评价我,但事实上,我就是开车睡着了,我也没办法。像我这样的人,性格可比你想的要马虎。”

    然而加贺并没有附和着原笑起来,反倒将手伸进上衣口袋,取出一个小记事本。他微微蹙额,打开记事本。

    “那天白天,你出席了一个和发型设计大赛有关的会议吧?地点是品川。之后,你在滨松町和广告代理店的部长见了面。这日程没错吧?”

    原仔细地盯着朋友的脸看了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核查我的行踪有什么用?”

    “回答我的问题,没错吧?”

    原叹了口气,答道:“嗯。”加贺点了一下头,在记事本上写了些什么。

    “我问一句,你是从谁那里打听到的?我们公司的人吗?”

    “是的。”

    “我都说过了,不准和公司以外的人多说话。”原抱怨道,“我们公司在经营什么业务,居然简简单单就被泄露了。那些家伙肯定是被警察手册吓坏了,一时间编不出合适的谎话,真是群没脑子的人。”

    “要是对我撒了谎,也不过是让我重新问一遍罢了,因为凡事都必须要有证据。”

    听了加贺的话,原的脑袋左右摇晃起来。

    “你问得这么详细是要干什么?”

    加贺的目光从记事本上抬起来,直盯着原。

    “这个我最后会回答的。”

    “现在就回答我!”

    “等问完所有问题之后再说。”加贺的目光又回到了记事本上,一边看一边问道,“根据峰子和大地的话,当天早上,你吃过早饭马上就出了门。那时他们两个人还在家中,是吗?”

    “是的——你找了大地吗?”

    “昨天找的。”说完后,加贺的表情忽然平和下来,“他长大了呢。”

    “明年就上小学了。以后还有数不清的麻烦事呢。”

    大地出生几个月的时候,加贺曾到访过原家。他带了一个地球仪作为出生礼物。这个地球仪现在正放在大地的房间里。

    “我看见那幅画了。”加贺说道。

    “画?”

    “鱼的画。贴在你家玄关的。”

    “啊,”原轻轻笑了,用左手挠了挠眉梢,“怎么样?我们家的一帮人和幼儿园的老师都说他有天赋。”

    “画得怎么样,我在这方面的知识可是一片空白。不过,”加贺稍歪了歪头,“我觉得大地是个老实的好孩子,什么都按他看见的样子老老实实地画出来。我有这种感觉。”

    “你没有必要跟我说客套话。”

    “我只是说说心里的想法而已。你带大地去过水族馆吗?”

    “没,还没有。只是有这个打算。”

    这段时间,原才发觉自己从来没有带儿子出去玩过。这次的三连休,对原家来说也没有半点假期的意味。他想起了大地以前说过,他想去八景岛的海洋公园。

    “等我身体好了,是不是该带大地去水族馆之类的地方呢。”他小声说道。

    “那不错。”加贺说完,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

    “问题就是这些吗?”

    “不,问题从现在才开始。”加贺的表情再次严肃起来,“你离开家之后,出席了那个有关发型设计大赛的会议,午饭是在那里吃的。然后和一家广告代理店的部长在咖啡馆见了面,你在那里喝了咖啡。”

    “你都查到这个地步了吗?”原发出一声感叹。

    加贺没有回答,而是继续他的话。

    “和广告代理店的部长分别后,你没有去别的地方,直接回了家吗?”

    “是的。”

    “几点?”

    “记不清了,可能是六点半多吧。”

    问到这里,加贺抬起了脸,他伸直后背,稍稍挺胸。

    “这不是很奇怪吗?你和广告代理店的部长是在滨松町见的面吧?你和我约好晚上八点在涩谷见。为什么要特地回横滨的家里一趟?”

    “因为猫。”

    “猫?”加贺瞬间露出惊讶的神色,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点点头,“就是那只美国短毛猫吧?”

    “你见过吗?”

    “出事那天晚上我不是去过你家吗?就是那时候看到的。猫怎么了?”

    “我白天接到峰子的电话,她说忘了在盘子里放猫食了。所以她要我无论如何都得空出时间来给它喂食。”

    “所以你就特地回家了吗?”加贺显得很吃惊。

    “没有办法,既然养了宠物,那就得认真对待。这也是为了教育大地。”

    “这样啊。”加贺似乎领会了,点了两三下头,“你夫人时不时会有这种情况吗?我是说,她常常会忘掉给她心爱的宠物喂食就出门吗?”

    原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着加贺的眼睛。他想知道这个问题究竟意图何在。加贺的目光仍然阴翳浓重。原完全猜透了朋友的目的,他感到用石膏绷带固定住的上身渗出了汗水。

    “她也很忙嘛。像这样一不小心就忘了,也不是没有过。”原谨慎地回答道。

    “你出家门是在几点?”

    “过了七点。但准确的时间我说不上来了。”

    “从发生事故的时间和位置来推测,应该是在七点十五分左右,至少也是七点十分。据说你公司的人给你的手机打过电话。”

    “啊,可能是这样吧。”

    他事先居然把所有事情都调查了一遍,原半带惊叹。

    “你能不能把你出门前干过的事尽量详细说一说?”

    “你这家伙,一直在问些什么?我不是说了我特地要回家的理由吗?是给猫喂食。想知道猫粮的牌子吗?是‘爱喵’牌的罐头。”

    “我知道猫吃了‘爱喵’。可是你呢?”

    “我?”

    “你吃了什么吗?”

    听到这个问题,原左手轻轻摆了摆。

    “喂,你忘了吗?那天我可是约你一起吃饭的。为什么我还会在出发前吃东西?”

    “那你喝了什么吗?”

    “没喝。”原不耐烦地说道。

    加贺暂时合起记事本。他低下头,似乎是对什么东西感到失望。过了一会儿,他离开椅子,向床靠过来,表情中似乎有一种想要倾诉什么的苦闷感,这让原吓了一跳。

    “我说,原,你把实情说出来吧。你一定是喝了什么东西。要是你忘了,就努力想想吧。”

    原忽然感到口中变得干渴起来。他预感到自己一旦说什么,声音就会变得嘶哑。但他强令自己不能在这时露出狼狈相来。

    “你这不是在问奇怪的问题吗?那你说我究竟喝了什么?”

    加贺用唾液润了润嗓子,喉结上下动了一下。他凹陷的眼窝显得比平时更深,从那深处投出一动不动的视线。

    “安眠药。”这位朋友说道,“你喝了安眠药。”

    4

    电话响了起来。是这间病房配备的电话,放在从床上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原一语不发地拿起了话筒。

    打电话来的是公司的部下,讲的是有关电脑展会的事情。

    “这些就交给你了。你和内田商量一下。那就拜托了。”

    挂断电话后,荻原心想,今天公司里一定有传言说老板的情况不正常。给老板打电话,却没收到什么指示,这怕是他们从来没遇到过的事。

    “看来你还是没能在医院里好好休息。”加贺带着苦笑说道。

    “完全没有。但坐着不动也不合我的性格。话说回来,”原回头看着朋友轮廓鲜明的脸说道,“你刚才说了件怪事。说什么安眠药。”

    “啊,是说了。”

    “你说得真蹊跷。为什么我出门前非得喝安眠药不可?简直就是自杀行为。”

    “你不是会自杀的人。”

    “当然了。”

    “所以说,”加贺脸上的表情消失了,接着说道,“你是被人下的安眠药。”

    “被谁?”原问道。

    加贺没有回答,他移开目光,朝窗户看去。

    “你回答我,是谁给我下了安眠药?”

    “是能给你下药的人。”加贺依旧看着窗外。

    “这样的人不存在。”原断言道,“你好像没有在听我说话。我再说一遍,我在离开家之前,什么都没有喝过,什么也没吃过,只是在和广告代理店的部长见面时喝了咖啡。还是说那杯咖啡里被下了安眠药?要是这样,那个部长就是罪魁祸首了。”

    “你喝安眠药是在回家之后,跟咖啡没关系。”

    “喂,加贺。你的耳朵有问题吗?我不是说了我嘴里什么都没进过吗?”

    “不。”加贺转脸看着原,“你一定喝了什么东西,那里面就放了安眠药。”

    “你不要太过分了!”原吼了起来,“我知道你是个能干的刑警,可是你不要把一切事物都放进你扭曲的目光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有人要害我性命——你就是这个意思吧。”

    然而他的怒色并没有改变加贺的表情。加贺抱起胳膊,叹了一口气。

    “事发那天夜里,我去过你家,为的是找到能和你妻子联系上的方法。可是你妻子已经知道了事故的情况,回到了家中。因为她要作各种各样的准备,我就在起居室等她。”

    “我听说这事了。你是那时候看见维基的吧?”

    “维基?”

    “那只猫。”

    “啊,”加贺点头,“是的,可是除了猫以外,我还看到了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白兰地酒杯。就放在厨房的水槽里。”

    巴卡拉水晶沉甸甸的感觉在原被绷带缠住的右手上复苏了。

    “那又怎么了?我这样的人也是用得起白兰地酒杯的。”

    “你用酒杯在什么时候喝了什么?”

    “这个……”原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这种事我不记得了。既然是白兰地酒杯,那喝的应该就是白兰地。白天我是不可能喝的,那就是前一天晚上——”

    然而这句话才说到一半,加贺就开始摇头了。

    “你喝的恐怕不是白兰地,而是水。厨房里装了净水器,你应该是拿它接了水。而喝水的时间既不是前一天晚上,也不是那天早上。你是在傍晚,在和我见面之前回到家时用的那个杯子。”

    “你还真够自信的。”

    “你之所以会用酒杯,是因为你找不到水杯。你喝的是普普通通的水,对吗?”

    “可能是这样吧。可你怎么就能断定是在那天傍晚?”

    “我去看的时候,水槽里只有一个白兰地酒杯,并没有其他餐具。你觉得是为什么?”

    “这种事我可不知道。”

    “其他餐具都放进洗碗机了。那天早上,峰子把堆积在水槽里的餐具全都放进了洗碗机,按下开关后就出了门。你想喝水时找不到杯子,也是这个原因。说到这儿,你该明白了吧。如果你是前一天晚上用的白兰地酒杯,就一定会在那天早上被放进洗碗机。”加贺不给原任何插话的机会。

    原感到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那天的状况浮现在眼前。说起来确实如此,当时水槽里什么也没有。

    “怎么样?”加贺问道,试探他的反应。

    原“呼”地叹了一口气,他心想,正如传闻,这个人的确是个优秀的刑警。

    “我可能是喝了些水,”他说道,“可只是喝了水,其他什么也没喝。还是有其他情况?你是说那个净水器里被下了安眠药吗?”

    “我也怀疑过净水器,但最后我认为可能性很低。”加贺一脸认真地说道,“你有没有就着水吃过别的东西?”

    “你真烦人。我只喝了水!”

    “橱柜上摆着维生素药片的瓶子,”加贺冷静地继续说道,“而且盖子有些松。你是一手拿着药片,另一只手去拧瓶盖的吧?”

    原用左手挠挠额头,想要避免露出狼狈的表情。

    “我想问一下,你平时都是这样的吗?”

    “什么意思?”

    “你到别人家里的时候,都是毫无顾忌地到处观察吗?看看厨房台面上留下了什么餐具,看看药瓶的盖子是不是松了。”

    加贺的嘴角微微上扬,然而这并没有持续多久。

    “说不上经常,我只是在觉得必要的时候会这么做。”

    “你这样说不是很诡异吗?为什么你觉得有必要观察我家的情况?”

    “发生了不正常的事故,有了不正常的情况,就得怀疑这背后是不是另有隐情。这是刑警必备的能力。”

    “不正常的事故?不正常的情况?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一开始不就说了吗?你无论累成什么样子,都不是会在驾驶时睡觉的人。但你发生了事故,这件事对我来说不正常。”

    “只是这点吗?”

    “如果仅仅因为这点,我是不会起疑心的,只会觉得原看来也不是铁人。让我产生疑念的,是后来发生的事。”

    “什么后来的事?”

    “我说,原。”加贺把声音压低了。他看上去似乎在顾忌什么。“要是你听说你的亲戚或家人遭遇事故了,你会怎么做?一般来说,不是会马上赶到亲人身边吗?”

    “这个……”

    “从横须贺到这家医院,最快的路线是从横滨横须贺高速转入第三京滨路。谁都会这么走,因为全程都能走高速公路。然而她却……”加贺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特地下了高速公路,回了一趟家。正常来说,难道不会觉得这很蹊跷吗?”

    5

    原想要翻个身,但他全身几乎都被石膏绷带固定住,完全不能动弹。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原想道,如今的我,谁都能轻而易举地杀掉。

    “按你的意思,你是在怀疑峰子。我最讨厌别人对我的家事说三道四,但我暂且把这看成是你凭着职业习惯说的话,我要睁大眼睛看你怎么说。但我要忠告你一句,你太讲逻辑了。人可不是这么有逻辑的。峰子接到消息后没有马上赶来,而是回到横滨的家里,这并没有什么特别深远的意味,只是不知不觉这么做了而已。就算你去问她,她恐怕也只能这样回答你。你想得太多了。”

    加贺将记事本放回上衣口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

    “那天晚上,我先从你家出来,在外面等着峰子。我也是开车来的,所以打算给她的车做向导。很快她就出来了,手上还拿着东西。我以为是装了你的睡衣或者换洗衣服的包,但并不是这样。你猜是什么?”

    “不知道。是什么?”

    “垃圾袋。”加贺说道,“她拿着一个白色的垃圾袋,将它扔到了对面的垃圾收集站。”

    “那又怎么了?出门顺便扔一下垃圾,有什么不对?”

    “丈夫被抬进医院的时候,还会操心扔垃圾吗?”

    “我都说了,人可不是有逻辑的。第二天是星期六,是我们那一带每周一次的不可燃垃圾收集日。要是错过了那天,就不得不再等一个星期。峰子忽然想到这件事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总之——”原一口气说到这里,瞪着加贺,“她为什么要杀我?她没有理由。”

    “是吗?”

    “你说有吗?”

    “那我再问一遍。那天你要找我说什么?不是工作的事吧?那犯不上和当警察的我来谈。这样的话,就只能认为是家里的事了。而且是你妻子的事。因为抚养孩子的问题就算对我这个单身汉说了,我也拿不出办法。”

    原慢慢地摇头,想表示他极度的惊讶和不满。

    “在峰子回来之前把这话说完吧。这样下去,说不定你一见到她就要亮出手铐了。”

    “峰子恐怕不会回来了。”加贺说道,“这你自己也隐约明白吧?”

    “你什么意思?”

    加贺再次把手伸进上衣口袋,拿出一张照片。

    “我想她去了这里。这地方从医院开车大概要二十分钟。”

    原接过那张照片。上面是一幢像公寓一样的建筑,建筑门前有个公园。

    “这是葛原留美子的公寓。你应该知道她吧?”加贺问道。

    “她是花艺教室的老师,峰子就在那里上课。这怎么了?不,我先要问问,你为什么会有这张照片?什么时候拍的?”

    “三天前拍的。”

    “三天前……”原的目光从照片移到加贺的脸上,“你在监视峰子吗?你跟踪她到了这里吗?”

    “如果你想说我卑鄙,说多少句我都不介意。我本来就是干这个行当的。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不仅是卑鄙,更是可悲的行当。”原把照片放在床头,“抱歉,我不想再听你说下去了。请你拿着这张照片回去吧。”

    “我不能这么做。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朋友遭受不幸。”

    “灾难已经过去了,你看我这绷带。”

    加贺没有回答。他将照片拿在手上,然后转向原。

    “你应该也发觉了。葛原留美子和峰子的关系。”

    他的话刺中了原的内心。原感到胃袋上方变得沉甸甸的。

    “你在说什么!”他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来,声音却有些嘶哑。

    “当我开始怀疑峰子的时候,我以为她和别的男人有特殊关系,于是就监视了她的行动。但完全没有迹象表明她在和男人接触。她频繁出入的是一个独身女人的住处。我想会不会是我猜错了。但是一打听那个和她交往的女人,我吃了一惊。”加贺痛苦地皱起眉,慢慢地眨了一下眼,接着说道,“葛原留美子一年前还和另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好几个与她们相关的人证实,两个人看上去并不是单纯的室友关系。也就是说,如果把峰子看成她那个室友的替代者——”

    “够了!”

    原打断了加贺的话。

    6

    “你果然已经知道了?”加贺问道。

    “有关葛原留美子的传闻,我也略有耳闻。只是我绝不相信峰子会成为她新的交往对象。她去葛原那里,只是想学习花艺而已。”

    “原,别再撒谎了。你并不相信峰子,只是想要相信她而已,是吧?”

    “哪里撒谎了!我根本没撒谎。我说的是事实。”

    加贺忽然站起来,心烦意乱地挠着头,在狭窄的室内来回踱步,最后又回到椅子前,但没有坐下。

    “说实话,我来这里之前,都是半信半疑的。我不愿想象峰子想要杀你。但让我确信这一点的,正是你的态度。你坚持说你在出门前什么也没吃。为什么你要撒谎?正是因为你自己在怀疑是不是被她下的安眠药,所以不敢对我这个刑警说出实情。不是吗?”

    “这不是笑话吗?如果我这么怀疑,我会毫不迟疑地告诉你。我可不是一声不吭让人杀死的老实人。”

    “是吗?你不是不愿意知道真相吗?即便峰子和葛原留美子有特殊关系,即便她对你怀有杀机,你都只是在怀疑,却不愿意证实。你害怕去证实。”

    “加贺!”原咬住嘴唇,调整了一下呼吸,说道,“要是我能自由活动,我一定会揍你的。”

    “等你好了再揍我也不迟。随你怎么揍。”加贺站在床边,向下直盯着原,双拳紧握。

    原叹了口气,目光移向别处。

    “确实,我那天吃了维生素药片。但再怎么笨,我也不至于发现不了维生素药瓶里混进了安眠药。还是说有和维生素药片完全没有区别、一模一样的安眠药吗?”

    “这一点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听了你公司职员的话,我发现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什么意思?”

    “听说你除了维生素药片,还喜欢喝电解质饮料。经常混在一起喝吧?”说完,加贺背过身去,拿起便利店的白色购物袋,取出一个小瓶子。“是这个吧?”

    那正是原经常喝的电解质饮料。那天,他在事发之前喝的也是这个。

    “这怎么了?难道说,那个瓶子里面被放进了安眠药?”

    “我是这么推理的。除此之外想不出其他可能。”

    “别开玩笑!这玩意儿里面怎么放进安眠药?要下药就一定要开一次瓶盖。这种把戏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

    加贺一语不发,用手拧起了电解质饮料的瓶盖。金属破裂的声音响起,他旋转瓶盖,将它拧开。

    “你想干什么?”

    加贺把瓶子举到原脸部上方,将瓶子倒转过来。原“哇”了一声,想要避开。然而瓶子里什么也没有落下。

    原不明就里,睁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加贺将盖子伸到他面前。“你从反面看看吧。”

    原接过盖子,按加贺说的做了。下一个瞬间,他“啊”地喊了出来。

    盖子上开了一个直径两毫米左右的小洞,但是被盖子上贴的价格标签盖住了。

    “这瓶电解质饮料是在你家附近的一家药店买的。买了以后才发现,那里卖的电解质饮料全都像这样在盖子上贴着标签。那天你喝下的那瓶,盖子上应该也贴了标签。”加贺的声音回响着。

    “把戏很简单。这样在盖子上开个小洞,先将里面的饮料抽出来,混进安眠药,再注回瓶子里。最后只要用价格标签遮好就行了。”加贺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原无言以对,一时间只是盯着盖子。那上面的小洞似乎象征着什么。

    他扔掉盖子,一声脆响过后,它滚到了地板上。

    “这都是想象,”原说道,“这全都只是你的想象而已。作为警察,光有这些是不行的,不是吗?你有证据吗?你把她干了这事的证据拿给我看!”

    加贺弯下腰,捡起原扔下的盖子,然后盖在另一只手里的空瓶子上,放到桌子上。

    “我现在十分后悔。”他小声说道,“我本该趁那天晚上回到你家,将她扔掉的垃圾袋里的东西全都回收。正如你刚才所说,第二天就是不可燃垃圾收集日,所以她在去医院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回一趟家,目的就是销毁证据。”

    “垃圾袋里装着搞了这个把戏的电解质饮料瓶吗?”

    “恐怕是吧。”

    “荒谬至极!是你想多了。就算这种把戏可行,你难道不觉得可行性太低了吗?正如你调查的,我是经常喝电解质饮料,但也不是在出门前一定会喝。就算我喝了,它会产生什么效果也并不清楚。我感到了睡意,就有可能会把车停到路边休息一会儿。你觉得凶手会用这种效果不确定的手段吗?”

    “所以……这就成了间接故意。”

    “什么?”

    “间接故意。凶手希望自己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但假如并不顺利,也只能作罢——我说的就是这种罪行。这样虽然救了你,却也保护了凶手不被发现。”加贺站在窗边,面朝窗外接着说道,“听说葛原留美子欠了将近三千万的债务。”

    “三千万……”

    “峰子有没有跟你暗示过离婚?”

    “没有。那不可能。”

    “看来是这样。目前的状况下,即便跟你离婚,她也不能从你身上得到抚慰金,更没有希望将大地带走。不,只要葛原没有欠款,一般来说,将现在的关系一直维持下去才是上策。”

    “她为了多多少少解决葛原的债务,就试图杀了我吗?”遗产、保险金之类的词浮现在原的脑中,“就只是为了这些?”

    “或许她并没有太积极的杀意。按我的推测,她是觉得如果你死了,那就是她的幸运。”

    “幸运……”

    7

    各种各样的记忆交错在原的心头。老实说,究竟怎么办才好,他并没有主意。事故发生之前就是这样。

    他当然不是没有注意到峰子和葛原留美子的关系。有关葛原留美子的性取向,已经有人告诉过他了。但他并未料到竟然连峰子也进入了那样的世界。恐怕跟加贺说的一样,他是不愿相信这样的事实。

    然而观察峰子的行动只是徒增了他的疑虑。他十分苦恼。就算问峰子本人,一旦被否认,就只能到此为止。但他又想不出其他能够确认真相的办法。

    于是,那天晚上,他决定要见一见加贺。经历了种种案件的加贺说不定能够给他一些好建议。

    但是事故发生了。

    自己是否被人下了安眠药的疑云一直笼罩在原的脑中,但他不敢想象这种事情。可以说,他害怕一经思考就会得出答案,尽管这是个得不出答案就无法了结的问题。

    加贺打开记事本,递给原,另一只手拿出一支圆珠笔。

    “干什么?”原问道。

    “在这里画一条鱼吧。”

    “画鱼?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画就是了。画你喜欢的鱼,金枪鱼也行,秋刀鱼也行。”

    “奇怪的事就……”

    原接过记事本和圆珠笔,用左手笨拙地画了条鱼,不像金枪鱼或秋刀鱼,而是一条怪鱼。

    拿过记事本,加贺温和地笑了。“果然如此。”

    “怎么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前几天我看电视,里面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如果要一个人画鱼,他一开始一定把鱼头画在左边。不管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即便让外国人画也是一样。你现在画的这条鱼也是这样,头朝左边。”

    原感到摸不着头脑,他看着自己刚画的画。

    “说起来还真是。为什么?”

    “鱼类图鉴之类的鱼的画,基本上都是这样画出来的。人们从儿童时代开始就一直看这些画,渐渐就烙下了鱼的画应该把鱼头放在左侧的印象。那为什么鱼类图鉴也要这么画?因为最初对鱼类进行系统研究的学者们常常要对鱼的左侧进行写生。这是有理由的,因为右侧通常在写生之前就被解剖了。学者们之所以要解剖右侧,是为了保护鱼的心脏不受损。”

    “嗯。我知道你电视看得仔细,但这又怎么了?”

    “你想想贴在你家玄关的那幅画。那是大地画的鱼。”

    “那幅画……”

    “头可是朝右边的。”

    加贺这么一说,原点点头。

    “确实是这样的。我看见那幅画的时候,总有种不能平静下来的感觉,就是这个原因吗?可是他为什么会画成那个样子?”

    “我不是说过吗?大地是个老实的孩子,看见什么就画什么。”

    加贺又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照片,但这次是两张。

    “这张照片,是刚刚给你看过的葛原留美子公寓的照片。而这张照片,是公寓门前那座公园的部分放大照。”

    原来回看着面前的两张照片,随后看向那张放大照,屏住了气息。那上面照的是鱼的雕像,是装饰在公园入口附近的。

    “大地给这个雕像画了写生吗?”

    “这样想也不奇怪吧?说些能作参考的话,如果在公园里给那个雕像画写生,头是朝左的。但既然画上的头朝右,那就表明是在公寓所处的一侧画的。”

    “葛原留美子的房间在……”

    “二楼。从窗户看出去,正对面应该就是那个雕像。”

    “你是说,峰子把大地也带到那个人的房间了吗?”

    “这样想应该是合理的。当然,你要是对峰子这样说,她恐怕会回答你:把孩子带到花艺老师的家里有什么不好的。”

    “是吗?把大地也带过去了啊。”

    原思考着这件事的意义。仿佛吞了铅块一般,他有一种重物压在胃袋里的不快感。

    “她打算终有一天要和那个女人一起生活吗?连大地也带过去……”

    “我不知道她的计划具体到什么程度,但她确实想要让大地和葛原留美子产生感情。”

    “我知道了。”原望着天花板说道。不知为何,他现在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浑身伤口的疼痛了。“话说完了吗?”

    “说完了。”加贺将照片和记事本放进口袋,“或许你想说我多管闲事,但我不能对此坐视不管。”他最后将手伸向了放在桌子上的空瓶子。

    “把瓶子放在那儿。”原说道。

    “可以吗?”

    “嗯。留下吧。”

    加贺略一思考,点点头,看了一下手表。

    “你坐的时间太长了,身体怎么样?不累吗?”

    “没事。身体嘛——”原只是嘴角做出微笑的样子。

    加贺做了个深呼吸,左右扭动脖子,隐约响起了关节的声音。

    “那我回去了。”

    “嗯,小心点,可别疲劳驾驶。”

    加贺一只手轻轻一抬,转过身去,但马上又回过头来。

    “你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你不想听听答案吗?”

    “答案?”

    “你一开始问我为什么要问得这么仔细,我说等所有问题问完之后再回答你。”

    “啊。”原点点头,进而转变成摇头,“不,不必了。我不想从你的口中听到矫情的话。”

    比如友情这样的词——原在心中自言自语道。

    加贺的嘴唇右端上扬,说了声“保重”,便走向门口。

    这时,响起了开门的声音,加贺停住了脚步。

    “哎呀,现在就回去吗?”是峰子的声音。原听得分外清楚。

    “和病人一不小心说话说长了。”

    “肯定是他自己无聊,才让你陪他聊天。不好意思了,你很忙吧?”

    “没有,出乎意料地看见他这么健康,我就安心了。我还会来的。”

    “谢谢你。”

    加贺出去了,峰子的身影进入眼帘。

    “都说了些什么?”她微笑着问道,脸色有些潮红。

    “说了很多。对了,你到哪儿买东西去了?回来得真够晚的。”

    “虽然对不住加贺先生,但我是打算趁机好好买点东西的。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悠闲地购物呢。”

    “是吗?”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问道,“花艺培训课呢?”

    “啊?”她的脸上闪现出了狼狈的神色。

    “花艺培训课。没上吗?”

    “啊……是啊。这段时间一直没去。这种时候嘛。”

    峰子的视线开始游移,最终停在了一个地方。是桌子上,那里放着加贺留下的空瓶子。

    原盯着她,两人的目光相碰。但她马上移走了视线。

    “得给花换水了。”峰子拿起放在窗沿上的花瓶,朝盥洗室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原在心中发问:为什么?为什么对方是个女的?不惜杀了我也要跟那个女人结合吗——

    然而一边问,原一边感觉到她也在内心回答他:这不是你的错吗?你变了。你究竟为我做过什么?你还认为我比工作重要吗?你有信心断言自己还是这个态度吗?我只是选择了爱我的人而已——峰子抱着花瓶从盥洗室走了出来。她没有看原,径直走向窗边,放下花瓶,开始调整花的位置。

    “这个电解质饮料的瓶子,”原开口了,“是加贺带过来的。是从哪儿拿来的,不用说你也明白吧?”

    峰子停住了手,但她仍面朝窗户,一动不动。

    “事发第二天早上,他去了咱们家,在垃圾收集车来之前发现了你扔掉的垃圾袋,从里面将瓶子捡了出来。”

    从峰子胸部的起伏可以看出,她正在大口呼吸。看着她这个样子,原继续说道:“他是刑警。感觉不对劲就会多方调查,所以也会查查这瓶子里藏了什么秘密。”

    峰子转向原。她的目光里浮现着胆怯和憎恨,还有一丝后悔的神色。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牙齿咬住嘴唇。

    “你出去吧,”原静静地说道,“从明天开始,不要再来了。”

    原感觉到峰子内心有什么东西破灭了。然而她的表情几乎没有改变,姿势也没有半点动摇。倒是原自己心中正涌起剧烈的不安。同时他又觉得,女人真是厚颜无耻。

    峰子带着能剧面具一样的表情迈开大步,屋内响起鞋子的声音。她出去之后,这声音仍然回响在原的耳朵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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