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燃烧吧纸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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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曹大壮一如既往地早早起了床,蹒跚着钻进他的路虎,在四点钟的薄雾里缓缓驶进了东区。这是母亲去世后第一次来到这个原来瓜藤环绕的地方,他知道,这大概也是自己最后一次再来这里了。

    这里的瓜藤毁了整整几大片,警察们像过筛子一样把临近东边别墅的几块块瓜地的土过了一遍,最后据说共筛出了三斤二两肉干和古渣,当然,覆盖其上的瓜藤自然不能幸免。曹大壮不知道死掉的人是谁,他想除了死去的母亲,世界上怕是再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杀了一个人,难道真的是仅仅需要一个头骨?他很难想象,骨肉如柴、病满全身的母亲是如何挥舞着一把沉重的菜刀把一个上百斤中的男人如同剁饺子馅一样剁碎的,这在云城已经被宣传成历史最恐怖的杀人案了,可是在曹大壮的心里,却对母亲的意志和手段充满了深深地敬意。

    东区最角落的两栋别墅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仍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沉静中彼此对立着。曹大壮暗暗地想,和这些钢筋水泥相比,人就是太过于复杂,不懂得距离的益处,如果人和人之间也学着站在远处观察彼此,那么无论是爱还是仇恨都仅仅是一种感情,而不是摧毁彼此的凶器。

    东面的别墅黑乎乎地,尽管每天这个时间它都处在黑暗中,可今天却尤为显得寂寞和冷清。是的,母亲去世了,那个喜欢早早起来为自己剁馅包肉包子的女人再也不会回来了,自己也再也不用忍着恶心和眩晕吃着油腻腻的白肉了。可是,曹大壮实在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一种不幸。

    和东面的别墅相比,北面的别墅倒是有着一丝灯光。他知道,那束黄色的灯光是别人的卧室,馨黄色的窗帘上不时映着一个跑来跳去的消瘦影子。然后会接着出现另一个影子跑过去,把那个影子拉走,双双消失在窗帘上。这像是小时候过年时才能看到的皮影戏,幕布上的人影是那么生动且滑稽着。只不过,和皮影戏略有不同,曹大壮听不见窗布后面有那种高昂音调的唱影者,却能听见乒乒乓乓各种东西碰撞和破碎的声音,偶尔也能听见一两声女声的尖叫声,或者男声的祈求和埋怨声。

    曹大壮收回目光,轻轻拉开车门,一个人站在寂静的路口。空气微微发潮,东方的天际已经微微露出鱼肚白,细细的风里竟然弥漫着一股破晓时特有的寒气,瓜藤上也凝聚着一粒粒灰色的露水,早起的山雀在半明半暗的山缘处高啭着歌喉。曹大壮有些莫名的感动,他似乎觉得这种黎明前的特有气息来自临城。

    那个时候自己和母亲住在墓园,每天早上他也是早早地起来,开始的时候时走上大街翻看每个大垃圾桶,等天大亮的时候他已拣满了一塑料袋塑料瓶;后来则是直奔沙场,冲着赶早来此拉沙的顾客介绍生意。那个时候的早晨确实就是这个样子,泥土混着青草的气息总让他浑身充满力量。

    曹大壮摇摇晃晃地走到现存的那块面积最大的瓜地旁,按照刘二狗的描述,径直走到瓜地的中央。在那里他果然看见了瓜叶掩盖着的新土,上边按照他的嘱咐,栽着一棵小小的松树。

    曹大壮吃力地弯下身子,双腿跪在小松树前,然后把头紧紧地贴在那片新土上,远远望去,就像一只贪吃的狗熊把头伸进了土蜂窝。只是,这是臃肿的狗熊浑身颤抖着,泥土略带湿腥的气息刺激着他的泪腺,他不敢放生哭泣,但又抑制不住自己的哽咽,只得双手紧紧握住两把泥土,把头像向泥土里拼命的埋着:“妈,以后你一个人住在这层薄土下得多冷啊!可是我又不知该把你安放在哪里,我只知道这座城市只有这里你曾表达过喜爱!妈,你不知道,我早就不能吃那恶心的肥肉了,儿子很快就过去看你了……”

    等太阳露出半边脸的时候,曹大壮才踉踉跄跄地站来起来。他又向母亲小小的坟墓鞠了个躬,然后才转身向车走去。要出篱笆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一对藏在瓜叶下面的青瓜蛋。两个瓜藤并列攀爬着,两个小瓜蛋长的位置和外观都极其相似,瓜顶的黄花甚至还未脱落,圆滚滚柱状的瓜身上长着许多细小的绒毛,整体呈鲜嫩的浅绿色,瓜蔓连接处挂着几点细碎的露珠,如果不是在此时站在田地里,曹大壮还以为这是用两块上好的翡翠雕琢成的艺术品。

    曹大壮没有一丝犹豫,弯下身,轻松的把两个小嫩瓜摘了下来,一手一个拿回了车里。曹大壮上了车,又看了一眼北面的别墅,大概是天亮了,那束馨黄的灯熄灭了,他也看不见什么来回窜动的人影了。

    曹大壮径直把车开到了小区门外的一处小吃店,店门刚开,老板睡眼惺忪地冲他摆手,示意早点还未做好。曹大壮也没多说,一面递上这两个小嫩瓜,一面塞过去五张大钞:“马上做,嫩瓜馅饼,钱归你。”

    这是一笔极其超值的买卖,即连做两天早点也未必比这赚的多,小吃店老板自然不会放过机会,冲着屋里的媳妇吆喝了一声就开始和面剁馅。做馅饼对于这些开小吃店的手艺人来说最简单不过,没超过二十分钟,一张张喷香的馅饼便出锅了,小老板还自作主张,在拌馅的时候加了两个土鸡蛋。

    小老板夫妻站在远处轻轻咋着舌头,他们从没有看见过这么吃饭的主,简直是风卷残云,八个个头不小的馅饼没超过十分钟便被饕餮下肚,盘子里流出来的几滴绿馅汤都被喝了个一干二净。按说甩出这么多钱开这么好车的人也不会是什么穷主,可就这幅吃相,绝不比逃荒的人强。让他们更不解的是,吃饼的时候这肥头大耳的胖子嘴角挂着笑容,馅饼下肚后却流起泪来,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大老爷们哭的如此委屈,仿佛是他辛辛苦苦得来的嫩瓜进了别人肚子一般……

    (二)

    程一非今天有两件大事,第一件事要把沈伊送到洼子店去,第二件事是公司要召开记者招待会,当然,做第二件事之前,他需要漂亮地办好第一件事。

    被沈伊折腾了整整一夜,直到刚才这疯子才闭上了困倦的眼睛,程一非赶紧抓这功夫躺在床上休息一下。两个人像往常一样每人占着一个床边安静的躺在床上,沈伊呼吸轻稳,嘴角挂着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程一非恍惚觉得一切都没曾发生,两个人没有人要火,也没有人发疯,就像从前一样,只是两个相爱的青年而已。

    想着两个人许许多多的往事,光阴就像流水一样再也一去不回,程一非就在这种逝去的甜蜜中渐渐意识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似乎有一条毛乎乎的东西在轻扫自己的脸。和那些旧日子一模一样,被伊伊宠坏了的这只猫又趁着什么机会潜进了卧室?程一非轻轻用手推扫了一下,嘴里嘟囔着:“球球别闹,让我再睡一会!”可是这只猫却似乎不依不饶,仍然顽皮地捉弄着自己。程一非再次伸出手去扫了扫,有了烦躁地嘟囔:“球球,你……”。忽然间,他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清楚的记得那只猫被什么人宰掉了,甚至连那猫头都是他亲眼看到被埋葬的……那捉弄自己的是谁?

    想到这里,程一非感觉大脑“轰”的一下,猛然睁开了眼睛,她看见沈伊坐在自己的旁边,歪着头,一手拉着自己的一缕头发正对着自己,而另一手则我这一把尖刀,孩子一样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看见自己睁开了眼睛,沈伊便高高举起了那把尖刀……

    程一非来不及多想,用尽全身力气赶紧来了个侧滚,一下翻滚到地上,然后届时站了起来,等他回头看时,沈伊的剪刀已经深深地差劲了刚才自己枕着的枕头。沈伊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眼睛却流出了泪水……

    程一非暗自庆幸,也许刚才在晚醒来一秒,自己大概已经死在了剪刀之下。可随之他又深深的担忧起来。这几天来,沈伊除了睡觉的时间,几乎每一刻都在不同的摔东西,西斯底里地狂叫和怒骂,可她的诅咒里却一直没有自己。她骂的名字有沈明礼、伊春兰、沈凡,也有叶飞、金东和刁婆,但却像失忆了一样对自己只字不提。这一度曾让程一非暗暗欣喜,可是就在刚刚,她分明向自己举起了剪刀。

    “伊伊,我是谁?你为什么要杀我?”程一非不敢大意,他站在床下盯着沈伊的眼睛紧张地问道。

    “你是谁?你不是程一非吗?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是你背叛了我!”沈伊扔掉了剪刀,慢慢从床上走了下来。

    沈伊越逼越近,程一非慌乱地向后退着,他的大脑乱糟糟的,一个个声音在心里问着自己,难道她早就知道了事情?或者说,她还没疯……

    就在程一非胡思乱想的时候,沈伊突然像小孩子被夺走了糖块一样坐在了地上,疯狂地摇晃着胳膊,乱蹬这大腿嚎啕大哭起来:“一非啊一非,我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就喜欢上副校长的老婆了呢,那女人那么老了,难道我还不如她吗?我恨你,我恨你,我要杀了你……”

    程一非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也一屁股瘫在地上,愣了好一会,他突然冲着沈伊跪下,流着眼泪说了句:“伊伊,是我对不起你!”

    沈伊看见程一非向自己跪着流泪,忽然破涕为笑,她爬了几下,坐在程一非的跟前,紧紧地抱住程一非,把他的头埋在自己地怀里,像安慰他一样温柔的说:“一非,你知道后悔了是吗?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保证不在写那些举报信了!”

    沈伊的怀里很温暖,程一非紧紧地贴着沈伊的乳房,他默默地继续流着泪,他知道,这片温暖以后再也不会有他了。

    (三)

    七点多钟,吕胖子终于带着两个小跟班来了。吕德义拄着拐,脚上打着石膏,一摇三晃地进了屋。看着吕德义慢慢悠悠的模样程一非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指着吕德义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他妈看看都几点了?我要你干什么用的?你他妈知道吗?就在刚才我差点成了她的刀下鬼!”

    吕德义被程一非骂的灰头土脸,可又不敢发作,于是看着程一非指着的坐在地上的沈伊便骂道:“臭疯子,你他妈疯了疯了还想害我们程爷,我他妈打死你。”吕德义一面骂着,一边还真的抽起拐准备照着沈伊砸下去。

    站在一旁的程一非一把攥住拐杖,另一手薅住吕德义的脖领,凶狠地对吕德义说道:“吕胖子,你怎么没被别人撞死了,便宜你了,只折了两只腿!”

    吕德义看着程一非真的发了火,便不再言语了,低着头,退到了门口。程一非依旧指着吕德义骂道:“我告诉你,沈伊她至少曾经是我的女人,你敢动她一下我就扒了你的皮!还有,我告诉你,以后她在疗养院,你必须每月按时过去待我看她,她在那的各种花销一份都不能少,上下所有的院长、医生和护士也必须给我打点好。除非你他妈不想干了,想滚出云城!”

    看着吕德义捣蒜一样的点着头,程一非才回过身来,轻轻将沈伊扶了起来,说了句:“伊伊,我们出发了!”

    由于提前已经打好了招呼,入住手续并没花费多少时间。

    来时的路上,程一非曾想到过,如果一会沈伊闹着不肯留下怎么办,但显然自己的想法是多余的。等手续已办完走入病房区的时候,沈伊竟然主动撒开了程一非的手,如同撒了花儿的野马一样满院奔跑起来。她像回到了自己的久违的家一样东瞅瞅西望望,看得出,她对院里的花草和后边的小湖是非常的喜爱。

    全院上下,从疗养院院长到大夫、护士,从厨房的师傅到看门的门卫,每个人无一不收到了一份来自绿岛影视的礼物。人们都知道这个女人曾是绿岛影视的编剧,还和现在的当红小生程一非是好朋友,自然脸上都洋溢着热烈的笑容。就好像今天的场景不是一个病人的入住程序,而是一个病人的康复出院仪式一般热闹。当然,并不是没有人对此充满疑惑,比如站在医院门口的年轻门卫,一边打量着送来的礼盒,一边暗暗嘀咕:“这女人不就是前几日还来看望别人的病人朋友吗?不过想想当时她捉弄人的情形,确实也该住进这院里。”

    “伊伊,你先留在这里,等过一段时间我来看你!”程一非弯下腰,对着尊在小湖边捉着小鱼的沈伊轻轻耳语。

    “你去吧,你去吧,你要记得把叶飞给我抓回来啊,我可想他了!”沈伊头都没抬,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话,一面在水中抓起一块泥巴放在手被上慢慢抚摸着。

    “我就是叶飞啊,伊伊!你终于来看我啦!”湖边玩耍的病人中突然传来一声喊叫,接着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青年男子站在了程一非和沈伊的面前。

    “一非?你真的在这里啊!我写了一首诗,我读给你,你帮我看看好吧?”低着头的沈伊忽然抬起头来一脸惊喜地说道。

    程一非认得,这个被沈伊叫做一非的男人正是沈伊让自己给她寻找的叶飞。当初他听了沈伊的故事后,曾好奇地查过资料,他对照片上那带着眼镜、紧缩眉头的头像印象深刻。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确实就是叶飞无疑,只不过那眉头却舒展的干净,嘴上还挂着笑容。如果不是在这里看见他,程一非绝对不会将一个传说中的精神病和这个人挂钩。

    “子民们,让我们来欢迎伊伊女士,也就是你们未来的王后给我们朗诵她的诗作,好不好?”就是这一嗓子,差点让一旁的吕德义笑喷了水,也让程一非会心一笑,终于找到了一个精神病院该有的感觉。

    沈伊轻盈地跳了起来,站在湖边的一个观赏石上,对着围拢过来的精神病患们显得精神十足,她开始抑扬顿挫地朗诵起来:

    “总有一道风景会让你驻足

    有山有水,山清水秀

    那一刻你厌倦了漂泊

    你在流水的大石旁打盹

    忽而,暴风雨

    山阴水浊

    劳累与风景是场误会

    总有一首歌会让你感动

    有词有曲,词名曲赫

    那一刻你终于释放了泪水

    忽而,琴弦段

    词段曲偏

    心酸和歌声是场误会

    终究有那么一个人让你安静

    有爱有情,爱暖情浓

    那一刻你决定在湖心抛锚

    忽而,船沿破

    爱苦情薄

    你和我的停留是场误会?

    暴风雨,再走就是了,风景依旧

    琴弦断,再安就是了,铮铮依然

    船沿破了,我怎么办、怎么办

    我在水中想着这个误会

    一身震颤

    是邂逅还是预谋”

    所有的人都在安静地听着沈伊的朗诵,甚至连程一非也陷进了诗问的思索中,以至于沈伊朗诵完许久,程一非、吕德义、在场的医生护士以及所有的精神病人还默然地看着石头上的沈伊。倒是叶飞第一个反应了过来,率先鼓起了掌:“伊伊,你可真是云城历史上第二伟大的现代诗人,不久的未来你肯定和我叶飞的名字一样彪炳青史!”

    “一非,你是说你觉得我写的好?”沈伊开怀大笑着跑到叶飞跟前,活泼地问叶飞。

    “伊伊,我是叶飞,你不认识了?难道你生病了?”

    “一非,你怎么可能是叶飞呢?叶飞不是和副校长的女儿出国了吗?”

    “叶飞出国了?那我真是一非?”

    “对啊,你就是云城大学的娇子一非嘛!”

    “哦,那我肯定是用‘叶飞’做过笔名,不然我怎么会觉得很熟悉?说道云城,这篇土地太缺乏诗歌的土壤,这就像重地,盐碱地怎么能长出好喝的茶?大诗人雪莱曾经说过……”

    “一非,你说的没错,诗人的成长确实离不开外在环境,你就说……”

    人群散开了,吕德义也开始催促上了,程一非才想起自己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他看着沈伊和叶飞两个人一边低声交流着休想广场旁的树林,一面开始流泪,可有立刻觉察到了周围很有很多粉丝小护士,便克制了一下情绪,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微笑。可是,直到走出了大门,坐上了车,他仍旧在捉摸着沈伊的诗。他知道,受叶飞影响,沈伊的大学时代也曾经是云城大学诗歌界的一个闯将,不过她擅长写的是一些类似极微派的诗歌。

    程一非不止一次翻看沈伊那本学生时代的自创诗词本,诗本的扉页写着一句诗歌“当我叫你过来/跪在我身边/你要我用手握住你的手/仿佛/那是一只精致的小碗/暴风雨会将它打碎”,沈伊依稀记得,那该是一个叫做爱恩·哈密尔顿英国诗人的作品。在那个本子里,他从未看见这样的句子:“我在水中想着这个误会/一身震颤/是邂逅还是预谋”。

    (四)

    汽车开的飞快,程一非的心思还未从洼子店疗养院完全收回,汽车便已经到了云城酒店前。停好汽车,程一非在吕德义的陪同下,一起走向酒店正门。

    今天的云城酒店格外热闹,这从停车产的汽车便可以看出,几百辆高级轿车停的满满当当,从那些动不动几个6和几个8的车牌便可以看出,整个云城在影视业有影响的人物都到齐了。不过,这些都在程一非的意料当中,毕竟这次是绿岛影视和红河影视两大影视娱乐巨头第一次合作,还是双方的当红小生和当家花旦联袂主演一部影片,而且大家早就心领神会了这次宣传的噱头足够劲爆,据说大小媒体就请了上百家。

    程一非走进会场的时候,发布会已经开始了,影视基地的总裁、影片投资方的代表以及绿岛影视、红河影视的负责人都出席了发布会,主席台上的绿岛影视董事长正慷慨激昂地致辞。程一非悄悄地避开媒体人群,从后面绕到主席台旁,坐在了梁薇的身旁。梁薇侧过头,两个人相视一笑。

    梁薇是红河影视近几年最炙手可热的明星,人称“都市电影的票房保证”,无论是影迷间还是行业里对她的认知度都是空前的。但是只有梁薇自己知道,繁荣的背后,自己实际上也正慢慢走近危机当中。明年自己就已经三十三岁了,这对于一线明星来说是个可怕的年龄。可能某一天睡醒了,就会有许许多多比自己青春靓丽的女孩子脱颖而出,而自己则被奉为“经典”封藏起来。而且,这个年龄对于一个女人的私生活来说也是个危机,向前一步还是妖艳青春,向后一步往往就是珠老人黄,她确实需要一个和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相匹配的男人,所以当公司高层含沙射影向自己流露出计划,当这个比自己还年轻三岁的男人向自己有意无意示好的时候,她都是半推半就接受的。尽管她知道这种行为有些冒险,可是对于这样一个处在巅峰的女人来说,她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公司领导无聊冗长的发言过后,终于轮到了演员互动的环节,作为主演的程一非、梁薇等一字排开站在舞台上。上百家媒体自然也是在等待着这一时刻,因为演员往往才是新闻受众最关注的话题,尤其是他们已经得到会前的吹风,当红小生程一非要有重要的事情宣布。

    今天的程一非是舞台上的焦点,即使不认识他的人自然也会明白,因为站在舞台中央的那个男人确实犹如鹤立鸡群一般。程一非今天穿的是一袭略微紧身的韩版西装,庄重要不失活泼,将完美的身材展露无遗。人们惊叹,一个男人竟然能长着如此一张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浓密的眉毛稍稍向上扬起,那厚薄适中的红唇时时挂着一个令人心动的笑容。

    作为演员代表,程一非自然由介绍电影演员和剧情开始:“《枫叶上的爱情2》以爱情1为基础,但改变了过去相对枯燥的叙述方式,而是以一个发生在24小时之内的现代爱情喜剧故事为全新线索,分四条主线同时进行。剧中我和梁薇将……”

    “程先生,剧情大家都有所了解了,我们听说你有其他重要事情要接着这个机会宣布,怎么样,先说说这个吧?”媒体界人群里有人开始按耐不住了,主动向主席台建议。这个建议得到了媒体们的认可,大家哄笑着喊着支持。

    程一非早就想到会是这个局面,他微微侧头看了看集团领导,董事长正冲自己默默点头。他笑了,转身拉过一旁微红着脸的梁薇,大声而又激动地对着话筒说:“既然如此,那,我就向大家坦白了。我程一非,以后不再是一个人了,不再是影迷严重的单身汉了,因为,我应经深深爱上了梁老师,她是我第一个如此喜欢的人,也是最后一个深爱的人。”他侧过脸申请地看着低着头的梁薇又继续说道:“梁老师,我喜欢你,无论是你的人品还是你的戏品都深深打动了我,我愿意一辈子守候在你的生活里,支持着你的演艺事业,陪你一起成为几十年后中国最具威望的老戏骨,你愿意吗?”

    台下的人群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人们在喧哗声里抓紧时间按着快门,一切都在程一非的料想当中。可就在梁薇像是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的那一刹那,台下刚刚发问的那个记者却又站了起来,冒出了一句:“程先生,坊间传闻你和《枫叶上的爱情》的原编剧沈伊女士曾恋爱多年,今年还有人看见过你们同居在西城的一家高档小区是吗?”

    程一非没想到会突然冒出这样一个人来,很显然这个话题也不再公司的预演范围内。而自己和沈伊的关系除了公司内部签署保密协议的工作人员指导外,外部媒体是怎么知道的?自己出入万壑枫园从来都未在进入自家院子前下过车,更为摘过墨镜,谁又会发现自己住在那里?

    眼前的情形容不得他多家考虑,更指望不上公司出面干预,他看见公司领导也在那紧张的看着自己,他只能硬着头皮说到:“我和沈伊小姐是多年的好朋友,最近她身体不好,更是多看了她几次,但我们从来没有恋人关系,这位媒体朋友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现在爱上了梁老师,以后这种谣言该不会再出现了吧,哈哈!”程一非仍旧保持这笑容,说的轻松诙谐,但汗水已经溻透了衬衣。他不知道来人还会问什么,毕竟从其发问的内容来看是早就预谋好的。

    “是吗?各位媒体朋友们,我这里有一段录音,是费了很大功夫淘到的,本着资源共享的原则,我将它送给大家。你们仔细听。”果然,来人早有准备,看来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你是哪家媒体的记者?今天是新电影发布会,我不知道您要做什么!但你现在已经干扰了会场,我们请你出去。”门口的几个保安已经得到了暗示,一窝蜂是的冲着那个记者中了过去。可是,一个巨大的扩音喇叭却从办公中响了起来。

    “伊伊,我爱你,真的爱上了你。我知道,你绝的我的表白唐突,觉得任何未来充满不确定性。可是,没有人愿意把爱拒之门外,对吗?未来,我又何曾不知道有多么的遥远,只是,那又怎么样,我只要现在。选择路,是我自己选的,责任也应该是我自己去承担,所以,不管有没有结果都是我心甘情愿的!那只是因为,我爱你……”

    这该死的东西还是出现了,自己整整找了一年,她还是把它拿了出来,她说过,这是他爱她的证据。七年前,自己站在枫山上对沈伊表白,回到旅馆上床前的一刻,沈伊要求自己再说一遍表白的话,结果这个没有安全感的女孩竟然用卡带机录了下来。他一度以为能在沈家老宅找到它,销毁它,可是一无所获。最终,他只能逼疯了她,他不满足现在的地位,他有着更远大的理想,可这些是七年前他从来没考虑过的问题。公司的警告和暗示让他危机重重,他别无选择。可是,可是这疯掉的女人竟然这么毒辣,不对,或者说,这女人从来没疯过,她只是想麻醉自己……

    等程一非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走出来的时候,他发现坐在主席台上的两个公司的董事们早就不见了,连身边的梁薇甚至吕德义都消失了踪影。倒是那个可恶的高音喇叭还在不停重复着,整个大厅里的媒体记者不是在冲着自己狂拍就是在地上搜索者什么。他看到了,是一张张照片,是自己和沈伊出入别墅的照片,是自己和沈伊外出的照片,甚至还有就在早上自己送沈伊去精神病疗养院的照片……

    “程先生,你和我们说一说,你说沈小姐身体不好是精神出现了问题吗?”

    “对啊,她的精神问题和你与梁薇的地下情有关吗?”

    “程先生,你一直在欺骗你的影迷。你现在想对他们说什么……”

    这个可恶的女人,你毁了我的一切,我要杀了你。程一非绝望了,他的双眼冒出了疯狂的火焰,他跳下台,拼命地从围上来的人群里冲了出去……

    (五)

    程一非钻进车里,急忙把车开到马路上,这才总算甩掉了围堵的人群。他现在只有一个打算,开车前往洼子店,杀了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可是,他的脑袋乱极了,他甚至都想不起究竟走那条路才能将车开出东城。他觉的整个大街上都是高音喇叭,就像酒店里那只喇叭被无限复制粘贴了一样,有的放着刚才自己对梁薇的表白,有的则放着七年前对沈伊的表白,人群里爆发出了凶狠的嘲笑。

    “叮叮”,是手机来消息的声音。程一非本来已经无暇顾及手机了,可是他忽然想到这可能关乎自己的前途和未来。他还是将车停在马路一旁,把手机像救命稻草一样捧在手中,他希望看到的是公司的形象挽救措施,哪怕是鼓励安慰的话也好。可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和鄙陋,短信是吕德义发来的,一张图片,一句话,图片截取自公司官网,上边有公司的通告“绿岛影视对于旗下艺人程一非品德败坏、始乱终弃的个人行为表示严重批评,公司将无限期停止其一切影视活动和商业活动,绿岛影视同时对广大影迷诚恳地道歉”,而那句话则是“好自为之”。

    “都是他妈的见风使舵使徒,要不是你们逼我,我至于落得到这个下场吗?”程一非狠狠地把手机摔在了车窗之上。“吕德义,你他妈就是小人,我程一非对你不薄啊,你怎么对待我的?主意是你出的吧?墨西哥铃兰是你买的吧?那些乱七八在的纸币和飞机是你弄得吧?到头来你们都跑了个干净?就他妈我成了十恶不赦之徒。你们不得好死!”

    程一非趴在方向盘上,全身颤抖着,发出呜呜的哽咽之声。他觉得就像一场梦境,早上起来的时候还是一个衣着光鲜的大明星,刚到晌午就成了道德沦丧的社会败类。他苦心经营的形象、事业和未来一瞬间便崩塌了,他什么都没有了。现在除了哭泣,他能做什么?从大脑到脚尖,身体的每一小部分都已经彻底被绝望占据,哪怕是双手捂着脸,眼泪还是很快钻了出来。

    “倏”,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头上划过,他还听见了那东西轻轻碰触玻璃的声音。程一非警觉地抬起头,他发现一直小巧的纸飞机就落在方向盘前。那飞机的翅膀上画着一双眼睛,大大的,十分深邃,简直和沈伊的眼睛一模一样。

    “伊伊!是你吗,是你吗,沈伊你这个毒妇!”程一非猛然转过身去,急切第扫视着整个车内。不过,后座上并没有人,但他却有其他发现,大概是自己上车的时候就气疯了头,原来整个车厢内竟散落着许许多多五颜六色的纸飞机,后座上最多,那些摞起来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的纸眼睛让程一非打了一个寒战。他觉得自己的自己的毛孔放佛都立起了一个个钉子,扎的自己难受极了。

    这本来是自己玩的把戏,可真放在自己身上,程一非同样被吓得流了魂魄一样。他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即使有,也是色鬼。可是,一个封闭着的空间内,如何飘起一只纸飞机?

    越想越怕。

    车窗都关着,程一非甚至觉得车里忽然升起了一阵凉风,于此同时他似乎还听见了沉重的呼吸声以及一股油腻腻的气息。程一非的头发都立了起来,他股不得再多想什么,只有一个想法,逃出车去,站在洒满阳光的大街上。可是,那车门就像有一个神秘力量同时向里拉着一样,怎么开也打不开了。他赶紧挪到副驾驶的位置,不想另一侧的车门也无法代开。

    “别费力气了!他们都坏了!”

    程一非清清楚楚听见空气里突然传来了一句话,他再次回过头去,去仍然没有见到一个人,他忽然想到,也许那人就在后备箱里。

    果然,他看见一只厚厚的手慢慢向车的左侧慢慢伸了出来,拿手慢慢地打开了红色拉手,然后后座便慢慢地折了回来。一股发腥发酸的气味率先扑来,接着程一非便看到了一个半坐着的臃肿的身体,没错,他认出来了,竟然是哪天见到的那个万壑枫园的董事长。

    “你是谁,你他妈也是个疯子,你爬到我车上干什么?”程一非终于舒了一口气,可随之而来的愤怒也直冲脑门。

    “我他妈是疯了,那也是被你这下三滥逼疯的!”曹大壮怒吼着将深厚一整包的纸飞机朝程一非丢了过来。“我因为这飞机害了伊伊半辈子,你却用这飞机害了她后半辈子,你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却不知道珍惜,明明知道这些东西就是她的死穴,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中伤她!”

    “原来那恶婆娘还有你这么一号暗恋着,你看看你蠢得像头猪,身上馊的也像头猪,而你那傻脑袋更像只猪,你有什么资格喜欢她呢?”

    “对,我是没资格喜欢她,可我今天就用这条命来为我年幼时的错误赎罪。”曹大壮说完便从后备箱爬了出口,拎着一个白捅冲着程一非浇起来。

    程一非瞬间便被浇了个湿透,他暗叫一声不好,满汽车了升腾起一股浓烈的汽油的味道。程一非发了疯,他举起胳膊肘狠狠砸一旁的玻璃,奈何这德国汽车的玻璃像铁皮一样纹丝不动。他抬起头没看见曹大壮正嘿嘿笑着用剩下的半桶油浇着自己,他知道这个人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可程一非不想就这么埋葬在这里,他还要去和沈伊拼命,去杀了吕德义那些背信弃义的王八蛋。

    程一非猛地抬起脚,对着右侧车窗便是一脚,那该死的玻璃终于裂开了几道口子。他扑过去,用胳膊疯狂地清理裂口的玻璃。眼看已经能钻出上身了,可曹大壮却丢掉了油桶,爬过来抱着程一非的双脚给活生生掖了回来,认程一非怎么挣扎,任程一非用玻璃片怎么划扯,曹大壮都没撒手。

    程一非只听得见曹大壮粗犷放肆的哈哈笑声,然后又听见“哒”的一声火机声,然后他最后听见曹大壮自言自语地说道:“伊伊,你的眼睛可真好看,比古斯塔夫·克里姆特的话还要好看!”然后他便感觉一道火舌弥漫了空气,他也便不再挣扎,瘫软在肆无忌惮的火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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